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定 漆黑的夜,飞云掩月。青丘山峰上,百鸟静悄悄…… 在隐隐不明的银色月钩下,突然掀起的山风,如飞鹏扇翅之音,呼啸作响。 这一声风啸似乎成了信号,原本静悄悄的百鸟开始啄咬、厮杀——远离群鸟的百 丈老榕树下,雪发公子指着对面一棵大树的梢尖,轻声道:“看到了吗,那只皮 毛鲜红的东西? ” 唐酸风眯起眸,果然见到隐隐一点红光闪现。她眼力极好,即使细月微光忽 明忽暗,仍然能将树梢上睥睨群鸟的红狼鼠瞧个仔细。它身形很像蝙蝠——猫一 般大小的蝙蝠,它的翅紧紧贴合在身上,没有羽毛,只有一层红色的兽皮;兽头 像一只刚出生的狼仔,青绿的眼珠冷冷傲视厮杀的群鸟,似在挑剔食物的美味与 否。 想到射伤它又不损及骨骼,必须引它展翅飞起方可。想到这儿,唐酸风倏然 拉弓,未等身后三人出声,一箭射了过去。 对她突去的一箭,月纬轻轻皱眉,没说什么。倒是龙川碧沙大惊,急道: “当心,它要飞了。” 飞了又如何,她正要如此。唐酸风侧目,不明她们为何惊慌,待到拉满弓准 备射出第二箭时,脸色微变。 莫怪她们惊叫,饶是她自信眼力了得,也不得不佩服红狼鼠的速度和轻盈— —它竟然能在不惊群鸟的情况下,在树梢间轻快滑行飞舞,忽闪忽现,青绿的眼 珠已牢牢盯向她。 她的眼睛跟不上它移动的速度。 唐酸风缓缓放下弓,若有所思地回头,对上月纬了然的眼神。 龙川碧沙的功夫在她眼中已是深不可测,对于她们为何追不到红狼鼠,她隐 隐明白过来,而这之于她却无任何挫败感,心中反倒升起一股子遇强则强的兴奋。 心随意动,她迈出一步,袖角却一紧,被人拉住。 “酸风,它会伤人,驱散了百鸟厌,它没了食物,必会凶性大发。”红狼鼠 一年只会饱餐一顿,因此,此兽非常重视一年一度的百鸟厌,倘若没吃饱,第二 年便没有足够的体力诞下后代。若它们断了后,对古骨族而言也是件麻烦的事。 她若现身,必会惊扰群鸟,惊扰……他倒不是怕麻烦,只是……只是……若百鸟 群起而攻她…… “多谢月兄关心。”扬起笑,她竟高兴莫名,“无妨,无妨的。好久没遇到 这么好的猎物了。” 拉回衣袖,她直直走入厮杀的鸟群中,不顾飞鸟四散,也不顾头上肩上被杀 红眼的鸟啄痛,晶亮的眸中只有林中忽闪忽现的红影。 “咻!”第二箭,射落百丈老树梢上的一片绿叶。 红狼鼠见她驱散鸟群,闪动的身子竟直直向她冲来,狼牙龇咧,嘴角咧到耳 根处。突然,两道人影从林中闪出,带起劲风扑向红狼鼠。此兽觉察危机扑面, 竟然临空硬生生刹住俯冲的身形,呜噢尖叫,转身飞逃。 唐酸风只觉红光一闪,林中已没了它的踪影。 “你们做的好事。”怒喝传来,月纬走出树影,俊美光滑的额上凝出一个 “川”字。他呵斥的是龙川碧沙二人。 唐酸风被他少见的凶意吓住,但她极快收回心神,眼光在林中急遽扫视,瞥 到遥远夜空下突然闪逝的一点,心中大喜,顾不得三人,她飞跃而起,纵身借着 树干跃动,追了过去。 见她消失在漆黑林中,月纬心火突起,冷声道:“你们傻了?带不回人,你 们也不必回来了。” “是。”龙川碧沙心中大怵。她们本想借机捕下红狼鼠,却不想它能临空转 向。唐姑娘箭术虽然了得,脚程却不快,她追去必定是追不到,可金尊让她们带 回的……是人,不是骨。 在金尊心中,唐姑娘比红狼鼠重要。他怕红狼鼠反扑伤人。 二人不再迟疑,足下运气紧随而去。 月纬抬头,瞧着云飞月隐,静默片刻,对脚边的吹笛道:“你说,她能射下 红狼鼠吗?” “啾——嗯?”