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博斯拿起一只装着喷罐盖子的证物袋。另一只袋子里装的是喷漆罐,克丽隆 牌,标签上写着“海蓝色”。他拿着袋子走到管子跟前,打开袋口,用一支笔按 下喷头,在管壁“Sha ”这三个字母旁边喷了一道。他喷得太多了,油漆顺着管 壁的曲面淌了下来,滴在碎石路上。不过还是能看出来——两种颜色是吻合的。 他考虑了一会儿。涂鸦的人怎么会把才用了一半的喷漆罐扔掉?他看了看袋 子上标出的位置。是在水库的边上找到的。有人想把罐子扔到水里去,但扔得不 够远。这又是为什么?博斯在管子前面蹲下来,仔细端详那三个字母。不管这个 人想要喷的是什么,他肯定没完成。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他只好停手,把喷罐、 罐盖和闻油漆用的袜子都扔到了栏杆后面。会不会是警察?博斯拿出记事本写了 几句,提醒自己在十二点之后给值班的克劳利打个电话,问问他今天凌晨有没有 早班巡警经过水库一带。 但如果让涂鸦者吓得扔掉喷罐的人不是警察呢?他会不会是看到了把尸体拖 进管子的人?博斯想起克劳利和他说过的匿名报警电话。听起来是个小毛孩。打 电话报告发现尸体的会不会就是他?博斯拿着喷罐回到现场鉴证车那边,把它交 给了多诺万。 “做完针管和炉子之后,再取一下这上面的指纹,”他说,“可能是目击证 人的东西。” “好的。”多诺万说。 博斯开车出了山区,沿巴勒姆大街的岔路上了北行的好莱坞高速公路。到了 卡修纳高架桥,他向西拐上文图拉高速公路,然后又转向北,上了圣迭戈高速公 路。十英里的路只花了大概二十分钟。是星期天,路上的车不多。他在罗斯科出 口下了高速,向东又开了几个街区,到了梅多斯住的兰登一带。 和洛杉矶市内的大多数近郊地区一样,赛普尔维达一带也是好坏地段都有。 博斯没指望在梅多斯住的街上看到修葺一新的草坪,看到路旁停着一辆辆沃 尔沃。 眼前的情景确实不出他所料。路边公寓房的样式至少已经落伍了十年。楼房 底层的窗户上全装着铁栅栏,每一间车库的门上都有涂鸦者留下的作品。罗斯科 啤酒厂刺鼻的酒气弥漫在四周。这个地方的味道就像是凌晨四点钟的酒吧。 梅多斯住在一座“U ”字形的公寓楼里,还是五十年代时建造的。那个时候, 空气里还没有啤酒花的味道,街角还没有一堆堆的小混混,住在这儿的人还没有 失去希望。公寓楼中庭的空地上是个游泳池,不过早就被沙子和泥土填满了。腰 果形的游泳池现在长满了枯草,四周的混凝土地面污秽不堪。梅多斯住在楼上靠 边的一间房子里。爬楼梯的时候,博斯能听到高速公路持续不断的轰鸣。他上到 七楼,沿着正对门口的过道朝梅多斯的房间走去。七楼B 的房门已经打开了,进 门就是一个小房间——起居室、餐室、厨房三室合一。埃德加靠在台子上,正往 笔记本上写东西。他说:“这地方不错吧?” “是不错。”博斯说。他四下看了看,问:“家里没人?” “没。我问了一下隔壁的邻居,她说从前天起这边就没见过人影。她说,住 在这儿的人说他叫菲尔茨,不是什么梅多斯。聪明吧?邻居说他就一个人住在这 儿,住了快一年了,基本上不和别人来往。她就知道这么多。” “给她看照片了吗?” “看了,她认出来了。不过,她可不太喜欢看死人的相片。” 博斯走过一段短短的过道,里面是一间卧室,还有卫生间。他说:“你撬锁 进来的?” “没有。门没锁。不骗你,我敲了几下门,正打算回车上拿工具包撬锁,也 不知中什么邪了,我拧了一下把手。” “然后门就开了?” “就开了。” “找过房东了吗?” “房东太太这会儿不在。本来应该在的,可能是出去吃午饭了,要不就是去 喝酒了。我在这附近碰到的人好像全都是酒鬼。” 博斯回到起居室,四下打量着。房间里其实没什么东西。一张沙发紧靠墙摆 着,上面蒙着绿色的塑料布。对面的墙边放着一张软椅,旁边的地毯上有一台小 彩电。用餐区摆着一张丽光板塑料贴面的桌子,三把椅子,还有一把椅子孤零零 地靠在墙边。博斯看了看沙发前面的那张旧咖啡桌。桌子被烟头烫得到处是疤, 上面摆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烟灰缸、一本填字游戏的书、一副摆成空当接龙的 扑克牌,还没玩通,还有一本电视节目指南。博斯不知道梅多斯抽不抽烟,不过 他记得尸体上没有香烟。他提醒自己要查一下这件事。 埃德加说:“哈里,这地方被人翻过了。不光是门没锁,还有其它迹象。整 个房子都被搜查过了。这些人干得还算利索,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他们好像很 着急。你去看看床和衣橱就知道了。我再去找一下房东太太。” 埃德加走了,博斯又从起居室回到卧室。