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淡 两族对峙,岂容儿戏。 与即将到来的恶战相比,为老族长寻骨这种小事当然得靠边站。因此,无论 是打着“寻骨”名目游玩在外的尊长,或是真正劳碌奔波的各宫总辅们,近日皆 被急召回古骨城。 又十天后——“嗡嗡嗡……”是说话声。 “叽叽叽……”还是说话声。 交头接耳…… 白玉殿堂中,玉骨椅上,锦袍男子侧倚而坐,正是古骨族长。距他三阶之遥 的宽阔殿堂下,依次坐着金、木、火、土四尊长,以及其他臣将们。 古骨族长将下巴搁在手掌心上,俊目闲闲看着殿下群臣议论纷纷,时不时掩 嘴打个哈欠。在这张霁月俊朗的脸上,除了写着“我很无聊”之外,全没半分焦 急。事实上,他是很想露那么一点如坐针毡的表情,也非常渴望酝酿那么一些 “大战迫在眉睫”的气氛,以应时应景。只不过,相由心生,看到左手边雪发男 子那张漫不经心的嗜睡俊脸,他没跟着一起睡就很不错了。 太白金尊都不放在心上的事算什么大战,充其量,不过是主动送上门的一群 骨骼罢了。 “狼咽族?他们吃饱了很撑啊。狼咽骨根本没用,不、打! ” 不屑的语气,来自一位红衣女子。精致绝美的脸蛋,眉宇间却绽放着无人可 拟的残暴戾气。 说得好! 古骨族长正想拍掌表态,右手边一位蓄有白须的老臣却摇头,“火尊啊,现 在是人家逼到我族地界,不是我们出师他族。” 说得……也对。 古骨族长又想拍掌,另一人却比他更快——“但狼咽骨真的没什么用处,开 战只是浪费时间。”这次开口的是木尊摄缇,他位于红衣女子身边,身着褐衣。 比起他身后静立的俊美侍从,男人的容貌不算俊俏,憨厚是那张脸最贴切的形容。 说得…… 吸取教训,古骨族长四下瞅看,确定没人要插话。很好,拍…… “辰门在他们手上,应战是最快的救人方法。不然,比起让你们在六界之中 漫无目的找人,还有比他们送上门更好的方式吗?”嘲讽的声音响起,不大,却 让殿厅霎时静下来。 呜,又不让他拍掌,抗议! 泄气地看向发话之人,古骨族长只能在心中暗叹。既然月纬开口,他还是不 凑热闹的好。 “无缘无故,狼咽族何必找死?”荧惑勾唇轻讽。不是她目中无人,以卵击 石的行为,任谁也知道下场凄惨的绝对是卵。 轻扣座柄,月纬也无意吊众灵的胃口,只道:“怪界异动也不是这一天两天 的事,狼咽与我族素无瓜葛,但他们一年前立了新主,这新主受人唆使,妄图将 灵界金矿纳为己有,其他族类早已深受其扰,进攻我族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唆使 狼咽新主的人,是他在人界所交的一个朋友。此人颇有良谋巧计,极受狼咽新主 的宠信。” “又夜鸣?”镇随轻轻念出一个名字。 “正是。”月纬点头,“此人举止优雅,城府极深。若无此人辅助,狼咽新 主的脑袋瓜子可达不到今天这个境地。”言外之意,狼咽族全是笨蛋。 “咳,他唆使狼咽族为了什么?”天外插来一句,将众灵的视线一致引向闲 闲傻笑的古骨族长。 啊,终于得到这班家伙的重视了。扬起俊美非凡的微笑,身为族长者正要作 势拍掌,一道轻笑打断他——“族长以为此人为了什么?” 他?他要知道就不会问了嘛! 僵硬的两掌若合若离,对上雪发男子讥讽的眸,叹气,他只得垂下,支吾道 :“我以为……应该……想必……” 唉,唉!早知如此,就不要随便乱插嘴了。但话又说回来,倘若有一天他的 这位金尊也“唆使”他去攻城掠地,他必会非常乐意非常愉快且毫不犹豫地接受。 “管他为了什么。”