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灵共舞 出租车从虹桥机场出来,孟思瑶望着车窗外,却什么风景都没入眼。 我是不是很疯狂,竟然会听信两个素不相识网友的话,飞到了千里之外的上海? 更荒唐的是,我准备和一个灵魂对话? 我甚至不愿等到周末。 临走,她没敢将此行的真实目的告诉同租别墅的房友,只说是出差。公司里, 老板对她在项目紧要的关头请两天假的做法更是大惑不解:短短两天,她有可能失 去晋升的机会。 " 师傅,暂时先不去颛桥寝园了,我想在徐家汇天主教堂停一停,如果您愿意, 可以在门口等我一下,等我从教堂出来后再去颛桥,钱一道付。" 孟思瑶本来不打 算去" 忏悔" ,但不知为什么,对" 资深癞蛤蟆" 有种亲切感,不如两种方法都试 一下。 因为不是周末,教堂内外十分安静。孟思瑶第一次进教堂,因为沉沉的心事, 自然地心情肃穆起来。 一入教堂大门,先看到一面屏风,屏风前放着一个水盆,孟思瑶望着那水盆发 了一下呆,正巧一个人从屏风后面出来,蘸着盆里的水在额头上划了个十字,然后 走开了。想必这是教徒须行的一个仪式。 转过屏风,只见大堂里稀稀落落有几个人,或跪或座,都在低头祷告。孟思瑶 在一条矮凳上跪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闭上了眼。 上帝,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一个非教徒的忏悔,就请你还我一个清醒的头脑 和平静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个罪人,但一定做过许多错事,无意中伤害到 了许多人,我只希望,悲剧再不要发生。 她的心里渐渐澄静一片。 这是种美好无比的感觉。如果每晚的卧室里,能有这样的宁静,生活将是何等 愉悦!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沙沙" 地响起,孟思瑶睁开眼,惊奇地看见,一列白袍女 子从身边走道踏过,缓缓地走向中央主祭台。她们是谁?是天使吗?只有天使,才 会在一个灯红酒绿、污染严重的城市里,有如此洁白无瑕的衣裙,有如此光滑如瀑 的长发,有如此从容的步态。 我为什么看见了天使?我那些自私的想法、嫉妒的感觉、由爱慕产生的欲望、 疏忽造成的伤害,是否都得到了赦免,以至于我能看见天堂的景观? 忽然,走在最后面的天使猛然转过了身。 湿漉漉的长发,其中一缕搭在额前,苍白的小脸,正是乔乔! 你为什么不抓紧我? 孟思瑶默念着: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觉!她站起身飞快地向门外跑去,皮鞋跟 的" 笃笃" 声惊动了那几名正在虔诚祷告的教友。 放一束黄玫瑰在墓石前,孟思瑶蹲身,轻抚着碑上乔乔的名字,泪水滴落在石 面上,不久,石面就湿了一大片。 乔乔,你在哪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走了以后,负疚感已经快将我压垮,我后悔不该坚持去那个棺材洞;我后悔 没有足够的力气拉你上来;我后悔在见到林芒的一刹那浮上了沉埋的旧日恋情,羡 慕你的拥有。 羡慕和嫉妒之间有界线吗? 我不该再接纳林芒短暂的江京一行,我不该和他在" 画眉林" 共餐,我不该和 他同游江京大学,我不该生出念头,和他重新开始。他是个优秀的男孩,他知道, 这一切,是对你的不尊重。 你能理解这一切吗?你能理解虽然人心复杂,情感难梳理,但我不会卑劣到任 你生命的花儿枯萎吗?你能还给我和林芒平静的生活吗?我们会带着对你同样的思 念永隔两地。 风起了,墓两侧半人多高的小松微微摇动,如叹如泣。 真的是在哭吗? 孟思瑶的耳中分明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 天是多云的,但不过下午三点,四周明亮,难道不需要黑暗,灵魂就会出现? 还是幻觉?又是幻觉? 但那哭声是如此清晰。 乔乔,是你吗? 她站起身,环视四周。因为不是祭扫旺季,整个墓园空荡荡的。她想辨别哭声 传出的方向,但那声音似乎环绕在头顶,她只好漫无目的地找去。 乔乔,你在哪里,为什么躲着我?你要领我去哪里? 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不知不觉中,孟思瑶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墓园区 怡春园。 一个女孩正伏在墓前痛哭失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 孟思瑶轻轻叹了一声,转身要离开,那女孩大概听见了脚步声和叹息声,回过 头来,脸上兀自泪水肆流。