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 守 安晓惠断定京家老宅一定有什么古怪,否则,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 呢?首先是后院井壁上爬满了地鳖虫,接着便是三叔京柏年精神分裂,被送进了精 神病院。事隔一个星期,福伯又离奇死去。如果这些都是偶然,那么这些偶然也太 巧合了些。 现在,京家老宅里就只剩下她和京舒了,京舒虽然可以不用上班每天呆在家里, 但是,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陪在她的身边。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惊恐地盯着房门, 生怕突然之间门外会走进一个怪物来。 大头娃娃。 大头娃娃的传说已经在海城流传了几十年,京舒虽然轻描谈写地就否定了它, 但是在安晓惠心里,还是坚信大头娃娃必定真的存在。传说的流传需要深厚的社会 基础,大头娃娃能流传这么时间,且深入人心,必定有它的真实性。如果大头娃娃 真的存在,那么,它或许真的和京家有着扯不断的关系。 安晓惠没有跟京舒说起心中的疑惑,但她恍惑不安的神情与时刻流露出的惊惧, 却让京舒心情愈发沉重。 他是不相信大头娃娃的传说的,特别是传说中大头娃娃具有的那种带来灾难的 力量。但是,发生在京家老宅的这些事,却让他的心受到极大的震颤。如果说三叔 的精神分裂与福伯的死亡,在将来都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么,肥马六年 后深夜来访,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理性来解析的。 他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世界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也许在京家老宅内,真的还隐藏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可是,面对安晓惠的惊恐与不安,他必须坚定自己的态度。京家老宅是他的家, 他不允许有人对这里产生丝毫的怀疑。所以,他还是很坚决地对安晓惠说:“有我 在,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他的心已虚了。 他发现自己现在对安晓惠,不知觉中多了种依恋的心理,还隐隐有种负疚感。 是他带安晓惠来到京家老宅,让她目睹了一桩桩离奇的事件,所以,他有责任帮助 女孩驱除恐惧。另外,如果安晓惠离开京家,那么,在这百年的老宅里便只剩下他 一个人。就算剩下一个人,他也会在京家老宅里呆下去,只是,那样的处境想起来 便有些让人心悸。 安晓惠对京舒的保证保持沉默。 这天傍晚,京扬的丰田车停在了老宅门口,京扬进得门来,将一串崭新的钥匙 放到京舒的手中。 “这是我在新区的一套房子,早就装修好了,本来想当红包给人送出去,但一 直没找到机会。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看你先过去住一段时间吧。” 京舒握着钥匙,心已经动了,但是,安晓惠在边上向他匆匆一瞥,他从中看到 了深深的解脱。他的自尊心立刻受到了伤害。如果逃避可以解决问题,那么他就不 用给安晓惠那样的保证。诺言代表着一个男人的尊严,京舒绝不会做那种践踏自己 尊严的事,所以,他把钥匙还到了二哥的手中。 “我们在这里住得很好,你的房子,还是送给该送的人吧。”他说。 京扬和安晓惠同时露出惊诧的神色,这让京舒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他望着 京扬,郑重地道:“二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么些年,你对我的照顾已 经够多。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是意外,那么我根本就不用害怕。如果不是意 外,作家京家的人,我有责任去弄清楚原委。我们京家老宅在海城已经存在了近百 年,如果我们都离开它,那么它便名存实亡了。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住得都很好, 我不相信到了我们这一代,它偏偏就会搞出什么花样来。所以,我一定会住在老宅 里,哪怕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说到最后时,京舒的目光掠过京扬,飘到了安晓惠的身上。安晓惠怔怔地望着 他,竟似已经说不出话来。 京扬离开了,但他还是坚持留下了钥匙,他说那所房子反正现在空着,钥匙就 留在这里,如果京舒什么时候需要,随时可以过去。 京家老宅里又剩下京舒与安晓惠两个人了,这晚空气里流淌着些不和谐的气息。 晚饭是安晓惠做的,京舒跟往常一样,吃完饭,检查了一下门窗,便回楼上卧室。 最近京舒不去桃花山,在家做一篇关于海城地区古城考察的论文。在海城周边县城 里,分布着近二十余座汉代古城,年初的时候,京舒便逐一进行了实地考察,收集 了大量的资料和标本,现在正好借这段空闲的时候来完成论文写作。以往京舒开始 工作前,总要与安晓惠聊上一会儿,有时还会把安晓惠揽在怀里亲热一番,但今天, 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有意躲着安晓惠,安晓惠收拾完回到楼上时,他头也不抬, 专心翻阅一本县志。 