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想撞死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特工显然是很愚蠢的举动,为什么那些家伙还非要 这么干?博斯的思绪又滑到了他和埃莉诺一起度过的夜晚。那时他们已经被各个 部门的上级盘问了一遍又一遍。埃莉诺吓坏了。他也害怕,但埃莉诺比他还要怕。 在床上拥着她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把她 抱在怀里,抚摸着她,她的鼻息拂在他的脖子上。他们没有做爱,只是相拥而眠。 不知为什么,那一晚他们反而觉得更加亲密。 “在想昨天晚上的事吗?”她问道。 “你怎么知道?” “猜的。想到什么没有?” “我觉得昨天晚上很好。我觉得我们——” “我说的是昨天晚上有人想撞死我们的事。” “噢。没有,没想到什么。我想的是那以后的事情。” “哦……哈里,我都没谢谢你。谢谢你昨晚那么陪着我,也不指望我做什么。” “应该我谢你。” “你真好。” 他们俩又陷入了各自的思绪。博斯倚在车门上,头靠着车窗,眼睛几乎一直 盯在马路对面的保险库上。威尔夏大街的车不是很多,但一直没有断过。都是往 圣莫尼卡大街和罗德奥路一带的俱乐部去的人,有的则是从俱乐部返回的。附近 的奥斯卡大厅可能有电影首映式。博斯觉得今晚全洛杉矶的豪华轿车都开到威尔 夏大街上来了。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加长轿车一辆辆从路上开过,行驶得平稳 之极,简直就像是在滑行。这些漂亮的车子都装着黑色的窗户,因此也显得很神 秘,就像是戴着墨镜的异国女郎。博斯心想,这种车就是为了这座城市造出来的。 “梅多斯下葬了吗?” 这问题让他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埃莉诺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还没有,” 他答道,“星期一在退伍军人公墓那儿下葬。” “在阵亡将士纪念日举行葬礼。听起来正合适。照这么说,他虽然当了那么 多年罪犯,但还是能葬在那么神圣的地方?” “对。他在越南当过兵。他们在墓地里给他留了一块地方。说不定那儿还有 我的地方呢。你为什么问这个?” “不知道。偶然想起来罢了。你准备去吗?” “要是不在这儿监视保险库,我就去。” “你真挺好的。我知道,在你生命中的那个阶段,他对你是蛮重要的。” 博斯没接她的话,但她又说:“哈里,跟我说说‘黑色回声’。就是你那天 说到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第一次把眼睛从保险库那边转开,看着埃莉诺。她的脸隐在黑暗中,不过 正好有辆车经过,前灯一下把车里面照亮了,他看到她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又 转回头,看着保险库。 “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只是用它来称呼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难以捉摸的东西?” “这东西本来没有名字,所以我们就造了一个名字出来。就是你一个人呆在 地道里时周围的黑暗,还有那种潮湿空虚的感觉。呆在地道里面,你会觉得自己 好像已经死了,好像是被埋葬在黑暗之中。但你并没有死,而且你很害怕。你自 己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回荡,那声音响得能暴露你的位置。我说不清,也许那只是 人的想象而已。那种东西说不清楚,它就是……黑色回声。”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觉得你去参加葬礼挺好的。” “你怎么了?” “什么意思?” “就是问你怎么回事啊。你说话好像有点怪怪的。从昨晚上起你好像就不大 对头。就好像——我也不知道,算了吧。” “哈里,我也不知道。刚开始有肾上腺素在撑着,激动过去之后就有点害怕 了。