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把管子里的事交给了多诺万,博斯点上一支烟,走到水坝的栏杆边上。他俯 瞰着下面脏兮兮的城市,陷入了沉思。 站在栏杆的位置,他能听到从好莱坞高速公路那儿传上来的汽车声。隔了这 么远,交通的噪声竟然让人觉得很温和,仿佛是一片平静的大海。透过山谷间的 缝隙向下望去,能看到一汪汪碧蓝色的游泳池,还有好些西班牙式房子的瓦片屋 顶。 一个晨练的女人从博斯旁边的水坝上跑了过去。她身穿无袖T 恤和青绿色的 运动短裤,裤腰上别着迷你收音机,一条细细的黄色耳机线把声音送到她头上别 着的耳机里。她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没有注意到前面路上聚集着一 帮警察,等跑到水坝尽头拉着黄色警戒带的地方才反应过来。印着“禁止通行” 的现场警戒带等于是在用两种语言让她停步。她继续在原地小跑了一会儿, 长长的金发被汗水沾湿了,贴在肩膀上。她看着前面的警察,而大部分警察也都 在瞧着她。她转身折回原路,又从博斯身边跑了过去。博斯的视线一直跟着她, 注意到她在跑过水坝泵站的时候拐了一下,好像是要绕开什么东西。他走到泵站 那儿,发现路边上有碎玻璃。他抬起头,看到泵站的门洞上面有个灯座,灯泡已 经碎了。 博斯提醒自己,要问一下水坝管理员最近有没有检查过灯泡。 博斯又回到刚才站过的栏杆边上。栏杆下面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引起了他 的注意。博斯朝下望去,看到水坝前面的树林里有一只山狗,在林间覆盖着松针 和垃圾的地上嗅来嗅去。这只山狗体型不大,身上的毛又脏又乱,而且有好几块 地方的毛都掉光了。在洛城的动物保护区里已经没有几只山狗了。要想找吃的, 它们只能在人类掠食者留下的狼藉中四处寻觅。 他身后有个声音说:“他们要把死人拖出来了。” 博斯转过身,看到说话的是先前派到现场来的一个警察。他点点头,跟着警 察走下坝顶,钻过警戒带,又回到管子边上。 从喷涂得乱七八糟的管子里传出一阵响动——那是有人在吭哧吭哧地使劲, 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一个赤膊汉子倒退着从管子里冒了出来,肌肉虬结的脊背 上满是污迹,还划破了好几处。他拖出来一块厚厚的黑色塑料布,尸体就躺在上 面。死人还保持着面朝上的姿势,头部和双手几乎全被卷起的黑色上衣蒙住了。 博斯四下看看,想找多诺万。他看到多诺万站在蓝色的现场鉴证车后面,正 在把摄像机往车里收。博斯走了过去。 “你还得再进去一趟。那里面所有的垃圾——报纸、罐子、袋子,全都用证 物袋装起来。我看到还有针管、棉球、药瓶之类的东西。” “好的。”多诺万说。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啊,哈里。 不过,你真觉得这案子是谋杀?值得我们去费劲?“ “恐怕得解剖之后才能确定。” 博斯正准备走开,又停下了。 “呃,多诺万,都礼拜天了,还得让你再进去一趟。谢了。” “没问题。反正也是加班嘛。” 赤膊汉子和一个法医技术员在尸体旁边蹲了下来。两个人都戴着白色的橡胶 手套。技术员名叫拉里? 萨凯,博斯认识他好多年了,但一直不喜欢这家伙。萨 凯身旁的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塑料工具箱。他从里面拿出手术刀,在尸体腰部右 胯上方的位置切了一条一英寸长的口子。切口处没有出血。他取出箱子里的温度 计,把它接在一根弧形探针的顶端。他把探针捅进尸体的切口,以娴熟而又猛烈 的手法拧动探针,直到把温度计插进肝脏。 赤膊汉子的脸也拧了起来。博斯注意到他右边的眼角处文着一个图案:一滴 蓝色的眼泪。不知为什么,此时看到这个文身倒是让博斯觉得很合适。死者所能 得到的同情也就这么多了。 “死亡时间会让人很头疼。”萨凯说,头都没抬。“天亮以后管子里的温度 越来越高,这会影响肝脏温度的下降的速度。奥西图刚才在里面量了一下,是华 氏81度。十分钟之后再量就是83度了。