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丰田车 第三天半夜,京雷听到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京雷飞快地下床,穿上练功时穿的软底运动鞋。外面的脚步声离得更近了些, 但当他轻轻打开一道门缝时,门外空无一人,脚步声亦渐去渐远。 京雷跟在脚步声的后面,动作敏捷,但前面的脚步声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 离。京雷加快速度,已经能看见前面人影的背影了,那背影非常眼熟,京雷不用猜 想,便已经知道是谁。他心里生出许多疑惑,跟踪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前面 的人。 前面的人已经到了楼下,拉开了厅堂的大门,走到外面。 京雷跟到门边,只见那人停在院子里,先是抬头仰望着天上一轮皎月,接着便 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口中还在不停地念叨着: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京雷纵然胆大心细,到这会儿亦是忍不住心底生出几许寒意。那在月光下一身 白色衣裤手舞足蹈的正是他最疼爱的三弟京舒。京舒此刻的神情呆板,舞蹈的动作 也十分僵硬,好像心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京雷犹豫着,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 种情况,因而实在无法决择是该继续监视三弟的举动,还是该上前阻止京舒的手舞 足蹈。 身后又响起脚步声,京雷迅速回身,却见二弟京扬穿着睡衣赤着脚正从楼上下 来。京扬也是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 凝重。俩人蹲在门边,看着外面舞蹈的三弟,面上俱现出些惶急的神情。 京舒手舞足蹈得越来越厉害,月光下,可以见到他额头上的汗滴已经如雨般洒 落。有几次京舒舞到面向着厅门方向,京扬不及闪避,但京舒却视而不见。京扬实 在忍不住了,拉开门便要出去阻止京舒,但却被京雷一把拉住。 “这时候我们不能惊忧三弟,他神智不清,如果冒然唤醒他,我只怕他再也不 能恢复到正常状态。” 京扬甩一甩手,赌气地走到一边,不再看月光下的京舒。 京雷这时已经变得异常冷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弟,心里只希望三弟能够自 行安静下来。 京舒口中的童谣是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但还没有人念起来能像京舒念得那 么恐怖。童谣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从京舒口中吐出来,拉长了声调,像鬼片里魂灵 对生者的呼唤。边上的京扬已经听得毛骨悚然,只觉胸中有些翻江倒海般的力量在 奔涌,它们直冲而上,涌到喉边。 京扬竟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京雷虽然也觉难受,但终究还能控制自己。他上前抱住二弟,两只手用力堵住 他的耳朵,希望这样可以让他好受些。 幸而京舒的声音这时攸地消失。京雷与京扬正错愕间,厅门被推开,京舒面无 表情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京雷与京扬明知三弟看不见自己,但还是摒住呼 吸,生怕被他看见。 京舒径自往楼上而去。 京雷示意京扬跟在他的后面,他自己轻手轻脚地追了过去。到了楼上,京舒已 再无异状,走到自己房门前,推门进去。京雷京扬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下,但京雷 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京舒与安晓惠并排躺在床上沉睡,京舒神态安详,甚至还发出些轻微的酣声, 如果不是刚才京雷京扬亲眼见到他在月光下手舞足蹈,这一刻,他们肯定不会怀疑 京舒适才曾出过房间。 京舒边上的安晓惠穿着一袭黑色的睡裙,裸露在外的肌肤玉一般白皙。京雷京 扬不便久留,急忙退出京舒的房间。 兄弟二人回到厅堂,在沙发上坐下,面面相觑,竟是好长时间都说不出一句话 来。过了好长时间,京雷才沉重地道:“发生的事,我们一定不能让京舒知道,他 的精神会承受不住这些事的。” 京扬点头:“我现在知道三叔为什么会精神分裂了,他一定遭遇到了跟京舒一 样的情况,甚至比京舒的更可怖。” 又沉默了一会儿,京雷问:“你对今晚的事有什么看法?” “鬼!”京扬重重地道,“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肯定会把它跟鬼联系起来。 但是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鬼,所以,我断定,一定是有人控制了三弟的意志。” 京雷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有谁能有这种可以控制人意志的能力呢?” 