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车 回城的路上,两人都无话,这一趟把洛婉生的希望全都给打灭了,她决定不 再挣扎,人都会死,只不过不同的是,她能知道自己的死亡。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上官流云忽然很低沉地说。 “没事,天下有那么多意外而去的人,我比他们要强多了,至少还可以活五 天。” 洛婉心里空灵一片,只有一个牵挂,就是找到楚樱的尸体,揪出杀楚樱的人, 因为那个人,也许还会再杀人。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帮自己最好的朋友报仇,那也算是没有白活。 洛婉哪里也不想去,上官流云把她送到家门口,一咬牙离开,他不相信真的 没办法救到洛婉,这个城不行,再找下一个城,这个世界如此之大,总能找到可 以帮助洛婉的人。 洛婉下了车,只感觉到一阵头昏,天地之大,她竟然无处藏身。 电梯开了,电梯中央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还是那样静静地摆着。 洛婉大步上前,弯腰一把将那双鞋给拿在手里,鬼也好,怪也好,反正都只 有五天的命,什么都不必害怕了。 她拿着红色的绣花鞋开了门,入眼之处只见自己的小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地板擦得很亮,东西放得整整齐齐,玻璃明亮透明,最难得的是,房间中央的茶 几上,放着一束鲜花,那花是很普通路边花坛里长的小红花,插在洗干净的玻璃 罐头瓶里。 她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就是自己那间很简陋的小出租屋吗?她往前 走,只见厨房和卫生间都干净到发亮,而自己的卧室,更是连床底下都没有一点 尘土,床单、枕套、被套都换上了干净的,脏的已经洗好,连窗帘也被拆下来洗 得很干净,淡蓝色的窗帘在阳台上,在微风中迎着阳光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 屋子里没有李大路的人,这难道都是李大路做的?他什么都看不到,却一寸 寸地摸着地板,一点点地摸着玻璃,跪在地板上一点点地把这些杂物给放好。 连正常人都很难做到打扫得这么干净,一个失明的人,是用什么样的耐心把 这里打扫得如此让人赏心悦目,他是怎么样摸到楼下的花坛边,去摘这些花的? 是的,他没有钱,买不起鲜艳的玫瑰和高贵的香水百合,他家也没有权势,不能 像上官流云那样动用全城的力量去帮洛婉。他能做的,只是尽自己的全力,哪怕 他的全力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也不过是在做一些无用的事情,但他只有这一点 办法,也只能这样去安慰这个看起来很可怜很孤单的女子。 洛婉在外面疲于奔命,遭到大师的拒绝,失去了生的希望都没有哭,因为她 的心已经死去,可是,面对这么一间干净的小屋,却嚎啕大哭。 再多的名利,再豪华的日子,再多的权势,都不能安慰女人脆弱而疲惫的心, 只有一间小小的温馨的房子,才能让女人感觉到真正的放松,真正地哭出自己心 中的委屈。 她边哭边把那双绣花鞋给丢到过道那头的垃圾箱中,还有五天,她边擦眼泪 边说,就是死,也要找到绿门,至少要死得明白。 李大路回来的时候,洛婉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回来吃饭。他从外面进来, 新衣服已经弄得很脏,而且脸上又有新的伤痕。 洛婉走上去问:“怎么回事,脸上又受伤了?” “没事,我不小心划伤了。” “过来吃饭吧!”洛婉招呼着。 李大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黄色的纸包,放在桌上,他的脸上有一个非常得意 的微笑:“这是在佛安寺里求到的护身符,你带上吧!据说那里的符很灵。” “佛安寺,你跑了那么远,你怎么走的?” “我从前去过,我知道路啊!而且我已经有了这个棍子,我走到哪里都可以!” 李大路高兴地举起了手上的一根小木棍,他拿着这个小木棍,一个人穿过人来人 往的车道,走到了佛安寺里求到了这个符。 洛婉忽然说:“别人说,佛安寺的符是要给钱的,你哪里来的钱啊!” “我,我自己挣的,你别管了。” “你身上明明没有钱!”洛婉生气了,她不想李大路为了自己去偷去抢去骗。 “我……我可以去挣的,我真的没有去骗人算命,你相信我。”李大路分辩 着,一脸的诚恳。 洛婉冷冷地看着他,他怎么挣?他如果不是骗人怎么挣钱?她把碗一推,碟 子掉到地上碎了,她站起来回房,“砰”地把门给关上了,也没有拿那个护身符。 洛婉听到一声门响,是李大路出去了,她好奇地探出头来,去跟踪着李大路, 看看他到底去做什么。 