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铺里做人质 “我发现了马田。”我在电话里说“你再说一遍,你发现了谁?”队长略带疲 倦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声调。 “我说我发现了马田,就是这些日子兄弟们快把海城翻过来都没找到的马田。” 我抑制不住得意地道,“如果你再不派人过来,那家伙跑了可别怨我。” 队长嘴里骂了一句脏话,但我知道那句脏话用在这里只是表示一种感慨,甚至 是对我的褒奖。我接下来说了我所在的方位,队长表示马上亲自带人过来,他让我 严密监视马田的一举一动,绝不可以让他有逃脱的机会。 其实我现在根本看不到马田。马田在屋里。 就在马田适才回身的一瞬间,我确定这个家伙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因为我从他 眼里,看不到丝毫意外或者吃惊的眼神。 “我说了我没有事,你还要问什么?”马田面无表情地说。 “这附近哪里有加油站,车子没油了。” “往前去两公里就进入市区,你到那里再问吧。”马田话没说完便转过身,径 自向前走去。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在这里发现马田是我没想 到的,队里的同志苦苦寻找多日,结果一无所获的目标竟会如此轻易出现在眼前, 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但马田的背影还没有完全隐没在夜色里,我可以 肯定我见到的就是当年牵骆驼的少年。 我偷偷跟踪了马田。 马田走进了岔道口下去几百米处,路边的一家小餐馆。说是小餐馆,其实那只 是一家小吃店,门上污秽的招牌上显示这是一家包子铺。房子建在路边,只有孤零 零的一座,一看就知道是违章建筑,因为这里已是郊区才没有人过问。包子铺再往 前几百米,是十几幢正在兴建的高楼,虽然已是晚上,但工地上仍然灯火通明,打 桩机搅拌机的轰隆声不绝于耳,高高的脚手架上,还可以看到干活的工人。我在离 包子铺十几米的地方停下,看到几个刚干完活的工人走进包子铺。 看来这里就是马田的家了。我沿着房子转了一圈,那房子只是两间低矮的砖瓦 房,墙面甚至还露出红色的砖块。我特别注意了房子还有没有其它出口,确定只有 一个门时,这才掏出手机给队长打电话。 我估算队长带人赶到最多也就半小时的工夫,所以这时心里很轻松。我只要坚 守半个小时,等队长带人赶到,便算大功告成。抓住了马田,让局里难堪了六年的 残肢杀手连环杀人案说不定便能告破,我也能确定当年朋友们的死,是否跟这个家 伙有关。我的心情很愉快,抽出一颗烟来点上。想想马田刚刚回到房子里,应该不 会那么快出来,还有这半小时的时间,我就想打电话告诉冬儿,晚上有任务,去不 成她家了。 我刚掏出电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天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我悚然一惊,凉意从脚底一直升到胸前。我飞快地转过身来,看到了一双深邃 阴沉的眼睛。 “马田!”我忍不住低呼一声,右手下意识地往腋下掏枪,但这时候,一阵冷 风落下,接着我脑袋上一阵巨痛,已被重物击中。我的身子立刻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我晕了过去。 我以为我昏迷了很久,但事实上我昏迷了不到五分钟。我置身一间简陋的房间 里,没有窗帘的窗户外面,月明星稀。我嗅嗅鼻子,闻到空气里飘荡着一些干草与 牛粪的味道。于是,我便确定我现在就在刚才我监视的房子里,我成了马田的俘虏。 因为队长还没有带人赶到,因此我确定我昏迷的时间不会太长。并且,知道马 上队里的同志就会赶来,所以我并不慌张。 小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但已足以让我看清屋里的情形。小 屋不大,十个平方左右,只有简陋的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在西边墙角,还胡乱堆着 厚厚的稻草,我适才闻到的干草与牛粪的味道便传自那里。现在,我被绑在一把椅 子上,嘴里还被塞进去了一块破布。破布有股难闻的油腥味,我心里直犯恶心,心 想呆会儿抓住马田,一定要抽空踹他两脚解解气。 马田不在屋里,我想呆会儿队里的同志进来看到我这副模样,实在是件挺丢人 的事,便想怎么样才能解开绑住我的绳子。 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一想法,因为门“吱呀”一声开了,马田低着头冷着脸走了 进来。他站在我对面,也不说话,就那么出神地盯着我看。 “你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哪凉快哪歇着去吧。”我说。 “我奇怪你们居然能找到我。”马田低低的声音说,“你别以为你能骗得了我, 你叫秦歌,是刑警大队的警察,你现在正在追查残肢杀手连环杀人案。但是,你还 有私心,就是想从我身上查出你朋友的真正死因。” 我略显诧异,没想到马田对我了解得这么清楚。 “而且,我还记得,当年京舒开车撞断骆驼腿的时候,你也在车上。” 这回我悚然动容了,马田的话,似乎在暗示我什么。他没有忘记我,就像我没 有忘记他一样,刚才那个照面,他一定认出了我,这才趁我不备,溜出包子铺偷袭 了我。事隔六年,他对我印象还这么深刻,而且,知道我在追查残肢杀手连环杀人 案,甚至连我的私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在调查残肢杀 手的时候,残肢杀手也在调查我。 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站在我面前的马田,就是残肢杀手。 事情到这时,我已经可以理出一个头绪来了。六年前,京舒开车撞倒了骆驼, 给了马田一些钱作为赔偿,但就是那些钱,让马田在回家的路上遭到了一帮小痞子 的抢劫。