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和小蕾 时间还得回到一九九八年,那一年,小宇还是本地一所师范大学大二的学生。 这一年,小宇受到的打击是沉重的,先是四月份的时候,老家遭逢百年难遇的水灾, 家里的房屋全被冲毁,父母耕种了一辈子的农田成为一片沼泊。当地政府虽然妥善 安置了受灾群众,但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自然无法再给他寄钱,他在学校里连伙 食费都成了问题。他跟几个要好的同学借了点钱,好容易把这个月熬了过去,到了 五月,他的女朋友小蕾又跟他分手了。 小蕾在学校里并不是那种非常遭人嘱目的女孩,模样也不算太漂亮,但肤色很 白,身材也不错。小宇喜欢上她完全是一见钟情。大一入校不久,学校里开运动会, 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在跑四百米接力的时候,突然晕倒。女生被同学们抬了回来,大 家围上去,小宇这时也跟过去看热闹。他看到躺在一个女老师怀里的女孩面色煞白, 眼睛紧闭。他起初也并没在意,但后来当天晚上,他睡觉时,那女孩忽然一下子跳 到了他的脑海里。他想到那女孩鬓角有一片金黄色的小绒毛,阳光照到绒毛上时, 有好些细小的光圈在绒毛上滚动。他还想到女孩白皙的皮肤,眼睛紧闭时面上那痛 苦的神色,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迫不及待地跑到隔壁班门前,装做找人的样子。他在教室里又 见到了昨天那个女孩,这一回,他心跳不已,他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女孩。 追求小蕾整整用了半年时间,小宇有一副很英俊的外表,但他家境贫寒,自己 又没什么特别的才能,所以小蕾犹豫了好长时间。小宇为得到小蕾,可谓处心积虑, 已经到了不顾尊严的地步。小蕾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小蕾有一个追求者,雷打不动每 天准时出现在小蕾身边,为她做这做那,就连小蕾同宿舍的其它人吩咐他干什么事, 他也会屁颠屁颠地跑上跑下。因为小宇模样长得英俊,一些不了解他的女孩便很羡 慕小蕾,这着实让小蕾虚荣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小宇的殷情还让小蕾觉得不好 意思,内心有些感动,但这样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这种现状,小蕾也觉得小宇 为自己做事是天经地义的事,在心里不起任何微澜了。 后来直到有一次,小宇突然消失了,小蕾那一天没见到小宇,心里还觉得轻松 了不少,有种解脱的快感。但是到了第二天,她就觉得生活里处处都有许多不便。 早点没人给买了,中午去食堂打饭得自己排队,晚自习得自己去梯形教室里占位置, 晚上没人送自己回宿舍,而这些差事,原本都是小宇来做的。 小蕾就在心里想,这个死小宇跑哪去了呢,不会又看上别的女生了吧。 小宇直到半个月后才出现,原来他请了两个星期假回老家了。他回到学校后便 迫不及待去找小蕾,这一次,他如愿地拉住了小蕾的手。 俩人之间短暂的恋情持续了一年多,到大二那年的五月,小蕾正式跟小宇提出 分手。小宇除了英俊的外表已经再没有让小蕾觉得可留恋的地方,小宇那种不顾尊 严的讨好特别让她讨厌,她说男人就得有男人样,不能成天老跟在女人屁股后面, 像一个跟屁虫。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事业,有了事业才能给一个女人以安全感。而 小宇,每天除了腻在她身边,便好像找不到其它的事情做。这样的男人实在太没出 息了。 当小蕾把这番话当着同宿舍的女生面对小宇说时,小宇头脑“嗡”的一声,只 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这一年多,小蕾已经成为他生活里最重要的内容,现在这 一切都要离他而去了。 他苦苦哀求,但小蕾不为所动,最后抛下他独自离开了。 小宇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里走,小蕾的话还响在耳边,那些话现在听起来 非常刺耳,小宇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当一个男人不顾尊严地去照顾一个女孩时,可 见他心里对那女孩已经爱到了极处,而那女孩却以此作为攻击男人的武器,那么, 那女孩便根本不值得男人去爱了。小宇知道自己此番真的失去了小蕾,这完全是自 己咎由自取。小宇便一遍遍想小蕾的冷酷,想小蕾其实根本不算漂亮,她当初吸引 自己的鬓角的绒毛如果没有了阳光,显得又粗又硬,还有她嘴上过重的汗毛,在白 皙肤色的映衬下更加扎眼。这样的女孩有什么值得自己伤心的地方? 但小宇仍然伤心,那一晚,他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然后就在深夜的街头上徘 徊。