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燕湾的恐惧 这一晚的海边安静极了,浪花轻柔地涌向沙滩,泛起些晶滢的白色泡沫。落燕 湾有海城最细的沙滩,那些温湿的沙子在身底下,像一张温软的床,舒适极了。半 夜的时候,海边起雾了,没多久的工夫,整个沙滩便都笼罩在了一层白雾之中。安 晓惠蓦然醒过来,发现那些雾已经完全把天地笼罩。 安晓惠不知道海边原来也会起这么大的雾,那些雾浓得像舞台上的背景,美极 了,也神秘极了。安晓惠又闭上眼睛,听着波涛轻柔的哗哗声,感觉着整整一个夏 天都不曾感觉过的清凉,心里生出些淡淡的惬意来。但忽然之间,她想自己怎么会 睡在沙滩上呢?自己原本跟京舒在家里看一部带着些淡淡忧伤的爱情片。接着,她 很快就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京舒呢,还有京舒的两个朋友,他们都从她的 身边消失了。 是这场雾让他们消失的。安晓惠站起来,大声叫着京舒的名字。他隐隐约约听 到了京舒的呻吟声,明明就在耳边,却又飘忽不定,让她辩不清方向。雾太浓了, 安晓惠挥挥手,那些雾气便缭绕在她的手臂间。她想这场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为什么京舒在雾中的声音显得那么痛苦? 太多的疑问困惑着安晓惠,她又想起来,在海边,他们四个喝了不少酒。安晓 惠不明白,自己平日滴酒不沾,今天为什么会喝酒呢?她眼前似乎出现京舒等三人 不停喝着啤酒的画面,她夺下京舒手中的酒瓶,想让他少喝些,但京舒睁着赤红的 眼睛把她推开了,酒瓶又回到他的手中。 记忆中京舒还从来没有这么粗暴地对待过她,她心里委屈极了。 安晓惠想让京舒的朋友劝劝他,但名叫青皮和小舞的两个少年喝得比京舒还要 多还要猛。他们三个都已露出些醉态,因而脸上也现出几分愉快的表情。 安晓惠恐惧地向四周看了看,漆黑的天宇下几乎没有一丝亮光,不远处的海面 传来哗哗的水声。伴着三个行将醉去的人,安晓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安晓惠记得自己就在那时也开始喝酒了。 漆黑的夜晚飘荡着死亡的气息,醉去也许是今晚最好的解脱。 发生的事情在安晓惠眼中充满诡异,好朋友刚刚从楼上摔下来死去,京舒等三 人却能有心来海边纵酒。她既然无法阻止,那么就加入他们吧,这样,至少她不会 害怕,不会感到孤单。 安晓惠不记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醒来便已在雾中。 ——京舒京舒你在哪里?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整个世界都似被笼罩在了雾中。安晓惠的恐惧越来越浓, 她走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已是撒足狂奔了。 ——京舒京舒你在哪里! 安晓惠的呼声凄厉地在雾中飘荡,她在奔跑中泪流满面,只觉得自己就要从此 失去京舒了。她的脚下踉跄,扑倒在地。这时,京舒细微的呻吟声再度传来,而且 与她近在咫尺。 安晓惠抬起沾满沙子的脸,终于看见了京舒就躺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 京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些呻吟声正源源不断地从他嘴里发出来。 安晓惠费力爬起来,跌跌撞撞向着京舒跑去。她俯下身,抱住京舒,一迭声叫 着他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京舒才费力睁开眼睛,一脸痛苦的表情。 “晓惠,我这是怎么了。” 看着京舒无恙,安晓惠喜极而泣,她更紧地把京舒揽在胸前,哽咽着竟说不出 话来。京舒感觉到了女孩对他的依恋,蓦然而至的柔情充实在他的身体里。他低头 轻吻着安晓惠的颈项,只觉得这一生能够跟这样的女孩相依相伴,实在是再没有了 遗憾。 俩人忘情地在雾中缠绵,直到彼此有了窒息的感觉。 京舒忽然坐了起来,他惊疑地看看四周,一连声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你不记得了吗,这是在落燕湾,这里还有你的两个朋友。”说到这里,安晓 惠心里也觉得奇怪,青皮和小舞呢,这么长时间,他们几乎把这俩人遗忘了。而他 们也没有发出一点声息。他们醉酒未醒,还是真的已经消失在雾中? 京舒与安晓惠开始在雾中寻找青皮与小舞。 落燕湾只是一片并不算大的沙滩,两边都有高高的岩石。但京舒与安晓惠沿着 直线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走到沙滩的尽头。他们俩人呼喊着青皮与大舞的名字, 越往前走,紧紧揪住的心便越来越觉得诡异。这场雾实在太大了,三步开外,便模 糊一片,他们不知道这场雾中究竟都隐藏了些什么,而未知本身足以让人感到恐惧。 安晓惠紧紧挽着京舒的胳膊,那么紧,这个男人也许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但他却 是她现在惟一的依靠。 记不清是谁先发现面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京舒把安晓惠挡在身后,一步步逼 近地上的黑影。到了跟前,京舒才确认那人就是他们要寻找的青皮。京舒吁了口气, 安晓惠也放下心来。青皮就像京舒刚才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显然是醉酒未醒。 这时候身边多一个人,心里便多了一份力量。京舒飞快地蹲下身,抱起青皮的脑袋。 安晓惠一声尖叫跌倒在地,京舒亦是头皮发麻,飞快地向后倒退几步。 青皮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还有些浮肿,显然是在水中浸泡太久的缘故。他 嘴巴张开,两只眼睛凸起,满面都是痛苦的神情。这份痛苦已经永远凝固在了他的 生命里,京舒和安晓惠毫不怀疑此刻他们面对的已经是一个死人。 青皮死了,死在落燕湾的大雾里。 京舒与安晓惠搀扶着逃出很远了,京舒忽然想到,死去的青皮是自己朋友,自 己怎么能弃朋友于不顾呢,即使那是一个死去的朋友。 他拉住了安晓惠,大声道:“我们得回去!” “回到一个死人的身边?”