那女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帅气的短发,有 一双翘翘的丹凤眼,用上海话问道:" 侬也认得吾小洁阿姐?" 孟思瑶看了一眼那墓碑上的字迹,被祭的死者叫傅霜洁。很美的名字。 " 不,我不认识她,只是路过。对不起,打搅你了。看你哭得好伤心,希望你 保重。" " 小洁是我表姐,我们从小一起玩得很好,她在江京一个医学院里读书,已经 在医院实习了。谁晓得她上个月突然去世,我难过死了。她葬在这里后,我每个礼 拜都会来两次看她。" 不知为什么,女孩子似乎急欲倾诉。 " 哦?我也是从江京来的呢。这位妹妹,都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呢?伤 心是正常的,但可不能过度,影响了生活就不好了。" 孟思瑶边说边想,我也有资 格这样劝她吗? 那女孩看了一眼孟思瑶,见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明显刚哭过,忍不住转过头, 又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 我就怕,再过半个月一个月,我也要躺在这里。" "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孟思瑶大吃一惊。 那女孩张了张嘴,看着孟思瑶陌生的面孔,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我会很 伤心。" 孟思瑶又叹了一声:" 你要乖哦,不要乱想。" 觉得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揿响门铃的时候,孟思瑶还没想好怎么和乔乔的父母说这次来访的用意。追思 乔乔?和乔乔的灵魂对话?这也是她没给二老事先打电话的原因,生怕他们在电话 里就回绝了她。是啊,老人也不愿被勾起对独生女的思念。 乔父开门后,觉得眼前的女孩很面熟,孟思瑶一开口,他就想起来了:" 你是 乔乔的朋友,对不对?夏天你们一起到我们家来送乔乔的。" 老人的眼圈开始变红。 孟思瑶灵机一动,忙说:" 叔叔,是我,孟思瑶,在上海出差,顺便来问候您 和阿姨。我们几个朋友当时说好的,只要有机会到上海来,就会来拜访你们。" 她 的确买了一大堆补养品,强笑着递上。 乔母也迎了出来,认出孟思瑶:" 是瑶瑶,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们好 预备两个小菜。" " 不忙了,我坐坐就走。" 进屋寒暄了几句后,孟思瑶问道:" 说出来你们不要怪我挑心事,我很想看看 乔乔生前的房间,悼念一下。" 乔父乔母已有思想准备,知道这话题总难避免,更感动于孟思瑶的深情,便推 开了乔乔的房间,乔母说:" 没关系的,你们几个,真是好朋友,小曼和袁荃她们 也来看过的。" 说完,悄悄离开。 梳妆台上,放着乔乔的照片,清婉明丽的瓜子脸,笑得很甜很纯。这是孟思瑶 熟悉的乔乔,和最近见到的幻影有天壤之别。 乔乔,我来了,来看你这美好的小窝。 她又哭了一回,临出屋时,特意看了一眼那电脑,莫说没接上电源,连屏幕和 主机之间也没有连线。天知道乔乔在哪里发的QQ。 乔母见孟思瑶哭过了,反来劝她说:" 瑶瑶你不要太难过了,也是怪乔乔她自 己不好,一直讲身体不大舒服,却非要去武夷山旅游爬山,她男朋友想自己去,劝 她不要去,她也不听。" 孟思瑶心想:她一定怕林芒和我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才跟去的。又问道:" 她身体不舒服吗?什么病?" 乔母说:" 我们也不大清楚,她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浦东跟别人合租的房子里, 因为又谈男朋友,好几个礼拜才回家一趟。女孩子大了,想要自由。" 孟思瑶" 哦" 了一声,心想:我还不知道乔乔竟会在外面租房子,一直以为她 还和父母住一起呢。 她忽然想搞清乔乔生前有什么病症,也许,可以缓解自己的愧疚? 乔乔生前的室友对这么晚到来的不速之客颇有怨言,很不情愿地打开门,听孟 思瑶仔细讲述了想追悼一下乔乔的心思,语气才缓和了些:" 你来得倒还不算太晚, 因为乔乔以前住过的房间还空着。嗨,现在的人,老迷信的,听说原先住过的人死 了,就不敢再来住,莫名其妙,她又不是死在那间屋子?害得我必须一个人付整套 单元的房租。" 乔乔住过的房间只剩空空四壁。 " 虽然和她是好朋友,可是从来没有同住过一间宿舍,她这一走,你一定会有 一阵子不适应吧。" 孟思瑶目前只知道这女孩和乔乔在一个公司上班,便想怎么能 让这女孩知无不言。 女孩撇撇嘴:" 开始当然是觉得怪怪的,也很害怕,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说 实话,乔乔走之前,我已经考虑搬家了。