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种伤口说明什么呢?”他问道。 “这说明,”萨拉查说,“造成刺痕的物体由皮肤进入,穿过筋膜层——就 是纤维状的脂肪层,然后直接扎进了胸大肌。你注意到了没有?穿刺点周围肌肉 的颜色变深了。” “对,注意到了。” “哈里,这是因为周围的肌肉被烧焦了。” 哈里把眼睛转过来,看着萨拉查。他好像能从法医病理学家的口罩底下感觉 出一丝笑意。 “烧焦了?” “电击枪。”法医说道,“找能射出电极飞镖的那种。被电击枪射中时,电 极飞镖会穿透皮肤,深入体内三至四厘米。不过在这个案子里,电极可能是有人 用手按进他胸口,这样就能扎得更深。” 博斯想了一会儿。电击枪这种东西几乎是没办法追查的。这时,萨凯回到了 解剖室,靠在门口的台子边上看着。萨拉查从器械车上拿起几只玻璃试管——三 只装的是血样,另外两只装着黄色的液体。器械车上还有一个小不锈钢盘,里面 放着一块棕色的东西。凭着在这间屋子里的经验,博斯认出那是肝脏。 “拉里,这些是毒理检查的标本。”萨拉查说。萨凯接过东西,又从屋子里 消失了。 “你说的这是上刑。电刑。”博斯说。 “我只能说看起来像是这样。”萨拉查说,“电击不至于让他送命,因为损 伤的区域太小。但让他招出秘密已经足够了。电流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有很多人 这么干过。如果把电极插在他的胸口,那感觉就像是电流直接穿进了心脏,整个 人都会瘫掉。不管别人想知道什么,他都会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然后就只能眼睁 睁看着别人把足以致命的海洛因推进他的胳膊。” “这些情况我们能不能证明?” 萨拉查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瓷砖,用手指隔着口罩搔了搔嘴唇。博斯特别想抽 烟。他在解剖室里已经呆了将近两个小时。 “证明这些推断?”萨拉查说,“从医学角度无法证明。毒理检查要一个星 期才能出结果。我们姑且先假设检查结果是过量服用海洛因。但我们怎么能证明 海洛因不是他自己注射的,而是别人强行注射给他的?从医学上我们没法证明这 一点。不过,我们能证明在死亡同时或死前不久,死者的身体曾受到过电击,并 造成了伤害。他被人用电刑折磨过。另外,死者左手食指的第一指节是在死后被 折断的,原因无法查明。” 萨拉查又用手指挠了挠口罩,最后说:“我能在法庭上作证,说这是杀人案。 综合所有的医学证据来看,死者是死于他人之手。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确 定死因。等毒理检查做完,咱们再一块商量一下。“ 博斯在笔记本上大概记了一下萨拉查刚才说的话。他还得把这些话写到自己 的案件报告里去。 “当然了,”萨拉查说,“要想排除合理的怀疑,对陪审团证明这是一起谋 杀案,那就另当别论了。依我看,哈里,恐怕你得先找到那个手镯,看看为什么 有人会为了它给梅多斯上刑,还把他给杀了。” 博斯合上笔记本,脱下身上的一次性外套。 西沉的太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粉红桔黄,那色彩鲜亮得就像是冲浪者穿的游 泳衣。博斯心想,这不过是美丽的假相。他开着车在好莱坞高速公路上向北走, 朝家里驶去。这儿的落日常常会把天空变成这样。面对如此美景,你就会忘了这 般鲜亮的色彩其实正是由污染烟尘造成的,忘了在每幅美丽的图景下可能都暗藏 着丑恶的真相。 驾驶座一侧后视镜里映出的太阳就像是个铜球。博斯把车载收音机调到爵士 音乐台,听到约翰? 柯川①正在吹奏《灵魂之眼》。他旁边的座椅上放着一个文 件夹,里面是布雷默给他弄的剪报。文件夹上压着六支装的亨利啤酒。博斯在巴 勒姆出口下了高速,拐上伍德罗? 威尔逊路,向环球影城上面的群山开去。