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儿 灵界纪年:震旦一千三百二十二年。 古骨城,勤学堂——她……或者,我们应该称其为“他”? 嗯……嗯……在不确定的前提下,姑且称之为“娃儿”吧。 这娃儿约莫六七岁年纪,柔顺的黑发垂披在身后,发尾带些卷翘,嫣红的两 颊边,微微有些乱发飞绕,其中一缕被含入嘴角。 稚气的小脸精致白皙,眉不细不粗,眸清亮如星,高挺的鼻子,粉红的小嘴, 无一不表明这是个美丽的娃儿。此刻,尖尖的小下巴正有气没力地搁在左手掌心 上,睫羽半闭,公然拿夫子的讲课声当迷魂曲,昏昏欲睡。间或,夫子重重咳嗽, 娃儿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的意思。 闷,闷死了! 眉头轻轻拢了拢,表明娃儿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当——当——” “放学啦!” 夫子尚未离开,不知哪个娃儿欢叫一声,让原本意欲离开的夫子重新坐回, 瞪着还算清澈的老眼寻找那一个胆敢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小家伙。 一时间,学堂内鸦雀无声! 沉静维持不到片刻,只听得后排传来“咚”的一 声巨响——因为过于安静,细微的声响也显得巨大起来。眼神一致转向后排,只 见那个美丽的娃儿正捂着额头趴在桌上,口中低咒连连。 呵,睡得太熟,一不留神脑袋砸到桌面上去了。 “肯定又青了一块。”娃儿低语,再抬头时,见满堂的眼光全定在自己身上, 尴尬笑了笑,立即低头收拾书本。 台前,夫子动了动嘴,欲言又止,嘴角抽搐半晌,终于,摇头离去。 待学堂走得干干净净时,娃儿身后悄悄多出两道身影。 眼珠向左瞟,娃儿叹气,停下收拾书本的手问道:“东焚姨,鬼叔让你来的?” 东焚轻笑,怜爱地抚上娃儿的乌发,点头道:“是。” 眼珠向右眼,娃儿再叹气,“莫乐叔,是明叔让你来的?” “是。” “唉!唉!”重重的叹息,从一个娃儿的嘴里发出来,着实怪异。 支颌倚桌,娃儿拨开搭眼乱发,贝齿咬着下唇,苦恼万分。 东焚姨是娘的近侍,莫乐叔是爹的近侍,因为爹待人过于热络,以至于凡到 场处必亲力亲为,这也使得他的近侍几近于隐形,若不指明,别人还以为爹一个 近侍也没有呢。 通常,他们不会同时出现。而一旦同时出现,就表示他——要、倒、霉、了。 没错,娃儿是他,不是“她”也。 不合年纪的苦恼攀上他的小脸,盯着投在前方的两道长长身影,他是一点也 不想动啊。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为什么? 因为不明白,所以,他常常在半夜困惑得睡不着时,跑到爹娘的阁楼内,抱 着娘或爹的大脚追问研究,结果多是被爹拎着衣领丢出阁楼。他缠得紧了,爹会 招来幽安鸟将他叼上半空吹冷风,顺便绕古骨城一周,等到他两脚发软地着地时, 天已经——亮了。 哎,怄死他了! 他敢肯定,打从他在娘肚子里时,倒霉就已经虎视眈眈等着 他了。这不是妄语,他可是确证据凿——三岁以前……记不得了。 三岁以后……嗯,就拿那木宫姓摄的小子比吧,摄小子的爹有一只宠物名唤 穷奇,摄小子可以骑在穷奇背上满城跑。要多惬意有多惬意;他呢,不是被幽安 鸟叼在半空当挂腌肉,就是被卷耳顶在背上当蹦蹦球。 拜托,他小小年纪经不起吓。 与其他同龄比,他更惨。放了学,其他娃儿可以成群地跑去看傀儡戏,他却 必须跟着鬼叔学追踪,跟着明叔学分辨骨骼。 好嘛好嘛,身为古骨族灵,埋在一堆五颜六色的骨头里他也是不排斥的,可 每次去哪儿学却是个大问题。东焚来,是带他去鬼叔那儿,莫乐来,是带他去明 叔那儿。 鬼叔明叔争他争得很厉害啊。 照理,两家抢着要他,他那颗小不隆冬的心应该得意得冒泡泡才是,可…… 唉唉,请原谅他小小年纪吹不起泡泡,他呀,可是一点也得意不起来。如果要他 选,他宁愿学那些“不成器”的同龄咬着糖人看傀儡戏。如此,多么轻松,多么 有趣,多么……多么……哼,哼,这才是他向往的“正常”童年。 小白牙狠狠咬紧,他眯起因向往而灼烫的黑眼珠。 该死的,他才不想做什么土尊水尊。他更不明白,爹娘从不急着让他选,为 何鬼叔明叔却在一边争得拳脚相加,几欲锋刃相见? 他哪里好?他哪里值得他们 去争? 天生异能他没有,天生聪慧他也不敢自认,只不过,他有一个身为土尊的娘, 和一个身为水尊的爹罢了。 唉!他苦命的出生啊! “该走了,少主。”