射月 层峦起伏的黛色群山,山顶笼罩着滚动的乌云,仿佛沸腾海浪。 一阵咆哮的山风卷地而过,飞沙走石,如妖魅莅临。风过后,乌云被吹散, 太阳在厚重的水墨色中露出些许曦光,照在无人的山麓上。 自古以来,它被唤作“句余山”,绵延千里,周围大城小镇无数,奇珍异兽 多不胜数,香花毒草满山开遍。 天色已晚,山中的樵夫猎户早已下山,为即将到来的大雨做准备。 绿草摇曳的山麓上并无一人…… “别跑!” 突兀地,一道声音在林中响起。话音未落,满山绿意中闪过一道白影,紧随 其后的是一支凌厉的飞箭,“咻”地钉在树干上,震落数片绿叶。 “我叫你别跑,听不懂啊?!”声音从茂密的林中传来,夹着气喘吁吁。 白影在树后停顿,随即改变方向飞奔而逃。 它是一只兔子。 白影改变方向后,茂密的林中跑出一位灰头土脸的少年,头发随意束在脑后, 杂乱一团,精致的布衣黑一块灰一块,早已没了原来的整洁。如果只看穿着,他 很像顽皮的少年,但急遽呼吸的胸部却表明他……不,应该是“她”才对。 她是个全身脏兮兮的姑娘,而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把精致的弓,背后的包袱 里依稀可见许多箭头。 “该死的兔子! ”她骂了句,眼光在林中搜寻,手里的弓也未停下。 我射——我射——我射我射我射!该死的兔子,跑那么快干吗,赶去投胎不 成? 哼哼,姑娘她就不信猎不到今天的晚餐。 心中连声咒骂,她手头的动作未停。搜寻的目光捕捉到树后一闪而过的白影, 她微微一笑,眯起眼拉弓。 “咻——啪!”很好,一矢中的。 侧耳倾听,确定草中不再传来奔跑的声音,她托了托包袱,将弓小心放进去, 扬起笑往草中那团白色毛球走去。 她的箭射在白兔身上,兔身陷在高达腰际的草丛里。扫了眼箭尾,她扶着背 后的包袱,右手随意向猎物抓去,准备一把提起。她本就随意地去捉,却没想到 一只兔子会如此沉重,又因为她将注意力放在包袱上,没防备地只觉得右手一沉, 人也禁不住往草丛扑去。 “哎哟!” “哎呀!” 幸得两手及时撑在地上,让她没整张脸扑过去。同时,身下不寻常的硬度让 她诧异,目光顺着右手的白毛缓缓移动,最后停在身下。 男人?长着白头发的男人? 如此,那她岂不是扑在一个男人身上……撑在地上的手僵硬起来,动了动, 竟发现自己的胸结结实实压在男人脸上,她更觉尴尬,低讶惊呼,正待爬起,被 她压住的男人却先开口——“姑娘,你几天没洗澡了?衣服好臭。” 臭? 透明的脸皮升起粉霞,顾不得多想,她曲肘用力,手忙脚乱地离开被她压住 的男人。她本是屈腿爬起,谁知男人的脑袋仍是直直往她怀中钻,惊吓之余害她 跌个四脚朝天,五指飞快抵在男人的额上。 “你……公子你想干什么?” 近距离,她听闻男人叹气,带着吃痛的声音说:“姑娘,你抓着在下的头发 不放,在下也是迫于无奈,实在不是存心冒犯。所以,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 在下的头发。” 吓?她睁大眼,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不由升起暗恼。放开绕在指间的白 发,她没好气地说:“见鬼! ” “在下不是鬼。” “不是说你……”哇,他、他满头白发,不是鬼,该不是她追了半天又乱箭 射杀的兔子吧? 眼中浮出惊恐,忘了爬起,她坐在地下打量起男人。衣服,白缎 锦纹镶金兽; 靴子,黑底蓝面,做工精致。扫到脚底,她再抬头,发现男人正皱 眉盯着她,目不转睛。 她紧了紧拳,有些撼然。 男人原本躺在地上,被她拉痛头发,也跟着坐了起来。他容貌俊美,白皙的 脸上嵌着一双漆如夜空的眸子,紧抿的唇显得格外红艳。但,这些不是她震撼的 原因,让她惊恐呆掉的,是男人肩上披散的白发——白如雪色的长发。 他的头发恣意披散,纯白柔滑,白得没有一丝杂质。 许是因为被她抓过,肩头的发丝微有凌乱。那一丛白发在绿色中格外醒目, 而空无一人的山麓让她联想到——妖。 “兔妖?你是兔妖?”她瞠眼。 男人勾起笑,睥了眼肩头的乱发,摇头,“姑娘,在下月纬,不是妖。如果 姑娘真要追究,在下是一个‘灵类’,就像姑娘说自己是人类一样。” 