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 洛婉从公安局录了口供出来的时候,已经大半夜了。上官流云、小暮和李大 路都在长椅上等她,她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所以,警察问得特别仔细。 “洛小姐,请你好好想想,当时死者是什么样子?”刚刚的盘问似乎还在耳 边。洛婉捂住耳朵,不想去想,也不想回答,那一幕实在太让人惊讶了,车里那 个人并不是因为失控才撞到岩石的,只有她才最清楚地知道,那个女人在驾车撞 到岩石之前就已经死了。那个女人左手拿着一把瑞士军刀,非常锋利,割断了自 己的动脉,血喷得到处都是,甚至是自己的一脸。那个女子是美丽的,眼睛是灰 白色的,带着憎恨与绝望,没有闭上,头靠在椅背,手放在方向盘上,但那把刀 还在滴血。 洛婉不禁发抖,一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力量,才可以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同样是在萤火虫飞舞的地方,一个女人认为那里是天堂,一个女人却把那里 当成了地狱,奔向死亡,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洛婉出来之后,颤抖了很久,上官流云走上前去,想握她的手,但她却缩了 回来。 小暮安慰道:“没事的,只是我们运气不好,刚一出去,就遇到一个自杀的 女人,你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正说着,小暮的电话忽然响起,里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小暮,你去哪 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四个人都听得很清楚,是沈玑的声音,她那种冷漠又急切的语调,从手机里 都听得出可怕。 上官流云忍不住在小幕挂机的时候说了他一句:“你交女友怎么越来越没有 品?” 洛婉看到小暮的眼睛一亮,仿佛有一丝杀气外泄,但转念一想一定是自己的 幻觉,怎么可能有杀气,小暮是那样善良的男子。 洛婉走在最后,李大路在前面不远处,看着那两兄弟去停车场里取车,忽然 一下回过头来,面对着洛婉,两人对视,而洛婉却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刚李大路看到的,自己与上官流云拥抱的那一幕,她知 道那个场景伤害了李大路,但她却不知道怎么去澄清。 李大路却没有问这样的话,他只说:“你不要再和小暮来往了。” 洛婉皱着眉,以为李大路误会自己正在和小暮交往,她扭身就想走,没想到 李大路这样不了解自己的为人。 但是李大路一把握着她的手臂,握得非常紧,虽然他的表情很镇定,语调很 冷酷,眼神也很不屑,可是,他握着洛婉那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的担心。 “小暮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很危险,你不要和他来往。” 洛婉猛一回头,眼里全是不信:“不可能,小暮不是那样的人。” “你相信我,你问过我眼睛为什么会复明,那我就告诉你,那天你走了,我 在家里等你回来,听着脚步声,有一个脚步声直接穿过门就来到我面前,一个很 苍老的声音对我说,要我帮她做一件事情,她就让我复明。”李大路为了洛婉的 安全终于还是说出了复明的真相。 “那个人是谁?”洛婉追问。 “是上官清,上官流云的奶奶。” “啊!”洛婉捂住了嘴,她不相信,奶奶那天应该是刚刚过世,找李大路做 什么呢? “她要我帮助她拯救她孙子的灵魂,我当时还很奇怪,我又不认识她孙子, 她为什么要来找我,直到我去了灵堂之后,听了上官清生前的录音,才知道当时 找我的人是她。” 洛婉分辩道:“那也可能是上官流云,或者是其他的孙子?” “你会怀疑上官流云吗?”李大路冷笑着问。 洛婉不出声,因为她不可能怀疑那个男子,但她也不愿意承认小暮是危险的, 不可能,小暮有什么可危险的? 那个“莫”字忽然在脑海中闪现,莫字下面再加一个日,不就是“暮”吗? 楚樱当年的男友难道就是上官小暮,如果不是小暮,她为什么不肯让自己知道, 而且一直都瞒着自己,因为小暮当时的地位不适合公开女友。 但,这不是真的,洛婉痛苦地捂着头,这不可能是真的!小暮不是坏人,绝 对不是小暮!一切都搞错了。 洛婉推开李大路的搀扶往前走,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因为受到的打击太 大了,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上官流云看着李大路和洛婉走在街头,一咬牙朝另一个方向开去。而小暮却 冷冷地望着前方,他一边开车,一边拿起手机,对着手机那边说:“我想画画, 你来我的画室,我现在来接你。” “大半夜的,还想画什么啊!你好坏!”沈玑在手机那边高兴地挂上了电话, 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式,这个男人终于在半夜里会思念自己,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反正已经捉到了他。 洛婉在大路上,回过头对李大路大声地喊:“走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大路看着她的表情,悲伤到了骨子里,他走上前去,狠狠地扳住她的肩, 望进她的眼睛里,然后在街头厉声地问:“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会悲痛欲 绝到这个分上,你到底有多少颗心,可以给多少人?” 