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克劳利自己哈哈一笑,博斯没做声。值班队长接着说。 “后来我们把这家伙拖出来,发现针头还在他胳膊上插着。这次估计也一样。 又是那种吃力不讨好的案子。你去那儿看上一眼,中午就能回来了。到时候 打个盹,说不定还赶得上看道奇队①的比赛。下个周末就该轮到别人去钻管子了, 不排你的班。下周末正好赶上阵亡将士纪念日,连放三天假。帮帮忙,过去看看 他们有什么情况。“ 博斯想了想。他正准备挂电话,又想起了一件事。 “克劳利,你说那次发现尸体没这么快是什么意思?这次发现得很快吗?” “是那边的几个伙计说的。死尸边上一点臭味都没有,只有一股尿臊气。肯 定是刚死没多久。” “告诉你的伙计,我十五分钟就到。告诉他们不要再动任何东西,别把我的 现场搞得一塌糊涂。” “他们——” 博斯知道克劳利肯定又要替自己的人说话,所以立刻挂断了电话,省得听他 口罗嗦。他又点上一根烟,走到前门口去拿扔在台阶上的《时报》。他把足足有 十二磅重的周日版报纸摊在厨房台面上,不禁想有多少棵树因这叠报纸死于非命。 他找出房地产副刊一页页地翻,一直翻到峡谷之尊公司的大广告。他的手指 沿着“开放参观”栏一行行往下移,最后找到了标着“请致电杰里”的一处地址。 他拨通了那上面给的号码。 “峡谷之尊地产公司。能为您效劳吗?” “请帮我接一下杰里? 埃德加。” 话筒里响了几下转接的按键声。又过了几秒,博斯听到自己的搭档接起了电 话。 “我是杰里。能为您效劳吗?” “杰德①,刚才我们又接到一个任务。在穆赫兰水坝那儿。你没带传呼机。” “该死。”埃德加说,然后有一阵子没吭声。博斯几乎都能听到他在想什么 :我今天要带三拨人看房子。又沉默了一会,博斯都能想得出电话那头他搭档的 样子——身穿价值九百美元的西装,愁眉苦脸,一副刚刚破产的表情。“有什么 情况?” 博斯把自己知道的一点东西告诉了他。 “如果你想让我自己去,没问题。”博斯说,“要是‘九十八磅’问起来, 我帮你打掩护。我就跟他说你还在忙电视的事情,所以我来处理管子里的死尸。” “我知道你会帮我的,不过没关系,我一会就过去。我得先找个人帮我在这 里顶一下。” 两个人说好在发现尸体的现场碰头,博斯就挂掉了电话。他打开答录机,从 柜子里摸出两包烟,塞进运动服的口袋里。他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插着手枪的尼 龙枪套。他的枪是一把9 毫米口径的S&W 左轮,不锈钢枪身,做过丝光打磨处理, 可装八发XTP 子弹。博斯想起了他在一本警察杂志上看到的广告:“XTP 子弹具 有极佳的终端弹道性能。该子弹在撞击目标时会产生横向形变,弹径扩大到原来 的1.5 倍,能深入人体的致命部位,在体内造成最大创伤弹道。”他不知道这样 的广告词是什么人写的,但写得一点没错。一年前,博斯在二十英尺开外一枪就 要了人的命。子弹从右腋下射入,击碎了肺和心脏,从左乳头下方穿出。XTP 。 最大创伤弹道。他把枪套别在右侧的腰带上,这样左手一伸就可以拔出枪来。 他走进浴室,拿起牙刷就开始刷牙——牙膏用完了,他也忘了去商店买。他 用蘸水的梳子在头发上刮了几下,盯着镜中那四十岁男人红肿的双眼看了好一会。 他又仔细看了看自己头上卷曲的棕发,灰头发每天都在往外冒。就连胡子也 开始发灰了。剃须的时候他看到水池里有星星点点的灰色胡茬。他举手摸了摸腮 帮子,决定还是不刮了。他就这么出了门,连领带都没换。他知道自己的客户不 会在意这些。 博斯在穆赫兰水坝的栏杆上找了块没有鸽子粪的地方,把胳膊肘撑在上面。 他嘴里叼着烟,从山间的夹缝里俯瞰下面的城市。天空是火药的那种灰色, 好莱坞上方笼罩着一层烟尘,就像是量身定做的裹尸布。远处市中心有几座高楼 戳破了这层毒雾,但城市的其它部分全都被罩在下面。看起来仿佛是一座鬼城。 水坝上微微的暖风中夹杂着一丝化学品的气味。过了一会他才闻出那是什么 东西——马拉硫磷。广播电台说过,昨天晚上有直升飞机在北好莱坞和卡修纳高 架桥一带喷洒农药,给水果杀虫。他想起了自己做的梦,还有那架没降落的直升 机。 他身后是一片湛蓝的好莱坞水库。老旧的水坝横亘在好莱坞两峰夹峙的山谷 上,圈住了六千万加仑的城市饮用水。在水库湖面与山壁的交界处,能看到一条 六英尺高的干土带——洛杉矶已经连续第四年干旱了。山壁更高处有一圈十英尺 高的菱形铁丝网围栏,环绕着水面。博斯第一次到水库来的时候就琢磨过这个围 栏的用途。他不知道它是用来保护被拦在外边的人,还是保护被拦在里面的水。 博斯在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外面套了一件蓝色的连身工作服,腋下和后背的汗 水湿透了两层衣服。