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与雷胜和傅明安分了手,海凌本来想回家看看姐姐,向辉却巴巴地望着她不愿 离去。看着他祈求的眼神,想着他的拿铁咖啡,海凌实在无法狠心离开,可是理智 又告诉她不能让向辉陷入对自己的感情太深,犹豫了片刻只好道:你要是拿我当亲 姐姐……还未等海凌说出下面的话,向辉便急不可待道: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海凌 点了点头,向辉立即拉起她的手道:姐姐,我们先去麦当劳,再去看电影怎么样? 说完不等海凌再说话,便牵了她的手穿过马路,来到了对面的一家麦当劳餐厅。 正是午餐时间,店里多是双双对对的情侣,各式奇怪的服装和发型装扮了他们, 男孩子的表情都以“酷”为底色,女孩子则骄嗲的、蔑视一切的、甩着港台腔调的, 总之集了流行电视剧女主角之大成。向辉握着海凌的手走进去,立即吸引了所有人 的目光,向辉的英俊,海凌的清秀脱俗,一样的姣好面容,一样的高挑身材,顿时 让所有的时尚黯然失色,尤其是职业责任感培养出的成熟举止,更让他们显得与众 不同,一直走到收款台前排队的人们中间,仍不时有各色目光投过来。海凌有些不 好意思,悄悄示意向辉自己先去找座位,向辉却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单独 离开。就这样牵着她选好了餐,又找到位子坐下来,他才放开海凌的手,接着便开 始忙着将饮料杯的吸管插好,打开炸薯条的番茄酱包,又嘱咐她小心热汤,海凌由 着向辉照应,他的耐心和体贴像涓涓溪流清凉欢快,让她的身心彻底放松下来,不 再紧张焦虑。 吃过了饭,向辉又带她来到城市院线,海凌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有进过电影 院,久违的玉米花香味让她兴奋得像个孩子,挣脱了向辉的手买了一大罐捧着,不 时还用鼻尖触触奶黄色的“小山”。回到向辉的身边,海凌才发现他一直在深情地 注视着自己,眼睛里盛满了爱恋。她不禁红了脸,多年来满目疮痍的心仿佛重新回 到了童年,只有少不经事的懵懂,如午后的阳光随性安然。向辉又握了她的手,一 种潜心入性的默契在两个人之间传递,海凌偶尔会想起自己不该如此,可是理智相 对于此时的幸福是那么微弱,她已饱尝人生路上的风雨蹉跎,再也没有勇气拒绝这 份彩虹般的爱情。 两个人来到售票处,海报上是两部美国电影,一部是动画片《马达加斯加》, 一部是间谍片《史密斯夫妇》,看着海挎枪横刀的一对好莱坞巨星,两个人几乎异 口同声地说:看《马达加斯加》吧,海凌笑弯了腰,向辉竭力绷着脸道:笑什么? 海凌道:上班舞刀弄枪,下了班回家还要斗智斗勇,是人还是神啊。向辉道:如果 将来你愿意,我一定奉陪。海凌听了这句话,神色立即黯淡下来,低下头看着手里 捧着的玉米花,向辉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道:海凌姐,别生气,无论怎样我都会握 你的手到永远,即使我们不能做夫妻,只要这份感情就够了。海凌抬起头看着向辉 真诚的目光,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看来聪明的向辉懂得了自己不能爱他的无奈, 两个人无所不在的默契竟能深入心灵,于是发自肺腑道:向辉,好弟弟,我发誓, 今生今世永远陪伴你。向辉听了她的话,忽然将脸转向了一旁,片刻才转回来,海 凌清楚地看见他眼角的泪光。 狮子阿里克斯、长颈鹿麦尔曼、河马歌里亚还有斑马迈尔迪,在银幕上闹翻了 天,海凌嚼着爆米花,开心地看着长颈鹿的屁股,如何在狮子阿里克斯的眼里变成 了大牛排。正高兴的时候,向辉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站起身走出了放映间,片刻回 来了,未等海凌开口,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雷队来电话,我们走吧。 两个人来到影院大堂,向辉对海凌道:“毛蚬子”有消息了,雷队让我立即回 去。 海凌道:我也一起去。 向辉道:雷队特意吩咐让你去前海分局,我爸正在解剖那起伤害案的死者,说 是伤得位置很特殊,没有经验根本找不到,所以他们分局的法医给错过了,爸爸让 你去看一下,为以后的工作积累经验。说完向辉帮她整了整黄色的风雪衣,似乎还 有些不放心,环顾四周,见柜台上摆放着印有《马达加斯加》宣传画的饮料瓶,狮 子阿里克斯、长颈鹿麦尔曼、河马歌里亚和斑马迈尔迪在上面挤作一团,他快步走 过去,买了一个回到海凌的身边,递给她道:等我回来,我们再来看一遍阿里克斯。 