安晓惠在床边坐了会儿,几次偷眼看京舒,几次站起来,又几次坐回了原处。 她知道京舒在故意冷淡她,这个敏感的男人完全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他的自尊心受 到了伤害。他故意冷淡安晓惠,其实只是一种自我保护。 安晓惠是个聪慧的女孩,她与京舒走到一处时间虽不是太长,但她已经完全明 白京舒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京舒虽然行事低调,但他以往却是个心高气傲的 人,做事不拘规程,对秩序有种天生的排斥心理。这种性格当然跟他的家世背景有 关,有钱人家的少爷大多如此。这种性格早已在他身体里根深蒂固,纵使他有心改 变,但也会在不经意之间显露。 今晚京舒的表现有点孩子气,安晓惠有心想去婉转地化解他心里的郁结,但看 他板着脸正襟端坐的样子,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安晓惠倚坐在床上昏昏欲睡,那边的京舒转过头来,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叹一口气,走到女孩的身边。 安晓惠瞬间睁开眼睛,俩人对视了片刻,终于一齐在脸上露出笑容。 安晓惠揽住了京舒的脖子,在他耳边道:“你生气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我看 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京舒皱着眉头,严肃地道:“不许气,也不许笑。” 安晓惠忍不住笑道:“那我还能做什么吗?” “就许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安晓惠感动了,这时候,她分明从京舒的眼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执着和坚强。 这样的男人,岂非正是她要寻找的? 于是,所有的郁结都在这一刻冰消雪融,京家老宅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里已经完全是他们的世界。这一夜,俩人都热情似火,仿佛一定要将自己完全熔 化方才罢休。 第二天一早,京舒睁开眼,安晓惠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床前。她这天早晨显然 刻意打扮过了,脸上的妆浓,看起来颇有几分娇冶的气息。衣服也换上了京舒第一 次见到她时的那一身,紧身的牛仔短裤,宽宽松松的黑色短袖T 恤,只是一头黑发 来不及染成黄色。但就是这样,已经让京舒眼前一亮了。初次见到安晓惠时内心的 那种震颤,瞬间又回到了他的心里,他觉得女孩像个降落凡尘的精灵,她来到他身 边,就是要让他来保护她,怜爱她的。 “你还记得我们多久没有出去玩了?”安晓惠笑吟吟地说。 “这种天气能上哪去玩?”京舒嘟囊了一句,“还没开始玩,人就得被晒晕过 去,你出去一身细皮嫩肉,回来别人准保把你当印尼华侨。” 安晓惠嘻嘻笑着说:“只要你不嫌弃,就算我成了非洲土著也没关系。” 京舒苦着脸摇头叹息:“我怎么会嫌弃你,非洲女人生完孩子后身体会急剧膨 胀,只要到时你不嫌弃自己的水桶腰,我也就放心了。” 安晓惠转一个圈子,头高高仰起,鼻孔里轻轻“哼”一声:“能有这样的水桶 腰,我已经很满意了,我怎么会嫌弃呢?” 她走到床边,伸手拽住京舒的胳膊:“别贫嘴了赶快起吧,今天的天气还真不 错,刚才我到外面去过了,有风,太阳也好像没平时那么毒。” 京舒手上稍稍用力,便把安晓惠拉到了床上:“你穿成这样,我怕带你上街让 别人抢了去,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放心好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没有人能把我从你身边抢走。” 京舒抱紧了安晓惠。 一个好女人可以给一个男人带来莫大的自信,这一刻,京舒心内被爱情的力量 充满,只觉得真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从他身边抢走这个女孩。 这一天,外面真的好像没平时那么热了,也或者,是因为牵着安晓惠的手。安 晓惠今天精灵样的打扮让她成为街道上最靓丽的风景,一路走过,她的身上不知落 满多少眼球。她时刻挽着京舒的手,或者偎在他的身上,丝毫不把路人惊羡或者诧 异的目光放在眼里。倒是京舒这些年低调惯了,如此招摇地在街上走,反倒有些不 习惯。但是,路人的目光波及到他时,还是让他的心底生出许多骄傲来。 人类的智慧在现代社会里已经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纵使在如同烘炉的城市 里,你依然可以找到很多休闲的好去处。海城所有大商场里都冷气十足,街道上冷 冷清清,商场里却熙熙攘攘,人们就是不想购物也想来享受这免费的冷气。 京舒与安晓惠打车到了海城最繁华的海云街上,这里高楼林立,几可遮天蔽日。 安晓惠像一个典型的城市少女,在商场里由着性子试穿那些价格昂贵的服饰,在最 后总是空手而去。京舒有心要为她买上一些,她却摇着头不答应。 “你看那些价格越高的衣服,穿在人身上越像一副盔甲,还是到街边买些便宜 货,穿身上该干嘛干嘛,脏了坏了也不心疼。” 京舒不得不承认安晓惠的话在理,就像她身上的地摊货,搁一块儿也值不了几 个钱,但是,这些衣服因为穿在安晓惠身上而变得光彩照人。 光彩照人的其实是安晓惠而不是衣服。 