只见李大路贴着墙走着,洛婉很小心地跟在后面,下了楼,又沿着盲道走, 就那样小心翼翼地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一个拐弯处,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拿出 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带上,洛婉的心一紧,难道这家伙打扮成黑社会,想抢钱不 成。 但是,只见他把帽子摘下,放在路边,然后吹起了口琴,吹了一会儿,就唱 开了。 那绝对是五音不全的歌声,但很响,洛婉呆站在那里,半天不能动弹,她实 在没有想到李大路会出来卖唱。 他唱得很难听,可是却很卖力,洛婉知道为什么他说自己没有去骗去讨,这 确实是凭自己的能力在挣钱,可是,挣得这么艰难,只为了给自己换一个护身符, 而自己却无情地把碗给推开。 洛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听着那歌声,如被电击。六月的天空忽然布满了乌 云,路上的行人都开始去找地方躲雨,而李大路还站在街头,他看不到天气的变 化,那一场大雨他避无可避。 有人走过他身边,很轻蔑地丢下硬币,很响,他弯腰伸手去摸,一个男人的 自尊让他不允许自己被一个女人养活,而且虽然他瞎了,可还是要照顾那个女人。 雨哗哗地下着,路上的人都跑光了,李大路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束手无 策,慌乱地拾着地上的硬币和帽子,开始摸着墙往回走。 他朝洛婉走来,洛婉没有动,也没有喊,也没有去扶他,只是看着他在雨中 一步步地近了。 她不能出声,怕一出声就会哭,洛婉在大雨中看着他那坚定的脸,面前闪过 一幕幕的往事:第一次看到大仙时的打闹,自己去踢大仙的门,在大仙的怀里时 的心跳。 李大仙,你这个大笨蛋,谁说你是我的负累了?谁说你一无是处,谁说因为 你是个瞎子,所以我才同情你,收留你? 她心里骂着这个男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生活的残酷在这一 刹揭开,现在的她无力去承担任何感情,不管是李大路的还是上官流云的,都只 能是视而不见。 如果一个人只有五天的时间,那么爱会不会是太奢侈的事情? 刚回家,洛婉就接到了电话,是公司来的,秃顶黄问她情况,洛婉心里烦着 绿门的事情,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她没有时间再等了,她要辞职,秃顶黄不敢留 她,大厦里已经开始说洛婉要嫁给上官家的长孙了,秃顶黄心想这回可能是真嫁 了,真没有想到麻雀变凤凰了。 刚出门要去公司,洛婉就接到上官流云的电话:“奶奶刚刚忽然生病去了医 院,我今天就不过来了,我马上去医院一趟。” 洛婉也跟着心急起来了:“奶奶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的上官流云急得说话都不流利了:“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接到管 家的电话,我马上过去,一会儿和你联系。” “好的,一有消息就给我电话。” 洛婉更是心急如焚地往公司里赶,辞职顺利得无法想像,那些从前对她不好 的人,都几乎是点头哈腰地对着她谄媚,她也知道外界已经谣传自己是宏儒集团 内定的孙媳妇了,她懒得去解释,从前刚上班的时候,总是不停地想对别人澄清 自己,现在反倒不屑再说,也许这就是成熟。 秃顶黄和全体员工都把她送到大门口,不知情的人一定认为这个公司充满了 人情味,实际上哪里有这么回事。 洛婉下了电梯,到了奢华的大厅内,正想往外走,忽然感觉到一阵疲惫,在 大堂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准备一会儿再走。她坐了下来,闭目养神。忽然听到一 阵高跟鞋的声音从电梯里急奔出来,很响,她睁开眼,只见电梯里走出一个人, 正往外冲。 洛婉定眼一看,那人太像楚樱了,她想追却来不及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 走到大楼的旋转门边了。 那人进了旋转门,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扭过头来,对着洛婉这边看。 洛婉的心里一麻,果然是楚樱,一时间不知道是梦是醒,却也急忙站了起来, 追过去,只见楚樱在旋转门那里,随着门转动缓缓抬起手来,对她招了招手,是 再见的手势。 楚樱的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是那样的生动,发自内心,像是奔往自由的天 地了。 