他在过道里闻到了一股尿臊气。卧 室里靠墙放着一张特大号的床,是没有靠背的那种。床头上面的白墙有一块地方 变了色,油乎乎的,看位置就是梅多斯坐在床上时脑袋靠着的地方。对面的那堵 墙边摆着一个旧的六斗橱。床头柜是藤编的便宜货,上面放着一盏台灯。卧室里 就这么几样东西,连面镜子都没有。 博斯先检查了床。床没有铺,枕头、被单都堆在中间。博斯看到被单有一个 角夹在褥子和弹簧床垫之间,就在床左边中间的位置。很明显,就算是铺床也不 会弄成这个样子。博斯把夹住的被单从褥子底下拽出来,让它搭在床沿。他掀起 褥子——要搜底下的东西肯定先得把褥子掀开——然后再放回原位。被单的那个 角又被压在了褥子和床垫中间。埃德加说的没错。 接下来他把六斗橱的抽屉一个个打开。里面的衣服(内衣、白色和深色的袜 子、还有几件T 恤)都叠得整整齐齐,好像没被动过。博斯关左边最底下一个抽 屉的时候感觉不太顺,推不到底。他把抽屉整个拽出来,接着又是一个,最后把 橱里所有的抽屉都拿了出来。他逐个检查了抽屉的底部,看有没有东西用胶带粘 在上面(也可能是曾经粘在上面)。什么也没有。博斯把抽屉一个个放回原位, 不断调整着顺序,直到每个抽屉都能顺畅地关到位。全部放好之后,各个抽屉的 位置和先前的次序不一样。现在摆放的次序才是对的。他可以肯定,翻东西的人 把抽屉全都拽了出来,好检查抽屉的底部和后面,但往回放的时候弄错了次序。 博斯打开壁橱间,走了进去。壁橱间里只利用了四分之一空间。地上放着两 双鞋:一双脏乎乎的黑色锐步运动鞋,沾满了沙子和灰土;还有一双是系带式的 工作靴,看起来最近刚清洗过,还上了鞋油。地毯上还有很多灰土,都是鞋子带 进来的。博斯蹲下身子,用手指捻起一点灰土。看样子是混凝土粉尘。他从口袋 里摸出一个小证物袋,放了一点粉尘进去,然后收好袋子站起身。壁橱里的衣架 上挂着五件上衣,一件是白色的系扣牛津布衬衫,另外四件是黑色的长袖套头衫, 就是梅多斯身上穿的那种。旁边的衣架上还有两条褪了色的牛仔裤,两条黑色的 宽松裤,有点像柔道服。四条裤子的口袋全都被翻了出来。地上的塑料洗衣篮里 装着没洗过的黑裤子、T 恤衫、袜子,还有一条平脚短裤。 从壁橱间出来,博斯离开了卧室。他走进过道边上的卫生间,打开洗漱池上 面的柜子。里面有一管用了一半的牙膏,一瓶阿司匹林,还有一支空的胰岛素注 射剂。博斯关上柜子,在柜门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疲惫的眼神。他捋了捋头发。 博斯回到起居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咖啡桌上摆成空当接龙的一堆牌。 埃德加进来了。 “梅多斯是去年七月一号租的房。”他说,“房东太太回来了。这里的房租 本来是按月收的,但他一次付了十一个月的钱。一个月四百,总共是将近五千的 现金。房东说她没看梅多斯的证件,拿了钱就把房子租给他了。他住了——” “她说梅多斯付了十一个月的钱?”博斯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优 惠?交十一个月住一年?” “不是的。这事我也问了,她说没这规矩,是他自己要这么付的。说是今年 六月一号就搬走。离今天还有十天吧?梅多斯和房东太太说他是从外地过来打工 的,好像是凤凰城。说他在市区的一个地铁工程上干活,挖隧道,管排班的事情。 房东觉得是他在这儿要干十一个月,工作结束就回凤凰城了。“ 埃德加看着自己在记事本上写的要点,向博斯转述了他和房东太太的谈话。 “就这么些情况。我给房东太太看了梅多斯的照片,她也认出来了。不过她 以为他叫菲尔茨。比尔? 菲尔茨。房东说他的生活规律很奇怪,好像是一直上夜 班。上星期有一天早晨,她看见梅多斯搭车回到公寓,是一辆黄褐色的吉普,她 不知道车牌号是多少,因为当时没在意。不过她说梅多斯浑身上下都脏得够呛, 所以才觉得他是刚上完班回来。” 他们沉默了一会。两个人都在想事情。 博斯最后开口说:“杰德,咱们商量一下。” “商量?好,说来听听。” “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去陪人看房也行。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我一会先 去通讯中心拿录音带,然后回办公室,把卷宗先弄起来。还得看看萨凯有没有通 知亲属。要是我记得没错,梅多斯的老家是路易斯安那。还有,我让他们把解剖 安排在明天早上八点。这事也交给我,我明天上班之前去医院。你就不用管了, 明天把昨晚上电视台的事搞完就行。他们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