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心魔 安晓惠轻飘飘地在京家老宅里走动,她穿着一件荷叶领的斜襟短袖上装,下身 穿曳地的浅绿色百叶裙,头发披散开来,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块凝固的冰。她走动时 目不斜视,脸庞有如一弯满月,庄重且肃穆,看着颇有几分过去大家闺秀那种矜持。 荷叶领的斜襟短袖上装与浅绿色百叶裙,是她与京舒在海城的仿古一条街上买 到的,他们那天走进那家专营仿古服饰的小商店,安晓惠第一眼便看中了这套衣服。 她从更衣室里换了衣服出来,京舒眼前一亮,他分明看到了一个从历史长廊中走出 的女孩。那天安晓惠还把头发挽了起来,再取店中一个团扇捏在手中,向京舒走来 时自己也觉顾盼生姿,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戏里的人。 这套衣服后来就摆在了京舒房中的衣橱里。 京舒是学历史的,他告诉安晓惠,衣服的款式在晚清和民国初期特别流行,那 时虽然已经有了洋服,但不管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甚至戏子娼妓,出席一些比 较重要的场合,或者到照相馆去拍照,还是大多喜欢穿上这样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 贤淑端庄。 安晓惠喜欢这套衣服,即使收在衣橱中不穿,也是隔上三两天便要取出来熨烫 一番。 现在,安晓惠身上便穿着这套衣服,她穿行在京家老宅古意十足的门廊走道间, 分明就是一个走在晚清或者民国初年的女子。 安晓惠从楼上下来,穿过厅堂,来到外面的庭院里。又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天上的满月将沾些红晕的月华晒落在她身上。这时她的表情有些怪异,像是迫不及 待要去做些什么,又像对要做的事懵然不觉。她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那里面深邃得 好像可以容纳无数岁月烟尘。 月华如水,安晓惠在月光下舒展着肢体,开始轻轻地舞蹈。 没有音乐的节奏,安晓惠舞动得如水般轻柔。 厅堂内这时有一双眼睛,隔着窗棂死死盯着月光下舞蹈的安晓惠,因为紧张, 他的双拳已经握紧,全身都进入一种备战状态。 他就是京家大少京雷。 这天半夜,外面轻微的响动再次惊动了京雷,他出门后便看到了安晓惠像个游 魂样走到了庭院之中。京雷立刻知道怪事再度发生,只是这一回,异常的是安晓惠 而不是京舒。 京雷知道,自己此刻与那种未知的力量已经近在咫尺了,只是他还找不到目标, 满身的力量根本无从喧泄。他只能暗中注视着安晓惠,希望从她身上,能找出那力 量的所在,继而找到背后施以这种力量的人。 庭院里的安晓惠舞蹈了大约半个小时,额头上出了不少汗,人也有些微喘。但 她根本不去擦拭额上的汗,在院中继续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转身。京雷看到她 的表情呆板,跟那晚的京舒一模一样,便断定她此刻亦是被人控制了心智。只是, 如果那股力量要加害京家的人,为什么只是控制京舒与安晓惠的神智,而不去伤害 他们,偏偏京扬却遭逢了不测? 京雷及时隐在黑暗里,但就算他此刻站在安晓惠的对面,她也未必能看到。 安晓惠走向楼梯,慢慢走上楼去。 上次京舒回到房里后便沉沉睡去,再没有了异状。今晚要不要继续跟下去,京 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安晓惠推开京舒的房门走了进去,京雷隐在门边,探头向里张望。安晓惠回到 房中却不上床,她坐到了东墙边的一个梳妆台前。梳妆台是清朝的古物,有一面椭 圆形的镜子,边框雕了荷花的图案,看起来古意十足。 安晓惠坐在镜子前面,慢慢将自己长发盘起,又取出化妆品,开始梳妆。 