她眨眼,对他的话有听没有懂。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只在意,“你不是我刚 才射的兔子?” 男人摇头。 见他无害人之心,她安心了些,开始注意周遭,这才发现男人坐在一块柔软 的毛毯上。 “在下不是兔子。”月纬哂笑,伸手捞起身后的白兔递给她,“姑娘,这才 是你射中的兔子。刚才,姑娘是把在下的头发当成兔皮了。”而且,抓得他好痛。 想到这一点,头皮的痛麻似乎又来了。月纬收起笑,盯着她单手撑地,一跃 而起。 “抱歉。”女子接过兔子,“打扰公子休息。我的箭可有射伤公子?” “射伤倒没有,只是……” “怎样?”她焦急起来。 “只是赶了我的睡虫。” 她不解,“睡虫?” “无妨,我只是午睡。”他的睡意被她赶跑,盘脚坐着,索性和她说话起来, “姑娘是山中猎户?” “不是。公子你……在这儿午睡?”抬头看天色,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 都快黄昏了,你的午睡时间真是长啊——这话在心头绕过,她没说什么,提了兔 子准备离开。 月纬似明白她心中所想,轻笑出声,阻止她的转身,“姑娘,你似乎不好奇 在下为何一人在山中午睡?” 理好包袱打个结,她拔出射入兔身的箭矢,抬头看他,“公子是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总喜欢做些平常人不会做的事,公子在此,必定有自己的乐趣。” 她这可是在拐着弯儿骂他?做平常人不会做的事,那样岂非是个疯子? 他挑 眉,有些好奇,“我是富贵人家?看得出来吗?” 手头动作未定,她点头,“公子衣着华服,身上干净整齐,在林中午睡也不 忘铺上一层毛毯,定是从小娇贵。看公子举止优雅,必定不会自己抱着毛毯上山, 想必公子的家仆正在林子的某个地方守着,只要公子睡醒叫唤一声,他们立即就 出来了。” 这位公子当人是傻瓜,就他一人聪明吗,看他的穿着就知非富即贵,还用得 着问。 “哦?”他扬起笑声,比方才响亮了些,“姑娘很聪明。就不知,姑娘觉得 在这儿睡觉有何乐趣可言?” “也许公子喜欢这儿的清幽,林中空气清晰,只要老虎毒蛇不来打扰,在这 儿睡一下午也是件惬意的事。”那是他家的事,她管不着。 她应着,估量着时辰,无意将注意力放在白发公子身上。 “不打扰公子,告辞。” 月纬这次没出声阻止,她转身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转身冲他道:“天上 乌云密布,公子还是赶快叫唤家仆,收了毛毯回家去吧。淋了雨可不好。况且, 山上毒物甚多,公子当心点。” 他挑眉,眸中闪过流光,“既然姑娘认为林中毒物多,可愿意为在下驱杀那 些毒物?看姑娘武艺高强,对付毒物想必也有所心得。” “自会有家仆为公子效劳,何须我这素不相识的小女子。”她轻哼,转身便 走。 “若我说,家仆全被我差回去,如今只有我一人孤零零地在这儿,姑娘可愿 出手相助?” 移动的纤细背影顿下,她未回头,道:“公子,小女子已许多天没洗澡,衣 服也是酸臭不堪,怎配为公子效劳? 你还是另请高明。” 他说的第一句话,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不再等他开口,女子已迈入茂密的林中,隐隐的,只看到她背后灰色的大包 袱突闪突现,包袱中微微露出的一角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那是…… 一个年轻姑娘的包袱中怎会有那种东西? 他眯眼,伸直盘坐的腿,曲起一只将下颌搁在膝盖上。直到看不见包袱,他 才轻轻笑出声,眼神一扫,睨过被她抓乱的长发,他抬手抚着头皮的痛处,不知 不觉想起方才压上脸上的柔软。 手指顺着侧脸滑到下巴,他沉思,指腹在唇边来回摩挲。 寻常人见了他,哪个不是好奇加打探,有人贪看他的俊美容貌,有人惊异他 的垂腰白发,也有人希冀撞上的是个权贵。今儿遇到的姑娘有些异类,在否定自 己是兔妖时,他确定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失望。 