他的 家是一座木结构的悬臂屋,只有一间卧室,比贝弗利山上的那些车库大不了多少。 房子凌空建在山边,底部有三根钢柱作为支撑。如果发生地震,博斯的房子 可就有点吓人了——大自然只需“嘣嘣”几下就能把那几根柱子拔起来,然后整 间房子就会像雪橇一样翻下山去。但是,危险换来的却是一片美景。博斯站在房 子后面的门廊上向西北望去,能看到伯班克和格伦代尔。他的视线还能越过帕萨 迪纳和阿塔迪纳,看到远方的隐隐青山。有时,他还会在山间看到冉冉升起的烟 雾,看到烧枯枝时腾起的橙色火苗。到了晚上,山下高速公路的声音就会安静下 来,夜空中有环球影城的探照灯扫来扫去。每次望着下面的山谷,博斯都能感到 一种力量,那感觉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不过,他知道这种感觉是他买下房子、 打算扎根于此的原因之一,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这座房子是博斯八年前买下来的,那还是在洛杉矶地区房价开始疯涨之前。 博斯付了五万美元首付款,其余的房款办了按揭,每月交一千四百美元。这 点钱对博斯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他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花费,顶多就是买吃的、喝 啤酒、听爵士乐。 博斯首付款的钱是这么来的:有个制片公司出了一笔钱,买下了他姓名的使 用权——他们要拍一部电视系列剧,故事情节就是根据洛杉矶发生的一系列谋杀 案(被害者全是美容院的店主)改编的。博斯和当时一起查案的搭档成了电视剧 里的主人公,饰演他们的是两个二流电视演员。他的搭档拿了五万块钱和警局的 养老金,搬到恩塞纳达①去了。博斯用自己那笔钱买下了这座房子。他当时都不 知道这屋子能不能扛得住地震,不过住在这儿让他觉得自己就是洛城之王。 虽说博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搬,他现在的搭档、兼职房地产经纪人杰里? 埃 德加跟他说过,这座房子的价值已经涨到了当初购买时的三倍。他俩说话时只要 一谈到房地产的话题(这是常有的事),埃德加就会劝博斯把房子卖掉,换套大 一点的。埃德加是想揽一笔生意,而博斯只想呆在自己住惯了的地方。 博斯回到山顶小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站在屋后的门廊上先喝掉了一瓶啤 酒,俯瞰着山下的一片灯光。等到坐上值班椅,把文件夹往腿上一放,他又喝开 了第二瓶。博斯一整天都没吃饭,啤酒很快就上了头。他觉得浑身没劲,却又有 点烦躁不安,身体发出了讯号:该吃点东西了。他起身进了厨房,胡乱弄了个火 鸡三明治,又抓起一瓶啤酒,回到了值班椅旁。 吃完东西,他掸了掸掉下来的三明治碎屑,翻开了文件夹。《洛杉矶时报》 对西部银行失窃案的报道一共有四篇,他按照发表时间的先后一篇篇往下看。第 一篇只是一条短讯,登在城市专题的第三版上。看来是星期二案发当天才得到的 消息。当时,洛杉矶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还不太想和新闻界接触,也不愿意让公 众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关部门调查银行被盗案据有关部门称,在劳动节假日的周末,地处市中心 的西部国家银行发生了盗窃案。失窃物品的数额尚未公开。 盗窃案的侦破工作目前由联邦调查局和洛杉矶市警察局负责。据联邦调查局 特工约翰? 鲁尔克称,西部国家银行(位于希尔街与第六大道)的经理在星期二 早晨上班时发现银行寄存部的保险库被盗。 鲁尔克说,目前尚未对被窃物品进行估价。不过,据调查部门的消息,该行 顾客寄存在保险库中的许多珠宝及珍贵物品被盗走,总价值超过一百万美元。 