小蕾跟他分手的消息他想现在肯定已经传到了自己的宿舍,同宿舍的几个小子 平时没少拿他讨好小蕾这事消遣他,此番肯定少不了又要大大讥诮他一番了。小宇 不想回宿舍,这一晚他肯定是睡不着了,如果睡不着,回宿舍又能干什么呢? 他不知道在街上转了多久,路过一条小街的岔道口时,听见不远处有一个男人 蹲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小宇这时根本无心过问其它人的事,但他经过那男人身边时,男人叫住了他。 “小伙子,能过来帮个忙吗?” 小宇面无面情地过去,看清楚面前蹲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我在这里扭伤了脚,疼得走不动路了,麻烦你到前面帮我叫辆车来。” “我还有事,我得回学校。” “小伙子,你就帮帮忙吧。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中年男人说着话,从兜里 掏出了一张钞票递到小宇面前。 小宇看清了,那是一张百元的钞票。到前面叫辆车就能赚一百块钱,这种好事 可不是经常能碰上,要知道,小宇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过才二百块钱。 小宇毫不怀疑自己今晚碰上的是一个有钱人,他想,是不是自己的运气开始转 好了?人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自己从来不赌博,那么好运一定会转到其它方面 吧。这样想,小宇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接过钞票,这才到前面路口去为中年男人叫 了辆车。 小宇把中年男人扶上车,那男人犹豫了一下,说:“小伙子,我家住在六楼, 呆会儿上楼肯定不方便,如果你不着急,能不能把我送回家去。我看你心肠挺好, 人又这么英俊,以后肯定大有前途。我们交个朋友吧。” 小宇长这么大,还没想过自己能跟一个有钱人交上朋友。这一晚反正他有的是 时间,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也坐到了车里,而且,习惯性的,他在脸上露出些讨好 的神色。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究竟是谁,但他有种预感,自己今 后的生活,一定会因为这个有钱人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了中年男人家楼下,小宇搀扶着中年男人一步步地上楼。中年男人微微有些 发福,身子很重,他扭伤的脚几乎不能着地,所以身子很紧地靠在小宇身上。到了 六楼,小宇已是气喘吁吁了。中年男人友好地掏出张纸巾来替小宇擦了擦汗,小宇 有些受宠若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陷媚地不停地笑。 中年男人家里面积很大,布置得金碧辉煌,各种电器应有尽有,跟小宇想象中 的有钱人家一模样。回到家里,中年男人腿好像便不那么疼了,他招呼小宇宽大的 真皮沙发上坐下,然后蹒跚着去为小宇拿来了饮料。 小宇要走,中年男人拦住了他:“我们聊聊吧,我这人,特别喜欢跟比我年轻 的人在一起,因为我可以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我已经失去的青春的活力。” 小宇其实根本不想走,他已经在想认识这个有钱人之后,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什 么了。于是他就留了下来,陪着中年男人聊了半个小时,也喝光了中年男人为他拿 来的饮料。 后来小宇困了,中年男人便说去洗个澡,一个人走进了卫生间。小宇头有些晕, 眼皮直往一块儿凑,后来他干脆躺到了沙发上。他隐隐约约看见中年男人披着浴巾 走了出来,但后来的事他就全不记得了。 他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就像噩梦。小宇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身上盖着同样柔软的被子。片刻的恍惚过后,小宇记起来自己还在那个中年男人的 家里,自己当时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定是中年男人把自己抱到了床上。 接着,小宇被子下的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不用掀开被子,便感觉到自己 此刻是赤身裸体躺在被子下面,这让他悚然一惊,想自己的衣服哪去了呢?与此同 时,他忽然感觉到了身体的某些异样,一些部位剧烈地疼痛起来。 小宇意识到了什么,但还不敢相信,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软绵绵的, 使不出一点劲道。