似乎……在她眼里,他的样貌是妖才比较符合形象。 又笑了声,摩挲嘴唇的手停住,他抚上鼻子,似在回味,好半晌才听他轻声 道:“衣服是很酸臭,而且沾满了泥巴。不过……也很香。” 哂然摇头,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雪白的发丝迎着山风扬起,又细又亮, 飘然物外,宛如仙君临世。 忆起刚才瞥见的包袱,他弹弹衣袖迈出一步,干净的鞋底踏上草地。双手负 于腰后,他走了三步,抬头看天。 本打算多停留片刻,但向来只有人等他,没有他等人的事;加之看到意料之 外的东西,想也不想,他直直走入密林,胜雪的发丝在绿叶中散舞,慢慢消失。 寂静的山麓上,一阵风过,吹散人类留下的足迹,只有一张精致的毛毯静静 躺在草丛深处,散发着幽沁的香味。 她没有下山,一直沿着山麓前行,到溪边找了处干净的石头将兔子洗净,如 今已在一处偏僻的山洞内。 天色渐变渐浓,爆裂的雷声豁然响彻,须臾,已下起了大雨。远远在洞外估 量的男人撇嘴,黑眼眯细转了转,决定进洞躲雨。 跟在她身后半天,他见她干净利落地洗兔脏,却被一只小野鼠吓得哇哇大叫 ;她举止细微,动作轻盈,是受过良好的教养,何况,她的箭术很厉害。方才她 突然抬臂,在没有仔细瞄准的情况下射出一箭,钉在距她一丈远的树干上,随后 若无其事地走了。他路经此树,竟发现那箭正中一条花斑毒蛇,箭头准确无误地 射入蛇身七寸处。照此推断,她要么师从高人,要么长期以打猎为生。 思量着,月纬已走入山洞。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细微的碎石滚动惊动了她,见到是他,她的脸上有着小小惊讶,却没说什么, 只是挑亮火堆。 深秋的夜晚,阴森的山林透着丝丝凉意,她早早就生起火,借热力驱散洞中 的湿气,也可借着火堆烤晚餐。没细思他为何会出现,她只想着,这洞不是她买 下的,山上又下起了雨,这位公子进洞躲雨也是应该。 瞥到他湿了大片的衣袂,加了棵枯枝,往兔肉上抹了些调料,她突然出声: “公子,你站在洞口会被雨水溅到,如不嫌弃,就来火前烤暖身子。” 月纬挪动一小步,环视山洞,才发现唯一能坐人的石头被她占去,若真在这 洞里休息,只怕得坐在地上。抿紧唇,他不太情愿,“多谢姑娘。” 借着火光打量她,他竟发觉她好像……比刚才漂亮了些。 许是在溪中洗了脸,洗出原本的光滑,映着跃动的火光,犹如芙蓉盛开;扑 面的热气吹扬她的乌发,镀上一层金光,如絮丝翻飞;而她的眼睛……一刻不离 火上??作响的兔子。 那只半焦不黄的兔子比他有吸引力吗? 心头没由来地感到不快,他皱眉,在洞口来回踱步,就是不肯走近火堆。 “姑娘是要翻山?” “是。” “姑娘孤身一人在外,家人可会担心?” “会。” “不知姑娘是走亲戚,还是回家?” “都不是。” “姑娘……” “公子不想烤烤衣服?”她开口,淡淡瞥他一眼。 被她打断思绪,他有些不快,静默片刻方道:“不了。” 冷淡摇头,他转向洞口,双手负于背后。 他一向心高气傲,从来只有别人注意他,要他主动引人注意这种事,在他的 记忆里还不曾发生过,虽然他并不想引人注意。但——但是,“不想”是一回事, “不被注意”又是另一回事了。她既然无意搭理,他又何必用热烙去贴她的冷脸。 听着细雨落叶,俊美的脸敛去表情,他就当欣赏山中夜色。 身后火堆突然传出一声爆响,他充耳未闻,以背相对。随即,一阵诱人的香 气扑鼻而来。 香,真的很香,勾得肚中馋虫大动。 他微微侧身,见她取出小刀割下兔肉,香气正是从她手中传来。她将肉一片 片割下,慢慢送入嘴,细细嚼咽,优雅的举止与简陋山洞形成强烈对比。 眼光调回黑暗的山林,他估计在明天正午前都不会有侍卫出现,这也表示他 会饿到明天。其实,若不是被她吵醒,他可以一觉睡到明天日落,也就不会有肚 子饿的感觉了。如今……双手垂下,触到腰间圆润的硬珠,他低头,一丝念头浮 了上来。 转身,缓缓走近火堆,见她听音抬头,他绽出和煦礼貌的微笑,将手掌摊在 她面前,掌心向上,托着一棵乳白色,鸽蛋大小的珠子。 “姑娘,我用这颗夜明珠换你半只兔,可好?” “公子肚子也饿了吗?”她盯着珠子,没动。 “正是。”他微弯着腰,白发垂在她眼前,微笑更加和煦。 “这真的是夜明珠?”从包袱中找块布将手拭干净,她拈起珠子详端。 这位白发公子真的是很……养尊处优啊,嘴上拒绝烤衣服,宁愿站着也不肯 委屈自己坐在地上,挑剔的眼光可是一个劲地在她这儿打转哩,只差没趾高气扬 地命令她快快让座。而今又用这颗珠子换她的晚餐,想必被人伺候惯了,不会自 己打点食物。其实呢,她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兔子很肥,分他一半不成问题。 点头答应,将夜明珠纳入怀中,她开始分割兔肉。 她的细微举动,他皆看在眼里,看着看着,心头竟然是喜又是闷。 这姑娘并不贪财啊。他身上的佩物衣饰,不仅世间奇有,从头到脚哪件不是 过千过万两的黄金,仅就这颗鸽蛋大的夜明珠,就已经够她不愁吃穿一辈子了。 听到夜明珠三字,她神色不贪,眼儿不贪,就连唇边的笑也丝毫未变。收了珠子, 她根本看也不看。倘若,他用不太值钱的水精珠换半只兔子,她也会欣然答应吧。 她,没由来地让他好奇起来。 明明在专心地为他切割兔肉,他却因为那眼神太过专注,令他有股遭人忽视 竟比不上一只兔子的烦闷。 唉,烦闷啊,他已经很少有这种情绪了。 她不着迷他的容貌,没关系;她不惊讶他的白发,没关系;她视钱财如粪土, 没关系;但,她不肯注意他,却大大地有关系! 能够被他注意,却忽视他的人, 呵,他还没发现。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玩得驾轻就熟,引蛇出洞他是个中老手,对 于引发他好奇的女子,他又怎会放过呢,是不?特别是,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啊。 若她像寻常女子一般盯他多看几眼,他也许就不会这么注意她了,即使那种 不该出现的“东西”在她包袱里出现,他也不会劳自己的尊腿走到这儿。很可惜, 她少看了他几眼,而这少看的几眼已经足够到挑起他的好奇。 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就算她……倒霉吧。 “姑娘如何称呼?”站直身子,他笑问。 “唐酸风。” “唐姑娘是何方人士,你是要翻过句余山?” “不,翻过句余山,过了句阳县就是青丘山一带,我要去那儿。我家在岭东。” 岭东与青丘山相隔数千里,她跑那么远干什么? 心头泛出疑问,他将话敛在 舌下,仍是笑,“姑娘去青丘山干什么?啊,恕我问得冒昧。” 她已割开兔肉,不知何时从身后抽出一张油纸包住,递与他,“我去找东西。 公子,你的兔子。” 轻声道谢,月纬接过香喷喷的兔肉,两手捧着油纸包,捧着……捧着…… 他似乎忘了什么。 肚子饿了,食物有了,可谓万事俱备只等着吃啦。可吃东西……啊,他终于 觉得哪儿不对——少了筷子! 他从来不喜欢把自己弄得油腻腻的,衣上手上皆不 喜欢,即使出门在外,身边也会有人随行打点,今天情况特殊了些,才让他落得 如此地步。 话虽如此,他心里倒并不介意,只是捧着那包兔肉,捧的时间稍微长了些, 再用力瞪瞪瞪…… “唉!”暗自轻叹,他腾出一只手摸向腰际,又拿出一颗夜明珠递到唐酸风 手边。 “唐姑娘,我用这颗夜明珠,换你为我将兔肉割成小块,可好?” 唐酸风咬到一半的动作停下,波澜不惊的芙蓉面上绽开一朵似讽似讥的笑。 若前一刻觉得他养尊处优,这一刻,他可是身娇肉贵了,不知九五之尊的皇 帝有没有他这么讲究啊? “公子吃东西定是被下人伺候惯了。”她接过递来的夜明珠,也将兔肉一并 接过。 “还好。”他谦虚地笑,孰不知这“还好”二字,听在她耳中却是讽刺至极。 割着兔肉,她又分神看他几眼,眸光最后绕在散落腰际的白发上。动动唇, 她似想说什么。他只听到哼了声,以为自己没听清,竟不顾刚才挑三拣四嫌弃洞 内又湿又脏,撩起后摆坐在她的身侧。 “你说什么?” “……没什么。”眼睛仍绕着白发,然而,在她的讥讽之中一时夹了些陌生 的情感,有嘲笑,有不屑,也有——怜悯。 怜悯? 月纬自信没错过她眼中闪逝的情感,却不明白她眼中为何突然多了怜悯。