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真是一次愉快的聚会,美术馆也为举办这次盛大的展示会竭尽全力。 我们欣赏着莎莉的作品,两名来自饮食服务公司的男侍者手托银盘穿梭于宾客 之间。银盘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加拿大圣诞肉馅饼,以及心形蟹肉蛋奶火腿蛋糕。 美术馆主展厅中央的自助餐桌上,有一个像四轮马车车轮般大的“切达”干酪,干 酪旁边的大浅盘里,堆满了葡萄、甜瓜片和草莓。 美术馆里还专设了一个酒吧间。我来到酒吧间,观看侍者将肉豆蔻磨碎,然后 把豆蔻末撒入蛋奶酒中。这时,我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你喜欢喝烈性酒,乔安娜。我去吩咐托尼给你调制一杯‘圣诞安乐’ 来。这种酒目前虽然不太流行,但喝了以后你会喜欢的。”我转过身来,与希尔达· 麦科特相对而立。前年,我们俩一个共同的亲密朋友遭受了飞来横祸,我因此而结 识了她。从此之后,我们俩的友谊成了我生命中的快乐之源。她已逾耄耋之年,外 貌看上去也有80 多岁的样子了。然而她一向精神矍铄,身影像女中学生一样单薄 纤细。那天晚上,她身穿一件中学生喜欢穿的类似军用短上衣的绿色闪光的茄克, 样子十分时髦。她又用与茄克同种布料的布条,将染成鲜红颜色的头发一把箍住。 “怎么样,乔?”“我绝对相信你。”我笑着说道。 “托尼,请给基尔伯恩太太来杯圣诞安乐。我也来一杯。”“他是我以前的学 生。”在托尼转身去取配料时,她对我说道。 托尼把一小杯白兰地放到工作台上的蒸馏锅内加热,接着倒入四分之三杯南方 安乐、一薄片柠檬和少许开水,然后又把它们加热。 “赶紧趁热喝下!”希尔达说。 “这里面肯定有三盎司酒精,我会烂醉如泥的。”“别犯傻了。”希尔达显得 有些不耐烦。“四处走走,挑些东西吃。”她摇晃着头,我发现她耳垂上挂着两枚 金色的圣诞树小球。随即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向莎莉的作品走去。“嗨,人们对壁 画评头论足,你怎么看待?”她问我。“我还没有看到呢!但我敢说它一定异乎寻 常。莎莉的所有作品都是匠心独具,与众不同。”“听起来你对她抱有一种毁誉交 融、爱恨交加的复杂心理?”“实在对不起,”我说,“我想当你有过我和莎莉那 样共同经历之后,你就会很快消除这种矛盾心理。”希尔达眉梢往上一挑,“另外 找个时间讲讲你们非同寻常的经历,好吗?”她请求道。 我笑了:“下次吧!嗳,说起不寻常的经历,倒使我突发奇想。倘若有人带一 支画笔进来在‘性写真’上乱画一通,外边那帮家伙肯定会心满意足的。这样,今 晚这儿就会热闹非凡了。现在我想知道,对此董事会将会采取什么措施?”“我可 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希尔达带着十分有把握的神气笑笑说,“董事会将设宴对莎 莉的鼎力相助表示感谢,并发表声明支持斯图尔特·拉克伦,然后与他再签5 年合 同。”“听起来你相当有把握。”“我有十足的把握。我是董事会成员,我和其他 成员已相识多年。他们中许多人来自实业界,个个体面正派,明智通达,他们或许 分辨不出毕加索和波治克的画,但他们的的确确懂得艺术是万无一失的投资。莎莉 的那幅壁画5 年之后将会价值连城,董事会才不会去当那种糟踏100 万美元的傻瓜 呢! 它也不愿意把这个坏印象留在人们的记忆里。”突然,她脸上绽出了笑容: “艺术家来了!”莎莉走上来搂住我的腰,眼睛却注视着希尔达:“麦科特小 姐,再度见到你真令我高兴。我听说你一直是我最忠实的支持者。”希尔达·麦科 特高兴得满脸都是笑容:“愿意继续效劳。促使人们以文明的方式行动总是一件乐 事。你知道,人们大体都希望如此。”莎莉面露惊诧之情:“是吗?”她耸耸肩, 又说,“要是果真如你所说就好了。不管怎么说,除了感谢你,我还想知道你们俩 是否愿意让我和你们一起徜徉片刻?我希望和乔一道去看看这儿展出的一幅画。” 希尔达看看表:“我想我还是不与你和乔安娜去的好,今晚我还得去唱诗班排练。 我们为圣诞节准备了夏庞蒂埃的《半夜弥撒》。