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这是自己挑重活干,让我轻松啊。他们来采访的时候易装癖的案子已经 处理得干干净净。都能挂起来晾着了。不是开玩笑啊,真的是这样。” “是啊。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去办。明天你从峡谷区过来的时候顺路到赛普 尔维达的退伍军人协会去一趟,和管事的人说说,看能不能把梅多斯的档案调出 来查一下。那里面提到的人说不定会对我们有用。我跟你说过,他在保外就医的 时候要跟心理医生谈话,还要参加那种集体治疗。和他聊过的人里面也许有人知 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么查确实比较麻烦。要是他们不肯帮忙,你打个电 话过来,我来弄许可令。” “听起来不错。不过我有点担心你,哈里。虽然我们俩搭档还没多长时间, 我也知道你可能是想办几件漂亮案子,再调回市区的凶杀组,不过我看这案子不 值得你这么费劲。没错,这地方的确被人翻过,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关键是: 为什么有人翻他的屋子?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不对头的地方。 要我说,有人在梅多斯吸毒死后把尸体拉到了水库那边,然后翻箱倒柜,想 找到他藏在屋里的毒品。要是他还有毒品的话。“ “可能是这么回事。”博斯过了一阵才说,“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几件事不 对劲。我想再查一查,等搞清楚了再说。” “行啊。我说过,我这儿没问题。你给我留的是轻活。” “我还要在这边看看,你先回吧。明天等我从解剖室回来,咱们再碰头。” “好的,伙计。” “杰德?” “什么事?” “这案子跟能不能调回市区没关系。” 博斯独自坐在沙发上,一面想着案子,一面扫视着房间。这里还有什么秘密 吗?他的眼睛最后停在了面前的咖啡桌上。扑克接龙。四张A 都已经翻出来了。 他拿起旁边还没有翻开的那叠牌,查了一遍。他查牌的时候是按着接龙规则 来的:一次翻三张。他看到了黑桃2 、黑桃3 ,还有红心2 。玩牌的人不是自己 不想玩了,而是中途被别人打断了。接龙再也没能接下去。 博斯坐不住了。他低下头看着绿色的玻璃烟灰缸,发现里面的烟头全都是没 有过滤嘴的骆驼牌。这是梅多斯抽的牌子,还是杀他的人抽的?博斯站起身,在 屋子里来回转悠。他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尿臊味。他回到卧室打开六斗橱的抽屉, 又检查了一遍里面装的东西。没什么异常。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对面隔着一条 巷子就是另一座公寓楼的背面。巷子里有个人推着超市的购物车,拿着根棍子在 垃圾筒里拨来拨去。他的购物车里已经装了半车铝易拉罐。博斯从窗口走到床边, 坐下来把头往墙上一靠。这张床没有靠背,博斯靠着的那块墙皮已经从白色变成 了脏乎乎的灰色。背上能感觉到墙很凉。 “给我点提示吧。”他低声说道。 博斯觉得是有人把扑克接龙打断了,梅多斯就死在这里,后来尸体才被拉到 了管子那边。但是为什么呢?把他丢在这儿不就行了吗?博斯又把头靠在墙上, 直直地盯着房间的对面。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对面墙上有一个钉子。钉子在六斗 橱上方三英尺左右的位置,被刷成了和墙一样的白色,估计有很长时间了。难怪 博斯一开始没看见。他站起身走了过去,看了看橱子的后面。橱子和墙之间有一 道三英寸来宽的缝隙,博斯从缝里能看到有一个相框掉在下面。他用肩膀抵住橱 子,把这个沉甸甸的家伙从墙边推开。他捡起相框,退后几步坐到床沿上,仔细 研究起来。相框玻璃估计是在掉下去的时候摔裂了,看着就像是一张细密的蜘蛛 网。相框里夹着一张8 ×十的黑白照片,有些地方被玻璃的裂痕遮住了。照片上 的影像显得很粗糙,边角处都褪色发黄了。博斯知道这张照片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在玻璃上的两条裂缝中间,他看到了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冲着镜头,微笑 着。 博斯翻过相框,小心地把别住背板的锡制销子一个个扳起来。他把泛黄的照 片从相框里抽出来,玻璃终于撑不住了,碎片稀里哗啦地掉在了地上。博斯挪了 挪脚免得踩到玻璃,却没有起身。他仔细地看着照片。照片正反两面都没有注明 时间地点。不过,博斯知道照片肯定是在一九六九年底一九七○年初的时候拍的, 因为上面的人有几个后来死了。 照片上一共有七个人,都是“地道老鼠”。七个人都光着膀子,骄傲地展示 着身上晒出来的T 恤印子,还有胳膊上的文身。每个人戴的身份牌都用胶带缠在 了一起,否则爬地道时两块牌子会碰得叮当作响。他们当时应该是在古芝区的E 地段,但博斯从照片上看不出是哪个村,也想不起来了。七个士兵站在战壕里, 分列在一个地道入口的两侧——这个洞口比梅多斯葬身的管子大不了多少。博斯 看着照片上的自己,觉得那笑容实在有点傻气。在相机捕捉下那一刻之后,发生 了多少事情!当时傻乎乎的笑容现在让他自己觉得很窘。博斯又看了看照片上的 梅多斯:脸上是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空洞的眼睛直瞪着镜头。别人总是说,就 算梅多斯呆在一间八英尺见方的屋子里,眼睛也能瞪到一千码开外。 博斯低头看着散落在两脚之间的碎玻璃,发现里面有一张粉红色的纸片,约 摸有棒球明星卡片那么大。