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魇 与往年一样,清明节这天的小雨直到亥时左右才停了下来。而鹤乌堂北院的空 地上已经停着两辆警车了。 接到报警电话后,苏琼便带着老范和陈东驱车赶到了鹤乌堂,她还将刚刚睡下 的仇秋也叫到了现场,因为据报案人声称,死者的状况十分的异常。 案发现场在急诊大厅里,值班的女护士早已吓得几乎动弹不得了。 那一声尖叫虽然惊动了许多人,有值夜班的医生也有住院的病人,但看到死人, 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只是远远地站在旁边观望着。一名胆大的医生上前探了探死者 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初步判断是中毒身亡的,但由于死者的样子过于恐怖,便 立即打电话报了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再敢接近死者,所以现场保护得很好。 死者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性,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十分的富态,他用双手扒 开了自己的衣服,裸露的前胸上出现了数道抓痕,虽然不是很深但有些抓痕的确渗 出了血,颜色鲜艳,但那些抓痕的周围却隐隐地透着青黑色,仿佛隐藏在皮肤下的 毒液一般。尤其令人感到恐怖的是死者的面部表情,竟然是笑容,很诡异的一种笑 容,透出一种绝望与兴奋,好像死亡是一件令他十分高兴的事情似的。紧挨着身体, 一把古旧的油布伞张开着支在地上。 仇秋立即开始对死者的尸体进行初步检查,而苏琼则向那个刚刚缓过神来的护 士了解案发时的情况。 这是一名很年轻的护士,由于刚才的惊吓,现在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因为此时 旁边已经站了许多人,所以她还是能够完完全全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重复一遍,在 她描述的时候,苏琼与老范都很认真地做着笔记,而周围一些旁观的人虽然站得远 一些,也拼命地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一句话。 小护士说道:“虽然是我值班,但因为今天是清明节,很少有人会在这一天的 夜晚出来看病的,所以我坐在这里拿着一副扑克牌给自己算命。也许是我太过专注 了,也没有发现这个人进来,直到我听到一声‘水’……” “水?”苏琼忍不住问道。 小护士惊恐地点了点头:“你想,深更半夜的,本来那么安静突然听到这么一 声,当然吓了我一跳,而且那声音压得特别低,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感觉。当时我 一抬头便看见这个人站在我的面前。那时我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不害怕,还有点想 笑,因为这个人虽然身材高大但长得胖乎乎挺和善的,身上穿着西服手里却举着一 把油布伞,看上去挺滑稽的,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 苏琼回头看了一眼死者,从相貌上看的确长得很和善。 小护士接着说道:“我就问他哪不舒服了,结果他却又低声说了一遍‘水’, 这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更低沉更阴森,若不是看见这么一个活人就站在眼前,我肯定 会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但就是这样我还是感觉不舒服,觉得这个人很讨厌。可就在 这个时候,令人害怕的一幕便发生了,这个人突然把伞扔到了地上,双手猛地撕开 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就拼命地挠着自己的前胸。”说到这里,小护士本来已经和缓 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了,但她还是尽量地保持着语调的平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 用力抓自己的人,他每抓一下都立即渗出血来了……” “你说他每抓一下都能渗出血来?”老范打断了小护士的话,因为他觉得如果 照小护士所说,那死者的伤势未免有些过轻了,显然小护士的话里可能有夸张的成 分。 