这回京扬沉默了,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眉峰皱得很紧,显然正在想的事情至 关重要。过了好一会儿,京雷才喃喃地道:“难道真的是大头娃娃?” 大头娃娃的传说在海城已经流传了很久,相传京家老宅便是大头娃娃的家。京 家三兄弟一直都很排斥这个传说,因为他们生在京家长在京家,熟悉京家就像熟悉 自己,所以,他们一直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无稽的传说而已,当不得真的。但现在, 京舒与三叔京柏年口中都念叨出关于大头娃娃的那首童谣,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大 头娃娃真的存在,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京雷和京扬想得脑袋都疼,但这样的事依靠想象是无法得到答案的。这一夜因 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俩兄弟睡意全无,便在厅堂的沙发上坐了一夜。 天边渐现灰白的时候,京扬起身伸了个懒腰,用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对京雷说: “天亮了,想必京舒醒后根本不会记得夜里发生的事。大哥,我必须回公司一趟, 我们控股的一只股票明天开盘上市,我得去准备一下。” 京雷点头:“天亮了,这里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你去吧。” 京扬与京雷一道回楼上卧房,京雷睡不着,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云天街出神。 他是在这里长大的,熟悉这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许多年过去,云天街似乎根本没有 改变,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模样,他心里便生出些感慨来,正所谓物是人非,街还 是以前的那条街,而他却已经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中年人。时光稍纵即逝,也许, 当下一次他再站在窗边凝望云天街时,他已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站在京雷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京扬的丰田车停在京家大门外,这时,梳洗已 毕的京扬正走出大门。望着二弟的身影,京雷脸上露出些欣慰的神情。京扬自小便 显露了他与众不同的才华,经过这些年的打拼,他已经打出了自己的天下。二弟也 已经长大了,自己再不能用少年时看待孩子的眼光来看待他了。京雷这时不由自主 又想到了三弟京舒。京舒是京家这一代的老幺,也是让他最不放心的人。少年时, 他身上便有很多浮夸子弟的恶习,做事冲动,任性胡闹,偏偏又性格脆弱,经不起 生活中的一点打击。前些年他终于改变性格变得安份守已起来,对他的改变京雷虽 曾忧心仲仲过,但想这种改变未尝不是件好事,不求这个三弟能做出什么大事业来, 只要他平安无事,便已足以让人满意。 偏偏事情还是出在他的身上。 京雷感慨着,看见京扬已经坐到了车里,但车子却并没有立刻发动。京雷立刻 便想起了二弟的嗜好,他每次开车前喜欢坐在车内抽一颗烟,这样,在行车途中, 他便不会再犯烟瘾。抽烟有害健康的道理京扬不会不懂,但他长年作战于证券市场, 也许香烟真的能让他消除些疲劳。 火柴的微光在视线里闪现,京雷这时突然发现,二弟的车前有一滩水渍。海城 已数月没有下雨,街道其它地方亦十分干躁,只有京扬的车前潮湿一片。京扬可能 因为一夜不眠以及心事重重,上车时才没有发现。 街道上有些水渍有什么关系呢? 但京雷瞬间却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及思想,重重地一拳击碎面前的窗玻璃,口 中惶急地吼叫一声二弟的名字,视线里的那点火光还是轻飘飘地落到了车窗的外面。 火光冲天。京扬的丰田车整个燃烧起来。 京家老宅二楼的窗口,一个黑影冲天而起,如同苍鹰博击苍穹,直落到前方的 庭院里。转瞬之间,黑影又已冲出院门,奔到了燃烧的车前。片刻过后,他抱着已 昏迷的京扬从车上下来,踉跄前行几步,轰隆一声巨响,丰田车爆炸的巨浪将俩人 撞得向前跌去。 于千钧一发之际救出京扬的当然就是铁罗汉京雷。 如果京雷适才不是站在窗边,如果他不是在爆炸之前便发现车下那滩水渍有异, 或者他从窗口飞出的动作稍缓,京扬现在必定已是个死人。尽管如此,京扬此刻亦 已昏迷不醒,头发眉毛俱已被烤焦,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多处被灼烧。京雷的模样现 在也颇为狼狈,身上的衣服千疮百孔不说,满脸焦黑,头发眉毛也只剩下一半。 京雷踉跄着站起来,抱着京雷,大踏步向前。 