他 在世上最不可能得到的,就是别人的怜悯,绝不可能。 “姑娘,你觉得我很可怜?” 被他盯着,两人的眼神在火光中有片刻的胶着,随即她飞快移开,低头与兔 肉奋战,丢给他一颗乌黑的头顶。 “公子……” “在下月纬。”他不厌其烦地复述。 “啊,月公子,你的头发……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公子的年纪应该不超过三 十,为何会有一头百岁老者的白发?” 他微愣,“你可怜我的白头发?” “不是不是,想必公子日夜操劳,所以华发早生。呐,公子你的肉,割好了。” 赶紧将食物递上,她无所顾忌地道出心中猜测。 华发早生? 他的肉,割好了? 月纬嘴角抽搐,不知她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我的头发是天生雪白,不是 华发。还有……”他举了举掌中托的油包,“这是兔子肉,不是我的肉,唐姑娘 可明白?” “……”她当然知道那是兔子肉,他以为她胆子大到敢割人肉吗? “唐姑娘?”她的呆怔令他不满,声音拔高。 赶紧回神,她点头,“明白明白,不是你的肉。” 快速回答让他满意了些,重新看看手上的肉块,他捧了半天,又看看她,仍 是叹气。正想开口,她递来一块东西。他细看了看,是块有点干枯的馒头。这时 他才发现,在她身侧还有三四个一模一样的馒头,油纸就是从馒头下抽出的。 “多谢。”接过馒头,他看看左手,再瞅瞅右手,突然将馒头搁在油纸上, 从腰边再次摸出一颗夜明珠,“唐姑娘,我用这个珠子换你喂我吃肉,可好?” 火光下的芙蓉面跳了跳,嘴角有些抽搐。 “公子,我不是你的丫头侍卫,况且,你我素昧平生,孤男寡女并不适合这 种举动。如果你不愿意吃,我把两颗珠子还你,你把肉还我。” “不不不,唐姑娘误会,我只是不想让油脏了手。” “脏了手你就不会吃东西?”她语中满是讥讽。 “……” “真的不会呀?是不是没有筷子你就不知道怎么把东西塞进嘴里?”她奇了。 “……”也不是不会,只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他,也的确不愿意将油 污弄得自己一身腥臭。 “你不会吃东西,我教你,教你一种比筷子更方便的吃法。”挪近他,她抓 过自己的兔肉,以眼神示意。 有必要教吗?心中怀疑,他仍是依样画瓢,学她用三指提起兔腿。 “把手抬高与肩齐。” 他抬。 “手移到嘴前,把肉贴在嘴边上。” 贴…… “烫不烫?” 他摇头。 “好,现在张大嘴。” 他张。 “用力地合上。” 用力地合……牙齿深深陷入肉中,他感到口中一片香滑。 “合上了吗?你的手再往右拉,用力撕开。” 他拉,一口兔肉塞满嘴巴,赫赫然就是兔腿撕下的那部分。 “如何,好吃吗?” 塞满食物的人无言以对,只能点头。 “现在会吃东西啦?不用再拿珠子出来换我喂你了吧?”冷冷讽道,她睨他 一眼,恢复了初见时的淡漠。 塞完食物,月纬突地笑起来,摊着油腻腻的手问:“酸风姑娘,刚才你一语 惊醒梦中人,我发现自己真是一无是处耶,不如……我们……”话没说完,他径 自乐呵呵地笑起来,笑得既狡猾又奸诈,笑得她心头突突跳,背脊已是麻麻一片, “我想,以后若跟着姑娘,定能学到不少的东西。既然我们有缘,不如就在这儿 以天为证,拜……” “拜什么? 你胡说什么!”她惊斥。 “拜……师呀。我想拜酸风姑娘为师,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拜师? 唐酸风诧异地瞠眼,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中药。 “既然姑娘同意,这儿地面湿气重,我就不跪了。”甩动白发,他扬起兴致 勃勃的笑,冲她微一抱拳,“徒儿月纬在此见过师父。” “……” “师父,可不可以帮徒儿擦擦手? 太油了! ” “……” “师父……” “咻——”破布一块丢在他脚边,她切齿道:“去洞外沾些雨水,自己擦。”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