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降临的早晨 二零零三年六月的某一天,早晨七点钟,三路车站牌下。 京舒像往常一样随同一群人登上三路车,因为正是上班时间,所以车里很拥挤。 跟随京舒一块儿上车的人里面,有很多都是熟面孔,大家几乎每天都在这里见面, 所以在候车时会相视一笑,或微微点头。有些性格开朗的人还会互相攀谈。京舒是 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从来没有在候车时跟谁说过话。 京舒上车后喜欢站在车的前面,这样,就可以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看清前方路 上的景物。那些熟悉的街道和两边的店铺,如风一样从视线里飞掠而过,面无表情 的行人或骑车者,在车子驰过他们身边时,大多会茫然地转头望一下车子,再茫然 地掉过头去。车子在疾驰时,车厢里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还有车里无时不在的 嘈杂声,轮胎辗过路面发出的噼啪声。一切都处于运动之中,京舒喜欢静静地感受 这种动感,它能让他觉察出自己身体里面微许的激情。 京舒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年龄,三十一岁,在中年人眼中,还很年轻,可 在年轻人眼里,他却已经是个中年人了。年龄是不知不觉中爬上我们额头的,京舒 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曾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过自己的面孔。他已经能从眼角处发现 几道细细的鱼尾纹了。他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岁时,面上不禁现出一些苦笑来。 这些年,认识京舒的人都会非常诧异他的改变,不仅是性格变得郁郁寡寡欢, 就连生活方式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京舒在大学里原本学的是经济管理,在他二十四岁那年,忽然自修起历史来, 没用多久,就拿到了文凭,然后,他轻易地进入文化局下属的文物管理委员会,成 了一个典型的机关人员。 京舒身材高佻,面目俊朗,原本是个特别前卫新潮的青年,他几乎在别人不知 觉间突然改变了形象。他精心保养的头发剪成了平头,平日也只穿最普通的休闲服, 到哪儿都背着一个浅黄色的帆布包,让人看起来像一个终日在外面奔波的记者。更 重要的一点是,那些原本成天腻在他周围的漂亮小姑娘全都不见了。到这时候,大 家才注意到京舒身上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 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经过这么长时间,大家已经习惯了京舒现在的模样。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京舒的生活不起任何波澜。 一年前,京舒被文管会分派到了桃花山武士崖研究所工作。说是研究所,其实 只有一间办公室,也不用研究什么,只要没事去转转就行。研究所的主任姓高,收 藏石头是他的爱好。他的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家里收藏的石头都堆到 了车库里。高主任老出差,所以平时研究所里只剩下京舒一个人。 桃花山是一个没什么人气的景区,成立这个研究所,是因为一九七九年,有人 在桃花山上发现三组石刻岩画,经专家鉴定岩画年代为新石器时代晚期,是目前中 国发现的惟一反映农业部落社会生活的石刻岩画。三组岩画中间有块大石,经考证, 是东夷族以石为神祗的土地崇拜遗迹。 成立研究所有两个目的,一是保护岩画,二是破译岩画内容。这两项工作你都 没有办法把它落实到具体行为上去,所以京舒现在的工作很悠闲,可以在工作时间 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这也是那个高主任可以满世界遛达的原因。 但京舒却几乎风雨无阻,每天早上都会坐上三路车,去桃花山。 他喜欢一个人呆在山上,静静的,一个人面对一山的绿色和一山的鸟鸣。只有 在山上,他才能让自己彻底放松,困扰他许久的梦靥也会在这时远离他。因为长时 间呆在山上,所以他对桃花山武士崖岩画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岩画在一处名叫武士 崖的山崖上,据老辈人讲,武士崖的上方原有一个石篷,几乎能遮住整个山崖,石 篷里侧的山壁上,刻有骑马武士的图案,武士崖因而得名。石篷在一九五七年的时 候,被当地农民开山采石毁去,现在武士崖便光秃秃地任凭风吹雨打,上面的岩画 已经愈来愈模糊不清了。 京舒因为考察得细致,半年前,无意中在第三组岩画的边缘,辩认出几条鱼的 图案来。这在一般人眼里好象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一发现,不仅丰富了武士崖的内 容,而且用实证说明了远古的海城地区曾有过渔业部落生活的历史。而在理论上, 渔业部落早于农业部落。 这一发现后来在全国一百余家报刊上发了统稿,那段时间,在网上搜索海城的 名字,搜索出来的条目排在最前面的,必然是鱼形岩画内容。 而京舒每天仍然这么悄无声息地呆在山上,甚至在那些报道中连他的名字都没 有提及。京舒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能够在山上与山同在,静静地品味自然的味道, 如果遇上风和日丽阳光灿烂之时,在山坡上读一本喜欢的书,他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他希望生活就这样不起波澜地继续下去。 但这种平静终究还是在二零零四年六月某一天的早晨被彻底打破。 三路车会在海城市区兜一个大圈,然后再驰出城区,它的终点是市区西南十余 公里的桃花山。车子驰出市区的时候,车里的人一下少了一多半。京舒活动了一下 站得有点僵硬的身子,坐到了司机后面那个座位上。 这里离终点桃花山,中间还有六个站点,大约需要半个小时时间。 京舒就在这时第一次看见了安晓惠。 车上上来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拄根拐杖一个人上来。司机便回过头来让乘客 帮着搭一把。京舒靠近门,搀着老太太的胳膊把她架后面座位上坐好,回身往前走 的时候,看到一个染金黄头发的女孩刚好踏进车厢。 那是个绝对可以称得上美女的女孩,个头不高,身材却匀称到了不可增减的地 步。女孩有一双细长的眉,显然精心修过了,眉梢轻飘飘的微有些挑,下面的大眼 睛水汪汪得飘荡着些让人心动的雾气。女孩随随便便穿着件黑色的T 恤,下摆掖在 了一条牛仔短裤里。黑T 恤映衬出她皮肤的白皙,牛仔短裤更是将她修长的一双腿 展露无遗。这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孩,同时,身上也集结了许多矛盾之处。比如她 的妆浓,衣服却穿得随便,好像就是从街头地摊上随意买来;她的模样看着新潮时 尚,但坐在那里却安静极上,好像身上不沾染丝毫红尘中的浊气。 京舒看得呆了,就在那一瞬间,他坚信自己的生活必将从此被改变。 京舒那是第一次见到安晓惠,第一次见到,便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后来,当 京舒把安晓惠带到我面前,我便一点都不奇怪京舒为什么会在这么短时间内爱上一 个人了。安晓惠这样的女孩,所有男人见了都会喜欢的。每个人的潜意识里,对美 都有种下意识的钦慕,而当美成为一种力量,可以轻易击中你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时, 你便会成为俘虏,为美所俘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