荧惑耐性素来极差,不理族长,挥手打断道,“狼咽兵 都压到城外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唠唠叨叨,既然要打,直接开城门,干脆, 干净,杀他个片甲不留。” 听她磨拳,镇随启唇一笑,不意外惹来两记火热瞪视。没关系…… 清清嗓,无视阴柔带火的眸光,她尽职开口:“月纬,这一战,我族损多少, 得多少? ”问完,她突皱眉,五指在袖下遽然一紧,视线飘移,瞟向身边空出的 骨椅。 这话,很熟悉——常常听到;却也陌生——从来就不是她问的。 以往,但凡商讨要事,五尊齐聚一堂,满堂乱窜的身影只有那个热络过头的 家伙。这话,本应是她问,却总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久久,她听得也习惯了, 如今……她的身边空空啊。 空空的……乍然恍惚,一时间,不止身边空空,她更觉得心上仿佛也少了什 么,变得空荡荡起来。 “我主?” 身后有人叫她,低沉的嗓音……不是他,是……啊,是土宫总辅鬼趣证。他 的声音较鬼趣证清亮许多,不尖细,撒娇时却格外妖媚。 “土尊?” 又有人叫她了。轻轻柔柔的声音……啊,是近侍东焚,仍然不是他。 侧首,水眸下意识地瞟看肩头,空荡荡…… 若他在,她的肩上总会多一份重量。他最爱搭着她的肩说话,就算坐着,也 会半倚半靠在她身侧,时常令她感到肩背多出一份热意,那是他的温度。 与群臣嬉闹时,他常在视线交汇之际冲她眨眼扮鬼脸;他也最爱将她推到众 臣乃至族长面前,作势要掀了覆眼白纱,结果,是吓得那些家伙掩面窜逃,形象 全无,就怕自己的骨骼活生生出现在她的右眼里。 呵,原来,透骨眼不仅为她带来困扰,就连素日里威严沉稳的叔伯辈也怕啊, 怕被她看个精光——老脸掉光光。 “土尊啊,论辈分,我与你爹是至交,私下唤一声伯父也不为过。我还记得 你小时哇哇大哭的可爱模样呢。这一晃眼,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啦。随儿,听伯父 一言,不到万不得已,切勿以右眼视人,切记切记!”记得数年前,某位叔伯辈 曾拍着她的肩,意图语重心长一番,结果,被辰门一脚踢下殿阶。当时只当他嬉 闹,事后想来,他的醋劲真大,那叔伯只不过拍了拍她的肩而已。 辰门…… 他在哪儿? 他仍被困在金丝里? 他……他……有点想他…… 思绪乍断,她的胸口突然涌上一股涩意。 难怪他会说她太淡了,瞧,她果然是个不称职的情人,就连该怎么去思念去 担心也不知道。明明满脑想着他,却不知该怎样去想、如何去念。 情侣间,一方受难被擒,生死未卜,另一方应当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思念成狂 才对吧? 她呢? 寝食难安?她没有。 夜不能寐?她没有。 思念成狂?她更没有。只是有点想他……有点而已。 “镇随,我不想说两遍,想发呆,回土宫去发。” 清冷的声音突兀飘进耳,伴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引她收回徘徊肩头的怅然 眸光。是……月纬。 水眸淡淡瞥向他,她极快收敛心神,轻轻颔首。 月纬语中并无责难,见她点头,傲眸闪过了然,敛眼片刻后,方道:“论损, 城外百里外的麦田必然被踏坏。不仅被扭曲的漫道出口在这片麦田上,与狼咽一 战,我也要战场范围不得超出这片麦田。” “可以。”荧惑点头。 “麦种虽说极易从人界购回,但种植不易,麦田被毁这笔账,全数算到狼咽 族头上。”摄缇皱眉,估量着城外那片麦田的损失值。 “当然。这是当然。”