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黑暗可以帮助人整理纷乱的思维。是以很多冥想家都是通过在黑暗中静坐来工 作的,而通灵等需要和另一个世界沟通的动作更多是在黑暗中进行。传说中,黑暗 是连接两个世界的载体。 当然,每件事情都有对立的两面。有说黑暗的必要,当然也会有人说只不过是 黑暗予人心理压力,因为缺少光明,人的眼睛看不到具体的东西,就会感觉恐惧和 迷惑,从而感觉黑暗是神秘的。 姑且不论这些理论和说法的可信程度,这时身处黑暗中的我,确实思潮汹涌, 我想起很多的事情,很多的头绪,可是,都无一例外跟苏眉和林明音有关。黑暗中, 似乎有着些什么在蠢蠢欲动,又或许,只不过是我心里略略感觉到的阴影。 过了不知多久,头顶的路灯忽然亮了,我看清楚了自己手的动作。 我思考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做出表示心情的动作,我一直认为那暴露了我内心 真正的想法。 而现在,我看见自己的手紧紧握着拳,似乎正要去揍谁一顿。 我果然提起拳头来,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拳。 我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这是一个骗局! 林明音的逃跑,周爽的背叛,都是一个骗局。 他们骗了林祥熙,和我。 目的在于要我引开所有的注意力,好让他们趁乱脱身。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我非常愤怒。 有人利用了我的感情,最不可原谅的是,还牵连了我无辜的朋友。 我紧紧握着拳,直到来到周爽的大本营前仍然如此。 那是一间赌场。 本城内最大,最豪华,日进斗金的大赌场老板就是周爽。 我一路走进去,向老板的办公室逼去。 午夜时分,正是人最狂乱的时刻。人的情绪有点松弛,身体有点倦怠,精神却 反常的亢奋,靠贪婪和刺激来补充体力。 赌场里面挤满了人,每个小赌摊前面都是拥挤的人头,何况还有刺鼻香水味笼 罩着莺声燕语花枝招展的小姐在全场穿梭。 每个人头上都有亮晶晶的汗水,即使空气调节到十来度也是这样,每个人的神 色都是紧张的,将全副精神押在那副骰子或扑克上,幸好,这里没有麻将。 不然,麻将声混杂在这些嘈杂的声音混浊的空气里面,会让人窒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不会想得到本城有这么多人同时在此刻如此寂寞。 我将手藏在长风衣的口袋里,用肩头拨开迎面而来的赌客或小姐,像是在一条 流动的河流里逆流而上。 可是我教一块大石头阻住去路。 一个块头很大的胖子,足足高我两个头,堵在我面前。 我抬头,冷冷地:“请让一下。” 那大汉俯下头来,很有兴致地打量我。 我不耐烦,将左手自口袋里抽出来,推他的胸膛。 谁知这大汉一把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将一把筹码放在我的手里:“给你。” 他说,一面捏着我的手。 我一阵恶心,已经不能愤怒了,用力抽回我的手,筹码哗啦一声全洒在地上。 大汉显然喝了酒,酒气和平时那种在公司里培养出来的霸气都上了头,他一把 把自西装口袋里掏出筹码,“给你,都给你。” 有小姐对我投以羡慕的目光,那些都是红色筹码。 我不怒反笑:“为什么给我?” 我实在很想知道我今天晚上到底交了什么霉运,不但有人把我当凯子,还有人 把我当妓女。 大汉嘿嘿地笑:“因为你特别,你跟她们不一样。” 说他醉呢,又有几分清醒。 我平静地说:“你认错人了,我是来找人的,请让我过去。”将火发在不相干 的人身上,不值得。 谁知大汉见我态度略好,登时借酒装疯:“找人,难道不是来找我的?”他再 度来牵我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 “啪”我一个耳光清脆玲珑打在他肥猪一样的脸颊上,那块肥肉顿时泛起红晕 来,再用力一推,他整个怕有二百五十磅的庞大身躯被我推得重心全失,打着转倒 下去,“啪啦”一声压倒旁边一张二十一点赌桌,筹码“哗啦啦”的洒了一地,玻 璃酒杯“乒乒乓乓”打个粉碎,女人们尖叫起来。 有几个穿着西装的打手向这边而来。 我翻起风衣领子,急急向办公室而去。 打草惊蛇实在不是件智事,可是我方才真的忍不住。 场面一时混乱,我趁乱潜入,居然冒险成功。 可是靠近办公室的时候,有两个打手斜次走出来截住我。 我说:“我来找周先生。” “周先生并没有预约。” 我冷冷说:“他曾经是我朋友。” 是有人抓着鸡毛当令箭这回事的。面前这两个,明显就以当走狗为荣,摆出一 副架子:“每个人都说是周先生的朋友,都说要见他,那他不是没有一分钟有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 身后那两人自牙缝里发出冷笑声。 我还听到一个人有点可惜的说:“那么漂亮年轻的小姐,在场子走一圈,不愁 没有前途,干嘛非缠着咱们老板,明知他是绝缘体……” 我忽然回身,冲回去。 