这是首老掉牙了的弥撒曲,但却美 妙动听,久唱不衰。我想喝了圣诞安乐,我的嗓音已经珠圆玉润了。”莎莉俯下身 子亲吻希尔达的面颊:“再次对你的竭诚相助致以最衷心的谢意,我知道有人对性 写真深恶痛绝。”“啊,我自己也曾有过情人,”希尔达·麦科特说,“为数还不 少呢!”说毕转身,像少女一般袅袅婷婷地沿着美术馆亮铮铮的镶木地板向外走去。 我双目注视莎莉,说道:“我敢说,她曾有过情人。我还敢说她还需要一块比 你现在那幅更大的墙面来安放他们的性写真。”“你说得对。”莎莉笑着表示赞同。 我在莎莉面前忽然有些局促不安。 我告诉希尔达我和莎莉之间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那是说,我们之间由于 往昔被伤害的自尊以及彼此的疏远,留下了终身不可弥合的创伤。自从我七月来到 萨斯卡通一所大学任教之后,我和莎莉都小心谨慎地采取措施重建友谊。阔别32 年了,要重叙友谊确非易事,而莎莉突然抛下丈夫孩子去与圣大非的学生发生风流 韵事,这一切使我俩的和好如初变得难上加难。 这是她从新墨西哥州回来后我们的首次独处,我凭直觉感到她正在焦急地企盼 着什么。在内心深处,我认为她的所作所为应受谴责。然而47 岁的我不会再理所 当然地草率作出判断,我已经认识到朋友的重要性。于是我转过身子微笑着面向她。 “嗳,那幅我不能独自一人去欣赏的画在哪儿?”我问。 她愁眉顿展:“在第二展厅——顺着这道门过去。”展厅离此只有咫尺之远, 但是我们却举步维艰。人们不停地凑上来祝贺她,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实际上他 们只是想挨近一些,以便目不转睛地追逐那俏丽的身影,饱餐几分秀色。莎莉对人 的态度一向和蔼可亲,但又带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人们关于莎莉的种种 陈词滥调极少能真实反映出她的特点,现在她的作品就是她的唯一的真实写照,这 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 “啊,”她最后说,“就在这。从芝加哥艺术学院暂借出来的。你觉得怎样?” 画中有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形野餐桌旁:两名身着泳装的少女,一名身穿黄卡叽布 开领衫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有一种亚瑟·米勒般的厌世之美,他正全神贯注地读 着报纸,两名少女已经完全被他吸引住了,一齐用充满渴慕的目光注视着他。 “哇!”我说,“我们和伊萨克·莱文。最后一年夏天,我们在湖边的停船棚 屋里,写着一个粉红色的故事。他的双唇紧贴着我们那企盼已久的双唇,我们拥有 了他,而他那备受折磨的身躯俯下来贴近了我们。直至现在,每当想起那些所有的 无需回报的爱欲,我的手掌心还在冒汗。”我走近画像,“的确是一幅绝妙的作品, 两名少女正在寻思‘我们究竟在寻求什么’?”“有人使我们不再是童贞少女,” 莎莉冷冷地说道,随即耸了耸肩,继续说,“这人还很有名望呢!伊萨克当时是纽 约城里大名鼎鼎的人物。还记得那件事吗?他有次还在电视问答节目中亮了相,充 当回答人,猜测那些被邀而来的人们的工作性质。”她脸上猛地绽出笑容,“要知 道,性写真里有伊萨克。”我很惊讶,继而涌上一阵悲哀。30 多年了,原来莎莉 一直在孜孜追求这种写真的意境,并取得了令人艳羡的荣誉,她终于实践了自己的 梦想。 “跟我来,”她说,“我领你去看他的画,”她顽皮地露齿一笑,“实际上, 你或许能说服他自己领你去看。啊,他刚巧走进来了。”“你在开玩笑。”我说。 然而这并非是玩笑,伊萨克正从屋子那头朝这里走来。他比以前更为瘦削,一副持 重老成的样子,但仍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无可非议,他依然是那个使我在那年 夏天里日思夜想的男子。 他径直走向我们,莎莉满脸洋溢着笑意。 “伊萨克,这位是你旧日的崇拜者,”她说,“画中的另一个女孩——乔安娜· 埃拉德,不过她现在改名为乔安娜·基尔伯恩了。”伊萨克·莱文目光锐利地直视 我的脸。