中午的时候,京舒带安晓惠去了音乐厨房,这里环境优雅,而且老板是一位音 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她不仅生得美丽,而且弹得一手好钢琴,经常在大堂里为客 人演奏。这天,漂亮的女老板为大家弹奏的是巴赫平均律钢琴曲集中的一首,京舒 与安晓惠都不太熟悉钢琴曲,但却也听得兴味盎然。那优美的旋律像是涓涓细流流 进人心里,让你的心绪变得宁静,如果身边再有爱情,那种感觉就是温馨了。 下午,安晓惠要去游泳,京舒便带她去了郁洲路上的红海娱乐城。红海娱乐城 里有海城最好的室内游泳池,不仅环境幽雅,而且水温适中,安晓惠换上一身黑色 的连身浴衣,雪白的肌肤在黑衣的映衬下,闪现出玉一般的光泽。而到了水中,安 晓惠变成了一条鱼,她在水波中自由地游动,京舒需要专心致志地盯着她,否则, 一不留神,她就会从视线里消失。每到这时,京舒都会在水中茫然四顾,内心有种 莫名的恐慌。直到安晓惠嘻嘻笑着从远处游来,或者很突然地从他面前的水中露出 头来,京舒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下来。他上前抓住安晓惠的手,紧紧地抓住,好像 跟她已经分开了好久。 离开红海娱乐城,已经是下午五点钟,站在繁华的郁洲路上,安晓惠一脸的快 乐。她说:“累了,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吧。” 安晓惠脸蛋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额头两鬓的绒毛被汗湿沾在了脑门上,看着 像极了一个贪玩的小女孩。京舒怜惜地挽着她的肩膀,四处张望了一下。 在他们的对面,隔着一条街道,有一座二十二层的大厦,临街的楼面全部是明 晃晃的蓝色玻璃,在阳光下灼然生辉,让人不敢仰视。 京舒想起来了,这座大厦的名字就叫郁洲大厦,在大厦的第八层,是一家名叫 金鼎的证券公司,金鼎证券公司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哥京扬。 京扬八十年代中期涉足商海,一直从事传统的商业贸易。那会儿做生意其实很 简单,只要你肯吃苦,而且能把计划付诸实施,再加上有一些商业头脑,很容易便 能赚到第一桶金。京扬那时便靠着从广州贩运一些当时所谓的新潮生活用品起家, 短短三年间,便赚到了第一个一百万。京扬搞贩运零售并不在海城,而选择了与海 城相邻的一个省会城市,他重回海城的时候,一下子就将一个年轻富豪的气势显露 在海城人面前。那时,人们背地里议论起这个颇有传奇色彩的年轻人时,都会发出 相同的感慨:“京家在海城注定是要与从不同的。” 京舒这几年只来过京扬的证券公司几次,所以前厅里的接待小姐并不认识他。 待京舒指明道姓来找京扬,小姐客气地把他带到会客室,说总经理正在接待一名重 要的客人。京舒与安晓惠本来就是上来稍坐打发一下时间,安晓惠借此来参观一下 京扬的工作场所,所以俩人也不着急,一边聊天一边等京扬出来。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京扬大步踏进会客室,见到京舒,十分高兴,问京舒今天 怎么会想起他这个二哥来,京舒便说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路过这里,顺便带安晓 惠上来看看二哥的公司。京扬冲着安晓惠笑道:“你就得没事带我这个弟弟出来转 转,他是学考古的,如果再不跟这个社会多接轨,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得自己考 察自己了。” 安晓惠在京扬面前略有些羞涩,但她这时还是取出适才上楼之前,在楼下一家 精品店里买的一份小礼物递给京扬:“这是在楼下买的,也值不了几个钱,但因为 是第一次到二哥的公司来,不能空着手,希望二哥不要嫌弃。” 京扬毫不客气,接过来在手中掂量掂量:“好,既然是弟妹买的礼物,我这个 当哥哥的不喜欢也得喜欢。”他拍拍京舒的肩膀,“走,我们现在就去把弟妹的礼 物摆到我的办公室中。” 京扬的办公室,看起来像一个图书馆,三面墙的落地书柜,让人进入便能被书 的力量震慑,同时,对房间的主人心存敬意。实际上京扬并不是那种用书来装点门 面的人,他在青年时便博览群书,而且过目不忘,在学校里素有神童之称。后来涉 足商海,钱赚得越来越多,书也读得越来越多。他读书范围涉及财经、政治、文艺、 哲学等多个领域,这使他无论出现在任何场所,都能轻易成为受人嘱目的焦点。京 家在海城重新倔起,其实都是他一人之功。 安晓惠送给京扬的礼物是一个不锈钢的旋转仪,它由两层空心的圆环组成,内 环做成了地球状,外环是一只手的轮廓。你只要轻轻触动,两只圆环沿着不同的方 向旋转,这中间使用了力学的一些原理,两只圆环的旋转可经持续很长时间。京扬 显然真的很喜欢这件礼物,把世界揽在掌心,这足以激起一个男人心中的豪情。他 当着京舒与安晓惠的面,把旋转仪摆放在了自己办公桌上。 在旋转仪的边上还有一个像框,里面照片上,是京家这一代三兄弟的合影。京 舒年龄要比两个哥哥小上十余岁,但他挤在两个哥哥中间,翘起脚尖揽着两个哥哥 的肩膀,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情。他左边的京扬双手掐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丝 毫没有日后海城大鳄的气势,相反,在三兄弟中最见平和。站在京舒右边的是一个 身形魁梧的男人,发短,根根向上直竖,眼睛很深,但目光犀利,给人不太好亲近 的感觉。 此人自然就是京家这一代的大少京雷了。 铁罗汉京雷的大名,足以震慑黑白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