我知道这样说不厚道,但乔乔不是特别好 处。" 孟思瑶点点头说:" 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知道她比较娇惯些,不大爱做事情, 难怪的,她一直是家里的娇娇女,从小到大连碗都没洗过一个。另外,也会对有些 小事情放不开,其实她的本质还是很善良的……" " 不光是这些……" 女孩子欲言又止。 " 哦?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乔乔了呢!" " 嗨,都是我个人观点,还说她干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思瑶觉得到了可以直接提问的时候了:" 听说她生前有段时间身体不大舒服, 你知道她是什么病吗?" "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见她吐过,还晕倒过,公司医务室的人说她低血压。" 孟思瑶听到" 吐过" 、" 晕倒过" ,又见女孩神情略有异样,问道:" 她的男 朋友……林芒,我们也都认识,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底有多近了?不好意思,这个 问题很八卦,纯属好奇,你不讲没关系的。" " 你都问到这个地步,还是告诉你吧。这么跟你说吧,他们两个已经……近得 不能再近了。" " 那么对她的' 不舒服' ,你不可能没有猜测。" 女孩终于彻底放开:" 好吧,不瞒你说,有一天晚上我回到家,进门时电视机 开得很响,乔乔在看一张单子,没注意到我,等她一看见我,立刻将单子攥在手心 里。我就说到这里,相信你会有跟我一样的猜测。" " 啊,你是说她……和他……" 孟思瑶觉得头有些晕。 " 我可没有这样说……可见你对乔乔真的不算很了解。根据我的观察,乔乔喜 欢' 钓乌龟' 。" " 钓乌龟?我听不懂。" " 知道' 金龟婿' 这个说法吧?乔乔……也许她比较软弱,也知道自己漂亮, 家里背景一般,所以在找一个真正的依靠,一个经济上、力量上都能成为依靠的人。 所以她谈过不少恋爱,都是有好背景的,甚至还有有妇之夫。有时他们难免会到这 套小公寓来,卿卿我我的,搞得我很烦。千万别认为乔乔花心,就像你所说,她本 性大概还是蛮纯朴的,也很温柔,但她就是努力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往别人身上套。 所以我们开玩笑,说她在' 钓乌龟' 。她男朋友换了不少个,直到她遇见林芒,一 个几乎完美的男朋友,长相好,高大,事业上也很成功,实话说,我们也都很羡慕, 她就安心收了线。这些,都是几个月之内发生的事。" " 所以,那张单子……不一定是和他……" " 乔乔这一走,只怕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孟思瑶道了声谢,转身离开,那女孩在身后又说道:" 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来问 我这些事的,另一个叫袁荃的小姑娘来过两次呢,一次是乔乔刚死后,一次是国庆 前两个星期的样子。她的态度很恶劣,居高临下的,我没有太睬她。" 孟思瑶怎么也没有想到,回到江京时,自己的心情竟然比离开时更沉重,头脑 中的疑问更多。 收获不是没有,虽然那样的收获更让她迷惑。她觉得自己几乎是死乞白赖地回 到了乔家,说是实在忍不住,想再看看乔乔,一头钻进了乔乔的屋子——那里存放 着乔乔所有的遗物。她翻找了不久,就在乔乔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化验单,上 面的结论正是" 正常妊娠" ! 上海一千五百万人,未婚先孕虽然不是天大的稀奇事,但具体发生在任何人身 上,多少都会对生活造成冲击,这一定是她瞒了所有人的原因吧。乔乔给人的感觉 是比较含蓄保守有分寸的女孩子,不会多情滥情,多半是和林芒的结晶,而如果这 孩子果真是林芒的,他知道吗? 是不是要告诉他一声呢? 如果这胎儿不是林芒的,又怎么说?让他知道,又怎样呢?能挽回乔乔的生命 吗?让他更多一份痛苦、猜疑或内疚吗? 唯一让孟思瑶略感欣慰的是,既然乔乔去武夷山新裳谷是在妊娠的早期,就可 以解释她为什么显示出体力上的虚弱和精神的不济,导致了失足,也导致了最后双 手支持不住,坠落深崖。 这也算是一个定数,一个无可奈何的巧合。 同时,这也表明乔乔的死有着极大的必然性,和袁荃的车祸意外几乎有本质的 区别,将二者联系起来预测其他人的命运,可谓荒诞无稽到极点。 想到袁荃,孟思瑶又记起乔乔室友和乔母的话,袁荃似乎对乔乔之死有不一般 的兴趣,她在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