他满脸微笑,但神情茫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很显然,他对我尚存的一点记 忆只是莎莉画的这幅画了。他挥手指了指画:“这些年里,我无数次地欣赏着这幅 画。看到你仍如从前一样体态优雅,着实让我高兴。”我不由脸红心跳起来,微垂 下头,含着羞赧的眼神望着自己的脚丫子,那神情活脱脱像个15 岁的傻丫头。 “你的生活美满吗?”他问。 “总的来说非常美满幸福。”我的声音高亢洪亮,与平常无异。接着我又说道 :“再度见到你真叫人高兴。你是专程赶来参加开幕式的吗?”这问题使他颇感意 外。“我就住在这里。60 年代我和莎莉回来后,我就一直定居于此。难道她没有 向你提及过吗?”“伊萨克是我其他一些事情的代理人,”莎莉走上前轻轻触摸一 下他的手臂,“说起这个,我顺便提一句,最近我偶遇那几个去年夏天从你处买走 《蓝色马群》的圣大非人。你应该去追查一下他们交付的支票,因为我还未收到。” 她这突兀的话把伊萨克·莱文弄个措手不及。他红涨的脸上浮着一片阴云,气恼地 甩开她的手,“你的意思是……”他尖刻地问道。 “伊萨克,看在上帝份上,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我并没有怀疑你在迈阿密构 筑爱巢,私养小情人。我在外疲于奔命,我只是认为支票一定卡在某个旅馆邮筒的 窄缝里。这并非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只是请你去查查,如此而已。”她一把抓住 我的手臂,“跟我来,乔,我们去看看那些污秽物。”性写真展厅外挤满了排着队 的人们。然而我们无须排队等候。人人都认出她是莎莉,人人都自愿给我们让路。 他们紧贴着墙壁,以留出空道让我们安全通过。十足的加拿大人的作风——视艺术 家为小国王。仿佛她果真是个王族成员,莎莉走进性写真展厅时,那些衣着时髦的 人们有意压低嗓门,用各种阿谀逢迎的言词温和地称颂她。诸如:“肯定了人生价 值”,“祝贺你”,“变化多端的风格”,“超越时代的作品”,“丰富多彩的色 调”,等等。 “蛋子,”莎莉一边朝屋内的一幅画走去,一边说道,“蛋子是最难画的东西。 瞧瞧这。”她所指的是幅描绘做爱场面的画。画中的女人,很显然是莎莉·洛弗本 人。她赤裸着身子坐在小树林中,一名青年男子跪在她面前舔着她的身子。这真是 一幅出色的作品,色彩是那样的纯净鲜明,线条是那样的柔和圆润。莎莉不由自主 地伸出手用食指顺着画中她身子的轮廓上下移动着。“瞧,多么妩媚动人的女人— —所有的部位都向上尽情张开着,湿润而温和,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和欲望。但蛋子 就是蛋子——小而坚挺,像鳄梨核或是钢球被包裹在皱囊之中,很难表现它们。光 就技艺的观点来说,存在一个难题——我是说使它们独立出来。”同时她又若有所 思地说:“另一方面,妇女的身体画起来却极省事。来,继续欣赏吧。”壁画前, 人们沉浸在艺术的氛围之中。但他们都主动为我和莎莉让出道路。我们很快来到壁 画前面。令我最为震撼的是它那十分巨大的面积,它几乎覆盖了一面高10 英尺宽 30 英尺的墙。莎莉运用了夸张的笔法——一些人体过于巨大以至于看不出是身体 的部分,倒像是月球表面的风景。画上到处都是环形的山,波浪状褶皱和囊状气泡。 另一些却是纤小的,像是被包容于他物之内,而且被绘制成一个个似法贝热作坊精 制的复活节蛋。另一个扣人心弦的特点是画的色彩。所有的人体器官宛如漂浮悬挂 在蓝色的宇宙之中。目睹那些行云般的肉体,我的思绪如潮。在浩淼的蓝天衬托之 下,它们看来好像就会稍纵即逝。那片湛蓝的天空不是与它们同来,而是早就存在。 在肉体化为灰烬消散之后,天空仍将永生长存。人们思慕那些肉体,他们为之 痛苦。他们的生命或被扭曲,抑或充实。他们梦想变成肉体,然后与世隔绝,但又 无法曲径通幽。 “比例倒不是特别重要,”我说,“我不是从画技的意义上说,而是从人自身 的角度来看。我们为我们身上这些小小的东西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它们漂浮在那儿 看上去太古怪了。”