海凌接过饮料瓶,心里突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她下意识抓住向辉的手道 :一定要小心。 向辉顺势拉过她拥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喃喃道:请你再说一次永远陪伴 我。 海凌的泪水涌上来,她咬紧牙关咽了回去道:我发誓。 海凌换好衣服走进解 剖间,傅明安的工作已近结束,大概为了等她头部还未缝合。见她走进来,傅明安 道:你来看一下,这个死者的头部外观有明显的水肿,大脑内部脑回变宽,脑沟变 浅,是典型的小脑扁桃体疝。 海凌原以为傅明安会问向辉的事情,但他却只字未提,只有脸上的皱纹里隐着 丝丝不安,于是她故作轻松道:傅叔,刚才我跟向辉去看电影了,您猜看得是什么, 还未等傅明安说话,她又顾自道:是动画片《马达加斯加》,美国人真能胡说,长 颈鹿的屁股会变成牛排,海凌原本想宽慰傅明安,谁知说着说着,眼前浮现出了向 辉英俊的脸庞,刚才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顿时涌上心头,尤其是临别的拥抱,不 知为何总是让她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鼻子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傅明安擎着两只手,想安慰她又无能为力,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海凌立即擦 干了眼泪道:不知为什么最近越来越脆弱,快变成海云了,说掉泪就掉泪。 傅明安道:向辉是个好孩子,我真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海凌立即不假思索道:你放心,我会永远跟他在一起。 傅明安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海凌又看了看死者的头部道:分局的法医为 什么没有发现这个伤处? 傅明安道:你仔细看淤血的部位,超过了发际线几乎到了脖子,他解剖时开颅 不到位,所以没有看到这里,法医的工作既需要经验,也需要耐心和细心,这要通 过长期的实践才能获得。 做完了解剖,傅明安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疲倦,海凌帮他换下手术服,又拿起 桌上准备好的一小瓶白酒和杯子,倒好酒端到傅明安面前道:我敬您,喝了这杯酒, 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 傅明安接过酒杯道:那么说我又多了个好闺女。 海凌认真而庄重地点点头。 走出解剖室,他们来到前海分局的会议室,分局长和刑警队的同志们正在焦急 地等待结果,傅明安简单介绍了解剖情况后道:死者确为被伤害后致死,你们可以 抓人了。分局的同志们都松了一口气,海凌填好了法医鉴定书交给他们。分局长看 了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为了表示谢意,执意要宴请他们。傅明安道:这都 是份内的事,何必那么客气,我已经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能为公安工作发挥点 余热,何乐而不为呢。海凌也推托刑警队还有事,婉绝了他们的好意。 海凌将傅明安送回家,已近九点钟了,傅明安将她让进客厅道:你别回局里的 宿舍了,天气这么冷,晚上又没有暖气,在这里将就一夜吧。 海凌有些为难道:向辉要是回来了不太方便。 傅明安道:他们今天晚上定点蹲守,你就留下吧。 海凌还想推托,可是见傅明安神色凝重,隐隐的似乎还有些担忧,于是道:那 好吧,我就留下来。 傅明安见她答应了,像是松了一口气又道:技侦部门今天下午截获了“毛蚬子” 打给翟俊亮的电话,说是正从外地往回赶,他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子然一身,实在 放心不下,回来看一眼,然后逃往云南边界,从那里找机会出国。翟俊亮臭骂了他 一通,但“毛蚬子”说,就算死也要再看老太太一眼。 听到这里,海凌的心不禁狂跳起来,看来雷胜和向辉他们,今晚很可能要跟 “毛蚬子”遭遇了,据线人提供,“毛蚬子”会武功,并且随身带着自制的五连发 手枪,连上厕所都不离身。她后悔了,为什么没有坚持和向辉同去,于是对傅明安 道:你让我去前海分局看伤害案解剖,是不是为了不让我参加抓捕“毛蚬子”? 傅明安点点头道:雷胜也是这个意思,向辉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要我一定留 住你,有这么多男人不必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冒险。 