一个直勾拳,左边那个嘴里未说完的话已经给我打落肚子去了,整个人萎靡在 地上,另一个失声惊呼了半声,等他看清楚我勒在他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他马上 就不敢叫了,尤其眼尾瞄到自己脖子上流下来的一线鲜血。 我冷冷说:“周爽是在里面吗?带我进去。” 打手已经不能拒绝,也不能点头,紧挨着他脆弱脖子的是柄锋利的小刀,尖利 的刀尖可以像飞刀一样将一只苍蝇钉死在墙上,而刀刃上面锋利的锯齿,更可以不 费吹灰之力地切开肌肤,切断血管。他很明白,只要妄动或者作出什么反抗,我只 要这么手指轻轻一勒,他喉管里的鲜血就会洒在这雪白的墙上。 他战战兢兢地敲响了房门。 出乎意料之外,里面的周爽清清楚楚地说:“顾小姐,我知道是你。请你放开 我的伙计,进来就可以了。” 房门忽然打开,周爽就端坐在大班桌后面,西装笔挺,双手放在桌面上,以示 没有武器。 我慢慢放开了手里扣住的人,将刀收回袖子里去。 那惊魂甫定的人抚着自己的颈子,看着周爽。 周爽冲他点点头:“你出去吧,没关系的,顾小姐跟我有预约的。” 打手虽然惊疑,还是摸着颈子走了。 我不知道周爽这样说是不是什么暗号,但只要他在我面前,处于同一空间,我 们单对单,我就不怕他。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 周爽伸手作出请的姿态:“请坐。” 我坐下来。 马上清楚周爽早有防备。 这办公室的四个角落都有一座小电视,不断切换着赌场里每个角落的监控镜头, 无论坐在这间办公室的哪个角落,不须转换角度,随时可以注意到赌场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愿意,没有等我潜近,他已经可以遣人将我截住。 我冷冷看着他,周爽始终面带微笑,我们两个都不说话。 我终于说:“林明音在哪里?” 周爽微微诧异:“她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这句话蓦然点燃了我心头的怒火。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无法抑制。我的右手从风衣里面拔出来,那柄跟随 我多年的“捷克CZ75”直抵着他的太阳穴。 周爽瞄了一眼,淡淡地说:“口径:9mm ,重量:985g,弹容:15发,枪套筒 座导轨整个嵌入套筒导槽,以减少横向松动,确保动作的可靠。套筒左面的闭锁柄, 手动保险、弹匣卡笋设计恰当,操作简便。的确适合女孩子使用。只是我没有想到 你居然会用这么古老的手枪。” 他对这柄手枪的了解几乎比我自己更清楚。 我的手很稳定,尽管我的声音因为愤怒有点尖锐:“你们是在骗我,告诉我林 明音在哪里?” 周爽并没有看我,事实上他的头也不能自由转动,他端坐在那里,嘴里淡淡说 :“顾小姐,我给你说个故事。” “我并不是来听你编故事的。我被骗了一次,就不会在同一个人那里被骗第二 次。” “不,你一定要听,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给人用枪指着头的事情,而你现在正这 样做。” “我刚刚出道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们的眼中只有我的姓,那 是我爸留给我的,包括我的身份和道上的地位。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不过是一个乳 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仗着好运气,衔着父亲的权力杖出世。” “他们认为,我根本不具备管理这条道上生意的能力和资格。就在我接任的那 一年,我父亲才刚死了一星期,他们就在堂口的收佣上破坏旧的规矩,联合拒绝交 出生意收入的5 %,并借以掂量我这刚留洋回来,学业还没有完成的学生哥到底有 多少的斤两。” “我知道领头的是我爸的干儿子,他的名字有个霸字,我想不用明说,你一定 听过他的名号,四年前,他在这条道上风头劲极一时。我爸把全部的权力和生意交 给我,包括他一直在管理的,所以他是最不服气的人,煽动了一帮资格比我老,年 纪也几乎是我几倍的头目,联合起来对抗我。” “古训说:擒贼先擒王,虽然,我也是贼。我只带着两个手下,去跟他谈判。 他着手下搜过我全身,把我带去的人留在门外,让我一个人进去。” “他坐在皮椅子上,将脚翘在桌上,嘴里嚼着口香糖,歪着嘴看着我笑。我问 他想怎么样。他说如果我是他,会怎么样?我说三七可以么?他哈哈笑起来,我七 你三,不不,小弟,我要九一,留一分给你,看我多够义气。话说起来,不是我这 么多年一直在你爹身边帮忙,哪里有今天这么大的生意。我笑笑:九一?你说是年 份么?” “他忽然炸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柄手枪,抵在我脑袋上。对,就是你这样 的姿态,很标准是不,不过他那天指的不是我左边,而是我右边的太阳穴,他是左 撇子。” “他吼我,老子跟着你爹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小子在哪里?凭你?也配跟我讨 价还价?我想,这一定是跑江湖跑得久了,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人的职业病, 也就是说,那时,他看上去实在有点神经质。