鲁尔克没有透露窃贼是如何进入保险库的,但他说银行的报警系统出现了问 题。他拒绝提供更多的细节。 西部银行的发言人在星期二当天拒绝对盗窃案发表评论。有关部门说,目前 尚未抓获罪犯,也没有发现嫌疑对象。 博斯把约翰? 鲁尔克的名字记在了笔记本上,继续看《时报》的第二篇报道。 这一篇就长多了,发表在第一条新闻见报后的第三天。通栏报道占据了城市 专题头版的上半部版面。文章用了双行大字标题,还配了一张照片:一男一女两 个人站在寄存部保险库里,看着地面上维修孔大小的一个洞口。他们身后是一堆 寄存柜,而保险库后墙上的大部分寄存柜门都被撬开了。报道的作者是布雷默。 银行失窃案中至少有价值200 万美元的物品被盗 窃贼利用假期周末挖地道进入保险库 这篇报道在第一条简讯的基础上作了扩展,加进了一些细节。窃贼是挖地道 进入银行的。地道起自希尔街地底的一条雨水总管,长约一百五十码。报道说窃 贼使用了爆炸装置,以炸开银行保险库的地面。据联邦调查局称,整个假期周末 这些窃贼可能都呆在保险库里,用电钻一个个把寄存柜钻开。这条从雨水总管通 往保险库的地道估计是在案发前七到八周的时候开挖的。 博斯记了一下,要问问FBI 地道是怎么挖的。大部分银行的报警系统不仅能 监测声音,也能感应到地下的震动,如果窃贼在挖地道时使用了重型挖掘工具, 警报肯定是会响的。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爆炸装置起爆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引发 警报? 博斯又看了第三篇文章。这篇报道紧接着前一篇,发表在第二天。文章不是 布雷默写的,但还登在城市专题的头版。这篇新闻专门报道了盗窃案中的失主。 几十个顾客在银行门口排成了队,要看他们的寄存柜有没有被人撬开洗劫一 空。 联邦调查局人员陪同他们进了保险库,然后一一记下他们的陈述。博斯大致 扫了一下文章,发现里面颠来倒去说的全是同一件事情:顾客们放在寄存柜里的 东西丢了,有人愤怒,有人难过,还有人既愤怒又难过——他们把东西存在银行 保险库里,就是因为觉得比放在家里安全。文章快到末尾的地方提到了哈里特? 比彻姆。比彻姆从保险库里出来之后,记者对她进行了采访。她说自己一辈子攒 下来的珍贵物品都丢了,这些宝贝是她和丈夫哈里一起环游世界的时候买的。报 道上说,比彻姆拿着一条花边手绢,不停地擦着眼睛。 “他在法国给我买的戒指丢了,在墨西哥给我买的金镶玉手镯也丢了。”比 彻姆说,“我不知道这些贼是什么人,他们把我的回忆都给偷走了。” 真是太夸张了。博斯心想,这最后一句说不定就是记者自己杜撰出来的。 文件夹里的第四篇报道发表于一个星期之后。是布雷默写的一篇短新闻,被 挤到了城市专题末尾报道乱七八糟峡谷新闻的地方。布雷默报道说,西部银行失 窃案的调查已经转由联邦调查局专门负责。洛杉矶警察局在调查前期提供了支援, 但由于没有发现进一步的线索,案件现在由调查局这一个部门负责侦察。这篇报 道中又转述了鲁尔克特工的话。他说,目前局内特工仍在全力调查此案,但未能 取得进展,也没有发现嫌疑犯。他还说,保险库中被盗的物品仍然没有任何下落。 博斯合上了文件夹。这案子太大了,调查局不可能像处理普通银行劫案那样 草草了事。他想,鲁尔克说没有发现任何嫌疑人,这也许并非实情。不知道他们 在调查中有没有查到过梅多斯的名字。二十年前,梅多斯曾在南越地底的隧道中 战斗过,有时甚至就住在地道里。每个“地道老鼠”都会爆破技术,梅多斯当然 也不例外。不过,当时他们搞爆破是要把地道炸塌,是内向爆破。银行保险库地 面的钢筋混凝土是由下往上炸开的,梅多斯能掌握这种外向爆破的技术吗?不过, 博斯马上就意识到梅多斯并不一定要掌握这种技术。他可以确信,干西部银行这 票案子的人肯定不止一个。 博斯站起身,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他在返回值班椅之前先到卧室绕了 一下,从橱子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旧剪贴簿。