这时,恐惧一下子俘掠了他,他忍不住低低发出一声呻吟。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他看到那个才认识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边,在他身后, 还有另外三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们全都面带微笑,看起来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但是,他们的笑容现在却让小宇恐惧到了极处。 四个男人依次走到了小宇的床边…… 学校里的同学发现小宇变了,他不但越来越注重穿着打扮,而且身上似乎有着 永远也花不完的钱。他呆在学校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发展到整天都在学校外面, 连课也不上。他买了很多花让人给小蕾送过去,还给她买各种小礼物,甚至还买内 衣。小蕾惊异于小宇的变化,托人去找小宇,小宇很快就来到了她的宿舍。 小蕾羞答答地拉住小宇的手,却被小宇用力甩开了。 小宇笑嘻嘻地冲着宿舍里几名女生大声说:“小蕾她跟我之前,就已经不是处 女了。” 小蕾胀红了脸,吃惊地瞪着小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而小宇上前拍拍她的脸 蛋儿,再嘻嘻一笑,便转身扬长而去了。 自此,那个叫小蕾的女孩从他生命中彻底消失,他用自己的行动挽回了尊严。 现在是二零零四年的夏天,我跟小宇坐在暗号酒吧里,小宇已经不再像初见到 我时那么害怕了,他在讲述他的故事时一直很平静,但是,我却看到他搭在桌上的 手不时轻微地颤动。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几个男人给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也自然地 就成了他们中间的成员。” “骆春元就是那四个男人中的一个?” 小宇点头:“他们四个这些年已经不怎么来往了,我在那段时间内,跟骆春元 走得比较近些,后来骆春元便不许我再去找其它三个人。” 我看着面前这个打扮得极新潮的男人,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我把小本子推到 他的面前:“你现在可以把其它三个男人的名字写给我了。” 小宇非常配合地拿起笑,写完后把小本子推给我。 我眼前一亮,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合上小本子,装进兜里,站起来冲小宇 说:“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今天我们就到这里,说不定这两天还有麻烦你的 地方。你记住,我既然找到了你,你就别想躲开我,完全配合我们,才是你现在惟 一的选择。” 我已经无心在暗号酒吧里多呆了,小宇写给我的那四个名字让我如获至宝。暗 号酒吧里光线太暗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暖暖的荒靡气息,在里面呆久了,我会有 晕眩的感觉。走出酒吧,我大口呼吸着深夜街道上的新鲜空气,满身满心都是无法 言喻的轻松感觉。 残肢杀手的案子已经拖了太久,它对我们海城每个警察都是种负担,现在,这 个案子很可能就要从我手中侦破,我想不激动都很难。 我打电话给队长,队长可能已经睡了,电话里抱怨说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了, 今晚好容易回来一回,睡得正香,又被我吵醒了。 我压抑住自己的兴奋之情,用特别深沉的声音说:“今晚我拿到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四个男人之间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队长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还要睡觉呢。” “那四个男人有三个已经是个死人,其中包括刚刚死去不久的骆春元。” 队长一下子反应过来,我听到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兴奋:“那其它两个死者呢, 他们也都是被残肢杀手杀害的吗?” 我得意地笑出声来,我说:“如果他们不是被残肢杀手杀死的,值得我深更半 夜给你打电话吗?你一个星期没回家,今夜终于回去了,有多少事情要办啊。” 队长不顾我话里的调笑,重重地道:“还有第四个人,我们一定要在残肢杀手 开始行动前找到活着的第四个人。” 末了,他又加一句:“秦歌,好样的,这案子要破了,我给你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