吹笛摇头。 “倘若她射下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低头瞥了眼小狐狸,他突地 轻笑出声,“她能射下红狼鼠,龙川碧沙却追不到,你也捕不到,你们惭愧不惭 愧?” 听他的话,似乎笃定唐酸风能射下红狼鼠? 吹笛纵身在他脚边跳了跳,叫声带上沉闷。此刻,在这林子里除了他们,只 有成堆的鸟尸,活着的,见到红狼鼠后早就逃命去了。 “走吧,我倒要亲眼瞧瞧。” 月纬甩袖负背,举步前行。 微暗月光下,在他身后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黑影,张牙舞爪扑向昂然前行的 人…… 一块光秃秃嶙峋的大石上,女子的乌发在细月下反射出一圈白光,她面露微 笑,下盘沉稳,英气逼人的拉开满弓如满月,箭头对着空中疾飞的红点,秀眸微 眯。 “咻咻!”双箭连射,如闪电般直追红点而去。 微笑不变,她收了弓,侧耳倾听。随即,满意点头。 好! 若是寻常人,只会看到两支箭羽破空而出,隐藏在她身后林中的三人,心中 却称赞不已。 就算箭术再怎么厉害的人,两箭齐射,无非是并肩而行。唐酸风的箭却大大 不同,第一箭看似无奇,速度也绝对追不上疾飞的红影,而第二箭却是精妙所在 ——它去势厉狠,目标却不是红狼鼠,而是第一支箭的箭头。 三人瞧得明白,第二箭在空中射中第一支箭,力道不仅使箭头脱落箭羽,更 是将两箭之力聚合,那箭头少了箭羽,不但速度疾增,更凌空转了方向,这必定 是红狼鼠未料到的。因此,箭头笔直射过红狼鼠展开的肉翅,去势不减,凌空失 了踪影。 “酸风,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朗朗笑声中,俊美公子步出阴暗,展开双臂 接她跳下巨石。 没料到他会走近,扑进怀中的女子红了脸,赶紧退开,道:“多……多谢月 兄。” “不,我得好好谢谢你。” “可……我们还得去找,我不知道它掉在什么地方。”她只听到箭头射穿的 声音,却不能肯定红狼鼠掉在何处,“月兄,它只伤了一翅,若是挣扎飞行,想 必能支撑一段路程,咱们若不快去,只怕叫它给逃了……” “无妨。”他笑眯眯地为她拂掉头上沾上的细草,“它受了伤,自会有人找 得到。” 随着他的话,两道纤影一闪而过,带起香风阵阵。 瞧到龙川碧沙在林中跳跃消失,她心知他口中找东西的人正是她们,心中宽 了宽,放下弓正想再说什么,却被他身后慢慢窜出的巨大兽影惊呆,瞪圆了眼。 “这个……它是……” “吹笛呀。” 在月纬身后,缓缓走出一只一人来高的雪白……巨狐? 使劲揉眼,唐酸风走近看个仔细。她见过老虎,可没见过比老虎还大的狐狸。 巨狐走到月纬向边,曲起四肢蹲下,细长的眼骨碌碌地打转,任她在身上摸 上摸下,抱起它的尾巴摇来摇去。 “一、二、三……八?哇,八条,有八条耶,它真的是吹笛?”怀抱雪白的 狐狸尾巴,唐酸风惊喜叫道。 “啾——嗯——”吹笛龇牙吓她,竖起尾巴摇来摇去,形成袅袅的一排扇影。 “月兄,吹笛是八尾狐狸,它也是异兽,对不对?和幽安鸟一样不是人界动 物,对不对?哇,好可爱。”她绕到吹笛另一侧,借着月光打量。 吹笛“啾嗯啾嗯”地叫着,使劲摇着尾巴,傲气十足。现出真形的它不若娇 小时可爱,嘴尖牙利,多了些凶狠的样子。月纬见她笑靥如花,心情没由来地高 兴,任她绕着打转,但笑不语。 “月兄,这是吹笛的真正面貌?” 他颔首。 “那……它今夜为何……”常见小狐狸伏在他脚边打盹儿,突然现出异相, 必有缘由。 “它是我的坐骑。”他一向不喜快速奔跑,在五星骨宫内,他的体力算是最 差的一个,这也是水星骨宫里的那家伙看准了、故意将红狼鼠骨丢给他找的目的 ——摆明想看他出糗。 她又绕了数圈,口中啧啧称奇,却不想吹笛忽地立起,细长的尾巴摇得更快, 以头抵她,嘴中呜呜低叫。 “月……月兄,它怎么了?” “扑哧!”闷闷的笑声传来,月纬捂唇道:“酸风,还记得我说过吗,青丘 九尾。” “嗯。”任吹笛抵着她的颊,雪白的皮毛软软的,刺得劲上阵阵麻痒,一时 令她有些头晕。 “这青丘山不仅有百鸟厌、红狼鼠,也有一种九尾狐狸,仍六界万狐之首, 它们的毛色非黑即白。成年的九尾狐狸行踪不定,但无论百年千年,只要它们怀 有身孕,必定会重回青丘山,在这儿诞下小狐,故尔被称为‘青丘九尾’。”盯 着她的背,月纬笑道。 “你是说……吹笛是在这座山上出生的?” “啾嗯?”吹笛仍是摇着尾巴。 “……酸风,你再数数。” 数什么?她回头。 “你仔细数数吹笛的尾巴,若再不数,它必会生你的气。”闷笑再次传来, 他忍俊不禁。 数? 她依言拨动白尾,口中念着一二三……八…… “八条。怎么了,月兄?” “啾——嗯?” 一串低闷的笑从他指尖流窜,月纬摇头拍掌,“酸风,青丘九尾,你若再说 八尾,吹笛真会咬你。” 她这是对万狐之首的极大藐视。 “九尾……九条尾巴?我……我再数数……”重新抱起狐尾,唐酸风眼前突 然一片漆黑,直直向后倒去。 月纬大惊,趋步走近,接住软倒无力的身躯。 拨开覆面的长发,他定眼端详怀中的娇美容颜,这一眼看去,竟俊眸倏眯, 脸色大变。 肤色苍白,唇瓣青乌,这分明就是…… 她的脖子痛……她全身痛……痛痛痛,痛得她又酸又涨又无力…… “醒了,酸风?”清郎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唐酸风皱紧眉,张开昏沉的眸。缕缕白发低垂,他的俊颜近在咫尺。 一直知道他容貌俊美,这么近地瞧他却是头一回。他发色如雪,眉却又细又 黑,斜斜飞扬。素来挑剔的眼神带着关切和焦急,正看着她,看着她…… 天上仍是黑的,她为何将他的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月……兄?”她晃了晃脑袋,发现劲下的枕头竟是他的大腿,脸色微酡, 挣扎着要起身。 他一把按下,不甚开心地盯着她,“你乖乖躺着,别乱动。若想睡,就闭上 眼。” “我……怎么啦?”温暖的掌心抚在额上,她生平第一次枕在男人腿上,紧 张得不敢乱动,只得听他的话。 身子不能动,眼睛却是自由的,四下看了看,他们仍在林中一棵树下,因树 枝茂盛,树周围有一圈空地。她身下是块干净的软毯,月纬靠树而坐,一腿曲起 搁肘,一腿……正是她的枕头。树上,垂挂着三颗石榴大小的石头,莹莹光辉竟 比弯月还亮上三分。龙川和碧沙静静坐在另一侧,正闭目调息,她们的身边多出 一个银色软布紧裹的包袱。 “那是……夜明珠?”她喃喃自问,忆起他当初用来换兔肉的珠子。 “你中毒了。”收回手,他轻声道。 难怪。她眨动眼眸,突忆起什么,急道:“红狼鼠呢?” “安心安心,那不是嘛! ”他指指银色包袱,五指替她梳了梳长发。 暗暗呼口气,她虚弱笑道:“吹笛呢?” “伏在你脚边上。”他突然皱眉,“酸风,你不问问自己为何会中毒?”打 从她睁眼开始,净问些不相干的问题。 “啊,想必是被那些鸟啄伤了。”她不甚在意。 