头发也是湿的,连小胡子都软垂了下来。他已经到管子里看 过了。他能感到圣塔安那和暖的风拂在自己的后颈上,吹干了汗水。今年的风来 得比较早①。 哈里的个子不大。他的身高离六英尺还差那么几寸,体型偏瘦。报纸说到他 的时候称他身材细瘦,但像钢筋一般结实。那身工作服下面的肌肉就和尼龙绳一 样,看着不起眼,却蕴涵着强大的力量。他已经开始冒白头发了,主要是在左边。 他的眼睛是深棕色,很少有人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他的情绪,或是他想干什 么。 那根管子裸露在地面上,有五十英尺长,方向与通向水库的支路平行。管子 里里外外都生满了锈,是废弃的空管。流浪汉会钻到里面去睡觉,涂鸦者则把管 子外壁当成了喷涂的画布。博斯搞不懂人们把管子放在这儿有什么作用,后来还 是水库管理员主动告诉他的。管子是用来挡淤泥的。据管理员说,暴雨会把山上 的泥土冲下来,一直冲进水库里。这根三英尺粗的管子也不知是哪项市政建设还 是烂尾工程中弃置的,后来就被拖到了山上,摆在最可能塌下泥土的地方,权当 水库的第一道防线,也是仅有的一道防线。半英寸粗的钢筋箍在管子上,再通到 管子下面的混凝土里,把整根管子固定在地面上。 博斯在进管子之前穿上了连身工作服。这种衣服后背上都印着白色的字母: LAPD——洛杉矶警察局。刚才,博斯从汽车后备厢里拿出工作服往身上套的时候, 才意识到它可能比他想遮住的那身衣服还要干净。不过,他还是把它套上了。老 习惯。身为警探,他向来有条不紊,作风老派,而且还有那么点迷信。 刚才,博斯拿着手电筒钻进了管道。里面的气息潮乎乎的,是引发幽闭恐怖 症的典型场所。他感到嗓子眼发紧,心跳也加速了。肚子里猛地一阵发虚——那 是以前常有的感觉:恐惧。博斯打开手电,心中的不安随着黑暗一起消退了。他 开始干活。 这会儿,博斯站在水坝上抽着烟,琢磨着案子。值班队长克劳利说得对,管 子里的人确实是死了。但克劳利说得也不对。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哈里不可能 像他说的那样,结了案还能回家睡个午觉,或是赶上听KABC①电台转播道奇队的 比赛。有些事情不对头。哈里往管子里进了还不到十英尺,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管子里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者说,没有能供哈里作出判断的痕迹。管子底 部积了一层黄褐色的干泥,散落着纸袋、空酒瓶、棉球、用过的针管、充当被褥 的报纸——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瘾君子们留下的垃圾。博斯一面借着手电的 光束仔细查看这些东西,一面慢慢地向尸体靠近。尸体是头朝里躺着的,但博斯 进来时没有看到死者留下的任何痕迹。如果死者是自己爬进管子的,总应该留下 这样的痕迹才对。如果他是被人拖进来的,管子里也应该有相应的痕迹。但什么 也没有。缺失的痕迹引起了博斯的疑心。这还只是第一个疑点。 博斯走到尸体跟前,发现死者的上衣(黑色的开领套头衫)是被拽起来的, 蒙在了死者头上,把两只胳膊也套在了里面。博斯见过很多死人,他知道在人断 气之前的那一刻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以前就办过这样一件自杀案:自杀者朝头 部开了一枪,临死前还换了一套干净的裤子。看样子是因为死者不想让别人看到 自己的尸体沾满粪便。但管子里这具尸体的情况是说不通的。套头衫和胳膊的位 置不可能是死者自己所为。在博斯看来,好像是有人拽着死者的衣领,把尸体拖 进了管子。 博斯没有去动尸体,也没有掀开蒙在死者脸上的衣服。死者是白人男性,身 上看不到任何致命的伤痕。大致查看过死者之后,博斯小心翼翼地从尸体上方挪 过去,脸离死人的距离还不到半英尺。他又查看了管子那一端的四十码距离。这 段管子里还是没有任何痕迹,也找不到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不到二十分钟, 博斯又回到了外面的阳光下。他让一个名叫多诺万的现场技术员到管子里去,标 出每一处垃圾的位置,拍摄尸体在现场的情况。多诺万的脸上不禁流露出诧异的 神色——他觉得这案子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吸毒过量致死么?怎么这会儿博斯 还要让他再钻管子?博斯猜多诺万多半是买了道奇队比赛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