小护士认真地说道:“是的,然后他脸色变得血红,但还在笑着,而且嘴里不 住地低声说‘水,水’,当时我就怕得叫了出来。” “然后呢?” “没想到我这么一叫他整个人立即像中了魔似的一下子停住了,手不动了,嘴 里也不说话了,然后就是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看来小护士还有些胆量,虽然讲述的时候有些紧张,但基本情况全都讲清楚了, 苏琼接着问道:“整个过程大概有多长时间?” “也就十几秒吧。”小护士终于可以不再回忆当时的情形了,所以最后一句回 答得很利索。 苏琼很失望,小护士虽然说得诡异,但却没有任何帮助,苏琼只好转向了那个 报警的男医生:“你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吗?” 男医生点了点头:“我的办公室与这里只隔着两个诊室,听到叫声我就跑过来 了,当时这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了,她则吓得僵在一边。” “你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就立即报警了?”苏琼问道。 “是的。”男医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探长,有个问题我想有必 要说明一下。” 苏琼立即睁大了眼睛示意男医生说下去。 男医生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其实我觉得这个人得的应该是一种怪 病,我以前在一本书上好像看到过,这种病名叫灵魇,是由猫身上寄生的弓形真菌 传染的,它传染的途径是什么我记不得了,但它能够破坏脑组织,令人产生幻觉, 而且会表现出某些猫的习性,这种症状会持续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但据说是没有什 么特效的方法能够治愈的。” 陈东在旁十分不满地问道:“你已经看出来是病死的为什么还要报警呢?” “因为……” 男医生刚要解释,检查尸体的仇秋却站了起来,她打断了男医生的话说道: “苏队,我检查完了。”说着,她对苏琼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走到了男医生的面前, 低声说道:“今天你看到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医生吗?” 男医生警觉地摇了摇头:“还有一个医生,但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 “好,尸体我们拉走了,你让这些看热闹的病人和护士都回自己的房间去,如 果有人问,你就说这个人是病死的,警方拉走只是希望找到家属。对那个医生也不 要讲你看到的任何事情。”仇秋几乎是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 男医生立即诺诺地答应着,便开始驱散那些围观的人。 苏琼他们见仇秋一脸严肃的表情都感到很奇怪,猜想她一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但当着这么多的围观者不好说出来,三个人只好忍住了好奇心。 在男医生的催促下,护士们和住院的病人都慢慢地散开了,却有一个人没有离 开,他反而走到了尸体的前面,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着,男医生十分不满地喝斥 道:“你,还不快点回房去!” 男医生的这句话将苏琼等人的视线引向了这个人,他穿着一身病号服,头发很 长。他显然根本没有理会男医生的那声斥责,而是将脸转过来抬起头来看着苏琼等 人,微微一笑。 清瘦的脸庞,略带点神经质的眼神,苏琼等人万万没有想到,蹲在死者面前的 这个人竟然是林川。 苏琼等人与林川是在一桩系列谋杀案中认识的,当时林川是重要的嫌疑人,后 来被查实无罪。那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没想到今天在医院里竟然又看到了林 川,一身浅紫色条纹的病服令他显得更为清瘦,那双略带神经质的眼神中少了一些 当初的悲伤,多了一分难以捉摸的神秘,嘴角微微翘起透出一股自信来。 “你怎么在这里?”老范对林川一直不抱有什么好感,皱着眉头问道。 男医生见警察主动与林川说话,立即知趣地走开了。 林川站起身来,想了一下,说道:“我的头总是疼,医生说要观察一段时间。” 陈东哼了一声,说道:“头疼你就应该休息,不应该跑到这里来,还看什么尸 体。”他显然对林川蹲在尸体前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 林川捋了捋自己长长的头发,笑道:“我只是随便看看,这就走。” 