东焚柔柔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不情愿地,他还是伸出两支小胳膊,示意东焚抱他。 才不要莫乐叔抱呢,他喜欢东焚姨身上香香软软又带点甜甜的气味。就不知 明叔知道这是他选择去鬼叔那儿学习的理由后,会不会气得头发比月叔叔还白? 嘻嘻! 盯着越离越远的学堂,他偷偷笑了笑,在心底。 回到熟悉的清池边,东焚放下他,不意外地,已有两道身影“钉”在池边等 着了。见他落地站稳,两道身影同时转向——先互瞪一眼——再举步走向他。 救命啊! 这个时候,爹娘大多不会在…… “少主,您今日应随莫乐回水宫。”身着白袍的明水看了莫乐一眼,再转头 时,脸上挂起微笑。 “土宫才是少主的家,他回土宫也是正常。明总辅,你可别忘了。”身着黑 袍的鬼趣证睨了明水一眼,再低头冲他微笑。 “少主乃我水宫之尊,回宫并不错,鬼总辅,我想你才是贵人多忘事。” “一尊不事二宫。你扳指头算算,即便是水尊,他一年有多少天是待在水星 骨宫的?”鬼趣证轻讽。 明水被这番抢白呛得脸色铁青,正要反驳,一阵轻风卷了过来,黑影倏闪, 小身影已被叼至半空。众灵来不及惊呼,那叼着小身影的斑斓大鸟突然松了嘴, 将他直直丢下地…… “啊——” 孩童的尖叫响到一半,又一道黑影自地面弹起,接住下落的小身影,再当他 是蹦球一般反力一顶,让他多飞高三丈。 “呀!”停顿一下。 “该死的!”再停顿一下。 “放我下来!”听着耳边呼呼风声,感受着空荡荡的漂浮下落感,娃儿只能 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尖叫……不,以防破口大骂。他迟早要烹了那只大黑蛙。 下落……下落……就在距离地面一丈时,第三道黑影凌空跃起,将娃儿轻轻 松松接抱在臂弯,轻旋落地,安然无恙。 “属下参见土尊!” “属下参见水尊!” 垂手而立,四灵——明水、鬼趣证、东焚、莫乐,两两为阵,各自分别恭迎 自己的尊主后,再转向另一位问安。 微微颔首,男子俊目含笑,盯着似惊似喜的大眼,突轻啸一声,双臂再次向 上抛起。在娃儿惊笑连连的声音里,一道清爽的笑声间起间落,堪堪相融。 “爹!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稳稳接下娃儿,俊美男子笑声朗朗,“辰儿,这些日子有没有想爹娘呢?” “有。辰儿天天都想。”抱着男子的脖颈,娃儿看向缓缓走向他的女子,叠 声欢叫,“娘、娘,有没有想辰儿?” “有,天天想。”白纱覆面的女子笑靥在唇。 又抛逗娃儿一阵,辰门望了眼身边的一黑一白,将嘴附在娃儿耳边,小声道 :“他们又在争你了,辰儿。烦不烦?” 娃儿正想点头,大眼骨碌一转,转而附在男子耳边,以同样小的音量道: “很烦很烦耶,爹!明叔鬼叔什么时候才能不吵不争啊? ” “等有两个你的时候,他们可就不会争了。” “两个我……”娃儿歪头想了想,黑白大眼眨了眨,明白过来,“哦,我知 道了。是不是我答应他们,他们就不会再争我啦?” “答应他们?”辰门听得满头雾水,不明白自己的儿子半路蹦出的这句话是 什么意思,“答应他们什么?” 娃儿皱鼻做个鬼脸,挣开美美亲爹的怀抱,跑向那一黑一白,好大声叫道: “明叔、鬼叔,你们不用争了,再忍耐几年,好不好?” “……”他们不太明白这话。难得一致地对望,鬼趣证看看同样迷惑的尊主, 蹲下身问道:“少主,您所说的忍耐几年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我生娃儿之前啊。” 晴天霹雳! “辰儿,你生娃儿?”为娘者终于听不下去了,抱起娃儿,蹭着白嫩香腮, 笑问道,“告诉娘,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娃儿呢?” “当然是长大以后啊,娘!”抱着她的脖子,娃儿掀玩白纱,嬉笑道:“在 我没长大以前,就逢单月到水宫,双月在土宫,好不好?” “长大以后呢?”她的儿子不简单呀。 “长大后,我娶四个妻子,生四个我,一个给明叔,一个给鬼叔,还多两个 备用。这样他们就不会争了。” “……” 哦,还可以这样计划啊!谁?谁敢这么大胆教她的儿? 大大的“问号”在为娘者眼中闪闪发光。白纱飘了飘,水眸一闪,若有所思 地飘向现出“骨化”之态的夫婿。 “……不是我教的,不是我不是我!随随,你要相信,我可从没对辰儿说过 这种话。”习惯的……或者,我们应该说“条件反射的”,辰门立即撇清关系。 臭小子,小小年纪就准备起花心的本钱来,该打,该打! (全文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