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博斯把死者的手交还给技术员。萨凯转向奥西图,用西班牙语问了他一个问 题。奥西图棕色的小脸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他摇了摇头。 “他在管子里根本就没碰过死人的手。你要是有什么猜测,还是等解剖之后 再说吧。” 萨凯采集完了指纹,把印纸递给博斯。 “把手套起来,”博斯对萨凯说(他这话其实没有必要) ,“还有脚。” 博斯重又站起身,扇动着印纸,好让油墨干得快一些。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 萨凯刚才递给他的塑料证物袋。博斯把袋子举到眼前,看到里面是用橡皮筋扎起 来的几样东西:一个皮下注射器;一个半满的小药瓶,装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脏水 ;一个棉球,还有一板书夹式火柴。这是吸毒者注射时要用的一套东西,看样子 还没用过几次。针管很干净,没有锈蚀的痕迹。棉球是瘾君子们用来过滤毒品溶 液的,博斯估计这个棉球只用过一两次。棉花的纤维里残留着细小的淡褐色结晶 颗粒。博斯把证物袋转了个方向,以检查火柴板的两侧。从开口的一侧他看到整 板火柴里只缺了两根。 就在这时,多诺万正在从管子里往外钻。他头上戴着矿灯帽,一只手里拿着 几个塑料袋。袋子里分别装着发黄的报纸、食品包装纸,还有压扁了的啤酒罐。 多诺万另一只手里拿的是写字夹,他在上面标出了管子里每一样东西的原始 位置。 他的矿灯帽边上挂着蜘蛛网,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流,把他戴的口罩都给弄脏 了。 博斯举起了装着注射用品的证物袋。爬到一半的多诺万停住了。 “你在里面有没有找到炉子?”博斯问道。 “见鬼,这家伙是注射吸毒?”多诺万说,“我就知道。那我们还在这儿忙 个球啊?” 博斯没吭声。他等着多诺万先回答他的问题。 “没错,我找到了一个可乐罐。”多诺万说。 现场技术员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塑料袋,把其中一个递给了博斯。袋子里装着 一个被切成两半的可乐罐。可乐罐看起来相当的新,是用刀从中间切开的。把罐 子的下半部倒扣过来,向内凹陷的罐底就能用来烧水溶解海洛因。这就是“炉子”。 大多数瘾君子现在都不用勺子了。如果他们身上揣着勺子,就有可能因此遭 到拘留。相比之下,易拉罐找起来容易,用起来方便,不需要的时候随手一丢就 行了。 “我们得尽快采集炉子和注射工具上的指纹。”博斯说。多诺万点点头,拖 着一堆塑料袋向现场车走去。博斯又转向法医技术员。 “他身上没带刀子,对吧?”博斯说。 “没错,”萨凯说,“怎么了?” “我得找到一把刀。没有刀子,这个案子就说不通。” “那又怎么样?这家伙是个吸毒鬼。吸毒鬼自然会偷其他吸毒鬼的东西。也 许他的朋友把刀拿走了。” 萨凯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卷起了死者的袖子。尸体的两只胳膊上都有斑驳交错 的伤疤。有的是老的针眼,有的是伤口化脓感染后留下的凹坑。左臂的肘窝处能 看到一个新鲜的针眼,皮下有一大片青紫。 “找到了。”萨凯说,“要我说,这家伙在自己胳膊上来了一针猛的,然后 噗哧一下就完了。我跟你说过,博斯,这是个吸毒过量的案子。一会儿就能完事 了。赶紧去买个道奇热狗①吧。” 博斯又蹲了下来。他还要仔细看看。 他想,也许萨凯说得对。但对这件案子,他现在还不愿意轻易下结论。有很 多情况解释不通。管子里没有人行动的痕迹。蒙在死者头上的衣服。折断的手指。 没有刀子。 “他胳膊上几乎全是老伤疤,只有这一个针眼是新的。这是怎么回事?”博 斯问道。与其说他是在问萨凯,还不如说他是在问自己。 “这有谁知道?”萨凯还是回答了,“也许他有一阵子不吸了,现在又打算 接着吸。吸毒鬼就是吸毒鬼。没什么道理好说。” 博斯盯着死者胳膊上斑驳纵横的伤疤,突然注意到死者左臂上有一处蓝色的 印记。萨凯把死者的袖子卷到了二头肌上方,这个印记刚好在袖管处露出了一点。 