被高高晾晒一边的古骨族长终于又又又——逮到一个 发言机会。 “部众呢,损多少?”无视啪啦啦拼命制造噪音的族长,镇随仍是尽职询问。 拉拉宽袖,缓缓伸出一指,月纬含笑无语。 “伤一百,伤一千,还是一将不损?”荧惑翻个白眼。 拂掉肩上雪发,月纬缓缓站起,轻吐三字:“损,一人。” “吱——呀——” 巍峨高耸的城门缓缓收缩,冽风卷地,扬起咚咚咚的沉重步伐。 两族对峙,不可儿戏。 仗阵一旦架开,势必有死有伤。 城外百里,麦田早已失去绿意,以五十丈为距,分别静立着森严肃穆的兵士。 不可儿戏……默默念着,不怎么好奇地打量四周,镇随低叹。这阵势在她眼 中……不,她甚至觉得,在场所有古骨部众的心中皆会有“儿戏”的念头。 族长与不能对阵的文臣们远在城墙上观战,无可厚非,但,首次对阵,那三 个家伙有必要齐齐上阵吗?瞧这阵势,绝对是月纬的那句“我要一战定胜负”刺 激了他们。这些家伙定是怕今日一仗后,胜负立见分晓,他们就再也没有出来玩 的机会了。 用“玩”,并非她轻视狼咽族,实在是……这些家伙太夸张了些,若是辰门 在,只怕会……更夸张。对,更夸张!她肯定。 如今,她立于最左边,依序是月纬、摄缇、荧惑。 这三人皆衣袍随意,哪有半分对仗的紧张。低头扫扫自己……嗯,也很随意。 他们是半斤,她就是八两。 如何叫阵,如何商谈利害,不是她擅长的事,也不是她会去关心的事。趁着 空闲整理白纱,一举一动颇显无聊。突然,狼咽阵营传来一阵喧闹,抿抿唇,她 瞟去一眼,只这一瞟,她的视线便停在远方,再也不曾动过。 又看到他了,又看到他了。 月纬与又夜鸣在笑什么,她听不见。狼咽新主冲月纬叫嚣什么,她听不见。 就算狼咽族的兵士个个从头金光闪闪闪到脚,她也不觉得有多刺眼。只因——看 到他了。 他,憔悴许多。衣袍脏了,脸上沾了些干涸的泥点……不,是血。他的血? 谁伤了他? 指尖陷入掌肉,她不觉痛,双脚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五十丈的距离,不 算远,以她的速度很快就能来到他身边。 他最怕脏了,每每回城,第一件事就是到她的土宫沐浴更衣。 他男生女相,皮肤光滑白皙,最爱缠着她比较,只要用指甲在他臂上划一下, 立即出现一道红痕。 他最爱对着镜子眨眼,常说要让自己的眼睛水一点亮一点又美一点。 他…… 他的衣好脏,他的手臂被捆出一道道褐红细痕,他的眼……无神。 五十丈的距离,不远,为什么她总走不到他的身边?为什么,她的心好痛? 白纱之下,双眼一片茫然。 开战了吧,她能看到身边飞来跳去的身影,耳边吵吵的声音中,有一道是月 纬的,还是荧惑的?他们叫她干吗? 镇随不知道,只因她迈出的第一步,两族正式开战! “呼——”狂风卷地,金、木、火三尊未动,脸色却怪异。纷乱交杂间,一 团雪球从月纬脚边滚出,雪球越滚越大,经过处,只见狼咽兵不是被压得粉碎, 便是被抛向半空,落地成泥。待雪球滚到……不,是跑至镇随身边时,已现出狰 狞面貌。 一只雪白的巨狐,九尾。 巨狐紧紧守在女子身后,九尾如扇,眼如芒,牙如刃,目空一切,睥睨着脚 边比蝼蚁还不如的侵略者。 “青丘九尾。” 一声惊呼震回狼咽兵的呆傻,回过神,立即道道金光飞闪——逃命要紧。 “撤撤撤!”脸色铁青的灰发男子气急败坏,却只能咬牙收兵。 巨狐无意追杀,绒绒白尾一扫,将发呆的女子卷抬上背,轻轻放下,尾尖在 女子脸上划过,似在安慰。 回神的女子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拍拍巨狐的头,轻道:“谢谢, 吹笛。” “啾——嗯!”