博斯坐回到椅子上,先 把酒喝掉一半,然后才打开了剪贴簿。簿子里面夹着一叠叠散放的照片。他本来 想把照片理好贴到本子上,但一直也没空去干这事。连剪贴簿他都没怎么翻过。 里面的照片全泛黄了,边角处已经成了褐色。这些变黄发脆的老照片是经不 起碰的,一如它们勾起的记忆。博斯一张张拿起照片,仔细地看着。忽然间他明 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把照片贴到本子上——他喜欢把照片一张张拿在手里看。 这些照片都是在越南拍的。几乎全是黑白的,和博斯在梅多斯公寓里找到的 那张照片一样。当时在西贡冲印黑白照片要便宜一些。有些照片上有博斯,但大 部分照片都是博斯用一架老式莱卡相机拍下来的。博斯去越南之前,养父送了他 这架相机,算是老头表示和解的标志吧。养父不想让博斯去越南,两个人还因为 这件事吵过。然后他就送了这架相机给博斯,博斯也就接受了。不过,博斯不是 那种回国后四处吹嘘战场经历的人,这些照片他也一直散放在剪贴簿里,一直没 有往本子上贴,也很少去看。 如果说这些照片里有什么经常出现的主题,那就是“笑脸”和“地道”。几 乎每张照片上都能看到站在地道口的士兵,摆着傲气十足的姿势。他们可能才拿 下那个地道,刚从洞口爬出来。在外人眼里,这些照片有点怪怪的,也许还显得 挺有意思。但对博斯来说,它们就像在报纸上看到的那种新闻照片一样可怕—— 有人被困在汽车残骸里,在等着消防队切开车门救他出来。照片上拍的是一张张 年轻小伙子的笑脸。这些人刚刚跳进地狱,现在又返回了人间,冲着镜头笑着。 他们把钻地道叫做“大白天进黑窟窿”。每个地道里都是一片黑色的回声。 那里面只有死亡,其它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们还是进去了。 博斯翻过剪贴簿里撕破了的一页,看到比利? 梅多斯在望着他。这张照片和 博斯在梅多斯公寓里找到的那张几乎是同时拍的,肯定就是在几分钟之后。还是 那几个士兵。还是那个个战壕,那个洞口。古芝区E 地段。不过,博斯自己并不 在里面,因为这张照片是他拍的。他的莱卡相机捕捉到了梅多斯空洞的眼神,还 有吸了大麻后恍恍惚惚的笑容——他苍白的皮肤看着就像是蜡做的,但蜡像的皮 肤不会像他那么紧绷绷。博斯觉得他自己捕捉到了真实的梅多斯。他把照片放回 原处,又拿起另一张。这张拍的是他自己,没有其他人。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 把相机摆在茅屋里的木头桌子上,定好时间,然后站在了镜头前。在照片上,他 打着赤膊,窗外的夕阳射在他晒得漆黑的胳膊上,照亮了那块文身。在他身后, 在茅屋铺着草垫的地面上,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黑乎乎地道的入口。模糊的地 道口是一片令人恐惧的黑暗,就像是爱德华? 蒙克名画《呐喊》里那张可怖的嘴。 博斯看着照片,想起他们当时把发现这条地道的村子叫做通巴图二号。那是 他下的最后一个地道。在照片里,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双眼定在了黧黑的眼框里。 现在,他看着这张照片,也笑不出来。博斯双手拿住照片,两个大拇指心不 在焉地摩挲着照片的边缘。他盯着那张照片,直到疲倦和酒精把他拽进了迷迷糊 糊的状态,就好像是在做梦。他想起了那最后一个隧道,想起了梅多斯。 下去了三个人。只上来两个。 当时他们在E 地段例行搜查一个小村子,发现了这个地道。军事地图上没有 标出村庄的名字,士兵们就把它叫做通巴图二号。村子里到处都是地道,“地道 老鼠”都应付不过来了。这个地道的入口是在一间茅屋的米筐底下发现的。带队 的军士长不想等清理战场的直升机送地道兵过来了。