洛婉急追过去,推开旋转门,门外是空荡荡的广场,什么人也没有,她跑过 去问门卫:“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有人走出来?” 门卫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我看到你跑出来了!” 洛婉呆呆地站在广场的中央,不知道何去何从,来来往往的人又多起来,世 界恢复了平静,那一刹就像是幻觉一样。 而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却有一个人在等着洛婉回来。 李大路坐在门边,他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走来走去,今天他卖唱挣了一些钱, 他用这些钱买了一个大蛋糕,为了洛婉的生日而准备的。 门外那些脚步声高高低低,但都不是洛婉的,他把给洛婉求的护身符握在手 里,一会儿一并交给她,洛婉好像已经不再那么凶巴巴的了,而且还主动地关心 他,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在黑暗的世界里,声音成了唯一的来源,一阵脚步声从电梯那边轻轻地传过 来,那脚步走得与众不同,非常的轻,如果不用心听,是绝对听不出来的。 李大路的心一紧,他往后退了几步,心里害怕起来,那个声音是冲着自己的 房间来的。 那脚步声慢慢地近了,门并没有响,那人却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了。 有一个声音响起来:“帮我一个忙,我帮你把眼睛治好。”李大路来不及点 头,就感觉眼前一痛,隐约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虽然李大路的眼睛看的不是很清楚,但迷迷糊糊间,也能看清那个人是一个 老人,直觉告诉他,面前的不是人,但他心里却没有一丝害怕,因为来者是带着 善意的。 那人再次开口:“天行者,要找你真不容易啊!” “天行者,什么天行者!” “你就是天行者啊!将来你就知道了,不要怨你的命运,也不要怨你的失意,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你的职责所在。” 李大路听出前面的人影是一个老奶奶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慈祥,他想再问, 但那老奶奶已经不肯再说了。 “你帮我一个忙,帮我照看一个人,我的心肝宝贝,但是,他做错了事情, 我无力做什么,只能是尽力用自己补偿,你帮我看好他,不要让他再犯错了。” 李大路摇头说:“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的宝贝,我怎么帮啊!” “你会认识的,你们是有缘份会遇到的。” 老奶奶回头看了看,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我现在就治好你 的眼睛,天行者,你要早一点觉悟啊!” 李大路忽然感觉头一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时候,洛婉正拿着包往公交车站赶,天色已经晚了,她不敢四处乱走, 直接坐上一辆公交车就回家了,家里还有李大路等着她呢。 她想着李大路昨天卖唱的那一幕,心里忽然感觉到一阵温暖,同时有一阵刺 痛传来,自己随便就冲李大路发脾气,只记得自己的心痛,都不记得自己对别人 的伤害。 她看着远方的灯火,像繁星一样闪在空中,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在 这个城市拥有一扇窗口,拥有属于自己的灯。 路边的人都走在人行道上,车子越行越偏离市中心,开始走郊区那条道,再 过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了。 她正准备闭目养神,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行道上走过,好像往前 面的站台走去,没错,正是上官奶奶,上官奶奶不是已经生病了吗,怎么会在这 里?洛婉来不及思索,站起来就对司机说:“停车,我要下车。” 司机很奇怪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确定你要下?” “快停啊!”洛婉看着上官奶奶快要走出自己的视线,不免有点急了。 车在那个站台前缓缓停下,司机最后再望她一眼:“你要在这里下?你住这 附近?这里可是城里最有名的坟山,你一个人小心。” “谢谢!”洛婉急着找上官奶奶,不理会这些。 司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车门关上,尾灯在冷清的路上像一双发红的眼睛, 一晃一晃地慢慢远去。 