昨晚的事让我想了好多事情。” 博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的思绪又飘忽起来,想到了当年在三角地带的 一场战斗。当时有个连队在狙击手的火力打击下伤亡惨重,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地 道网的入口。博斯、梅多斯和另外两个叫贾维斯和汉拉恩的“地道老鼠”被直升 机送到了附近的一个着陆点,然后就被护送到了洞口。他们先往洞口里扔了两个 着陆点信号弹,一蓝一红,然后用大迈特风扇把烟吹进地道,好找出丛林里的其 它地道入口。很快,方圆两百码范围内的几十个地方就升起了一缕缕的烟。烟是 从蜘蛛洞里冒出来的,狙击手把这些洞口当作射击点,或者是进出地道的洞口。 那地方的蜘蛛洞太多了,整个林子都被烟弄成了紫色。梅多斯当时嗑了药, 他往一刻不离身的录音机里塞了盘磁带,放起亨德里克斯①的《紫色迷雾》,然 后把震天响的摇滚乐对着地道里轰。除了梦境之外,那是博斯对战争最鲜明的记 忆。 从那以后他一直都不太喜欢摇滚乐。那种激烈狂暴的音乐老是让他想起战争。 “你去看过越战纪念碑吗?”埃莉诺问。 她用不着说是哪一个。越战纪念碑只有一个,在华盛顿。不过他随即想到了 联邦大厦旁边公墓里的那个复制品。他看到工人们把狭长的黑色石块竖在了山上。 “没有。”他过了一会才回答,“我没去看过。” 等丛林里的烟雾散去,亨德里克斯的磁带放完,他们四个人下了地道,连队 里其他的人则坐在背包上吃东西,等他们上来。一个小时之后,上来的只有博斯 和梅多斯两个人。梅多斯带回来三个北越正规军的头皮。他把头皮举起来给地上 的连队看,喊道:“我是黑色回声弟兄里面最坏的一个!”黑色回声的名字就是 这么来的。后来,其他人在地道里找到了贾维斯和汉拉恩。他们掉进了插着尖竹 钉的陷阱,死了。 埃莉诺说:“我住在华盛顿的时候去看过纪念碑。1982年落成仪式的时候我 没敢去,但多年之后我终于鼓起了勇气。我想去看看我哥哥的名字。我以为去了 之后能让自己找到解脱,缓解他离去后带来的伤痛。” “缓解了吗?” “没有。伤痛更重了。而且还带来了愤怒。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寻找公道, 如果公道还有意义的话。我想替我哥哥讨回公道。” 车里又是一片沉默。博斯又往杯子里倒了点咖啡。虽说已经感到了咖啡因对 身体的刺激,但他停不下来。他喝咖啡都上瘾了。他看到几个酒鬼跌跌撞撞地走 到了保险库玻璃窗外的人行道上,其中一个人高高举起双手,好像要去量巨大的 保险库门。过了一会儿他们就走开了。他想到埃莉诺因为哥哥战死而感到的愤怒, 还有无助。他也想到了自己的愤怒。他完全能体会埃莉诺的感受。也许程度不同, 但他的感受是从另一个角度得来的。只要是被战争影响过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 会有这种体会。他一直没有完全摆脱自己的愤怒,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 想完全解脱出来。愤怒和悲伤还能给他一些东西,总比彻底的空虚要好。他心想, 空虚,这就是梅多斯的感受吗?是不是空虚让他干了一件又一件案子,打了一针 又一针毒品,终于让他在最后一件案子里耗尽了生命?博斯决定去参加梅多斯的 葬礼。为了梅多斯,他应该去。 “那天你跟我说的玩偶杀手,还记得吧?”埃莉诺问。 “怎么了?” “内部调查科的人想告你故意射杀了他?” “对,我跟你说了。他们也试了。不过本来就是没有根据的事。他们也只能 说我违反办案程序,停了我一个月的职。” “我想说的是,哪怕他们当时的想法是对的,他们也还是错了。要是你真的 故意射杀了他,在我看来这就是公道。你知道这种人被抓之后会怎么样。看看‘ 暗夜杀手’①就知道了。到现在也没对他执行毒气死刑。也许还得再等上二十年。” 博斯感觉有些不舒服。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会想到自己在玩偶杀手案 中的动机和行动。这些想法他从没对别人说过。他不知道埃莉诺到底想要说些什 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