昂起狐脑,九尾轻摇。獠牙边,狐嘴似在微笑。 慢慢踱回,将女子放下,巨狐又缩成球般大小,毛茸茸扑进雪发男子怀中。 骂她吧!她发呆她忘形,居然成了开战的导火索。 镇随等着…… 然后——荧惑的声音:“清点残骨。碎的不要,断的不要,血肉模糊的不要。” 这不要那不要,战场上还有什么能要的? 摄缇的声音:“凯风,把穷奇拉好, 别让它吃乱糟糟的东西。” 一只似狗兽跑到她腿边蹭了蹭,随即被一名黑发侍卫牵走。 月纬的声音:“镇随,你让他们很高兴。” 咦?她茫然抬头,果然见古骨部众个个面带喜色,擦拳磨踵期待第二次对阵 的到来。远方,黑影一点在城墙上跳脚挥手。 是……族长。他说什么?干得好? 咦,他们很不希望一战定胜负吗? 首战受创,狼咽族退回怪界,按兵不动。 平平静静过了三日,终于,荧惑不耐了,连差五批探子于怪界查探,却带回 一个让她气血翻涌的消息,磨牙磨到她直想搬出九九八十一套刑具物尽其用一番。 与她的阴狠相比,月纬的悠闲可称得上是春风和煦了。 “他不回来?”冷音伴着一声“咯啦”,精美瓷骨杯在素手上化为碎片。 红纹白底的紧身衣袍下,探子战战兢兢,“我等潜入狼咽后营才发现,那帮 家伙可恶至极,竟然每天只给水尊一碗水,分明存心想饿死水尊。”啊,就算有 气无力地瞟看他们,水尊的柔美之态也令他们好生心折。 “说重点。”第二只瓷骨杯化为碎片。 “是、是!”收紧心神,探子再道,“水尊命属下传话,说‘别以为狼咽拿 我当挡箭牌,咱们就缩手缩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及我在这儿’。水 尊还说……还说……”略有迟疑,探子将掌心在衣侧偷偷拭擦,擦去满手的冷汗, 又觑了觑面色平静的雪发男子,才咬牙道,“水尊还说,金尊早就明白他的心思, 若那些不明白的……家伙,是他们……是他们……没想到。” 其实,最后三个“没想到”是他自己换上的词儿,水尊说的“笨”字,他怎 么有胆当着尊长的面说出口。水尊啊,这次到底玩什么,可害死他们了。 “所以你们就两手空空地回来?”第三只瓷骨杯与世长辞。 “不不,属下探得,狼咽族整兵待发,五日后将再袭我族。 怒瞪! 探子不住拭汗,暗暗叫苦。直到一声悠悠袅袅的傲笑绕梁飘出,探子方松了 口气。 “辰门不愿回来,我也没办法。”雪发男子睁开眼,冷傲的唇角浮出些许玩 味。 此话一出,所有视线如数射过来。 “辰门说你早知他的用意?什么用意?”荧惑慢慢走到月纬身边。 “咦?自从他被拉出来,一直在冲我们摇头,你们都没看到? ”好惊讶的语 气。 “我只看到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笑得很贱。”火眸女子扳起指关节。 “那是又夜鸣。”月纬轻笑,对伸到眼皮下的威胁不以为意,只道,“我瞧 得有趣,辰门之所以愿意留在狼咽族,似乎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又夜鸣。” 那家伙待人一向热络,若是心怀目的,他的眼神从不隐瞒。相对而言,他的 缺点也非常明显。 辰门的弱点是镇随——这不是秘密。 他自愿被困狼咽族,目的为何,月纬不想去猜。那家伙也说了,该怎样就怎 样,他只要解决狼咽族的入侵,辰门要什么结果是他自己的事。反正那家伙饿不 死,想自讨苦吃,就让他去讨好了。 “你的意思,他是自愿受缚?” 轻笑一声,月纬并不摇头。 “他想干吗?”第四只瓷骨杯……去了。 “这要问问镇随了。” 多事之秋还是快些过去的好,他啊,还想多睡睡觉呢。对了对了,瓷骨杯损 了四只,这要记在荧惑的头上。 