马田被小痞子打倒在地,又开始伤心地哭泣,就在这时,他遇到了章良与 骆春元一伙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章良已经做了交代,他们一伙四人轮奸了马田。 正是这件事,彻底改变了马田。他在受尽屈辱折磨之后,性情大变,后来化身 残肢杀手,逐一将侮辱他的人杀死,并残忍地斩断仇人的身体。他在喧泄自己复仇 的欲望过程中,对撞了他骆驼的京舒以及我们这一帮人也怀恨在心,如果不是因为 我们,那么后来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所以,他也设计杀死了肥马大伟和青皮。 想通了这些细节,我身上冒出了冷汗。 马田在我面前显然已经不想掩饰什么了,或者他知道自己末日将至,所以才会 这般坦然。他曾经毫不手软地让我几个朋友死于非命,而今,我落入他的手中,又 在他行将覆没的时候,他难道还会放过我? 这六年的磨练,已经将当年那个单纯稚朴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不可能奢望他在最后的时候能够放下屠刀。 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其实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那么,你现在也要像杀死我朋友那样杀死我了吗?”我故作镇定地说。这时 候,我只有尽量拖延时间,等到队长带人赶到,那样,我才会有一线生机。 “我不是要杀死你,而是要与你同归于尽。” 我心中又是一惊:“没有人会主动选择死。” 马田轻篾地冲我摇头:“你们发现了我,你还以为我会傻到认为自己可以全身 而退?你在这里蹲点守候,其它警察随后就会赶到,在这时候,你以为我还有别的 选择?” 我盯着马田,觉得他比我想的更精明。 “但你至少得让我死得瞑目。” “我知道你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不会满足你的愿望,但我 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人,人如果连死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可以让我畏惧的呢?”马 田淡然一笑,笑容里有些凄苦,“如果我的话能让你死得瞑目,那么,我不妨成全 你一回。”他看一看腕上的表,“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我们应该还有十分钟独处 的时间。” 这一回,马田估计错了,队长赶来的速度远比我们想得要快。马田的话音落, 小屋的门与窗户几乎在同时裂开了,两名身穿防护服的武警从天而降。 武警的动作敏捷,但马田的动作更快。在门窗裂开的瞬间,他已经冲到了我的 身后,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现在抵在我的脖子上,锋利的 刀锋已经割破了我的喉咙。 武警战士只得凝立不动,转瞬之间,队长领着人出现在门前。 “马田,你已经被包围,放下匕首,或许还有你一条活路,如果你再执迷不悟, 继续作恶,那么你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队长威严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马田大笑,“用不着法律了,法律不会惩罚一个死人。” “死人?”队长显然不理解,“这里根本就没有死人。” “很快就会有了,而且还会是两个。”马田狞笑道。 “队长,把人都带出去,他已经抱了求死之心,我还有些话要跟他说。”我冲 着队长道。 队长还在迟疑,马田手上用力,我的喉上一凉,感觉有些液体缓缓渗出。马田 冷笑道:“如果我现在割断秦歌的喉咙,你们枪里的子弹是不是会立刻出膛?那么, 你们眼前就会有两个死人了。” 队长终于不再犹豫,他手一挥,队里的同志和武警战士迅速退到屋外,队长临 走时厉声喝道:“马田,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如果这期间你敢伤害秦歌一根毫 毛,我一定让你死无全尸。十分钟后,我会再进来。” 马田根本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死人是不会关心全不全尸体的。”他顿一下, 再接着道,“死人什么都不会关心,因为他死了。” 队长又气又恼,但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跺一跺脚,转身出门。 现在,屋里又只剩下我跟马田俩人了,但我们全都知道,此刻这间小屋已经被 警察团团围住,就算马田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他此番也再难脱逃。 我还是从马田脸上看到了些怆然。 “这是我生命中最后的十分钟了吧?”马田故作轻松地道,“这十分钟其实是 你留给我的,所以,现在你有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 手上沾满血腥,临死前还要拖上你当垫背的,想一想死后那是一定要进地狱的。我 让你死得冥目,希望你到阴曹地府,不要去告我的状。” 我点头:“人都死了,还跑阎罗王那儿告什么状去。能和大名鼎鼎的残肢杀手 一块儿死去,我想就算真进了地狱,一般小鬼见了我们都得退避三舍。”我盯着马 田,摇头叹息道,“你身上的杀气太重,鬼见了都要害怕。” “我只杀该杀之人!”马田怒道,“如果你像我一样被一群男人糟* 过,那么, 你也会变得跟我一样疯狂。我恨那些同性恋者,是他们毁了我做人的尊严。我在后 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做相同的恶梦,在梦里,那些恶魔又回来了,他们绑住我, 用他们的手,他们的脚,他们的舌头和所有的器官来折磨我。