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骆驼的少年 海城大剧院正在上演一场交响乐音乐会,我坐在台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台 上音乐那么大声对我的睡眠没有丝毫影响,但观众稀稀落落的掌声却一下子把我惊 醒。我以为是音乐会结束,睁开眼睛便站了起来,但那些掌声只是因为一首乐曲的 结束,台上那群面容呆板不苛言笑的乐师们又开始了另一段乐曲的演奏。我在心里 暗暗叫苦,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不懂得欣赏高雅音乐,连流行音乐我都懒得去听。我惟一的嗜好就是去家边 的影碟店租些港台国外的枪战片和无厘头的搞笑片来看,无论看到多晚我都睡意全 无。而且,更加不可救药的是我丝毫不以我的庸俗品味为耻,而且乐此不疲,所以, 如果不是因为章良,我压根就不会坐在海城大剧院里受这份罪。 章良是海城歌舞团的乐队指挥,在省里和全国各拿过一个什么奖,所以在圈子 里算是小有名气。但他的年龄已经四十五岁,这样的年龄决定了他这辈子只能在海 城的音乐圈子里混混,自娱自乐把自己当个人物。搞艺术的人如果不思进取,那么 你便完全可以把他等同于一个普通人。章良便是这样,在海城音乐圈里混了一辈子, 现在完全靠吃以前的那微不足道的老本过日子。这次举办的音乐会,是为一家省内 的酒厂搞的宣传活动,门票免费,但观众仍然少得可怜。 今晚章良还不知道我们对他的外围调查已经结束,现在就等着音乐会接束便要 带他回去问话,所以在台上拿着根小棍还在拼命地晃来晃去,那么多乐师低头看着 面前的乐谱,好像根本没几个人在瞅他。 音乐会到九点半那会儿就结束了,稀稀落落的观众很快退场。我到后台,与队 里的另外两名同志碰了头,然后把章良堵在了化妆间里。 “你们是谁,这里是我的化妆间,有什么事请你去找我们团长。” 章良傲气十足地说,他显然把我们当作了剧院的工作人员,跟我们说话时头也 不回,只用眼睛从镜子里向我们瞟了几眼。 我冷着脸踱到了他的身后,很突然地大声叫他的名字:“章——良——” 章良一哆嗦,脸部肌肉颤动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回过身来,再说 话时口气就没那么强硬了。他疑惑地道:“你们到底是谁?” 我没有说话,却把证件竖到了他的面前。章良接过来,很仔细地看,然后脸上 堆起些笑容:“原来是公安局的同志,你们找我有事?” “没有事我们能陪你耗到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老老实实配合我们的工作, 今晚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拿指挥棒。” 章良又哆嗦了一下,面色变得煞白:“这位同志,我可没做过什么犯法的事, 你们可以去打听,我是市里有名的音乐家,在全国在省里还得过奖……” 我“啪”地一声,将一叠照片摔到他面前的化妆台上。 章良本来絮絮叨叨好像还有不少话要说,但照片让他立刻闭了嘴。他这时已经 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抓起照片,只看了几眼,便重重地把它们 按在化妆台上。他此时仿似遭到重重一击,所有的精神防线都已崩溃,整个身子都 开始摇晃起来。 “站好了站好了。”我在边上喝斥。我最烦见到这种人的熊样,平时看起来道 貌岸然傲气十足,但其实骨子里卑* 得要死,我宁愿跟那些街头混混打交道也不愿 意跟这种人接触。 我的话还没完,章良已经“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他抱住我的腿带着哭音道 :“救救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才四十五岁,我还有老婆孩子,我不想死,我 求求你们救救我。” 我跟队里的另两个同志对了一下眼色,知道这回碰上的是一个十足的软蛋。这 样也好,可以省我们很多事。我们一边喝斥章良站起来,一边向闻声过来围观的其 它演员讲释。 这天晚上,章良在局里,一五一十向我们坦白了他们四个人之间的秘密。 这下你们知道了吧,章良就是小宇给我那份名单中的第四个人,也是那名单上 惟一还活着的人。 但凡变态杀手杀人,在选择目标上必定有他自己的规律,通过对被害者的调查, 找出这种规律,对破案关系重大。之前几年间,残肢杀手杀害的几个人都是同性恋 者,让我们确认凶手必定和同性恋者之间有密切的关系,但这样范围太大,同性恋 者在海城又极其隐蔽,所以案件侦破一度陷入僵局。