光这一点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把这儿的袖子弄上去。”博斯说,用手指着位置。 萨凯把死者的袖子一直卷到肩膀上,露出一块红蓝两色的文身。文身图案是 一只双脚直立的卡通老鼠。它在呲牙咧嘴地笑,那笑容看起来色迷迷的,又像是 被传染了狂犬病。老鼠的一只爪子里握着手枪,另一只爪子举着印有“XXX ”图 案的毒药瓶。在卡通图案的上下两端都文有蓝色的文字,但由于时间太久,加上 皮肤的生长,已经看不清了。萨凯想把文字认出来。 “这是Force ——不对,是Firs。First Division。第一师。这家伙是当兵 的。底下的字不对头啊——好像是另外一种语言。Non …Gratum…Anum…Ro—— 我看不出来。” “Rodentum。”博斯说。 萨凯瞪着他。 “是狗屁不通的拉丁文,”博斯告诉他,“意思是‘连老鼠都不值’。他是 地道老鼠。在越南呆过。” “真的假的?”萨凯说。他打量了一番尸体,又看了看管子,说:“你瞧, 他最后还是死在隧道里了。也算是个隧道吧。” 博斯伸出手,把死者额头上乱糟糟的灰白色头发拨开,让那双空洞的眼睛完 全露出来。博斯没戴手套。且不说他这么干不卫生,至少显得有些异乎寻常。旁 边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看着他。博斯没理会他们。他盯着死者的脸看了许久, 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去听别人是不是在说话。就在看着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不 仅认识那个卡通老鼠的文身标志,还认识这张脸。一个年轻人的形象在他的脑海 中闪过——瘦骨伶仃,肤色黝黑,头发剃得很短。那时他还活着,还没死。博斯 一下子站了起来,猛地别过身去。 他的动作太猛了,而且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结果一转身就和杰里? 埃德加撞 了个正着。埃德加总算是来了。他刚好在这个时候走到博斯身后,弯下身准备查 看尸体。两个人都撞得有点晕乎,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博斯抬起手捂在自己的额 头上,埃德加则捂住了下巴——他的个子要比博斯高得多。 “见鬼,哈里,”埃德加说,“你不要紧吧?” “没事。你呢?” 埃德加瞧了一眼自己的手,看看有没有血。 “没事。不好意思。你这么一下子蹦起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埃德加的视线越过搭档的肩膀,看了看尸体,然后跟着他走到了旁边。 “抱歉,哈里,”埃德加说,“我本来和客户约了要看房,只好在那儿又坐 了一个小时,等别人来替我。跟我说说,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埃德加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自己的下巴颏。 “还说不准。”博斯说,“你帮我到巡逻车那儿去看一下,找找哪辆装了车 载电脑终端。要能用的。看能不能查到比利? 梅多斯的记录——呃,应该是威廉 ? 梅多斯。一九五○年左右出生。住址我们得从车辆管理局那儿查。” “梅多斯?那个死人?” 博斯点点头。 “身份证上没有别的信息吗?没有地址吗?” “没身份证。是我认出来的。你这就去电脑上查一下。近几年的记录里应该 有他的案底,起码是吸毒之类的事情。是范努伊分局经手的。” 埃德加不紧不慢地走开了。路边停着一排黑白两色的巡逻车,他得找一辆仪 表板上装有车载电脑终端的。他的块头很大,行动起来好像显得有些迟缓。不过, 博斯有切身体会:要跟上埃德加的步子可不太容易。埃德加穿着一身极为合体的 棕色西装,裁剪得简直是无可挑剔。他的头发又浓又密,黝黑光滑的皮肤都赶得 上茄子了。博斯看着埃德加走开,心里不禁在想:他是不是掐好了时间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