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样他就不用再套上工作服去钻管子,不会把自己那身行头弄得皱皱巴巴。 博斯走到自己的车子跟前,从后备厢里拿出宝丽来相机。他回到尸体那儿, 叉着腿站在死者的上方,弯下腰去拍死者的面部。三张应该够了。博斯把宝丽来 吐出的立拍立现相纸放在管子顶上,等着照片显影。他的目光不禁又盯在了这张 面孔上。时间让人变了多少!他想起那个晚上,第一师的全体“地道老鼠”走出 西贡的那家文身店,那个时候,这张面孔是醉醺醺的,咧着嘴笑得脸都歪了。这 群精疲力尽的美国兵花了四个小时才全部完事。不过,每个人都在胳膊上文了同 样的印记,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亲兄弟。博斯还记得,大伙在一起的时候梅多斯有 多开心,他也记得那时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恐惧。 看到萨凯和奥西图走过来,博斯往旁边让了几步。他们俩展开一只厚厚的黑 色塑料袋,拉开袋子中间的长拉链,然后把梅多斯抬起来放了进去。 “看着就像是瑞普? 凡? 温克①。”埃德加走过来说。 萨凯把运尸袋的拉链拉了起来。博斯看到拉链夹住了几缕灰白、卷曲的头发。 梅多斯不会在意的。他曾经对博斯说过,他注定要躺在运尸袋里。他还说, 人人如此。 埃德加一手拿着个小记事本,一手里拿着一只克劳斯牌金笔。 “威廉? 约瑟夫? 梅多斯,一九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出生。是不是他,哈里?” “对,就是他。” “你说的没错,记录里有他的好几件案子。不过不光是吸毒这种破事,还有 银行抢劫、抢劫未遂、持有海洛因。大概一年之前,这儿的水坝上还出过吸毒者 非法聚集的事情。他确实因为吸毒被抓过几次,包括你刚才说的,范努伊分局处 理的一次。他是什么人啊?你的线人?” “不是。找到地址了吗?” “住在峡谷区。赛普尔维达大街,靠近啤酒厂。这个地段乱得很,房子可不 好卖。既然不是线人,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最近才有过联系。我是在上辈子认识他的。” “什么意思?那是在什么时候?” “我最后一次见到梅多斯是在二十年前。二十来年吧。我们都喊他比利。他 当时——那是在西贡。” “哦。那差不多是有二十年了。”埃德加走到管子边上,看着那三张照片里 的比利? 梅多斯。“你和他很熟吗?” “算不上熟。在那种地方,你总会认识一些人。打仗的时候,你得把自己的 性命托付给其他人,战争结束之后,才发现这些人里有很多你其实并不了解。回 国之后我一直没见过他。去年的时候和他通过一次电话。仅此而已。” “那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开始没认出来。后来我看到了他胳膊上的文身,这才想起他的长相。他这 样的人是不容易忘记的。至少我还记得他。” “我觉得……”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博斯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但有个念头始终在脑子里 转来转去:他被叫到现场调查一件谋杀案,而死者恰恰就是梅多斯,这简直是太 巧了。埃德加打断了他的思绪。 “跟我说说,你觉得这案子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你给多诺万派了那么一堆活, 看样子他都快要把屎拉在裤裆里了。” 博斯和埃德加说了他发现的几个问题:管子里没有明显的痕迹;死者的上衣 被掀起来蒙在头上;有一根手指被折断了;现场没有刀子。 “没有刀子?”他的搭档问道。 “要想做‘炉子’,就得用刀把可乐罐切开——如果找到的那个炉子是他用 的。” “可能他随身带着炉子。可能他死后又有别人进去过,把刀拿走了。要是有 刀子的话。” “是啊,可能。管子里没有痕迹,我们就没法确定。” “从他的案底来看,这家伙是个吸毒鬼,已经无可救药了。以前他就这样吗?” “有一点。当时他就吸毒,而且还卖过。” “这不就得了。你没法预料这种长年吸毒的人将来会怎么样。你没法说他们 在什么时候是会戒掉毒瘾,还是会越陷越深。这种人本来就已经完蛋了,哈里。” “但他已经戒掉了——至少依我看他是戒了。胳膊上只有一个新针眼。” “哈里,你自己说从西贡以后就没见过这家伙。你怎么可能知道他是不是戒 了?” “我确实没见过他,但我和他通过话。去年的时候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好 像是七、八月份吧。他被范努伊分局的缉毒巡警逮住了,又是因为发现他身上有 长期注射留下的针眼。就是在玩偶杀手案前后的那段时间。他大概是看到了报纸, 知道我当了警察,就给我打了电话。那时我在抢劫凶杀组。他从范努伊的监狱打 过来,问我能不能帮忙把他弄出去。本来也就是在那里关三十天左右,但他说自 己实在是受够了。他说……他说这次实在是不能再呆在监狱里了,他一个人这么 关着是戒不成的……” 博斯的声音越来越低,没说完就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埃德加才提醒他接 着往下说。 “然后呢?哈里,你帮他了吗?” “我相信他了。我去找了经手他案子的警察。我记得他叫纳克尔斯①,觉得 这名字对巡警来说很不赖,听着就像个硬汉。后来我又联系了赛普尔维达的退伍 军人协会,安排梅多斯参加戒毒治疗。纳克尔斯同意了。他也是退伍老兵。纳克 尔斯去找了市检察官,让他向法官请求监外执行。最后退伍军人协会的戒毒治疗 所接收了梅多斯。大概过了六周,我和戒毒所联系了一下,他们说梅多斯已经完 成了治疗,戒掉了毒瘾,状态不错。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们说梅多斯正在巩 固疗效的第二阶段:和心理医生谈话,参加集体心理咨询……除了那次梅多斯打 电话,我没有再和他通过话。他后来再没打过电话,我也没去找他。” 埃德加查了一下自己的记事本。博斯看到他查的那一页是空白的。 “你看,哈里,”埃德加说,“不管怎么说这都快一年了。对吸毒的人来说 这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对吧?谁知道呢?他很可能又吸上了,然后再戒,戒了再 吸,反复三次都够了。这个我们不管。问题是,在这儿掌握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处 理?你今天想怎么查?” “你相信巧合这回事吗?”博斯问道。 “我不知道。我——” “从来就没有什么巧合。” “哈里,我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不过,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这儿 没看到什么让人大吃一惊的东西。他爬到管子里面,可能是因为太黑了看不见, 往胳膊里推药的时候过了量,然后就死掉了。就这么回事。也许还有人和他在一 块,后来爬出去的时候把痕迹弄掉了。还拿走了他的刀子。还有上百种其它的可 能性——” “杰里,有些线索是不会让你吃惊的。问题就在这儿。今天是星期天。大家 都想回家。打高尔夫、推销房子、看棒球赛,管它是怎么回事,根本没人在乎。 应付一下差使就完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就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哈里,谁是‘他们’?” “弄死梅多斯的人。” 博斯停住了,有一会没吭声。他的话并不能让人信服,几乎连自己也说服不 了。不应该和埃德加说什么敬业精神。一等干满二十年,埃德加就会退休,然后 在警察工会的通讯上打出一块名片大小的广告——“洛杉矶警察局退休警官,愿 为警界弟兄提供优惠服务”。靠卖房子给警察,或是帮他们卖房子,他一年能挣 上二十五万——圣费尔南多峡谷、圣塔克拉利塔峡谷、安蒂洛普峡谷,不管是什 么峡谷,推土机开到哪儿他就卖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