现在,我在暗号酒吧里无意中 从小宇那里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同性恋小团体,他们曾经共同做过一些令人不齿的勾 当,而其中的三个人又全都死于残肢杀手之手,这样,我们很自然地就要怀疑残肢 杀手跟这四人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章良是这四人中惟一的活口,因而他对案件的 侦破至关重要。 我们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残肢杀手与这四人之间,必定有着极大的仇恨, 他们四个才是杀手真正的目标,其它受害者不过是恰逢其会,无辜地成为残肢杀手 喧泄怨愤的替罪羊。这四个人职业各不相同,生活环境也大相径庭,如果他们四个 能有一个共同的仇人,那就只能因为他们曾经共同做过一些对杀手造成伤害的事, 那些伤害对杀手刺激极大,以至于他事隔多年仍然不能释怀,并将伤害他的人逐一 杀死。 那些事是什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现在我们想要知道的,是究竟还有多少人 有着跟小宇相同的经历,残肢杀手很可能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章良根本不用我们多说话,他的精神防线已经彻底崩溃。让他害怕的其实并不 是我们警察已经洞悉了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勾当,而是残肢杀手的阴影,这些年一直 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在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是对于即将降临的灾难却又 无计可施,甚至,他还不能将心事说给任何人听。这样的生活对于他已经是种折磨。 他在向我们交代的过程中,一直痛哭流涕,好像多年心中的郁结今日终于有了释放 的途径。 这样的男人当然不值得我们同情,但是,我们却有义务保护他,让他免遭残肢 杀手的伤害。 他的交代让我们满意,,他们只对三个人做过那种勾当,其中还包括小宇。这 让我们感到欣慰,受害者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少,这样,我们调查起来难度不会很大。 小宇是他们四人小圈子最后一次作恶,因为那次之后,他们发现了比用诱骗更 有效的方式,那就是金钱。 “你们要知道,现在这社会,想找一个女人是多么简单的事,而找一个让你满 意的男人,真的让人伤透脑筋。我们四个那时年纪还不大,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才 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但后来我们发现,金钱不仅可以买到女人,也可以买到男 人,所以,我们就再也没有做过那种事,我们四人之间的交往因此也渐渐疏远,到 后来只是隔上一段时间通个电话,互相之间连走动都没有了。” 关于那三个受害者的情况,章良的交代便显得简单多了。因为在他们四人之中, 章良是最没有主见的人,凡事都跟在别人后面,分得一杯残羹便已心满意足,所以, 对于受害者,他知之甚少。 第一个受害者同小宇一样,也是名在校大学生,他晚上在一家酒吧里兼职当服 务生,章良等四人常去那家酒吧,与这小服务生算是相识。章良四人见这小服务生 眉清目秀身段不错,平时给的小费就比别人多,大家都是男人,小服务生全无戒备, 只觉这是四个事业有成且出手大方的客人。后来有一次,几个混混在酒吧里闹事, 互相打了起来,小服务生被飞来的一个酒瓶砸中了脑袋,血流满面。章良四人便开 车送他去医院,包扎完伤口,带他回了那套在六楼的房子。 小服务生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据章良分析,应该早就毕业 离开海城了。茫茫人海中要想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们让章良回忆一下那天晚上过后,小服务生对待这件事的态度。 “小服务生醒过来后就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哭得我们几个都心疼起来。那天 晚上他什么都没有说,穿上衣服便离开了。但第二天晚上,我们去那家酒吧,发现 他还在那里,只是对我们几个不理不睬的,好像很怕我们。我们后来又去找了他几 次,他的态度一点都没改变,所以,我们最后给他留了点钱,就再也没去打搅过他。” 章良摇头道,“你们调查这个小服务生没用的,杀害骆春元他们三个的不是他,而 是另一个牵骆驼的青年,是他杀了他们几个,一定是他!” 章良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大声地叫道:“你们一定要抓住他,他是凶手!” 