雪发轻摇,左手撑着头,右手同时捂嘴掩去疲惫的哈欠,不再多言。 “你说,要怎样才算情浓?” 趴在清池边,柔滑小手漾起水波,盯着扩散的半圆水弧,蓝裙女子陷入呆怔 状。直到一双水淋淋圆溜溜的大眼浮出水面,才引回女子悠远迷离的瞳光。 “卷耳,幽安这些日子也没飞来土宫寻你玩了。”指尖点点水面,女子叹气。 黑蛙乖顺游到女子手面,让女子的指尖点上它的唇。 “他出尔反尔,他说话不算数。”将头埋入臂肘,女子语中有了嗔意。 全怪他,闹什么脾气嘛,弄得她完全失常。 他到底要她怎样?到底想她怎样?乖乖被她救回来,就没那么多事要担忧了, 她也不会频频发呆到成为开战的导火索了。天知道,她最讨厌责任了,只要责任 的火星子能被一脚踩灭掉,她又怎会往上浇一桶油。 看他无神,她失神;看他受苦,她痛苦。 总归一句话——全是辰门的错。 嗯嗯!黑蛙点头,在清池内又摇荡出一圈又一圈波纹,扩散。 女子突从臂弯中抬头,纤指倏扬,将散乱的黑发全数拔向脑后,露出长年隐 藏的新月弯眉。 黑眸如水摇曳,眸水深处,缓缓绽旋出一片片那极少回想、却从不曾遗忘的 年久画面…… 出尔反尔的人,是他。 十年前——飞檐琉璃,纱帘飘飘。 清凉华美的殿房内,一滴水珠悬在墨绿色的玉蟾蜍嘴角,欲坠还留。 蓝衣少女气闷闷坐在桌边。 “不要生气!” 年约十五的俊美少年双手合十,诚恳万分地绕在少女身后道歉。 不知少年做了什么错事惹来少女生气,许是气极了,每当少年意图绕到她面 前时,少女总是转动身子,给少年一个乌黑巴啦的后脑勺。 “不要生气,生气老得快啊,随随,你知道他们背后叫你什么?古骨小老太 婆耶。”少年抽空倒杯茶,小心翼翼送到少女嘴角。 撩撩垂在颊边的黑发,闷闷瞪着茶水,少女突然跳起,决定瞪惹自己生气的 脸比较有效,“他们是谁?我管他们叫我什么?嘴上说得好听,你也跟他们一样, 当我是怪物。” “没有,绝对没有。我当你是宝啊。”坚定立场,少年嘴巴如同抹了蜜糖般。 姑且不论真假,只是这话从少年嘴里吐出,任谁听了都受用。但——“宝什么? 你……”想掀翻杯水,却在看到少年俊脸上的一圈青乌眼而顿住。 小嘴抿了抿,微微向上弯起。 “随随,吓你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啦!”见她笑了, 少年亦扬起笑,俊美的脸庞却因青乌眼圈而显出三分滑稽之态。 咧笑引来眼角痛疼,立即让少年皱起眉,嘴弯眉蹙,成了一张作怪的鬼脸。 “活该!”少女并不可怜他。 “是是是,我活该。”少年连连点头,见她露了笑,方松口气。 眼上的青乌正是少女所给,究其原因……他自找啊。 怪他怪他全怪他,没事起什么坏心,原想趁着随随沐浴之际松于防备,冲进 房让她看个满眼骷髅……结果,随随的拳头不容小觑。 随随有没有看到他的骨骼,他是不知道的,但,他看到随随又小又白的香肩, 看到随随长年掩于乱发下的精美小脸……哇,好想流口水。 赶紧举拳捶捶自己的脑袋,少年捂着突然间跳快的胸口,为自己突来的怪异 打岔:“随随,骨骼是生物为自己留下的最美的东西,身为古骨族灵,不应该讨 厌哦。” “我为什么要喜欢? ”少女敛了笑,声音又变得平直起来。 搔耳良久,少年拍掌,揽上少女的香肩,“哪,随随,你长大了一定会嫁人 对不对?嫁了人就要天天对着你的夫婿是不是?两人天天在一间屋子里,白天见 夜里见,你的右眼不可能永远被浣火纱覆着嘛,自然会看到你夫君的骨骼。你若 总是害怕,就会嫁不出去哦。” “不嫁就不嫁,我要隐居,不要夫君。” 飞快呛声,少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咽到。 “随随,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他急了。 “我干吗要自找麻烦,弄一副活骨骼天天在眼皮下晃? ”她冷哼。 “咳!”差点被她的话给呛死。瞪大眼,少年只能苦脸道,“不能这么说啊, 随随,等你遇到天天想着念着,爱到骨头里的人了,你就不会讨厌了。这叫…… 这叫爱之入骨。” 爱之入骨? 少女绕起颊边一缕乌发,不甚明白这话的意思。 她从来讨厌看骨骼,没恨之入骨就很不错了。这世上还能有一个让她看了骨 骼也不讨厌的“东西”?有吗?有吗? 盯着眼前正儿八经的美少年,她嘟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时光飞纵,少年成长,成熟,独当一面。 他少了稚气,多了沉稳,然而,俊美柔秀之气却从不曾从他脸上退去。误会, 也时常发生。 清池一汪,竹叶沙沙作响。 一缕缕黑发随风翻飞,他唇角含笑,美眸如星,低头,满是怜爱地吻上她的 颊。 “你爱我?”白纱覆面,女子红唇微张,面露惊讶。 男子绽出优雅的笑,“爱呀,当然爱,不然,我怎么会缠你十几年? 我可是 打算一直缠下去的。随随,你不能抛弃我。”好理直气壮的声音。 她不忸怩,盯着认真的俊脸,一向平静的心微微起了波澜。 这张脸从小看到大,有时觉得比她还像女人,但,她不讨厌。 他说要与她共度一生,而当脑中闪过“若真要与人共度一生,他也不错”的 念头时,她知道,这个男人早在长长久久的纠缠岁月里,已驻进她的领地,让她 完全失了防备之心。也因此,他在她的心上推墙倒屋,将她的防线一一击破。 而她,竟从未察觉。 何时被他入了心,她也说不准了。她不排斥,甚至觉得……有趣! 伸手抱住他的腰,缓缓将耳贴上他的心。听着心跳,她说出自己的承诺: “好。” 抚摸乌发,看着怀中轻轻磨蹭的小脑袋,笑,扬上他的脸。 从没知没觉到有知有觉,能得到她的一声“好”,他深知不易。她的情,不 浓,从小便是如此,甚至到了随和的地步。而他要的也并非浓炙得欲生欲死的情 感,正因知道这一点,他笑容不减,坚定说道——“随随,我不要你爱我有多浓, 你只要想着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就够了,其他家伙靠边站。情浓,我来。我浓你淡, 交融在一起才是恰到好处,不腻不厌。 “……好。”再一次承诺,给他。 她以为,他们会就这么相处一生。 以为啊…… 然而,若干年后,他竟不满足了——她的情,不浓,她的爱,很淡。 为什么? 无数次自问,她想不通想不透,如……骨鲠在喉,气闷在胸。 仔细回想,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于水到渠成了吧,没有反对,没有阻碍, 顺利到他自己也觉得没趣起来,是吗? 是她的错? 她不明白。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变着,而她也不能坐在水池边发一辈子 的呆啊,或许她该做些什么。 鲜少见他受伤的模样,鲜少见他无神的模样,鲜少见他狼狈脏兮兮的模样, 鲜少见他冷眼睨她的模样……鲜少鲜少,太多的鲜少堆积在一起,就是多了。 所有的不明都可以放一放,所有的不解也可以忍一忍,唯独一点,她不想忍 也不愿忍——让她心痛的家伙,她,绝对不放过!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