说着,林川冲苏琼等人点了点头,转身向通向病房的那扇门走去。 看着林川走远了,陈东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感觉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秋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那个医生说下去?”苏琼不想在林川这个插曲上再 说些什么,见没有旁观者了,她急忙问道。 仇秋说道:“灵魇是一种很可怕的病,我怕那个医生说的话如果传出去会引起 全城的恐慌。” “全城的恐慌?有那么严重吗?”陈东下意识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其实这种病在人和人之间并不传染,但这只是病理上的根据。” “什么意思?”老范纳闷地问。 仇秋摇了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种说法,灵魇病理上虽然不传 染,就是说人和人接触,弓形真菌不会再跑到另一个人身上,但可怕的是它能够传 染一种情绪。” “情绪?什么情绪?”苏琼忍不住问。 “自杀的情绪。”仇秋尽量放松自己的语调,但这样一来,这几个字反倒更加 有分量了。 “你是说这个人是自杀?”老范问。 “不,不。”仇秋摆了摆手,“我说的传染情绪只是一种传说,并没有事实根 据。但传说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影响到许多人的,这也是我不让那个医生继续说下去 的原因。事实上,这种叫灵魇的病症早已绝迹了。所以这个人是不是由于灵魇而死 的,我还得把尸体拉回去仔细检查一下才能确认。” 陈东突然问道:“秋姐,那你的初步判断呢?” 仇秋没有说话,这已经代表了答案。每一个人都明白仇秋的初步判断是什么, 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虽然那仅仅是一个传说。 沉默了几秒钟后,苏琼说道:“陈东,看一下死者衣服里有什么证件。” 陈东急忙低下身来,戴上手套,然后在死者的口袋中翻看着。死者一身西装, 陈东很快从左边的内兜里翻出一张身份证来,看完后他说:“齐煜,1972年生人, 那就是三十四岁了,家住富人区C-73号别墅,看来还是一个有钱人。” 说着,陈东把身份证交给苏琼,苏琼看了看说道:“富人区离这里很远,今天 还下着雨,外面也没有车,难道他是打车来的?” “他的裤腿上还有湿印,直到膝盖。”老范指着死者的裤管说道,“今天的雨 并不大,能湿到这个程度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可在富人区有麟淮殿,他要看病为 什么要走到这里呢?” 麟淮殿是一家专门供富人们看病的医院,坐落在隍都城的富人区里。死者舍近 而求远,这的确很难解释。 这时,陈东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陈东把手伸进了死者西装内侧兜里,慢慢地掏出一条黑色毛绒绒的东西来。 “是猫尾巴。”仇秋失声叫道。 苏琼等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在仇秋的身上,此时仇秋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看到众人的眼神,她只得解释道:“有猫尾巴在他身上几乎就可以证实他的确得的 是灵魇。” “你好像很怕这种病?”老范问道,语气中多少有些嘲讽的意思。 仇秋看着老范,正色说道:“我宁愿这是一起凶杀案,而不是什么灵魇、弓形 真菌的传染。” 作为一名法医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见这种病的确令人感到害怕,但情绪真 的能传染吗?自杀会在这个城市里传播开来吗? 陈东只能庆幸自己是戴着手套的,他急忙把猫尾巴递给了仇秋,仇秋拿过一个 塑料袋,小心翼翼地装好了。 现场没有再发现任何新的线索,苏琼等人也不再耽搁,便带着这具神秘的尸体 一起回到警局,看来仇秋又要投入到紧张的验尸工作中去了。苏琼与老范商议,天 亮的时候去一趟死者齐煜的家里,无论仇秋验尸的结果如何,看一看情况总是好的。 也许是因为仇秋说出的那些话多少令人感到有种莫名的恐惧,所以苏琼等人倒 很希望这是一件有预谋的刑事案件。 急诊室的大厅里已经空荡荡的了,那名值班的护士早已跑到某个房间睡觉去了, 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突然有个人很诡异地死在自己的面前,这种恐惧是很难消 除的,她当然不肯再坚守自己的岗位了。 