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别离 万国墓园离孟思瑶的新居一湖之隔。昭阳湖的水色已是醉人,加之园周密植常 青松柏,园址坐落于西郊,远离车马喧嚣,即便细雨纷飞,仍是让人流连忘返的绝 妙环境。可孟思瑶此刻的心情比袁荃灵堂里的气氛还要沉重,绝无心思欣赏周遭风 景,和常婉并肩急匆匆走进了袁荃的父母为女儿遗体告别租用的大厅。 大厅正中的墙上挂着袁荃大学毕业时的一张放大照片,照片上的她有着一片灿 烂的笑容,脸上泛着青春的容光。 但现实残酷,青春已逝。 她就这么去了? 这是两天来始终萦绕在孟思瑶心头的一个不需要解答的问题。她没断了追思这 位最贴心的朋友,泪水不知流了多少,每天清晨上班前,都要花很长的时间修饰自 己的面容,以免让新公司的同事觉得异样。此时看着照片上袁荃那栩栩如生的笑脸, 泪水又充盈了眼眶。 袁荃的父母看见孟思瑶和常婉出现在门口,移步招呼。二老曾经无数次见过孟 思瑶,登时想起长别的女儿,边走边洒泪,孟思瑶赶忙走上前,挽住了两位老人, 叫了声" 阿姨" 、" 叔叔" ,也哽咽起来,转而又想到二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尤 其伤感的境况,在他们面前怎能毫无节制?她忙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 你们可 别太伤神了,早就听说,阿姨的身体本来就特别需要多保养,千万要节哀。你们知 道的,我和袁荃从中学起就是好朋友,婉儿她们也是从大学起就像亲姐妹一样,今 后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你们。" " 前提是,如果我们能活到' 今后' 。" 一个声音在孟思瑶身后冷冷地响起。 孟思瑶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被这句话无情地刺了一下。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身后的女孩有张纯净的鹅蛋脸,一双标准的" 杏眼" ,睁得大大的,隐约带着 悲愤之意,颇有些凶相地盯着孟思瑶。 " 小曼,你这样说话太伤人,瑶瑶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 常婉竭力护着孟思 瑶。 袁荃的母亲魏容萍满面疑惑地看了看商小曼,又看了看孟思瑶。常婉又说:" 叔叔、阿姨,你们别听小曼瞎说,她也是伤心到了极点,有些胡言乱语。" 商小曼仍盯着孟思瑶、仍是冷冷地说:" 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个朋友,我的确是 伤心到了极点,但婉儿你错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孟思瑶觉得有些头晕,难受不堪地闭上了双眼。 魏容萍似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你们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总共是五个人,对 不对?" 商小曼点头说:" 我们是上大学时,在旅游协会认识的,在一起春游、秋游、 黄金周游、暑假旅游,爬了好多山,有些男生恶作剧,叫我们' 狼牙山五壮士' 。 毕业后,小荃、婉儿和瑶瑶留在了江京,我回到武汉父母的身边,另外一个女孩回 了上海,但几年来,我们五个人每年至少有一次聚会。" 魏容萍哀叹了一声:" 你说的那另外一个女孩是叫乔乔吧,是今年夏天……最 先去的?" 常婉感觉局面越来越无法收拾,忙插嘴道:" 阿姨,您别跟着多想了,乔乔是 出了意外。" " 难道袁荃去世,不也是因为一场意外事故?" 商小曼步步紧逼。 泪水又崩了堤坝,从袁母的眼中汹涌而出,商小曼这才感觉自己有些过分,立 刻住了口,常婉狠狠掐了她胳膊一下,又不停地安慰袁母。 孟思瑶仍闭着眼,两个月前的一幕幕在眼前如泪水般淌过。真没想到,才两个 月,如同经历了两年的煎熬。想想这两个月里,诸事不顺,心情一直没有好过,事 业上的阻滞,好友的亡故,接踵而来。 莫非,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万国墓园提供火化和殡葬的综合服务,遗体告别后是火化,然后是简单的葬礼, 时间安排得很紧凑。所有来宾都跟在捧着袁荃骨灰的袁氏夫妇身后,穿过微雨,踏 着墓园湿滑的石径,走向袁荃的墓址。 "'五壮士' 就只剩下三个了,只怕,我们最终都得向命运认输。" 商小曼垂着 头嘟囔着,她心里存不住事,但说出来的恰恰是孟思瑶的想法。这个小曼,你能不 能放过我? 商小曼、孟思瑶和常婉,三个亲如姐妹的好朋友,三套黑裙,撑着伞并肩站在 袁荃的墓前,低头默哀,心里各有各的心事,但难脱同一个主题:那人说的究竟是 不是真的?要多少个意外和不幸,才能证明那诅咒的准确? 风突然紧了,雨点刮在脸上,冰凉。孟思瑶抬起头,看见袁氏夫妇的身边,一 个面容憔悴不堪的青年。 是啊,如果乔乔和袁荃的命运会降落在其余三个好朋友的身上,这个男孩也逃 不过的,他们曾一起经历过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那男孩浑身衣服已经被雨水浸湿,显然站在墓前有好一阵了,他是袁荃生前热 恋中的未婚夫刘毓舟。刚才在灵堂里并没有看到他,一定早就站到这里悼念未婚妻, 任凭风吹雨打。刘毓舟同时也是袁荃生前所在会计事务所的同事,孟思瑶见过他许 多回,每次都是衣冠楚楚,潇洒帅气,而今天这副颓唐的模样,可见他对袁荃爱之 深切、念之凄苦。 