尸体和管子的温度都没法确定。” “那怎么办?”博斯说。 “那我现在就没法给你什么结论了。我得把尸体运回去,计算一下。” “你的意思是把它交给能搞明白的人吧?”博斯问道。 “等到解剖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别急,老兄。” “对了,解剖。今天是谁在做?” 萨凯正忙着检查尸体的腿部,没有回答。他两手分握死者的双脚,活动踝关 节,再将手移到死者的大腿下方,分别抬起他的两条腿——尸体的腿在膝部弯了 下来。萨凯又用手去按压尸体的腹部,就像是在搜查违禁物品似的。最后,他把 手伸进死者的上衣,试着转动其头部——转不动。博斯知道,尸体僵硬先是从头 部开始,然后是躯干,最后才发展到四肢。 “这家伙的脖子已经僵了,但还不是太厉害,”萨凯说,“腹部刚开始发僵。 不过,四肢关节还能活动。“ 萨凯取下耳后别着的一支铅笔,把橡皮头捺在死者的腰部。尸体贴近地面部 分的皮肤已呈紫红色,看起来就像是里面盛了一半的红酒。这是死后出现的尸斑。 心脏停止跳动之后,血液就会流向低处。萨凯把铅笔捺下去,死者暗紫的皮 肤并没有泛白。这说明血液已经完全凝滞了。这人几小时之前就已经死了。 “死后尸斑已经不能消退了。”萨凯说,“再考虑尸僵的情况,我估计这家 伙死了有六到八个小时。目前只能得出这些判断,博斯。其它结论得等到我们搞 清楚尸体温度再说。” 萨凯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抬头。他和那个叫奥西图的技术员开始搜检衣 物,把死者身上绿色作训裤的口袋一个个翻出来看。他们又把尸体翻了个个,检 查后面的裤兜。博斯弯下身子去看死者裸露的背部。皮肤因尸斑和污迹显现出紫 色,但并没有刮伤,也没有其它任何痕迹能证明尸体曾被人拖拽过。 “博斯,裤兜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法判断身份。”萨凯说。他还是没有抬 头。 接下来他们小心地把蒙在尸体头部的黑套衫翻了下来。死者的一头黑发长得 乱蓬蓬的,一多半都已经变得灰白。胡须没有修剪过。看上去约摸有五十岁,不 过博斯估计实际年龄只有四十岁左右。死者上衣的口袋里有东西。萨凯把那东西 摸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放进了助手撑开的一只塑料证物袋。 “找到了。”萨凯说。他把塑料袋递给博斯,“有一堆事要做了。这一来我 们的活就容易多了。” 萨凯接着又把死者眯缝着的眼皮完全扒开。死者的眼睛是蓝色的,蒙着一层 乳白色的膜状物。双眼的瞳孔都收缩了,孔径和铅笔芯的粗细差不多。这双空洞 洞的眼睛向上盯着博斯,瞳孔就像两个小小的黑洞。 萨凯在写字夹上做着记录。对这案子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做完记录,他 从身边的工具箱里取出印台、印纸,把尸体左手的手指弄上油墨,再捺到印纸上。 萨凯采集指纹的动作既快又专业,这让博斯很佩服。就在这个时候,萨凯停 了下来。 “嗨,瞧瞧这个。” 萨凯轻轻地掰动尸体左手的食指——他可以轻松地让它朝任何方向弯曲。指 关节已经完全断裂了,但外表却没有肿胀或出血的迹象。 “看来是死后才弄断的。”萨凯说。 博斯俯下身子,好看得仔细一些。他把死者的手从萨凯那儿拿过来,自己检 查了一遍——他没戴手套。他看了萨凯一眼,又看看奥西图。 “博斯,少来。”萨凯叫道,“别这么看着他。奥西图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博斯没做声。几个月前,就是萨凯在开验尸车的时候出了事——他把一具捆 在担架床上的尸体“卸”到了文图拉高速公路上,还是在交通高峰时段。轮式担 架床一路滑着,在兰克希姆大街的出口处下了高速公路,最后撞在加油站里一辆 车的车屁股上。因为验尸车的车厢与驾驶室之间装着玻璃纤维隔板,萨凯直到把 车开回停尸房,才发现自己把尸体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