大厅里还亮着灯,警察走的时候忘记了关上门,所以外面的湿气与迷雾弥漫了 进来,使得整个大厅多少有些浑浊感,再加上刚刚有个人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死去, 大厅自然陡增了一种恐怖的气氛。 就在这个时候,从大厅尽头的楼梯处蹑手蹑脚地走来一个人,长发,穿着病号 服,正是林川。 林川走到大厅正中,向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便径直来到了大门前,将那扇开 着的大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走到了值班台前。 林川面朝着值班台,举起了右手,想了一下,然后放下右手又抬起了左手,那 样子仿佛是举着一把伞似的。他冲着值班台后面嘟囔了几句,然后左手一松,两只 手伸到胸前做了一个撕开自己衣服的动作后便慢慢地躺倒在地上,摆出的姿式与死 者齐煜一模一样。 躺在地上,林川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了片刻,然后扭过头,伸出自己的左 手向身侧抓了一下,仿佛死者那把古旧的油布伞还在那里似的。 但林川仅仅抓了一下,他突然停住了,侧着脑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左手,那里 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经过清明节的一场雨,隍都的迷雾更浓了,即便到了白天,能见度也出奇的差, 每年都是如此,所以隍都的人也就习以为常了,但对苏琼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苏琼没有等到仇秋的验尸结果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和陈东一起驱车奔向富人区的 C-73号别墅,这大雾的天气令陈东不敢把车开得飞快。苏琼有些着急,坐在旁边一 个劲地催促陈东,陈东却恍恍惚惚的,还差点与另一辆车蹭上。 惊出一身冷汗后,陈东喃喃地说道:“灵魇这种病真的不会传染吗?” 看着陈东魂不守舍的样子,苏琼是又好气又担心。此刻的陈东作为探员竟然如 此胆小,但实际上陈东向来不是一个胆小的人,难道一切真如仇秋所说的,陈东被 传染上了那种自杀的情绪?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想到这里,苏琼的心剧 烈跳动起来,她只能希望陈东不过是有点沉不住气,有点杯弓蛇影罢了。 富人区的别墅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大体上是根据拥有财富的多少而划分的。 A 型别墅只有九套,据说里面住着隍都中最富有的九个人,但具体是谁即便是探长 苏琼也无从知晓,因为这九套别墅虽然位于富人区,但都紧靠山脚,占地面积很大, 还有大片的警戒区,一般人是很难接近的,更别提有幸去看一看里面所住的是什么 人了。 B 型别墅相对小一些,但也是气派雄伟,一般都附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 这种别墅共计三十六套,其中一套是专为隍都市市长而准备的。 在富人区里最下等的当属C 型别墅,总共是一百单八套,里面主要集中了一些 商人,还有某些政府官员。样式也大多相同,并没有特别之处。 但无论怎样,只要能够住进富人区,那么这个人就肯定不一般,最起码他有钱, 在隍都城里,住进富人区无异是身份的象征。 但齐煜这样的有钱人却步行数十公里来到市区里的鹤乌堂,在一个本不该出门 的夜晚出门,这的确令人感到奇怪。 来到C-73号别墅,苏琼猛地想起了林川,头一次见林川的时候也是在富人区, 当时林川是作为一名嫌疑人被陈东和老范接了过来。 苏琼为自己莫名其妙地想起林川感到奇怪,这个长发有点神经质的男人总透出 一种神秘感,他似乎对什么都特别感兴趣,似乎对什么又是满不在乎地冷漠。那么, 他对齐煜的死是否感兴趣呢? 也许是的,否则他为什么会蹲在齐煜的尸体旁? 不容再多想了,苏琼与陈东停下车走上台阶,站在别墅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 回音,看来这个齐煜是个单身之人,没有亲人同住。 陈东看了一眼苏琼,苏琼点了点头,陈东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两根细小的铁丝便解决了问题,苏琼与陈东已经走进了这间别墅。虽然是白天, 但屋里却昏暗无比,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一点光线射 进来似的,屋里充满了潮气,显得破烂不堪。