他动了动腿,勾起她的下巴,迫她对视,冷哼道:“你被欢兜鸟啄伤,为何 不告诉我?我问你,你为何说没事?” 这个……她哑口,百思不解。中毒和被鸟啄了一口没什么……关系吧。 “那鸟……有毒?” “没有。”松开她的下巴,他转握起她的左手,来回抚摸手背上结痂的新痕, “你手上这道血痕,是被红狼鼠抓伤的?” “嗯……是的。”看他神色严肃,她老实承认,“月兄,两位姐姐追不到红 狼鼠,不是她们不厉害,是红狼鼠太狡猾。我追它时,它时不时会回身偷袭,可 两位姐姐赶到后,它就一个劲地往前飞,似乎对她们心生畏惧。所以我才……才 让她们待在林子里别动。” 他点头,明了刚才看到两人呆立不动的原因。指尖在伤口徘徊,他眉心皱得 更紧,“我没责怪她们。” “那最好不过。”她松口气。 他闻言,心头恼火渐起。这丫头似乎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还多,完全不懂得 照顾自己,若是她的父母,真该庆幸她能安然长到这么大。 “你可知道,欢兜鸟的唾液本身无毒,红狼鼠的爪上也无伤人毒液,但若将 二者混合,却能致命。那鸟与那鼠根本不可能撞到一块,世间也鲜少有人知道它 们的混液能调制毒药,偏偏你运气好,竟让你兜到一块去了。”说到这儿,他有 些愤愤之色,“我若没备解毒丸,你现在可没力气和我说话了。” “……”感到颈下的肌肉有些贲起,她僵着身子,任他训斥。是她不对,是 她不对…… “酸风,你在家中也是如此粗心?我真怀疑你长这么大,脑子里一点东西也 没有。” 他这算不算是……辱骂她? “呃,月兄,我中毒了,你为我解毒,真是多谢。我又久你一个情了。”她 记下了,她会还的,不要再念她了好不好。 嗤笑一声,他讽道:“欠我一个情?你还真敢说。我何曾……何曾……”突 然敛声,俊颜一片莫测高深。 他何曾如此紧张过一个人?只有人紧张他,没有他紧张人的道理。自从遇到 她开始,他所有的行事准则似乎翻了个面,完全颠倒过来。 想到这儿,他非但没有不开心,唇角却勾了起来。 能够让他失了准则的人,六界中稀之又少之,这唐酸风啊,他对她的兴趣是 越来越大了。若是她的眼里一心一意只有他的时候,会是怎生的模样?她是否也 如今夜这般,为了他而忘记顾及自己的安危?哼哼,为了他倒不错,若是因他而 伤了她自己,他却不甚开心。他只想要她一心一意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却没想过 让她丢了性命。 抿紧唇,细细将她的眉眼描绘,他倏地挑眉,对上一双眨也不眨的专注星眸。 “你……看什么?”他竟觉心尖微颤,当日被她盯着时,那股兴奋莫名的感 觉又出现在心头,流窜到四肢百骸。 她貌若芙蓉,却并不注意打扮,这些日换来换去总是一些深色布衫,若是换 上水罗纱裙,绾起秀发,必定是个娇美的姑娘。此时,盈盈大眼中含着一层朦胧 的娇弱,正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两潭黑眸中映出俊美的笑脸。 方才他说话只说一半便噤口沉思,尽管唇笑眼笑,却笑得她头皮发麻。听他 问起,她嚅动缺少血色的唇,不知说了句什么。 他伏低腰,白发垂散在她肩上胸上,低问:“酸风,你想说什么?” 拨开垂下的雪发,她默默叹气,“月兄,有句话,小妹……啊,为师我不知 当讲不当讲。” “当讲、当讲。”她的一句“为师”惹他哑然失笑,前一刻集聚胸中的恼意 魂飞魄散,飞天成了佛。 “那……我就不客气了。”深吸一口气,她瞪他道,“自从与月兄相遇,我 ……我就开始倒霉起来。” “……” “我从小身子就健康,没生过病,遇到月兄后居然感染风寒,也算是开了眼 界。这次,明明射中红狼鼠,只是不小心被它抓伤了手背,鬼知道欢兜鸟的口水 与它犯冲,鬼才知道! 月兄若及早提醒,我也好小心防着呀,省得还要劳烦月兄 为我解毒。啊……月兄,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解毒丸?” “……它就叫解毒丸。” “什么配方?可以告诉我吗?若日后再中毒,我也好配了药备用。” “……” “月兄,我对药剂陌生得很,我家大哥比较熟识。若不便告知,就当我没问。” 她微感头痛,轻轻合上眼帘,不再看他。 看到不到她的眼神,他颇感可惜,即使对她方才的抱怨又气又嗔,他仍然温 柔地抚上细滑的额,指腹慢慢滑下眼角,轻轻抚摸。 凉风拂过,打起他的白发,风过后,丝丝缕缕垂散在她脸上,惹得她直往脸 上抓,眼未睁,口里却问:“这是千魅扶风吗,月兄?” “不是。”他轻轻答着。 “月兄,你知道的事真多,你……是不是和古掌柜一样,不是人类?”闭着 眼,将拂在脸上的长发挑开,她不知不觉用手指缠玩起来。 “对,我是灵类,灵界古骨族。”他笑了声,继续道,“我族以骨质品为主 要营生,与六界皆有生意往来,同时也收集六界中稀有物种的骨骼。酸风,我知 道的其实并不是多,只不过知道的东西正确而已。一件事,一块人,只要知道最 本质的真相就够了,这个世间,就是传闻太多,传得不成样子,却偏生迷了人的 心志。” 唉,又是一块人! 她暗叹,“月兄,你们那儿都把人说成一块一块吗?” “嗯。”他似乎在眼角抚上了瘾,指尖顺着颊面滑到唇边轻抚起来。 “月……月兄。”她不自在起来,睁开眼看他,“我……嘴上有什么奇怪东 西?” “没有。”见她睁眼,俊颜不觉中浮上欣喜,任她将长发绕在指尖,他也不 阻止。对视片刻,突听他问,“你要幽安之泪,为了谁?” 停下绕发的手,她侧转身子,将头转向空地,“为了……我大哥。” 他眯眼,记得她说过她大哥半商半儒,熟识药剂。 “月兄,你说知道一件事最本质的真相就够了。我想请教,幽安之泪能治愈 人的眼疾吗?”她似幽似责的声音响起。 “幽安之泪可化百病,眼疾自然能治好。”她幽寂的语气令他心头隐隐一颤, 不知不觉染上怜惜。 她语带嗔责,那,她在嗔怪谁?又在指责谁? “真的?”她揉了揉眼睛,语气听似平静。 “我不骗你。”五指插入黑发,他轻轻梳抚,对她的大哥却轻鄙起来,“你 大哥有眼疾,就放任你这个妹妹在外寻找幽安鸟?酸风,你一人在外……” “不,不是,我不是一直在外。每年……每年只有入秋之后才会出来,因为 ……”她声音变小,“因为我一直为以百鸟厌上有幽安鸟。” “你大哥为何自己不来?”说完,月纬才觉自己问得有多傻,“你大哥有眼 疾,自是行动不便。” “不许讽刺我大哥。”她突然转身,怒瞪他。 她的怒目激起他的傲气,冷冷一笑,他轻哼:“你哪里听出我的讽刺?我只 说自己喜欢的话。酸风,你大哥眼睛不是瞎了吗?” “没有。大哥眼睛好好的,哪里瞎! ”她气得叫起来。 他凝眉,眯眼看她在腿上翻来转去。眼圈儿……有些红。 “酸风,你大哥有眼疾,却没瞎。你寻幽安之泪就是为了他的眼疾,恕我不 懂,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大哥只是……只是……”她又翻过身子,背对他,道,“大哥的眼睛可以 视物,只是分不清颜色,大夫判断是色疾。” “天生的?” “……不。”