莎莉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是第一个找岔子的人。”“另外,” 我接着说,嘴角突然泛出笑意,“啊,莎莉,它们太滑稽可笑了。你见过土豆先生 吗?那是一种儿童玩具,给你一个塑料土豆和一盒拼图小块,于是你就可拼凑出一 张张滑稽的脸谱。唔,这就是那些小东西看上去给我的感受——拼凑土豆先生的小 玩意儿。”“或者是土豆太太,”莎莉露齿笑道,“呀,乔,你真是个门外汉。然 而和你在一起着实有趣,有时我感觉像是……”但话还未说完,一位身着短皮茄克 的男子走上前来。此人身材纤细,五官端正,皮肤黝黑,肩上挎着一只淡棕色的皮 包。 “莎莉,这真是绝了,”他的声音由于带有美国南部懒洋洋的元音而显得软绵 绵的。“然而,要知道,纯粹的艺术创作是不够的,肤浅的艺术是供混蛋玩耍的东 西。这是新的正统观念。我们必须把性写真放到社会背景中去考虑,乖乖地告诉我 们男人的那个玩意儿讲述了怎样的社会结构。”他拍拍我的手,又说,“你也可以 画。但我得先走一步。我想知道关于粉红的那个,即从左往右数第二个的情况。” 莎莉俯身察看他肩上那只皮包的针脚。“若是你告诉我你在哪买的皮包,我就告诉 你。乔,瞧瞧这只皮包的针脚。顺便介绍一下,这位是休·兰金- 卡特,艺术评论 家,我的老朋友。”寒暄片刻之后,我发觉我与兰金- 卡特有些格格不入,此外圣 诞安乐酒开始起作用了。因此,乘谈话中断,我说:“赛尔,你们俩在这寻找社会 结构吧,我去取些东西吃。”莎莉挽住我的手臂:“乔,求你,别这样就走开。至 少我们得安排一下下次碰头的事。明天我要去玛吉健身馆锻炼,你愿意在那儿会面 吗?午餐由我买单。”“主意不错。”我说。 “11 点30 分如何?”休·兰金- 卡特把她拉开时,她回过头来问道:“我 们大厅里见?”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沙哑但又悦耳的声音:“难以置信,像她那样 身段姣好的人还需要锻炼。”声音来自一位身穿灰色高领丝绸礼服的女子。她看上 去年近40,具有一种越看越逗人喜爱的典雅的美貌。她的头发剪成了男式,一头姜 黄的短发,白皙的皮肤,鼻梁上有几颗雀斑。那善解人意的灰色双眸,正满含笑意 地注视着我。 我报以一笑:“我想她全身心地投入体育锻炼是缓解压抑情绪的最佳办法。” “说得极是,”她说,“莎莉·洛弗一向善于照顾自己。”她伸出手,“我叫克莉· 普尔,我和莎莉共同拥有一个画廊——位于第14 街上的妇女作品展馆。”“对了,” 我说,“临街草坪上那只古老的石狮美极了,我喜欢节日里他头上戴的花环。” “是她脖子上的花环,”克莉更正道,“那是只母狮。不管怎么说,你该抽空进狮 穴捋捋狮须,并进去走走看看,乔安娜,我们正在举办一个主张男女平等的作品展 ——非常的性肯定。”“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颇感意外。 “是的,”她说,“我知道你的很多情况。你是湖边那幅画中伏在伊萨克身旁 呼唤着欲望的另一个女孩。”我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将女子青春期的欲望张贴 在外,让举世之人前来观赏,真有些不理智。”“这正是莎莉所从事的事业——捕 捉情感流露的瞬间。”“并将之公布于众。”我说道。 “将之艺术地再现出来,”她的文静的嗓音纠正道,“你应该深感荣幸。” “我想的确如此,”我说,“没有多少人的画像有资格挂在芝加哥艺术学院里。” “不错,你的画像挂在了乔治亚·奥基夫的兽骨半抽象画和玛丽·卡萨特的以母亲 和孩子为主题的画之间。”“绝妙的位置。”“说得对,”她严肃地说道,“绝妙 的位置。莎莉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在那儿展出作品的加拿大女画家。”“莎莉的又一 颗金星。”“是啊,”克莉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我,“我敢说和这样一位得到所有金 星的人做朋友绝非易事。”我被激怒了,“她并没有得到所有的金星,我也得到了 两三个。”克莉·普尔被我的话逗乐了。我笑着承认道:“是啊,的确不容易。