这的确不太像一个富人居住的环境。 陈东将大厅的窗帘拉开了,虽然隍都城里迷雾很浓,但终归是白日,所以屋里 顿时亮堂了起来,至少可以看清屋中的所有摆设。 与黑暗中的感觉并不一样,屋里不但不显得破烂反而是极度整洁,所有的家具 看起来都好像是一尘不染,倒是苏琼与陈东走进来时的脚印十分明显地落在地上, 显得是那么的不协调。 陈东看了看大厅:“这里干净得好像有些过分。” 苏琼点了点头:“似乎每天都有人打扫,这个男人是做什么的啊?”边说着, 她走到了一面墙前站住了,墙上贴着许多死者的照片。 “你看,这些照片很奇怪。” 陈东急忙走过去,也仔细地看着墙上的这些照片,然后点点头说道:“的确奇 怪,好像都是在这间屋子里照的,光线看起来不好,应该是夜里照的。” 苏琼道:“每张照片上死者都是穿着西服的,看来他是一个很严谨的人,但从 照片上看不出死者的职业特征,咱们上楼看一看。” 说着,苏琼与陈东离开了大厅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楼上共有三间房,第一间是一个待客室,但现在里面堆放了许多杂物。虽说是 杂物,摆放却也是整整齐齐的,就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似的,而屋里同样是一尘不 染。 第二个房间给人一种极为清爽的感觉,挨着窗边有一桌一椅,桌上只有一台电 脑。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苏琼只得让陈东对那台电脑进行检查,看看里 面的资料能否提供什么新的情况,而她自己则向第三个房间走去。 第三个房间是卧室无疑。苏琼刚要推开卧室的门,一名随行的警员走了过来: “探长,外面来了一个清洁工。” “让她等会儿,一会我有话要问她。”说着,苏琼推开了卧室的门。 就在卧室的门被推开的瞬间,苏琼险些惊叫起来。 这根本不是卧室,简直就是一个灵堂。 室内唯一一扇南向的窗户已经被一床厚棉牢牢地封死了,透不进半点光线来, 而正对门的那面墙上,在一人来高的地方挂着一个供台。供台只有一尺见方,两边 各有一盏做成大红泪烛般的小灯,灯焰被紫色的玻璃罩住,所以整个屋里充满了一 种神秘的紫色。 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供台正中摆放的那个铜像,竟然是青铜制成的猫,猫有一 尺多高,体型消瘦,两只长耳朵直直地竖向天花板,嘴巴很尖,尤其是两只眼睛, 在两旁紫灯的照射下显出一种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诡异来。 苏琼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但这一切还不是卧室的全部,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 是,在供台前,室内正中的地方摆放着一口紫色的棺材,桐木质地,四周布满了古 埃及壁画中的各种姿态的线条小人,或正在投掷梭标,或围着火堆跳舞。但最令苏 琼感到恐怖的是,棺材打开着,里面却是一套洁白的床单和枕头,枕头上侧身躺着 一只失去了尾巴的黑猫,看来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 桐木的棺材盖平躺在地上,同样制作考究,正中偏上的地方刻着一幅充满了古 代神秘色彩的图画:许多人围跪在一起,中央站着一个穿着法老服装的统治者,但 却长着一只猫的头颅,它头顶有一轮神圣的光晕,右手擎着一根权杖,杖头是一挂 弯月,如钩更如刀。 苏琼的心猛地一沉,这一切虽然没有血腥的屠戮,但它的诡异与神秘同样令人 感到莫名的恐惧。一件平常的自然死亡事件看来绝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难道是 一个神秘的团体出现在了隍都吗?如果是,那么死者齐煜在这里面到底扮演着一个 什么角色,是教徒还是祭品?他的死与这个团体到底存在着什么联系呢? 离开卧室,苏琼立即来到了那个清洁工的面前。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看 样子十分的善良,但眼神中充满了恐慌,想必是突然间碰到了警察的缘故。 苏琼尽量不吓到眼前这个中年女人:“你经常来这里吗?” 女人点点头:“是的,雇主有洁癖,所以我每天都来的。” “昨天呢?” “来了。” “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女人想了想,摇摇头:“一切都挺好的。” “这里每间屋子你都打扫吗?”苏琼接着问。 “不,卧室不用我打扫,雇主说的。” “你从来没有推错门,比如说不小心推开了卧室门什么的?”苏琼抱着侥幸的 心理,虽然她已经觉察到在这个女人身上得不到任何线索。 女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有过一次,但卧室的门是锁着的。”苏琼愣了一下, 自己刚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也许是巧合吧。她接着问:“雇主是做什么的,你知 道吗?还有,他从什么时候开始雇你的?” 女人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雇主的样子,一周前,他打电话约 我的,当时他说自己有洁癖,所以让我每次打扫都用新买的东西进行,我知道这样 的人最难伺候了,本不想接这个活,但他的钱却汇过来了,一千元,还有钥匙,说 这是一周的报酬。” “一周?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今天正好是第七天。” 苏琼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自己又遇上了一桩十分棘手的案子。 苏琼与陈东来到验尸房的时候,与仇秋在一起的还有老范。 陈东将手中一个用黑布蒙住的提篮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仇秋的面前,仇秋接了过 来问道:“什么东西?” “死猫。”陈东的语调中透出一股不安。 仇秋的脸色也变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便将篮子放在了一边。 苏琼则问道:“尸体有什么发现?” 仇秋看了老范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道:“缺氧而死。” 苏琼与陈东都愣了一下,老范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仇秋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指着胸口说道:“你们看!” 苏琼最怕看尸体,但还是忍住自己生理上的反应凑了上去,只见齐煜胸口处那 几道挠出的血痕依旧显眼,但血痕下的黑色印迹已经没有了,另外有一条刀口,显 然是尸检时留下的。 仇秋手指着齐煜胸前的血痕说道:“抛开是不是灵魇的想法,我是按照正常验 尸步骤查看的。首先是外部特征,很明显,我们将尸体拉回来之后,胸口划出的血 道中就已经没有黑色痕迹了,这是很奇特的,换句话说,我无法找到下毒的痕迹。 由黑色痕迹我自然要查到死者的指甲,里面也不藏有任何有毒物质。也就是说死者 挠自己这几下绝不是致命的原因所在。”仇秋放下齐煜的手臂,然后指了指齐煜的 耳朵,“你们可能不会想到,死者的外耳与中耳之间的鼓膜却是破裂的,一般情况 下,这种现象是十分少见的,除非死者从事潜水运动,内外压差会造成鼓膜破裂。 我们再看他的眼睛,血丝很多,说明也承受着内外压差,这很奇怪,即便死者由于 潜水造成鼓膜破裂,但他从富人区走到鹤乌堂,在这段时间内眼睛中的血丝应该恢 复到常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此人深度潜水之后立即出现在鹤乌堂,那么耳鼓 膜破裂与眼睛极度充血的现象才会同时存在。” 苏琼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仇秋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对于正在潜水的人来说,耳鼓膜突然破裂是绝 对致命的,冷水如果灌入中耳会造成严重眩晕,然后就是被淹死。于是,我必须打 开他的肺,但结果是肺里没有任何积水,也就是说他具有被淹死的可能性却并不是 被淹死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按照常规的分析,我们只能认为他是大脑严重缺氧 而死。” 老范摇了摇头:“一个健康的人,身上没有任何毛病却突然因为缺氧而死,这 很难让人相信,所以仇秋给了我第二种解释。” 苏琼看了一眼仇秋:“难道是你所说的灵魇?” 仇秋点了点头道:“可是这种解释是无法写在报告上的。灵魇是古代的一种病, 并不被现代科学所认识,所以写出来也没有实质性的科学论证。” 苏琼点了点头:“那你先说说看。” 仇秋说道:“其实灵魇也是一种要命的病,但由于现在基本上没有人再得这种 病,所以也就没有人研究了。事实上这种病是由一种叫弓形真菌的真菌引起的,这 种真菌寄生在猫的身上,轻易是不会传染到人的,而且它有多种形态,只有一种变 异的形态才会对人产生作用。