他捏着边把纸片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这是市区一 家当铺的当票。顾客名一栏上写着威廉? 菲尔茨。当票上标出了典当的物品:老 式手镯一只,金质,镶玉。收当日期是六个星期之前。菲尔茨用这只手镯换了八 百美元。博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封袋,把当票塞进去,站起身来。 五分钟之后博斯就赶到了县暨南加州大学合作医院,找停车位倒足足花了一 刻钟。法医局在几栋医疗中心的大楼后面。一九八七年加利福尼亚大地震之后, 这些大楼就成了危房。法医局的房子是上下两层的预制房,没什么建筑风格,更 不用说生命力了。博斯从走活人的玻璃门进了前厅,正好碰到了县里的一个探员。 八十年代初博斯在夜间特勤队工作时和他共过事。 “嗨,伯尼。”博斯冲他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去你的吧,博斯。”伯尼说,“我们这些警察查的可也是杀人案。” 博斯愣住了,站在那儿看着伯尼向停车场走去。过了一会儿,他接着朝里走, 向右拐进一条刷成绿色的走廊,穿过两层双开门——一路上气味越来越难闻。那 是死亡和强力工业消毒剂的味道,死亡的气息占了上风。博斯走进铺着黄色瓷砖 的消毒间,看到拉里? 萨凯正在往身上的无菌服上套一次性围裙。他已经戴上了 一次性口罩,穿好了靴子。博斯从旁边不锈钢台子上的纸箱里拿了一套同样的服 装出来,一样一样往身上穿。 “伯尼? 斯洛特是怎么了?”博斯问,“什么事把他给气成那样?” “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萨凯说话时都没看博斯。“他昨天早上出了现 场。兰开斯特那儿有个十六岁的孩子把好朋友打死了。看样子是枪意外走火,但 还要等我们做完弹道分析和火药测试才能有结论。伯尼想快点结案。我告诉他安 排在今天晚一点的时候做解剖,所以他就过来了。但今天我们做不了他那具尸体 了。萨利就跟火烧屁股似的,非要先做你的那件。为什么你别问我。我把死尸运 过来,他简单看了一下就说要今天做。我告诉他这样就得挤掉其它安排好的解剖, 萨利说那就把伯尼那件挤掉好了。我没来得及打电话通知他,叫他今天不要过来 了。所以伯尼才气成那样。你知道,他住在钻石岗那边。大老远开车赶过来,却 白跑了一趟。” 博斯戴上口罩,穿好围裙和靴子,跟着萨凯从铺着瓷砖的前厅进了解剖室。 博斯说:“照你这么说,他应该对萨利发火,不应该冲我来。” 萨凯没搭腔。他们从第一张解剖台旁边走过,比利? 梅多斯就仰面躺在上头, 赤身裸体,脖子底下撑着一块两英寸厚、四英寸宽的木头。解剖室里总共有六张 不锈钢解剖台,上面各躺着一具尸体。每张解剖台的边缘都有排水槽,四个角上 还有排水孔。热苏斯? 萨拉查法医背对着博斯和萨凯,弯腰在梅多斯的胸口上忙 着。 “下午好,哈里。我一直在等你。”萨拉查说。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拉 里,帮我把这个做一下切片。” 萨拉查直起腰,转过身来。他戴着乳胶手套,手里拿着一小团肉块似的东西。 他把这块东西放进一个不锈钢盘里(和烘巧克力蛋糕用的那种烤盘差不多), 递给了萨凯。“帮我做几个垂直切片。沿着刺痕的走向做一个,然后在旁边做两 个对比一下。” 萨凯接过盘子出了解剖室,他要到实验室去。博斯看到那块肉是从梅多斯的 胸口上切下来的,切口在左乳头上面约摸一寸的地方。 “有什么发现?”博斯问。 “还不太确定。边做边看吧。问题是,你发现了什么情况?我那个现场技术 员说,你非要他安排在今天做解剖。为什么?” “我跟他说今天就安排,其实是想争取在明天能做。我们当时就是这么说好 的。” “是,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可有点好奇了。哈里,我可是特别喜欢 神秘的案子。你为什么觉得这案子有蹊跷?用你们警探的话来说,很‘挠头’?” 博斯心想,我们早就不这么说了。等到“挠头”之类的词儿出现在电影台词 里,再被萨拉查这样的人捡起来用,这些词也已经成了历史文物了。 “当时在现场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说不通。”博斯说, “现在又掌握了一些 情况。依我看这就是谋杀。没什么神秘的。” “有些什么情况?” 博斯掏出笔记本,边翻边说。他举出了在现场发现的一些异常:死者的手指 被折断,管子里没有明显的痕迹,死者上衣被掀起来蒙住了头部。 “他口袋里有一套注射用品,我们还在管子里找到了‘炉子’,但我还是觉 得不对头。依我看,让他送命的应该就是打在胳膊上的那一针。其它的疤痕都是 旧的。他已经好多年不在胳膊上注射了。” “你说的没错。除了胳膊上那个新鲜的针眼,他全身只有腹股沟处的针眼是 最近留下的。大腿内侧。想极力隐瞒毒瘾的人往往会在这种地方注射。但是,这 也可能是他复吸后第一次在胳膊上注射。还有什么线索?” “他抽烟,这我可以肯定。但尸体身上连包香烟都没有。” “会不会是有人在你们发现尸体前把香烟给拿走了?那些捡垃圾的?” “有可能。但为什么只捡了烟,却没有拿走针管?还有,他住的公寓被人搜 过。” “可能是认识他的人干的。想翻出他藏在屋里的毒品。” “这也有可能。”博斯把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过滤用的棉布上有淡褐色 的结晶。黑焦油海洛因我见得多了,它们会把过滤棉弄成深褐色,甚至染黑。他 胳膊上注射的海洛因看起来是高档货,可能来自海外。这不符合他的生活状况。 这种东西是有钱人用的。“ 萨拉查想了一会,然后说: “这些都只是推测啊,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