海凌焦急道:难道你就不担心向辉,他平时安静温和,到了现场根本不要命, 像头豹子冲得比谁都猛都快,如果我去的话……海凌有些说不下去了。 傅明安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道:你去弄点吃的,我们早些休息吧。 照顾傅明安吃过了饭,海凌上楼来到向辉的屋里,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马达加斯 加的饮料瓶放在写字台上,见旁边放着一个笔记本,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本 子似乎用了很长时间,皮制的封面已经磨得有些发白,前面大多记着有关绘画的知 识,看来向辉最喜欢油画,从拉菲尔、莫奈的印象派、梵高颤抖的激情,到现在海 凌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外国画家,翻到后面陆续有了关于她的文字,最后一页是前 两天才写下的:最近有些苦闷,局里流传着雷队和海凌的绯闻,我不相信他们会做 出那种事情,不过看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像仇敌,海凌更瘦了,脸色白得 像张纸,不知为什么,自从认识海凌,我总是牵挂她,怜惜她,从没有感觉到年龄 的差异,虽然她总是拿我当弟弟,可是我知道她需要关心呵护,尽管我不知道她的 过去和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包容她的一切,我相信自己能够 做到…… 看到这里海凌的眼睛湿润了,原来向辉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绯闻,却还是一如既 往地爱着她,难道世上真有叫缘分的东西,拉着两个并不相干的人,没有理由,无 法解释,不论好与坏、不论对与错,总是要发生一些事情,为一个也许是曾经发生 过的故事,写下令人匪夷所思的注解。海凌忽然强烈地思念起向辉,她有一种无法 遏止的冲动想对向辉说“我爱你”,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尽管有过翟马力和雷胜,但 他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命运在这件事上又倏然闪过了它的面孔——他们掠走了她 的感情,却偏偏错过了这三个字,而对于海凌来说,她会为这三个字付出生命的代 价也在所不惜。海凌流着泪打开了手机,犹豫了许久仍没有拨出向辉的号码,尽管 极度担忧着他的安危,还是努力克制住了,为了共同的职业目标,刑警的使命感会 让无论多么年轻的警察,都要学会自我牺牲。看看表还不到十点钟,凭经验,“毛 蚬子”之类的逃犯要潜回家,都应在午夜之后,现在向辉的手机会开在振动档上, 于是她按动键盘发出了一条短信:我爱你,等你回来,海凌。 合上手机她觉得筋疲力尽,下午解剖时精神过于集中,此时放松下来,整个人 都瘫软了下来,于是来到向辉的床上和衣躺下,拉过他的制服棉衣盖在身上。绒面 的领子刚好挨在她的脸颊,细软而温情脉脉,像他注视自己时深情的目光,海凌禁 不住用双手抱着棉衣,就像抱着向辉,她忽然明白了,向辉尽管年轻,却像伟岸的 山站在她的前面,又像海包容了她和她无法摆脱的命运,这让她曾经做过的一切都 黯然失色,内心那份从儿时起就在挣扎起伏、说不清楚也无法停止的力量,终于放 慢了脚步,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是个女人,可以柔弱,可以只走在爱情的阳 光下,而不必挣扎在寒冬的暗夜里。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抱着向辉的棉衣渐渐地 睡过去,仿佛睡在了他的心里: 那里是玫瑰盛开的花园,她悠闲地漫步其中,午后的阳光洒下脉脉温情,结满 花环的白色秋千,轻轻摇荡着她的幸福和爱情。天色渐渐地暗了,她仍忘情地流连 于玫瑰花丛,采了鲜红的玫瑰捧在手里,月亮清唱着小夜曲划出了天际,点燃了满 天银亮的星星,夜空如洗如冰,她轻轻唤道:向辉,随着她的呼唤,天边一道白光 倏然扑向她的胸前,熔化了手中鲜红的玫瑰,滴滴血迹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裙,向辉 已躺在了面前,微笑道:海凌姐,永远陪着我。她抱起向辉,鲜血正从他的头部汩 汩流出,她却出奇地镇静,用手紧紧地堵住伤口,喃喃道:我发誓,我们永远在一 起…… 星星纯净明亮,洒满了深蓝色的广袤夜空,握着海凌发来的短信,向辉仿佛又 回到了那夜新疆的大漠里,无助的海凌冰冷脆弱,像个被遗弃的婴儿只剩下了哭泣。 