洛婉下车后看看周围,上官奶奶去哪里了?怎么会走得这么快?这条人行道 是直线的,一转眼的功夫人怎么就走不见了呢? 夜风吹来,带着一点寒意,洛婉不免有点害怕。许久没有车过,看来拦个顺 风车也好,只坐过这段路,前面就可以坐到车了,打的回住所也行。 一辆大货车远远开来,洛婉开心极了,忙跳到路边,对着车子使劲挥手。 车上是一个粗壮的司机,他一手拿着啤酒瓶,一手开着车,浑身都散发着酒 味,乏味的旅程让他已经闷到半死,想着女人的体味都会让他发狂,这样的情况 下,忽然见一个女人在路边挥手,他兴奋得马上丢掉手里的酒瓶,两眼放光,哈 哈,这样的艳遇,今天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放过这到嘴的猎物。 司机双眼发出了狼一样的光,恨不得把洛婉全身都剥光,刹车声刺耳,洛婉 惊喜地想跑上前去,司机激动地等着那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女人上前来投入自己 的虎口。 还没有等到她的手触到车门,她的微笑还来不及传递给这位好心的司机,司 机的眼神无意间落到了站台上。站台上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这些人怎么出来的? 刚刚明明是空荡荡的站台,怎么忽然挤满了人? 司机的瞳孔收缩了,已经来不及去看那个猎物了,他已经看清楚了,那些 “人”都是浮在站台上的,脚离地还有几寸。 他惊吓过度,忘了去打开车门,洛婉在外面拍了几下车门,他惊醒过来,回 头看窗外的女人。 一个长得一般却也算得上端正的女人,她的影子投在自己的车窗上,很清楚。 洛婉见司机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也努力地展示微笑,表示自己的礼 貌。 但司机却发疯一样地看着洛婉的后面,洛婉身后是一个老妇人,脸上盖着刚 刚死去的人用的那种黄纸,正轻轻地按着这个女人的肩。 那个老妇人半浮在空中,只有上半身,司机吓得猛一踩油门,冲了出去,很 快消失在那个拐弯处,几乎吓疯。 洛婉不知所措地看着那辆车忽然远去,她无助地站在路边,来不及破口大骂, 出口的声音就已经哽咽,望着空荡荡的站台心里酸楚,白天的恐怖这一刹紧紧地 攫住了她的心。 就在这时,路面上忽然开过一辆车,像是平空从路面冒出来的一样,那车很 破,开得很慢,慢到洛婉足可看清楚上面写的字。 “火葬场灵车” 开车的司机看不太清楚,而她却看得明白,那个灵车里坐满了人,而靠窗边 的那个正是自己刚刚看到的上官奶奶,上官奶奶后面的那个人也扭过头来看自己, 正是那次自己在游泳池里看到的那个女子的脸。 她惊呆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跟在灵车后面边跑边追,嘴里喊着: “奶奶,奶奶,下车,下车,别去。” 声音里带着哭腔,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但直觉告诉她,奶奶这一去 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正追着,忽然看到后排的几个人猛地转过头来。 是一些没有五官的人盯着她,还有一个人的脸特别的亲切,是楚樱。 洛婉跟不上了,她的叫喊没有任何作用,那车还是慢慢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了。 手机响了,传来上官流云的声音:“洛婉,你在哪里?” “我在湾路巴士站这里,你快来接我,我刚刚看到奶奶了。” 电话那边好半天都没有出声,很久上官流云才说:“奶奶刚刚去世了。” 手机从洛婉的手里滑下来,虽然已经有了直觉,却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她与奶奶相处并没有多久,却一直很感激上官清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和她对自己的 那一片真情。 她想到最后一次与奶奶谈话:“洛婉,你是个好姑娘,如果我的孙子中,有 人伤你的心,你不要怪他,要原谅他,好吗?”那个时候,奶奶就已经知道自己 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她才显得那样的不舍,奶奶的身体很健康,为什么会忽 然离开世界?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有事,为什么不找那位神仙爷爷相救? 洛婉站在路牌那里流泪,心里的悲伤已经超过了恐惧,直到见到上官流云, 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