人一旦被这种变异的弓形真菌传染了就会像吸毒一样 进入幻境,产生幻听与幻视,神智不清,而且还极有可能受到别人的操纵。当然, 所说的他人的操纵只有一种可能,只有得病的人之前极度信任的某人才能操纵这个 生病的人。但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当这个人无法抵抗住幻听与幻视的精神 状态时,他只有一种方法解脱,那就是自杀。所以我说灵魇会传染一种自杀的情绪, 就是根据病人的症状所得出的结论。” “那他胸前的挠痕呢?”陈东问道。 仇秋叹了口气,说道:“产生幻听与幻视只是得了灵魇病的一种表现,而另一 种表现是某些行为会像猫一样。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被感染者会挠自己的身体。 但事实上这是治疗灵魇的最有效方式,因为病菌是侵入到血液中的,身体受伤之后, 毒素会从伤口与外界接触,然后扩散到空气中。所以我们最初看到尸体的时候,他 胸前的血痕下面还有黑色物质,那就是被弓形真菌感染的血的颜色,但当尸体被拉 到这里的时候,真菌已经扩散到空气里了,所以我们查不出任何真菌的痕迹。” “既然死者挠出血道来了,为什么他还是会死呢?你不是说这是治疗灵魇最好 的方法吗?”苏琼疑惑地问道。 仇秋摇了摇头:“我只能说太晚了,他已经来不及了。” 陈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种真菌是如何传染的?你说病毒已经扩散到了空 气中,会不会传染给别人呢?” 仇秋笑了:“据我所知应该不会的,任何传染都需要一定的量,他一个人身上 的病菌不足以传染下一个人,更何况取证的时候咱们都是戴着手套的。” 陈东想起自己拿出猫尾巴的一幕,心中多少有些后怕。 老范突然沉声地说道:“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得灵魇死去的人一般都很难被查 出真正的死因,主要是身上如果有破损之处,弓形真菌就会通过伤口消失在空气中。” 看来,在仇秋验尸的时候,老范显然是查找了关于灵魇的一些资料,他接着说道, “死者可以凭借自己的想象杀死自己,这是最可怕的。比如说这个齐煜,昨天的那 场小雨当然不可能淹死他,他的肺里也没有积水,但他的耳鼓膜却破裂了,眼睛也 极度充血,说明他在想象自己溺水而亡。所以得灵魇其实在病理上并不可怕,可怕 之处只在于它会让人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但对于强势的人来说应该不存在什么危 险。” “你的意思是有坚强的抑制力,就不会产生幻听?”仇秋看着老范。 老范点了点头。仇秋哼了一声的人说道:“这是病理,不是你说的心理,神经 系统被破坏,脑细胞受损,你的抑制力还能管用吗?” 老范显然有些不服气,但却没有说什么,苏琼则忙问:“那么这种病到底是怎 么得的呢?你是说古时候曾有过这种病?” 仇秋点了点头说道:“说起来这种病很神秘,也是人类自身的问题。” “自身的问题?”陈东问道。 仇秋点了点头:“没有人就没有这种灵魇。” 苏琼与陈东都愣住了,仇秋接着说道:“传说在历史上曾有两次爆发过灵魇, 第一次是公元前三到五世纪的时候,在埃及大面积地爆发过,当时许多人都自杀而 死,大概是忍受不了那种幻听幻视的状态,或者是幻听幻视将他们带到了另一种境 界,埃及曾有的文明也就因此而没落了。第二次是在中国南方,曾有个小国叫夜郎, 曾经也爆发了这种病。” 老范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没有人就没有这种病了?” 仇秋白了老范一眼,接着说道:“据我所知其实这种病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最 早就发源于埃及,并引发了那次大面积的传播。相传其实是为了救人而培养出的一 种病菌,换句话说,就如同我们最早的蛊毒,开始时是救人,但后来便成了害人的 手段,至于是怎么培养的,方法是如何,医学界似乎一直没有记载。” “失传绝对是不可能的。”老范沉声分析道,“第一次爆发是在埃及,第二次 是在夜郎,这两个地方相距千里之遥,古时候更没有任何联系了,却爆发出同样的 病,说明肯定有人知道方法,只是不敢实践。” 陈东犹豫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隍都城里有人在实验这种真菌?那 隍都城会不会……” 陈东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谁都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这将是一件极为可怕的 事情。 