安晓惠背朝着门的方向,京雷看不见她画妆的过程,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动作 缓慢,好像画妆并不是她的本意,而完全是受另一种力量驱动。 门外的京雷已经非常奇怪了,而且,心底又隐隐生出些寒意来。他不惧怕任何 出现在他面前的对手,哪怕对手再强大,但是,眼前的一切却根本不让他有出手的 机会,好像对手早已洞悉他的心理,只不过跟他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那边床上的京舒睡得香甜,好像对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恍然不觉。 深夜对着古镜梳妆打扮的安晓惠一直画了半个小时,然后,京雷看到她终于站 了起来,并且缓缓向着京雷隐身的方向转过身来。 那一刻,纵是京雷也忍不住感到了强烈的惊惧。 安晓惠两片眉毛变得雪白,唇膏胡乱抹在了嘴的周围,让她的嘴看上去足足大 了一倍。还有她的两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看上去一片血红。 深夜里,一个美丽的女孩忽然变成了这个模样,就是谁见了都会胆颤心惊的。 京雷只觉心跳得厉害,自己分明已经感觉到了对手近在咫尺,甚至已经感觉到 了即将降临的危险,但他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安晓惠慢慢走到了门边,在京雷还在错愕时,蓦然拉开了门。 现在,京雷与把自己画得犹如鬼魅的安晓惠面对了。京雷凝立不动,他不知道 安晓惠是否已经看见了自己,从安晓惠依然呆板的脸上,他得不到任何提示。 京雷不动,安晓惠也不动,俩人静静地对恃了好几分钟,就在京雷觉得一颗心 就要跳出胸膛的时候,安晓惠忽然先动了。 她拍着手,冲着京雷嘻嘻笑起来,口中开始念那首关于大头娃娃的童谣: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京雷头皮发麻,全身凝聚的力量都在这一刻消散。如同鬼魅般的安晓惠唱了一 遍又一遍,那些音符从她血红的两唇间吐出来,落入京雷耳中时,京雷脸上已现出 痛苦的表情,好像那些声音是有形的,在重重敲打着他。 京雷低吼一声,重重一拳向着还在吟唱的安晓惠击出。 这一拳,在离安晓惠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京雷皱紧眉头,显然勉强抑住心中 的躁动。而他面前的安晓惠,对停在眼前的拳头恍若不觉,脸上还在怪异地嘻嘻笑 着,两手拍得也更响了些。 京雷这时做了一个决定,他飞快转身,拔足往楼下奔去。 他既然找不到控制安晓惠神智的人,又受不了安晓惠口中吟唱童谣的蛊惑,那 么,他还是回到楼下,等着那神秘的力量来找自己吧。那神秘的力量曾控制过京舒, 要想伤害他那一天便足以要他的性命,所以,料想它不会假借安晓惠之手来伤害他。 京雷主意拿定便一刻也不再停留,他现在只想回到房里蒙头大睡一场。 要命的是,京雷忽然找不到他的房间了。 京雷奔下楼梯,下面本来应该是厅堂,他的房间就在厅堂的西侧,但是,当他 奔下最后一级楼梯,左右看一眼,却发现自己仍然在二楼,京舒的房门还开着,门 里隐约传来安晓惠拍手和吟唱童谣的声音。 京雷毛骨悚然,知道自己已经被那股力量腔制了部份意识。眼前的这一切不是 真的,只不过是那股力量让他产生的幻觉,他不能被幻觉左右,否则,只怕今晚凶 多吉少。 京雷再次向着楼下奔去。 他回到的仍然是二楼,仍然可以看见京舒的房门和听见安晓惠的吟唱。 不可理喻的现象让京雷头疼似裂,即使明知是幻觉他还是忍不住要向着楼下奔 去。仍然还是二楼,看到的还是二楼的房间。他再转身上楼,依然还是二楼。京雷 不跑了,他知道今夜回不去自己的房间了,那股神秘的力量终于找上了他,这不正 是他回到京家所希望发生的事吗?他只有亲身亲历那种发生在京家其它人身上的怪 异的经历,才能找出对手,并且击败它。 现在,那股力量让他如愿了,他怎么能只顾着逃避呢? 京雷在楼梯前站定,习惯性地扎稳步子,全身戒备,力量蓄满双臂,做好了临 战的准备。