我坐在队长身边,认真地聆听章良的交代,我这时脑子里还在分析小服务生作 案的可能性,章良的尖叫只让我生出许多反感。但转瞬之间,我神情一振,只觉有 些东西在脑子里变得清晰起来,它像一道闪电,虽然只是白驹过隙那一刹那,但已 经照亮了整个世界。 我坐在那里,脑袋嗡嗡作响,全身都被一种鼓躁的力量占据,我迫不急待地要 去做些什么,因而,我搁在桌上的手,都因为激动而颤动起来。 队长奇怪地看着我,想问些什么,但当着章良的面,又忍住不说,但目光却充 满疑问,还有些责怪。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汗,平息一下自己的心境,然后俯在队 长的耳朵上,低身道:“凶手就是这个牵骆驼的青年,我有十分的把握。” 队长神情也是一凛,他没有问我原因,而是一拍桌子,让章良尽量回忆有关那 个牵骆驼的青年的所有情况。 “我们看到那个小伙子时,他正坐在地上哭,边上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我们 就凑过去,听边上的人说,刚才有一帮小痞子把小伙子打倒在地,抢去了他身上的 钱。看热闹的人唏嘘地说,看不出来,这个小青年身上会有那么多钱,难怪会成为 那帮小痞子下手的目标。” 我目光低沉紧紧地注视着章良,脑子里已经现出一个身材单薄面色白皙的少年, 坐在马路边上哭泣的场面。 “后来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那小伙子还坐在地上哭,我们便上前劝他快点回 家,但他却摇着头说他回不去了,他有一个很凶的老板,现在,他丢了老板的骆驼, 又丢了老板的钱,回去老板一定得骂死他,还会赶他走。” 那头骆驼的肉真的很不好吃,我们只吃了一口便兴味索然。 “我们见小伙子长得不错,便又动起了他的心思,我们带他去饭店吃饭,还答 应他找他的老板替他说情。小伙子很单纯,一下子就相信了我们的话。后来我们带 他去六楼的房子,我们说今天天晚了,明天一早就跟他一起回去见他的老板。小伙 子很快就睡着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 队长这时问了一句:“你们看到那小伙子的时候见到骆驼了?你为什么说他是 牵骆驼的人?” “我在海城从来没有见过骆驼,但那小伙子说他是被老板派去牵骆驼的,我们 后来提起他都叫他牵骆驼的少年。” 那头老骆驼倒在血泊中,他的头还能高高地昂起,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痛苦。 但它的血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染红了它身子周围的街道。那时夕阳西下,霞光映 照在街道上,围观的人群身上,个个洒满血色。 “你为什么说这牵骆驼的人就是凶手?”队长问。 我神情一紧,知道队长这话是在问章良,但同样也是在问我。 “因为那晚的事情过后,我们当时就从牵骆驼的那个小青年眼中看到了那么浓 的仇恨。他因为丢了钱,就能坐在街道上哭那么长时间,但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却 一颗眼泪都没落,他只是那么仇恨地盯着我们四个,看得我当时心里就有点毛骨悚 然。说实话,我那时心里还有点后悔,后悔招惹了这个小青年。后来骆春元等人的 死讯相继传来,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牵骆驼的人,我知道凶手就是他,他要把我 们四个全杀死。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不能把发生的事说给任何人听。 现在好了,你们知道了,你们快去抓凶手吧……” 残肢杀手连环杀人案取得重大进展,队里的所有同志都精神大振。队长问我如 何一听到牵骆驼的人便确定他是凶手,我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等我找到了那个牵骆驼的人,你们就会知道了。”我说。 我离开刑警队,开车直奔云天路而去。你们这时候一定知道我要去找京舒,我 要告诉他,我们曾经过同经历的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许根本就不是意外。我一 定要找出当年那个牵骆驼的少年,我们心中所有的疑问都可以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天已经很晚了,京舒近来深居简出,这时候不可能不在京家老宅内。但这晚任 凭我怎么敲门,京家老宅里都没有动静。我再打京舒的手机,语音提示对方已经关 机。 这么晚了京舒能去哪里?我在云天路上再次想到那个牵骆驼的少年,心中不由 生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