每一次我都会大汗淋 淋地从梦里醒来,那一刻,我的心都会疼得抽搐。这样的情节我们其实并不陌生, 但故事的主角却从来不会像我一样是个男人。我是个男人,所以我不能就这样一辈 子屈辱地生活下去,我必须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来让自己找回失去的尊严!” “所以你就变成了令人谈虎色变的残肢杀手。”我盯着他道,“但你杀了他们 之后,为什么还要残忍地斩断他们的肢体呢?难道死还不足以让你喧泄心中的仇恨?” “当然不够!”马田低吼,情绪显然已经开始激动,“我杀了他们,看着他们 倒在我的脚下,我心里纵然痛快,但还是忘不了他们趴在我身上时的样子,他们用 他们身体的哪个部分动过我,我便要斩断他们身体的哪个部分。” 我轻叹一声,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残肢杀手杀人后,每次斩断死者肢体的部位都 不相同,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我面前的马田脊背仍然挺得笔直,但我却从他此刻的神态中看出了他的凄楚和 悲哀。我忽然想到,如果是我经历了他那样的噩梦,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心里充 满仇恨?做一个有仇恨的人,总比那些忍辱偷生,或者自甘堕落的人要好得多,比 如小宇。如果我必须成为马田与小宇中的一个,我宁愿选择马田。 我发现我居然开始在心里同情马田,很是吃了一惊。我怎么能同情一个恶名昭 著的杀人犯呢? “但你杀死的人并不全都是害过你的人!” “我说过,我恨那些同性恋者,只要他们在我面前出现,就能唤起我最痛苦的 回忆,所以,当我遇见了他们,便不会放过他们。” “你究竟是怎么杀死了那么多人?” 马田沉默了一下,然后带些讥诮地道:“你们这些警察可比电影电视上演的要 差多了,六年前我用一种方式杀人,六年后我还用这种方式,你们也一直过了六年 才找到我,所以说,今天我就算死了,这辈子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杀死那些人的。” “这很简单,我动手之前,必定对目标进行相当长时间的观察,熟悉他们的生 活规律后,我会在他们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潜入他们家中,然后在他一个人的时候 下手。我杀完人后一般不马上离开现场,我会用更长的时间来处理现场留下的痕迹, 不给你们留下任何线索。” 我有些失望地道:“就这么简单?” “是,就这么简单,但这么简单的事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马田带些自 负地道,“杀人前后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被血冲昏了头脑。杀完人收拾好现场, 我甚至还会角色互移把自己当成警察最后再搜索一遍。这些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 难,这世上有几个杀人者会像我这般从容?” “你就不怕杀人后被人撞上?” “我下手前观察了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那个时机里怎 么会有别人出现呢?” 我不由得暗叹马田心思过人。有些事没被揭穿之前,想象它一定会很复杂,但 谜底有时会出乎意料地简单。 “我调查过所有被你杀害的人,其中有一个人显然有些特别,他并不像你刚才 说的那样,死在家中,而是死在拾荒街的一条小巷里。” “你说的是骆春元。”马田点头,带些懊悔道,“我知道一定是他的死给你们 提供了线索,其实杀完他之后我就后悔了,都是那个骆春元该死,我在街上碰见他, 本来并没有动杀机,但他却偷偷跟踪了我。我以为他知道了我杀人的事,后来他在 估衣巷里叫住我,我才明白,他原来是想让我跟他去开房间。我一时怒极,便失去 了理智,愤而将他杀死。” “你为什么在估衣巷中杀死了他?” “因为他在跟踪我,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现在的住处,所以,就把他带到了估衣 巷中。我在拾荒街里住了十年,我熟悉那里的每一条小巷胡同。” 我更不明白了,如果他在拾荒街住了十年,为什么前几日我们几乎把拾荒街都 翻了过来,也没有人知道马田这个人? 我把疑问说了,马田冷笑:“你当然在居委会查不到关于我的任何资料了,我 小时候是个弃婴,寒冬腊月被丢弃在街头。我的义父把我捡回去,辛辛苦苦抚养我 长大。我的义父原本是个走街串巷的耍猴人,收养了我之后便把我背在背上当街耍 猴。直到我长到十岁,他才回到海城拾荒街的老家,直到现在,我还是个没有户口 的黑户。” “那你为什么后来离开了拾荒街?” “三年前,义父去世,他的几个兄弟把我赶出了义父留给我的房子。我在海城 除了义父便无亲无故,便在郊区租了这间房开了间包子铺,勉强能混口饭吃。”马 田苦笑道,“现在我已经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上路了?” “等一等!”我急道,“还有很多事情你还没说。” 我想问他当初是怎么杀死了肥马大伟和青皮,还有小舞的失踪,是不是跟他也 有关系。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站在我身边的马田忽然神情僵硬,身子晃了两晃, 鲜血从他的胸前飞快地渗了出来。 就在同时,关上的门再次被踢开,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再次冲了进来。这一次 强攻显然很成功,狙击手一枪便命中马田,他再也没有机会跟我同归于尽了,或许 我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我的朋友们的死,是否真的跟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