我 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普通女孩。即使莎莉还是纤细瘦弱的孩子之时,她已具备了常人 没有的超凡魅力,她走到哪儿都会给哪儿带去欢声笑语。”克莉指指对面,莎莉和 体·兰金- 卡特仍站在壁画前,但此刻他们已不再是单独两人在一起,他们之间的 私下交谈已经变成了公开的谈话。一个手持麦克风的青年男子正急切地向莎莉提问, 聚拢的人群立在一旁,屏气敛息静听着。 克莉肩膀一耸:“正如你说的那样,超凡的魅力。”对面有人呼唤克莉·普尔, 她朝那人挥挥手,随即转向我,“我得回她那儿去了,我说过我不会耽搁太久的。 但我必须和你谈谈,乔安娜。不论你们之间隔阂有多深,你始终在莎莉的生活中扮 演着重要的角色。”她对我和莎莉的事竟能如数家珍般地娓娓道出,使我大惑不解。 我目送她朝对面走去,刚走出两三步,她猛把身一转。 “我敢说你俩重续友情莎莉一定很高兴。”我认为她是有意这样冷嘲热讽地作 出断言,然而她的语调却充满了一种渴望。当她消失在人群中时,我想,毋庸置疑, 我敢断定谁是克莉生活中的重要角色。 猛然间,感情上的纷扰纠葛让我感到厌烦不堪。一个晚上,艺术界的事就将我 折腾得够呛。然而,另一出好戏还在后头呢。 性写真前人群已易,斯图尔特·拉克伦还站在那儿。一位手持便携式电视摄像 机的年轻女人与他相对而立。他们两人都面有戚容,在旁观看的人们也是满脸的凄 凄惨惨。斯图尔特嘴里不知说着什么,年轻女人则放下摄像机,用食指在他胸前一 阵猛按。莎莉站在近旁很专注地观看着。后来,她从对面朝我这儿望了望。当引起 了我的注意时,她伸出两个手指抵住太阳穴,做出自杀的动作。以往有人在学校附 属教堂里久久徘徊时,她就经常摆出这个姿势,这我不知见到过多少次。我禁不住 笑了起来,她也回以一笑。一阵快意涌上我的心头,正如克莉·普尔所说的那样, 我高兴极了。 尽管在开幕式上喝了圣诞安乐,然而夜里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凌晨两点 钟,我在想珍尼斯·乔普林是否也和我一样。假寐片刻,我索性穿衣下楼,决定煮 点茶喝。我灌满水壶,坐在厨房饭桌旁坐待。当天晚上我翻出来给孩子们看的装相 片的鞋盒仍在我的座位上。那鞋盒上写着“卡普齐欧”的字样。我仍然记得,那双 软皮鞋花掉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我还指望它能使我体态优美,风姿焕发,但不能 如愿。中学毕业前夕,我扔掉了那双皮鞋,现在相片倒仍在鞋盒里。 孩子们对莎莉·洛弗的照片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着实令我吃惊,他们还都是 10 多岁的孩子。当然他们惊喜的程度远远不如达赖尔·斯特罗伯里接到道奇公司 签署的20,500 万加元的合同时所有的那种程度。 但很明显,作为门德尔美术馆墙上那幅挂满男根画像的女画家的儿时伙伴,我 有着一种优越感。孩子们一向对身着泳装的母亲和留着令人生厌发型的男孩们不屑 一顾,然而莎莉13 岁时的相片却使我13 岁的儿子安格斯油然产生敬畏之情。 “啊,她让人感到畏惧,”他说,“真的使人畏惧。”“她如今仍是这样让人 感到畏惧。”18 岁的彼得轻声说道。 凌晨那几个小时,当百无聊赖地翻看那些相片时,我意识到孩子们是对的,莎 莉一向令人感到畏惧。然而我停下来仔细端详的却不是莎莉的照片,而是一张三人 合影:我、莎莉和尼娜。对这张照片,我已经没有印象了。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相片, 是一位业余摄影师某年夏天拍的已经退了色的黑白相片。照片上,我们正坐在划艇 里,我和莎莉在划船,尼娜则坐在船头。我们三人一齐微笑着向码头上的摄影师挥 手。 “我们和尼娜。”这是相片背面我的笔迹。经历了30 年的创伤痛苦和别离疏 阔,为了未竟的事业,我们再度相聚了。水开了,我走过去关掉炉子,拿下水壶。 我心中在想,这些情况使人足以相信,世上的任何事物,都处在大自然公平的作用 之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