苏琼连忙转移了话题:“这么说齐煜有可能是一个试验品,也有可能他就是试 验者,而这种病肯定和某些神秘的东西有关系,这就能与我们在现场发现的情况对 上了。” 苏琼说出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那个蒙着黑布的篮 子。 苏琼这才将自己与陈东在齐煜住处发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描述给老范和仇秋。 当她说到一只没有尾巴的黑猫躺在棺材中的时候,仇秋的眼睛似乎放出光来。 接着,陈东补充道:“我检查过齐煜的电脑,这个人应该是从商的,但无论是 文件还是合同都是一周之前的,也就是说这一周内,他根本没有从事过任何工作。 里面唯一值得注意的线索是黄亭酒吧的孙老板,因为齐煜与这个孙老板的交易最多, 而且合同很特别,对方只写孙老板,没有名字,在隍都城能在合同上这样签名的恐 怕只有孙老板一个人,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商品一栏则写得很含糊,什么大 豆、玉米,总是这两样东西在循环,我想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也许是什么见不得人 的商品也不一定。” 陈东虽然有些慌乱,但显然分析案情的经验增长了不少。但众人听到孙老板的 名号却是头痛了不少,在隍都城,哪位警探敢找孙老板的麻烦呢? 老范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他对苏琼说道:“我从身份卡上查询的结果和陈 东从电脑上查的差不了太多,这个齐煜是一个商人,几乎什么买卖都做,他的上家 是孙老板,发家时间大约是四五年前,换句话说他原来极有可能是孙老板的手下。 至于他们到底从事什么勾当就无从查起了。” “这个齐煜有没有洁癖?”苏琼问道。 老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过。” 苏琼转头面向仇秋:“秋姐,”她顿了一下,仇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 放心,这只死猫还有死者身上的那条猫尾巴我会认真检查的。” 苏琼点点头,认真地说:“秋姐,小心点。” 仇秋看着她,笑了。 从验尸房出来,苏琼开始分派下一步的工作,他们决定暂时不向局长汇报,当 然主要问题出在那个孙老板的头上。局长肯定不同意向孙老板了解情况的,在这种 情况下,只能擅自行动了。 老范主动提出要亲自会见孙老板,不知为什么,苏琼总觉得老范与孙老板之间 有着什么问题,但她并不想多问,只是叮嘱老范千万要小心,尽量不要招惹到孙老 板,老范点头答允了。 陈东被苏琼派去见穆冥。 在隍都中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穆冥的,因为只有她开着一家棺材铺。据说在隍都 还是一个流放地的时候,穆家就来到这里了,靠着做棺材狠赚了一笔。后来隍都市 成立,流行起了火葬,穆家的生意也就慢慢惨淡了下来。此时穆家开始改做骨灰盒, 样子却与棺材一模一样,只是比例要小了许多。 穆冥虽然是名女子,但继承了祖上的手艺,成了隍都中唯一一个能制作出精致 骨灰盒的人。陈东找她自然是想了解一下在齐煜家发现的那口棺材的情况。 苏琼并没有向别人说明自己的行动,因为她此时最想见到一个人,也许这个人 最能够给她以帮助,但他真的比仇秋还了解这个神秘的灵魇吗?苏琼心中并没有把 握。 证物仓库中,老张正悠闲地看着电视,电视上在讲述着如何制作美味的兔肉火 烧。 这时,一名警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把油布伞,隔着窗口叫道:“老张。” 老张立即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警员,皱了下眉头:“又发生新案子了?” 警员摇了摇头:“没办法,苏队负责的案子,这是现场证物,你收好啊。”说 着便将那把油布伞从窗口处递了过去。 老张接过伞来看了一眼说道:“好古老的一把伞啊,不会是凶器吧?” 警员笑了:“当然不是了,不过挺沉的。”然后他压低了声音,“现场很诡异 的。” 老张点了点头,看着那个警员离开后便拿着伞向后面的仓库走去,一排排证物 令仓库显得十分拥挤,老张将伞拖在手里,突然他好像发觉了什么似的,站在那里 仔细地看着伞把,然后试着转动。这伞把竟然能够卸下来,这令他吃惊之余又感到 好奇。 伞把里藏着一块铅,仿佛是一块砝码似的,将铅块拿出后老张脸色立即变了, 铅块的后面竟然系着一簇毛发!他下意识地伸出两个手指拈拿,突然一惊,只见指 肚上被刺出一个针眼大小的洞来,黑色的血立即冒了出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