终于他再次重重地跌倒在地,这一回,他竟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爆炸声惊动了附近的居民,有人报了警,警车很快驰到了京家老宅前,京雷京 扬兄弟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警察到京家老宅了解情况,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京舒对 适才的爆炸恍然不觉,但闻听大哥二哥一齐受伤进了医院,立刻心急如焚,竟然抛 下警察,到外面打了辆车直奔医院而去。 由于京雷京扬兄弟是市里的名人,所以这次爆炸事件惊动了市委市政府,有关 领导专门批文责令公安部门尽快查清爆炸原委,找出制造爆炸的人。 京雷被送到医院后不久便清醒过来,但他根本无法向警察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 索。他看到爆炸前京扬的丰田车下有一滩水渍,后来被证实是汽油,这样,就可以 肯定这起爆炸事件有人精心策划,欲置京扬于死地。 侦破工作照例先从京扬的社会关系开始,京扬纵横证券市场多年,曾在中国证 券市场掀起过数次狂潮。不知多少人因此一夜暴富,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而一夕 间倾家荡产。要想从中找出想要杀他的人,实在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京雷显然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想要京扬的命,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京扬能否脱离 危险期。他跟京舒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里,给京扬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终 于在第三天里,看到京扬睁开眼睛,一颗高悬的心这才落到实处。 京扬刚刚醒来,气色精神都很差,因为身体多处被烧伤,他还要经过漫长的治 疗才能恢复原样。但他还是冲着京雷与京舒露出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们回 京家老宅,我在医院里很安全。解开了京家老宅之谜,自然就能找到要害我性命的 凶手。” 京扬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但是,任京雷与京舒怎么询问,他都 再不发一言。医生进来告诫京雷与京舒,患者刚刚醒来,需要绝对的安静与长时间 的休息,任何一点疲劳,对患者恢复都是极为不利的。 京雷与京舒无奈,只得回到京家老宅。 在这三天里,京家老宅中只有安晓惠一个人,她整天整夜都把自己关在房里, 外面任何一点响动都让她惊恐不已。见到京雷与京舒回来,她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 下来,甚至不顾当着京雷的面,一下子扑到京舒的怀中。 “你们回来了,二哥呢,二哥的情况怎么样?” 京舒怜惜地捧起她的脸颊:“你放心,二哥没事。这几天留你一个人在老宅里, 真难为你了。” 安晓惠轻轻吁了口气:“只要二哥没事,留我一人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边上的京雷也叹道:“这几天真是难为弟妹你了,我们现在回来了,我发誓, 如果不查出京家老宅里发生那么多怪事的原因,我决不离开老宅一步。” 京舒悚然动容,他回声叫:“大哥,你觉得二哥受伤跟京家老宅发生的那些怪 事有关?” 京雷面无表情,但说话的声音却无比坚定:“在京家老宅内,一定隐藏着某种 我们所无法猜测的力量,那些怪事都由这些力量引发。不管这力量是什么,它都是 要来给我们京家制造灾难的。以前是三叔和福伯,现在是二弟。如果我们不能找出 它来,那么,下一个很可能就轮到我们。” “可是,我们就这样呆在老宅里也不是个事。” “我们必须呆在老宅里。”京雷重重地道,“那力量有控制人心智的能力,以 前,它总是用一些幻像来诱导别人,现在,显然有什么事情让它着急起来,它才会 选用在老二的车下洒汽油的手段,这样事情发生的会更激烈,也更直接。我们现在 呆在老宅里,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找上我们。” 京雷的目光望向京舒,里面多了些不忍与疼爱:“现在,我只希望,那股力量 先找上我,这样,我才有机会揪它出来,结束京家这场灾难。”他犹豫了一下,接 着道:“三弟,我看你还是带着弟妹出去避一避吧。” 京舒与安晓惠对视一眼,稍一沉吟,京舒便坚定地道:“我也是京家的人,京 家现在有了难,我不会袖手旁观。我在京家是最没用的,但我是个男人,如果我在 这个时候退缩,那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他抓住了大哥的手:“何况现在二哥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 什么人要置我们京家的人于死地。” 他说这话的时候,安晓惠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身子已有些微颤。其实她心里 已是怕到了极处,但因为京舒,她必须留下来。 如果这时候不能留在心爱的男人身边,那么她也会终生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