孟思瑶大受感动,走到刘毓舟身边,轻声道:" 小刘,葬礼已经基本上结束了, 你们公司来了不少人,都要动身了,你也别太难过,跟他们一起回去吧。一起去吃 个午饭,缓解一下。" 刘毓舟长叹一声,僵直着脖子,好不容易回过头,嘶哑着喉咙说:" 这种时候, 我其实更想一个人安静一阵,别人的劝慰当然是缓解悲痛的良药,但只有在适当的 时候服用,才会有效。" 孟思瑶仔细咀嚼刘毓舟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不再多说,默默地陪他站了一会 儿。刘毓舟忽然问道:" 会不会,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 难道你也相信这些?" 孟思瑶已经怕了这句话。 " 怎么会?我是想劝你们这些女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孟思瑶心生感激,说了声" 保重" ,转身要走,又听刘毓舟说:" 谢谢你来送 小荃,她临出事的头一天,还惦记着你搬家的事呢,给我发了短信,让我有空去帮 你。可惜她这么一走,我最近和伯父伯母一直在忙她的后事,也没来得及和你联系。 " 这番话让孟思瑶心中又一阵酸楚,点头说:" 她做的很周到,虽然在外出差, 还安排EMS 给我寄了乔迁的贺礼,正好在我搬家那天收到。" 刘毓舟微微动容:" 有这样的事?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细如发。" " 这些天颠三倒四的,连那礼物也没顾得上拆,更害怕睹物思人,真不知道该 怎么办。" " 你是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礼物是什么?不过我同意你睹物思人的说法,我 算是体会深刻了。你知道的,我们连婚房都准备好了……" 刘毓舟脸色越来越难看。 孟思瑶瞥见常婉和商小曼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商小曼时不时地抬腕看一下手 表,知道她们在候她一路去吃饭,只好中断和刘毓舟的交谈:" 毓舟,我回去后会 把我新居的地址和电话用E-mail发给你,你要是难受,想找人谈谈,可以给我打电 话。" " 上个月底,在天津的一个商品交易会上,我又看见他了,好像还是很春风得 意的样子。" 餐桌上,商小曼似乎是无意提起,但孟思瑶知道,她决非无的放矢。 " 你说谁?" 常婉是" 狼牙山五壮士" 中最没有心机的,不解其中奥妙。 " 瑶瑶,你总知道我在说谁吧?" 商小曼今天似乎存心和孟思瑶作对。 " 我只能猜一下,是说林芒吧?小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心里坦荡,以 后你总会明白,你的那些猜测毫无道理。" 孟思瑶心烦急了,但又不能全怪商小曼。 谁让自己和林芒有过一段历史。 " 小曼,你今天好象存心和瑶瑶作对?她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得了," 常婉 试图打消孟思瑶和商小曼之间的僵持。" 小曼,我也理解你的想法,但乔乔临去的 情形我们都看见了,瑶瑶的确是无能为力了。" 可惜常婉的话孟思瑶并没有听进去,她的双眼直直盯在雪白的餐桌布上,什么 也没有看进去,脑中骤现那雷雨之中的一幕:乔乔那双无助的眼睛仰视着她,充满 了受惊吓后的泪水,还有被雨水淋湿的乌黑长发,搭在额前,闪电亮起时,那张苍 白的脸。 而自己的手,正在虚脱,已握不住乔乔同样湿滑、虚脱的手! " 瑶瑶,你也不要多想了。" 常婉发现孟思瑶走神的异样,连忙提醒。 " 如果不是有林芒这档子事儿,我当然不会有什么怀疑。" 商小曼仍自顾自说。 孟思瑶缓过神来,定睛看着商小曼:"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林芒虽然是我上 大学时交过的一个男朋友,但我们之间早结束了,他毕业后和乔乔同在上海,关系 比较接近,至于是否产生了感觉,有多少感情,我不知道,也无所谓,这个回答你 满意吗?" " 但林芒在天津向我暗示,那次武夷山的重逢,使他旧情复燃。" " 旧情复燃好像需要两个人同时有火花才行,我没有那个兴趣。" " 但你对他仍然甜蜜蜜的,乔乔因此很不高兴,难道你没看出来?" " 我开始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可能的关系,等知道了以后,我几乎没有和林芒再 说过一句话。" 孟思瑶觉得好累,要解释这些纷乱的情感纠葛。 " 有没有可能林芒的出现使你眼前一亮?你至今没有遇见哪怕能和林芒有一拼 的王子,对不对?" " 你是说我因此害了乔乔?你和我朋友七年,真的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听好 友几乎赤裸裸说出了这可怕的猜测,孟思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是出离愤怒。 她本以为商小曼不过是误解了自己和林芒间的关系。 常婉也生气了:" 小曼,瑶瑶为这件事,心里有多烦,你又知道多少?我看你 是被乔乔和袁荃的过世吓着了。" 商小曼见孟思瑶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她虽然个性泼辣,此时心还是 软了,暗暗自责:是不是有点过了?是不是对瑶瑶有些不公平?于是柔声劝道:" 瑶瑶,别哭了,是我话说过了,太多疑,我再不提了,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