他冲着走道方向大声喝斥: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给我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安晓惠拍手和吟唱童谣的声音。 “如果你跟我们京家有仇,就光明正大地放马过来,京家的事,我京雷一肩承 担。装神弄鬼,不算英雄好汉!” 京雷厉声大喝,声音在空旷的走道里回响,但却依然如石坠海,根本没有回应。 这时候,安晓惠吟唱童谣的声音更大声了些,京雷忽然决定不再等待,他大踏步向 着京舒的房间走去,他要制止安晓惠,她的吟唱不断骚扰着他的意志,他必须让她 停下来。 京舒的房门虚掩着,京雷到了门前,毫不犹豫,一脚重重踹向房门。 房门应声而开,但是,京雷却已经看不见房里的京舒和安晓惠了。 雾,好大的雾,视力在这里变成了无用的东西,你根本看不清这雾里究竟都有 些什么。京雷犹豫了一下,明知这雾里肯定隐藏着凶险,但还是大踏步迈进房间。 他凝神细听,似乎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声音就在身边,他全神戒备,还是大踏步走到 房间中央。 原本床和家俱的位置,现在都空空荡荡的,京舒与安晓惠竟似消失在这雾中一 般。京雷心中纵然惊疑和恐惧,但知道自己已没有了退路,大不了就是一死,但自 己如果此刻退缩不前,那么京家就真的没人能解开这谜底了,京家亦可能从此再也 不能在海城立足。 雾的前方忽然有了光亮,光亮渐渐驱散了浓雾。 京雷凝立不动,双臂微颤,力量已如满弦之箭贯注双拳之上。 他又听到了拍手声,又听到了嘻嘻的笑声,那首童谣再度在雾中响起。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这回吟唱声显然不是安晓惠发出的,它也不是任何京雷熟悉的人的声音。京雷 正在猜想谁在那里吟唱,面前的雾忽然一下子散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孩拍着手嘻嘻 笑着出现在他面前,那些童谣也是从他的口中传出来的。 这小孩没穿衣服,皮肤白得出奇,透过光亮,可以见到皮肤下根根血管。小孩 削瘦的身子上面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五官只在脑袋下方很小的一片范围内,额头 往上,像顶着一只熟透了的西瓜。 ——大头娃娃。 传说中的大头娃娃现在出现在京雷的对面,有一瞬间,京雷血往上涌,眼前一 阵晕眩,但接着,他便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惧,身体保持着戒备的姿势,瞪大眼睛 看着面前的大头娃娃要干什么。 大头娃娃嘻嘻笑着,嘴里童谣声念得更响亮了些。 他径自向京雷扑了过来。 京雷没有丝毫犹豫,一拳用尽力气直击出去。拳头在击中大头娃娃的瞬间,大 头娃娃便整个四分五裂了,好像他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最脆弱的瓷器做成。 那些飞溅的碎片有一些直冲向京雷的脸上,京雷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另一只手飞快 挡在眼前。 再睁开眼时,视线里已经再没有了雾气。他置身在京舒房间的正中央,一侧的 床上,躺着犹在鼾睡的京舒,另一侧的梳妆台前,伏着昏迷不醒的安晓惠。 京雷怔了一下,立刻便明白自己战胜了心魔。 原来大头娃娃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甚至他是如此地不堪一击。京雷此刻胸 中,被胜利的豪情充满,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三声,高声呼叫京舒的名字。 他要把自己适才的经历告诉京舒与安晓惠,这样,他们一定也会像他一样,心 里再不会为大头娃娃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