他感到小手抓动他的裤筒,仿佛挣扎难安,“是……我……是 我害的。因为小时候好奇心重,在街上惹了麻烦,一个痞子撒毒粉想迷我的眼睛, 大哥替我挡下,结果……大哥的眼睛瞎了一段时日,爹求遍名医,也只能让大哥 可以视物,却再也……再也分不清颜色了。原本眼瞎的应该是我。”缩起肩,她 轻轻揉眼。 “酸风,你大哥怪你吗?”她方才嗔怪的语气,绝对不是针对他人,那么, 她怪的是…… “不怪。大哥,还有爹娘,他们都不怪我,可我不能不怪自己,他们可以原 谅我,我不能。是我毫无价值的好奇心连累大哥受无妄之灾,就算他们不提,我 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呀。”突然转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她闷闷道, “抱歉月兄,借我抱一抱。只抱一下子就好。” 他低头,盯着黑色头颅,敛眼沉思。 轻颤的肩头,腰后扣得死紧的力道,她……在哭? “酸风,我会给你幽安之泪。”将她搂在怀里,他轻拍,有些明白她说五岁 开始学射箭的原因,心头一时麻乱,竟有些嫉妒她的大哥起来。 她有二十了吧,而她走过的生命中,竟有十五年是为了她大哥,他的眼疾不 知不觉中成了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若治好她大哥的眼疾,她完成心愿,放下心头 大石,也就不会再专注于这件事了。届时,她的心思会放到哪儿去?她专注灵动 的眸中又会映上谁? 念念飞转,他可没忘自己的目的,这事必须得照着他的意思发展,解决了幽 安之泪,她专注的眼中只能有他,一心一意也只能为了他。 “治好你大哥的眼疾后,你会如何?”轻拍的手滑到腰间,他伏在她耳边悄 问。 “……不知道。”沙哑的声音从怀中传出,她在怀中使劲蹭着,再抬头时眼 圈红红,眸中覆着薄雾般的氤氲。 “不知道?”他暗暗握拳,“酸风,你完成多年的心愿后,就再没其他事可 做啦?除了专心寻求幽安之泪,你的心里就没其他事停驻过?以后呢,以后你的 心思会放在哪儿?” 她偷偷松开紧抱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明白他的意思,“以后?以后……不知 道,应该……我应该……会……” “会……什么?”最后两字细如蚊鸣,他蹙起眉。 “会……嫁人。” 哼!他眼中升起寒意。 她一心想着刚才抱他太过唐突,只顾着慢慢挪开,无暇细看他的脸色,犹自 道:“我娘总在家念叨,我也该嫁人了。我想,等到不再为大哥的眼疾难安时, 我会……会学着怎么和相公处处吧,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 她的箭术和功夫全部传袭自娘,每每娘教她射箭时,爹就会对娘唠叨一大堆, 多数时候,娘会转身对着她再念一遍。爹和娘的感情一直很好,倘若有一天真的 嫁人,她一直希望与夫君的相处能和爹娘一样。 挪挪挪……等到挪出一尺距离,她才抬起微红的脸,细声道:“月兄,你问 这个干吗?” 看她自顾自地在那儿挪动,月纬倏地一笑,揽过她的腰拉倒,将她重新置于 腿上,“你风寒尚未尽好,又中毒伤身,今晚暂且在林间休息,明日一早咱们下 山。” 被他拉得头晕眼花,额上一沉,感到他的手又抚在脸上,指尖绕在唇边,她 双颊烧若晚云,大气不敢喘。 