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日本鬼子 天有些阴,是个好兆头,海城整个夏天连一滴雨都没有降过。黄昏的时候,京 舒拉着安晓惠的手坐在门前檐下的回廊下。 京舒说:“秋天就快要来了,到了秋天天就不会这么热了。” 安晓惠依偎着他:“是不是秋天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现在在一起。” “到了秋天你就是我的新娘了,你就成了京家的媳妇。” 安晓惠浅浅地笑了笑:“做不做京家的媳妇我倒不稀罕,但做你的新娘想想也 还不错。所以,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考虑。” 就舒也笑道:“都到这时候了,难道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有。”安晓惠说,“你还没向我求婚了。在我少女时代,有一个白马王 子经常来到我的梦中,他给我说最真的情话,陪我去做最浪漫的事。但每次梦的结 尾,他都来不及向我求婚我便从梦中醒来。我非常想把那个梦做下去,把梦做完, 我想看看那个白马王子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向我求婚,我想啊想,一直想到现在。” 京舒笑着刮她的鼻子:“原来你那么小就想着嫁人。” “我不管,反正你要用世上最浪漫的方式向我求婚,否则,我便不嫁给你。” “最浪漫的事就是我们这一生都能生活在一起。”京舒抱紧了女孩,“白马王 子和想嫁人的小姑娘就这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安晓惠嘻嘻笑着,胳膊紧紧地缠绕着京舒的脖子:“我既想白马王子和想嫁人 的小姑娘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要你用世上最浪漫的方式向我求婚。” 京舒叹道:“如果我一直想不出世上最浪漫的事怎么办?” “那我就等,一直等到你想出来为止。” “如果我到你八十岁那年才想出来呢?” “那我就八十岁时再嫁给你。” 京舒哈哈笑着:“到时你成了老太婆,我也成了小老头,我真想不出来,一个 小老头跟一个老太婆之间,还能有什么最浪漫的事发生。” 这时候,京舒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他想,如果京家老宅里没有那么多怪事发 生,他跟安晓惠一直这样开心地在一起,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晚饭后,京舒跟安晓惠早早就上了床,他们现在每天都要从云天路上的一家影 碟店里租一些碟片回来,看影碟成了晚上他们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这天晚上,他们借的碟片中有一盘是美国著名导演达纳&;#8226 ;斯蒂文 斯导演的《天使之城》,这部片子里有京舒最喜欢的一位明星尼古拉斯&;#8226 ;凯奇。当然使凯奇名声大振的,是他在由香港去好莱坞的大导演吴宇森执导的动 作片《变脸》里的表演,但是,京舒更喜欢他的一些文艺片。这是个有着很浓忧郁 气息的演员,再或者说,每次看到他出场,人们都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忧伤。男 人的忧伤。 电影里,名叫塞斯的天使从天国来,爱上了洛杉矶的一位女医生,俩人的爱情 故事缓缓向前铺展。京舒那时的思绪也随之长出了长长的触角,一直延伸到某个莫 名的,他所未知的时空。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京舒感觉到怀中的安晓惠颤抖了一下。 京舒想起不久前深夜的一个电话,心里也感到了恐惧。但是,现在京家老宅里 只有他跟安晓惠两个人,如果他不去应付可能发生的任何事,那么安晓惠就再没有 人可以依靠了。想到秋天时穿上婚纱的安晓惠,京舒的心里痛了一下,他忽然有种 不详的预感,或许,他这一生都看不到穿上婚纱的安晓惠了。 “喂,京舒,你快过来,出事了,出大事了。”一个声音在电话里大声地叫。 京舒疑惑了一下,他床前电视机里的画面随着他的思绪上下闪动。京舒很快就 想起来那是青皮的声音,这么晚了,青皮怎么会想起来打电话给他?而且,听青皮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 “大伟死了,从楼上摔了下来,现在他浑身都是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青 皮继续哭泣地道,“京舒你快过来,大伟死了,他真的死了。” 京舒悚然动容,飞快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别急,赶快送大伟去医院。” “大伟已经死了,送医院也没用了。警察马上就要过来,我很害怕。” “那你现在哪也别去等我过去。” 京舒挂上电话,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安晓惠说:“我一个朋友死了,我马上就得 过去,如果你一个人在家害怕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安晓惠犹豫了一下,去见一个死人是她所不愿意的,但是独自留在京家老宅里, 她更不愿意。她看京舒急切的神色,知道死去的那人肯定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所 以,她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也开始穿衣下床。 俩人到外面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郁洲路上的“在海一方”歌舞厅。 青皮在电话里没有告诉京舒出事的地点,但京舒却肯定他们现在就是那家歌舞 厅里,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是那里的常客。 歌舞厅外面现在围了好多人,还有两辆警车。京舒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便看到 青皮跟小舞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满脸沮丧地蹲在歌舞厅门口的台阶上。看见京舒, 俩人飞快地迎上来,京舒看到俩人脸上全都涕泪纵横。 “大伟死了,京舒你快去看看,大伟从楼上摔下来死了。”小舞拉着京舒的手 说,泪珠不断从她眼眶里落下来,冲花了原本很浓的眼影,她的整张脸看起来便很 滑稽。 “到底怎么回事,大伟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京舒板着脸问。 “都是因为那两个日鬼子。”青皮大声道。 青皮是个精瘦的少年,穿着肥大的牛仔短裤和绿色的广告衫,看着跟只花蝴蝶 似的。“都是那两个日本鬼子,今晚没有他们就不会出这么一档子事。” 青皮与小舞口齿伶俐,很快就把今晚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 原来今晚大伟青皮与小舞闲着没事,来“在海一方”歌舞厅打发时间。小舞穿 得招摇,肚脐衫和露半截屁股的牛仔短裤,一副不良少女的打扮,一进歌舞厅便吸 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大伟青皮是这里的常客了,常在这里混的人大多都认识他们, 所以他们忙着和狐朋友狗友递烟说话,没注意到小舞一个人溜到了舞池里。小舞的 舞跳得怎么样,你们从她的名字里就能看出来。小舞只扭了一会儿,在舞池里便成 为中心,好多人都停下来,围着她拍巴掌大声地喊,小舞便愈发得意,把一个屁股 扭得风情万种性感十足。 那两个日本鬼子就在这时冲进了舞池。他们显然喝了不少酒,穿着暴露的小舞 挑起了他们的欲望,他们胡乱扭动着,把小舞夹在中间。舞厅里这样的人原本很多, 就算大伟青皮见了最多也就骂两声,反正小舞也不在乎,反而越是有人围着她转她 越开心。 关键是那俩日本鬼子后来干脆抱住了小舞,四只手胡乱在小舞的身上乱摸。 小舞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大伟青皮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冲到舞池中央,拔开俩人,想把小舞带回来。偏 偏那两个日本人看大伟与青皮年纪轻人也长得单薄,非但不让小舞走,还跟大伟青 皮开始拉拉扯扯。更重要的,一个家伙嘴里叽哩哇啦吐出一串大伟青皮听不懂的话。 大伟青皮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家伙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 人。 大伟的火腾地蹿了起来,他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扇到了一个日本人的脸上。 “我操你小日本的祖宗,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敢到中国来耍威风!” 大伟的这一巴掌赢得了满堂彩,不要说这里有很多大伟青皮的狐朋狗友,就算 谁都不认识,大家也会为他的举止喝彩的。日本鬼子一九三七年年底开进海城,做 了多少烧杀掳掠灭绝人性的坏事。舞厅里的这些青年人虽然谁都没经历过,但是谁 家里都有老人,日本人的恶行他们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们晚上来舞厅里本来就 是为了打发时间,喧泄精力,现在有了这样精彩的场面,自然谁都不愿错过。一时 间,“打倒日本鬼子”的呼声不绝于耳。 被揍的小日本鬼子也许是酒喝多了,如果他这时意识到处境不妙,立即退开, 事态也许不会发展到后来那种程度。但这小日本偏偏不退,他捂着被打的脸,另一 只手还冲着大伟做了一个挑衅的动作,嘴里叽哩哇啦显然在咒骂着什么。 日本鬼子说了些什么,在场的人谁都听不懂,但大家这时都听懂了一个词—— “支那猪”。没有人怀疑日本鬼子在侮辱中国人,大伟这时振臂高呼:“是中国人 就把这日本孙子给灭了!” 他带头冲了上去。 俩小日本鬼子抱头鼠蹿,但这时已经晚了,四处都是群情激奋的中国人,人人 冲他们挥舞着拳头,他们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十几个拿着橡胶棒的保安冲了上来,问明白是大伙在揍日本鬼子,齐刷刷坐到 边上看热闹。两个小日本鬼子被围在人群当中,你一拳我一脚,直揍得他们杀猪样 惨嚎。等到警察赶到时,俩小日本鬼子,已经被揍得连他们的妈妈都不认识他们了。 看到警察,人群四下里散开了,大伟青皮混在人群里也想闪人,但突然,本来 已经倒地不起的一个小日本鬼子,一下子抱住了大伟的脚,大伟挣了几下没挣开, 眼看着警察已经往这边冲了过来。他抬起脚,照小日本鬼子的脸上就猛踹几脚。小 日本鬼子又是几声惨叫,松开了手,但警察已经看见了大伟踹人的举动,好几个人 向他包抄过来。 大伟撒开脚丫子跑得飞快,但警察认准了这个目标,亦是一步不落地追了下去。 后来发生的事青皮也说不清楚了,反正是他拉着小舞逃到舞厅外面,然后,就 见到空中有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接着,大伟就从楼上摔了下来,落在他们的跟 前。鲜血四溅,小舞连声惊叫,青皮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关于大伟是如何从楼上摔下来的,连追他的两个警察都说不清楚。他们追到上 一层楼的时候,本来已经失去了大伟的踪迹,但是大伟的一声尖叫暴露了他的方位。 警察赶过去时,看到一面窗户的玻璃全碎了,大伟已经躺在了楼下的水泥地上。 大伟的尸体被装到警车里带走了,那两个日本人也被带上了警车。警察想找跟 大伟一起来的一男一女问话时,那两个少年已经不见了。 青皮小舞和京舒安晓惠在出租车上,车子直奔城南十余里的落燕湾。 落燕湾里曾有过一个美丽的传说,一个青年渔民和一个渔家姑娘相爱了,当地 的恶霸却趁青年渔民出海的时候抢走了渔家姑娘。渔家姑娘不甘受辱投井而死,死 后化作了一只美丽的燕子,每天傍晚上飞到海边等待那青年渔民归航。 安晓惠始终一声不吭地坐在京舒的边上,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这时候她不知 道京舒与他的两个朋友怎么还会有心情到海边来,在车子驰离市区前,京舒还让青 皮到一家通宵营业的超市里买了很多啤酒。 车子驰近海边的时候,安晓惠盯着外面漆黑一片的旷野,身上觉出了一股寒意。 她已经预感到今夜一定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她偷眼看京舒,只觉得他面色沉凝得 厉害,僵硬的脸上,有种她非常陌生的神情。 安晓惠的一颗心,立刻悬到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