安晓惠恐惧地叫。 “也许他还并没有死,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他已经死了!”安晓惠再大声叫,“只有死人的脸才是那种死灰色。” 京舒摇头道:“不管青皮活着还是死了,我都得回去看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 死去,如果青皮真的死了,我们也得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安晓惠不说话了,但她睁着恐惧的眼睛,拼命晃动着脑袋。刚才青皮的模样已 经吓坏了她,让她再回到青皮的跟前,简直要了她的命。但是,在这落燕湾的大雾 中,她不跟着京舒还能跟着谁呢? 安晓惠踉踉跄跄地跟在京舒后面,他们重新向着青皮所在的位置走过去。行走 间,京舒多么希望青皮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这样,刚才看到的或许只是青皮跟他 开的一个玩笑,青皮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想到开玩笑,青皮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京舒缓缓地一步步走近他,虽然心里已是极度恐惧了,但还是俯下身,试了试 青皮的心跳与脉博。青皮的死亡到这时已再没有了异议。 蓦然之间,京舒跳了起来,他想到这沙滩上应该还有一个人——小舞。 青皮已经死了,小舞呢,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她不发出一点声音,是不是也 像青皮一样遭遇到了不测? 一个晚上,已经有两个朋友相继死去,这样的打击让京舒神紧绷得如一张满弦 的弓,这时他已经不能再面对任何一点的刺激。 “小舞,小舞在哪里?”京舒惊惶地四处张望,目齿尽裂,须发贲张。他睁着 赤红的眼睛,发疯样地在雾里奔跑,“小舞小舞,你在哪里?” 安晓惠跟在京舒的后面,披散了头发,拼命追赶着京舒。京舒跑得太快了,已 经离她越来越远,她心中着急,只怕京舒离开视线后便也要消失在这浓雾中,她还 怕这雾中隐藏着不知名的邪恶力量,也许就是它带走了青皮的生命。 安晓惠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前面的京舒中了邪般,对身后的她不闻不顾,转 瞬便消失在视线里,安晓惠绝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京舒终于停下了,他听到了安晓惠的那声尖叫。 他想起来那是一个他深爱的女孩,他不能丢下她不管。他飞快地转身,向着尖 叫的方向奔去。看见去而复转的京舒,安晓惠的眼中落下泪来,她费力地拖动身子, 迎着京舒爬过去。 俩人再度拥抱在一起,京舒在女孩的耳边一遍遍地说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了,就算让我像青皮那样死去,我也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安晓惠抱紧京舒,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抱得那么紧,一刻也不愿再松开。 雾中忽然有了光亮,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而且那些光亮越来越强,像是有 人提着盏灯正向他们走来。 ——小舞。 京舒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小舞,也许刚才她去了别的地方,现在回来找他们了。 “小舞,是你吗?他大声地叫。 “京舒,京舒!”他果真听到了小舞的叫声。 京舒与安晓惠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些欣慰。小舞此刻的安危, 正是他们最担心的,现在听到小舞的声音,他们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光亮越来越近,终于,浓雾被光亮劈开一道缺口,小舞出现在光亮的后面。 京舒与安晓惠站起来,但瞬间,他们的脑袋“嗡”的一声,耳边尽是一片轰鸣 声。巨大的恐惧已经催毁了他们意志,他们可以清晰地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正在一点 点地消散。 他们竟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那片光亮的后面,站着小舞。小舞身边,还有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孩。小孩肤 色很白,借着边上的灯光,可以让人看见他皮肤下根根血管。小孩的脑袋很大,呈 倒三角的形状,他的五官长在倒三角下部很小的一块地方,额头往上的部分,如同 顶着一个熟透了的西瓜,那西瓜简直可以把他整个身子都罩在下面。 ——大头娃娃。海城传说中的大头娃娃竟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头娃娃个子只到小舞的肩膀,但他一只手拽着小舞的胳膊,任凭小舞怎么挣 扎,都不能摆脱他。小舞拼命向京舒挥动着另一只手臂,嘴里声嘶力竭地叫着京舒 的名字,但这时的京舒,已经不能给她丝毫的帮助。小舞脸上很浓的妆这时全都花 了,脸上看着黑一块红一块的,再加上惊惧,整个脸都已扭曲变形,看起来竟也变 得和大头娃娃一样阴森可怖了。 大头娃娃嘻嘻笑着,嘴里在念叨一首童谣: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那声音在雾里凝聚不散,如同有形的一般,在京舒与安晓惠身边来回盘旋。京 舒与安晓惠已经动弹不得,全身都变得僵硬。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头娃娃拽着小 舞,一步步向他们走近。 当大头娃娃与他们近在咫尺时,京舒与安晓惠闻到了他身上腐臭的气味,看到 他雪白的肌肤上也布满了粘液,肌肤下面的血管里,血液在不停地流淌。 京舒与安晓惠一起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