他这样……才算唐突吧? “月兄……” “酸风,当你一心一意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心里总顾不上其他,这点可不 好。” 抚在眼皮上的手为她挡去光亮,她看不到,只觉得他衣袖轻轻挥动,似乎弹 下了夜明珠,片刻后,指缝中透下的光亮黯淡下来。他再道:“酸风,你为我射 下红狼鼠,照理,我以幽安之泪交换,也算还了你的人情,只不过,我现在不想 了。”感到掌下眼皮动了动,他唇角勾笑,“你想说我反复无常,对吗?” 她的唇角抿起,秀眉渐渐聚拢。 “你眉头皱起来了,酸风。”冷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贴近,在 她颈边吹起热气,“得到幽安之泪后,你的心思只会放在如何与夫婿相处上吗? 这不太好啊,我可不喜欢呢,酸风。倘若,我要你一心一意只有我,所有的心思 全放在我身上,以后所做一切只能为了我,你会如何?” “……” “想不出答案吗?” “你想让我做你的……侍卫?和两位姐姐一样?” “那可不成,你是我师父。”他的声音在夜空下飘远。 啊,他不提,她倒忘了自己多出一个身娇肉贵的徒弟。只是……这徒弟今夜 有些不寻常。 见她不语,他轻哼一声,放开为她挡光的手,“酸风,以后呢,你可以将所 有心思放在与夫婿相处上。同时,我也要你一心一意只能为我做任何事。我的话, 你可明白?” “……”她蠢她笨,她不明白。 见她仍是闭眼皱眉,稚气又苦恼,他竟愉悦笑起来。 “月兄,你的意思……是要我一心两用?还是……”她迟疑半晌,脸上现出 挣扎的神色,“还是让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笑声停住,他惊奇地看向她,眼中一片复杂。 呵,她这回答真是……有趣,着实有趣啊。 “是,又如何?” 她缓缓睁眼,眸中困惑难解,“月兄,我只能答应你,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可以做到的事,酸风定当不遗余力为月兄效劳,只不过……酸风既然有了夫君, 心中定当不会再有其他男人。若我将心思放在夫婿身上,心中自是不能一心…… 一意只有月兄了。酸风不是个见异思迁的女子,但月兄若想学箭,我定会倾囊相 授。” “你做不到身在曹营心在汉?”听她心中将会只有夫君不再有其他男人,他 心情大好。 “做不到。” 他大笑起来,昂首道:“酸风,我说得够明白了,以后你只能为我做任何事, 你的心思只能放在夫婿身上,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既然她的专心只对夫婿,那么,他成为她的夫婿也不是不可能。想到她的眼 中将只有自己,他心中激动,笑得更开心。 她的夫婿,她的夫婿啊,这个头衔听起来不错;至少,他并不排斥,而是乐 在其中。 “月兄……”她头晕晕脑涨涨,顾不得思考什么矛盾不矛盾,觑了眼远远打 坐的两人,拉拉他的头发,“小声些,会吵醒她们。” 顺着她的拉扯,他伏低身与她对视,很满意她眼中的两潭倒影,“酸风,我 做你的夫君吧……” 她瞠目。 指腹在浅唇边划过,他做了方才一直盘旋在心头、惹他心痒难耐的事…… 吻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