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决心再也不会离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都要用 男子汉的心营造一块温暖的净土,让她安享其中,平静地度过女人应该度过的一生, 此刻海凌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一片苦心,说出了他期待已久的那句话,从此他就可以 牵着她的手直到永远。幸福溢满了他的心扉,他更紧地握住了手机,握住了那份大 地般平静踏实的爱情。 此时已近午夜,他们是在天黑后才下车进入这个高档小区的,“毛蚬子”的母 亲住在小区深处的一幢楼里,门洞旁是停车场的入口。雷胜带着骆斌、涛子和向辉, 隐藏在楼对面的灌木丛中。几个小时过去了,雷胜抽得烟险些点燃了灌木丛,涛子 也开始眼皮打架几乎盹着了,向辉轻轻推了推他,吓了他一跳,警觉道:“毛蚬子” 来了?骆斌小声道:指望你还能抓住“毛蚬子”,涛子赶紧揉揉眼睛。此时一辆出 租车悄悄驶近,大家立即警觉起来,雷胜掐灭了烟头注视着那辆出租车,只见它在 隔了三幢楼的地方停住了,车里的照明灯随之亮起来,却突然又关上了,雷胜脱口 而出:可能是“毛蚬子”,来不及吩咐其他人,便猫着腰钻出了灌木丛,迅速来到 了楼门前。 出租车上的人下来了,矮胖粗壮,正是“毛蚬子”,他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 动静,便朝这边走来。涛子刚想动,被骆斌拉住了,悄声道:都出去会惊了他,让 雷队先跟他周旋,我们伺机行动。此时雷胜站在楼宇对讲门前,见“毛蚬子”走近 了,故作轻松道:能否帮个忙,来这里看朋友,却不知这门铃怎么按,高科技时代 开个门都要大学文化。雷胜原想先迷惑住他,等“毛蚬子”靠过来便按倒他。“毛 蚬子”已是惊弓之鸟,他见有人,便犹豫地停住了脚步,盯着雷胜看了半天,突然 回头撒腿便跑,骆斌、涛子和向辉见此情景,立即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拦住了他的 去路。“毛蚬子”见前后都有人,情急之下一头钻进了停车场,雷胜等人也紧随而 去。 停车场里一片漆黑,大概是物业管理部门为了省电,到了深夜,便熄了所有的 照明灯。雷胜掏出枪喊道:大家小心,注意安全。骆斌、涛子、向辉接连答应了, 一边借了车辆的掩护,一边向前摸。雷胜又喊道:“毛蚬子”,你已经出不去了, 缴了枪出来,算你自首。停了一会儿,里面依然无声无息。雷胜慢慢从一辆吉普车 后面探出头,突然随着一声枪响,一条火舌蹿了过来,打碎了吉普车的玻璃,雷胜 借着火舌的光亮看清了停车场里的所有车辆分成两排,于是对骆斌道:你和向辉去 那边,涛子跟着我。骆斌答应了,带着向辉迂回到对面。大家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 暗,却没有发现“毛蚬子”的身影,只好慢慢朝停车场深处摸去。骆斌和向辉一个 在车头一个在车尾交替前进,刚走出不远,向辉忽然发现骆斌身旁的柱子闪过一个 黑影,他本能地感觉到有枪口正对准丝毫没有察觉的骆斌,于是大喊一声小心,随 即飞身跃起扑向车头的骆斌,几乎就在同时“砰”地一声闷响,他只觉得头部被什 么重重地撞了,黑暗中迸裂出无数耀眼的星星,一阵巨痛袭来,他下意识握紧了的 手机,里面有海凌的短信,不能丢下它。四散的星星迸裂跳跃,撕裂了大脑中的每 个角落,他紧紧地握住手机,试图抓住最后的意识。疼痛渐渐麻木,星星也不再活 跃,忽然不痛了,一切定格了,定格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他重重地摔在了骆斌 的身上。 雷胜和涛子听见枪声,迅速跑过来,涛子抱住地上的向辉和骆斌喊道:有没有 受伤?雷胜顾不得他们,循着车后的一条逃窜的黑影追过去,眼看到了出口,他已 超过了黑影,于是哗啦一声将子弹上了膛大喊道:站住,你跑不了了。黑影见雷胜 堵住了出口,愣了一下,突然转了弯,朝旁边的一个小楼梯跑过去,他窜上去拉开 了一扇门,感应灯随之亮起,原来那里是地下电梯间,为方便居民停车后直接上楼。 雷胜拼命奔过去,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任他怎么也拽不开。突然涛子大叫道 :有血,是谁受伤了,骆斌、向辉你们快说话呀。此时骆斌已坐起了身,向辉软软 地瘫在他的怀里,骆斌大叫道:是向辉,向辉,你醒醒,醒醒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