他想尽快推进到其它村子, 但必须先摸清地道里的情况。于是军士长就做了决定——打仗的时候很多人都会 这样作决定。他派了自己的三个兵下去。三个抖抖索索的新兵,好像有一个到越 南才六周。头儿让他们不要进得太深,放好炸药就出来。动作要快,在里面要互 相照应。三个新兵老老实实地从洞口下去了。但过了半个小时,只上来两个。 上来的两个新兵说,他们三个在地道里分开了。地道里分出了好几条路,他 们只好分开走。他们正和头儿说着,地底下传来一阵闷响,烟雾和尘土从地道口 “砰”地一声喷了出来。C-4 炸药爆炸了。后来,连里的中尉过来了,说他们得 找到失踪的那个人,否则就不会离开。整个连队足足等了一天,地道里的烟雾和 尘土才完全平息下去。清理战场的直升机送来了两名“地道老鼠”——哈里? 博 斯和比利? 梅多斯。中尉对他们俩说,他才不管失踪的士兵是不是已经死了,把 他弄出来,他不能把自己手下的兵丢在洞里不管。“去找他,把他拖上来,我们 好歹要给他办个像样的葬礼。”中尉说。 梅多斯说:“我们也不会把自己人丢在里面不管。” 博斯和梅多斯下了洞口,发现主入口连着一间小室,里面放着一筐筐大米。 小室又连着另外三条地道,其中两条已经被C-4 炸药炸塌了。第三条地道还 是通的。失踪士兵走的就是这条地道。他们俩也进去了。 他们俩在黑暗中爬着,梅多斯打头。他们尽量少开手电,一直爬到了地道的 尽头。梅多斯在泥地上四处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处暗门。他撬开地上的暗门, 两个人钻了下去,发现底下又有一层迷宫似的地道。梅多斯没有作声,用手指了 一个方向,就朝那边爬了过去。博斯知道他得走另一条地道。这下两个人都得独 自行动了,除非前面有越共在等他们。博斯走的那条地道弯弯曲曲,里面热得简 直和洗桑拿一样。地道里的气息潮乎乎的,有点像厕所的味道。博斯还没有看到 失踪士兵,就闻出了他的味道。他已经死了,尸体的样子惨不忍睹,但还保持着 坐姿,两腿直直地向两边伸开,鞋头冲着上面。尸体靠在地里埋着的一根桩子上。 一条钢丝深深嵌入他的脖颈,然后绕在桩子上面,把他固定住了。博斯没有 碰他,越南人有可能安了诡雷。他用手电照着尸体颈部的伤口,看到从脖子到胸 前全是已经干结的血迹。死者穿着一件绿色的T 恤,前胸用白色印着他的名字。 血迹下面能看出是“阿尔? 克罗夫顿”。他前胸的血痂里拱着一堆苍蝇,博斯想 不通它们怎么能一直找到这么深的地底。他把手电照向死者的裆部,看到那地方 也沾满了干结的黑血。克罗夫顿裤子被撕开了,身体就像是被野兽撕扯过。汗水 刺痛了博斯的眼睛,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他不想这样。他立刻就 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反应,但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停下来。克罗夫顿的左手放在 大腿旁边,掌心是朝上的。博斯把手电照过去,看到了两只血肉模糊的睾丸。他 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但还是换气过度了。 博斯把手罩在嘴上,想缓住自己急促的喘息,但一点用都没有。他撑不住了。 他惊恐万分。他才二十岁,他害怕。地道的四壁好像在渐渐收紧,把他困在 里面。 他从尸体旁爬开,手电掉在了地上,光柱还照着克罗夫顿。博斯用脚蹬住地 道的土墙,蜷起身子,就像是母体里的婴儿。眼里的汗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泪水。 一开始他还是悄无声息地流泪,但很快就大声啜泣起来,哭得浑身抽搐。在黑暗 中,他的哭声好像在四面八方回荡,一直传向越共藏身待敌的地方。一直传向地 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