我想着就笑起来。” “他奇怪了,小子你笑什么?我笑:你跟我爹那么多年,有一招他还没有教过 你?” “我刚说完,趁他一呆和有点生气的时候,手腕往外一抬一拨,就托高拨歪了 他的手枪,我的右手从下面就一拳捅到他肚皮上。他扣响板机,几发子弹都射在墙 壁上。我刁住他手腕,将手枪抢了过来。用手将他的头按在桌面上,一面用枪抵住 他的头。我说,你还记不记得这枪里面还有没有子弹?” “我告诉你,你这瑞士SIG-绍尔P220式9 mm口径手枪里面有九发子弹,刚才 你射了七发,还有两发。一面说,我一面捏着他脸颊,告诉他我不喜欢有人嚼着口 香糖跟我说话,要他吐出来。” “刚才给他肚子那一拳让他汗水直冒,他一面淌着汗一面吐出口香糖,嘴里还 要说面子话:老弟,你狠。我笑,不,我不狠。我笑完了,就放开他,他从椅子上 滑坐到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我告诉他,念在他跟我爸这么多年,今天我不要他的命。然后我朝他的左手 臂关节开了一枪,将他的肘关节打碎了,让他以后都抬不起手来,然后朝天花板的 吊灯开了一枪,将最后一发子弹射完了,再将枪塞回他右手。”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走的时候,他也没有拦着我。第二天,大家又如常交费 了,这条道上再也没有了这个人。” 周爽的往事说完了,他一直就那么坐着,双手放在桌面上,气度非常从容,如 果不是情势危急,我就会因为佩服而把枪放下来了,就算是现在这样,我也开始觉 得这是个卑鄙的威胁。 我于是说:“我想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跟你的那个兄弟不一样,我并不 想要你的什么东西,我只想讨回我自己的公道,如果可以,我不想伤害你。” 说完,我把手枪垂了下来。 周爽看着我,笑了:“这样才舒服了一点,有了说话的气氛。” 我却笑不出来:“周先生,我相信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明音回到她家,对她 的安全没有威胁,也许只是她的自由有所限制,但是,如果她再不出面,我的朋友 就会受到伤害。” “你的朋友?” “是,林祥熙绑架了我的朋友,以她的性命来威胁我。” 周爽的笑意消失了,代之以凝重的表情,他开始明白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诚恳地对我说:“在情在理,我实在应该让明音出来见你,就算不能,让她 联系她老爸也是应该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他迟疑了一下:“或许, 她仍然在恨我,因为我曾经想将她送回家。” 我不相信我听到的。 可是周爽的表情非常认真。如果他不是真的不知道,就一定是一个天才的演员, 冷血地拒绝有关生命的请求,而且从容淡定。 我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周爽脸上有一丝恼怒:“我并没有理由骗你。” “林祥熙跟你是对头,明音是你爱人,你为什么出卖亲近的人而去讨好自己敌 对的人?” 这是问题的关键,我想看看周爽到底会给我一个什么好理由。 周爽想了想跟我说:“本来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我只能解释到这个程度。可 是因为这件事情跟你的朋友有关,你又是明音的好友,我只能告诉你,我跟明音之 前做了一些有愧的事,这是导致我们分开的原因。而当那么久之后,我们重头开始, 再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明音不能忘怀那些事情,跟我在一起,她只会越来越不快 乐,所以,我只能离开她,将她送回适合她的地方。” “什么有愧的事情?”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并不是会 编故事的人。” “告诉我,是跟她的那个梦境有关么?明音说她梦见一条河流,那是她的一个 朋友,那是谁?” 周爽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可是他终于告诉我:“或许那个朋友指的是我, 我的英文名字是River.” 血色的河流,那是什么意思?明音的梦境实在光怪陆离,竟然梦见染满鲜血的 恋人。 我还想问些什么,周爽已经挥挥手:“我会尽力帮忙寻找明音,一有消息就马 上通知你,至于其他的事情,对不起,暂时无可奉告。” 我也只得说:“今日来,打搅了。” 周爽苦笑道:“以后有事指教,直接来找我就可以了,请不要为难我的客人和 手下。” 赌场那一幕想来都落入他眼里。 既然他先说出来,我就笑笑说:“替我向那位客人道歉,告诉他,我喜欢现钞, 不喜欢筹码。” 周爽苦笑。 刚才他还是很得意的一个人,忽然就像被霜打焉了,我直觉他跟林明音之间的 事情绝对不简单。无论如何,这总是一条线索,我希望可以借此查出明音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