李大路的表情是真正的狂怒,而这句话,一字一句,像刀一样一点点地剜着 洛婉的心,她推开了李大路,发疯样地在街头狂奔,头顶上的路灯光都像箭一样 铺天盖地地袭来,不是这样的,李大路,你是个白痴,你是世界上最大的白痴。 她挥手叫了一辆停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直奔金祥大厦,她要去再证实一下, 小暮不是一个坏人。 那栋大楼还是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不管里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它都像 是一个冷血的旁观者,注视着一切,却从来不会关怀与激动。 洛婉奔向大楼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停车场里停着小暮那款银白色的高级跑车。 她进了电梯,思考了一秒钟,就按了最顶楼,她并不是不相信李大路的话, 只是,这样的事实让她难以接受,她的脑子里很多东西在慢慢地像拼图一样拼成 了型,整件事情的真相都慢慢地像一幅展开的画,已经在心里证实,只是,她希 望是假的。 天台很静,那个画室非常漂亮,大而且艺术,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太 符合小暮的性子了,总是那样的温和而且不惹人注目,却又无时无刻不表露出一 种淡淡的忧伤。 她看到画室的门虚掩着,伸手去推,那指尖慢慢地触到白色的画室门,像绿 色的颜料倒进了透明的水中,一刹间就从指尖蔓沿开来,染绿了整个门。 洛婉一点也不吃惊,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并不是绿门,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她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情。 画室非常宽,有两百多平米,而且很高,天花板上是一大幅非常漂亮的壁画, 圣母端坐中央,里面除了一把椅子和一张画布,就是挂在墙上那一幅幅油画,全 是女人,一张张不同的女子,不同的美丽,有娇艳的,有清纯的,有快乐的,有 忧伤的,那画中的女子,却都有一张漂亮的脸和一双温柔的眼睛。 洛婉静静地看着,在房子中央,看着那些油画,画得如此的逼真,像是能从 画布里走出来,随时都可以绝尘而去一样。 洛婉走在密密麻麻的画中,这些画一排排挂得很整齐,她静静地看过去,走 到画布边,摸摸油画的颜料,还是湿的,刚刚还有人在这里画画。 洛婉看到了一张新挂上来的油画,有一部分是刚刚完工的,上面正是沈玑, 沈玑靠着窗站在一个古老的院门前,后面是墨绿的背景,而她的眼睛却是那样的 歹毒,像是一条准备咬人的蛇。 洛婉轻轻地去摸那个画布,眼睛那一部分还是湿的,应该是才画没有多久, 她的指端放上去,那画布却轻轻地抖动起来,像有人在后面摸着这个画布。 洛婉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狠心,把画布拉下,只见沈玑正站在玻璃器皿中, 水已经漫过了小腿,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请求洛婉的帮助,她用双手不 停地拍着玻璃壁,才让画布抖动。 沈玑在大叫,但洛婉一点也听不到,这个玻璃是隔音的,只有水可以慢慢地 注入,一会儿箱中的空气就会没有,水就会漫过沈玑的头顶,沈玑也会变成泡在 水中的标本。 洛婉拿着画板撞向玻璃,画板四分五裂,而玻璃却丝毫无损,看来这玻璃不 仅仅隔音,而且还防弹。 洛婉与沈玑,一个在箱外,一个在箱内,两人都拼命地打着玻璃器皿,却一 点用也没有,洛婉想到了去求救,正准备往外跑,却发现那门已经被反锁上了。 她开始心慌,如果再不去求救,不仅沈玑会死,也许自己也会没命。她摸出 了手机,却连一点信号也没有,这个画室里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手机在这里 没有信号。 她正在漫无目的地想着办法,却有一幅画又蹿入了眼帘,画中是一个女子含 笑坐在石椅上,拿着一朵花,望着画布前方微笑,那笑容如此的甜美,像是看着 自己最心爱的情人。 洛婉倒退几步,那幅画中的女子是那样的熟悉,只有楚樱最幸福的时候才有 这样的表情。 她颤抖着上前去,把油画给扯下来,慢慢地,她蹲了下去,终于看到了,楚 樱的长发轻轻地散开,如天使一般的微笑。 七楼的油画后,看到的其实是画室的景色,怪不得自己一直都找不到楚樱的 尸体,谁会知道她被藏在这里? 洛婉心里的那些疑问被解开了:奶奶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带走楚樱和那些 泡在油画后的鬼魂?因为想救赎小暮的灵魂,想帮孙子赎罪。为什么奶奶要给李 大路光明,是因为想李大路能帮助自己和上官流云,更重要的是帮助小暮知道有 灵魂。 难道真的是小暮?洛婉摇着头,泪水从眼睛里飞溅出来。 她回过头去,看到了第一次在游泳池里看到的画。在画中,她也是如此的美 丽,正在鸟笼前戏着黄鹂,表情里是丝丝的幸福,扣入眉梢。 她又走过去,鼓起勇敢拉下油画,玻璃器皿中,一只手无助地伸向自己,那 个女子的脸往后靠着,像已经坠进了无边的黑夜。 洛婉不停地拉扯着那些油画,每一幅画后面都有一个玻璃器皿,每个器皿里 都泡着一个女尸,密密麻麻的油画,密密麻麻的女尸,密密麻麻的长发,密密麻 麻的眼睛都睁开着,一排排一行行一列列地围着洛婉,只有那扇门像是逃生的通 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