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 一个月,我的鬓角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小颖的情况越来越糟,几乎脱相了。 我没哭,面对小颖,我已经欲哭无泪。没有煽情的诉说,没有撕心的痛哭,我 看着苍白的小颖,我知道她捱不过这个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让小颖在春节走, 因为妈妈要我带着她回去过年。 冬天的阳光依然明媚,小颖的手还在我手里有淡淡的余温,在医院的特护病床 上,我只听到丹丹和齐云裂帛样的喊声,就躺下了。 我拉着我的女人,我的小颖的手,轻飘飘地升起来,她甜美而俏皮,嘻嘻地笑 着;我看见丹丹、齐云和一群大夫忙着乱着,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到处都是鞭 炮的响声和烟花的灿烂,我和小颖穿过窗户,老家的火炕上没有妈妈,妈妈在后山 喊我,后山是满山的打碗花,白的和粉的,小颖说我喜欢这里,咱们就住这吧我说 好啊,她说我见你的时候就喜欢我说我也是,老公我喜欢你赖皮的样子老婆我爱你 不讲理,她说沈姐也会来我说我也要来陪你们,她抱着我喊老公我喊小颖,小颖, 小颖! 我的小颖啊——小颖呢? 我打着大夫的手,喊不出声音,也没有泪水。 这是一个青花的瓷罐,里面是我的女人。 车直接开到那曾经开满打碗花的山坡,这里已经一片冰雪,阎涛和天虹吃力地 掘出一个窄窄的小坑,我的小颖,天佑的妈妈,我来送你了,你等我…… “丹丹,你嫁给我吗?” “不嫁,你是小颖的丈夫。” “你不会走吧?” “我不走,我是天佑的妈妈……” “那咱们陪天佑放炮仗去吧?” “走吧。” “您找谁?” “我是你妈!” “妈?哦,妈,什么事?” “你怎么没回来过年,你姐和你爸都回来了。” “妈,小颖出国了。”我的手机没电了。 “丹丹,你嫁给我!小颖说请你嫁给我!”我抓住丹丹的手。 “大哥,我是小瑾啊!” “小瑾……” “大哥你别喝了……” “过年了嘛,来陪我喝酒,陪我哭,陪我睡觉,三陪……哈哈……”我环顾四 周,是一双双低垂的眼睛。 “大哥,小颖姐不希望你是这样子!” “老阎,阎大哥,你看男女就是这么回事,今儿好了,明天没了,孩子的事, 你可别瞎掺和了……” “老弟,节哀呀!” “你得答应我不掺和!” “好,我答应你,怎么过是他们的事,咱哥俩都老了。” “大哥,你来帮我管厂子,我给你十万年薪。” “老弟,等我考虑考虑,其实只要小涛好,我要不要厂子不都是为了他嘛……” 燕燕于飞,我注视着“哈尔滨于飞制衣有限公司”的牌子,我和谁于飞?是小 颖,还是丹丹?丹丹拉着我的衣襟,“走吧,给小颖烧点纸……”我看着明亮的部 分很快溶解了暗黄色的纸,然后变成黑色,然后随风飞舞、消逝。 哈尔滨,这成千上万的人们!有谁知道,在这个春节,我的小颖,走了? “老公,你生气了?你也拧我一下吧。” “哎呀你烦人,老毛病又犯了!” “孩子他爸,你回来了……” 寻常巷陌,燕子的低语。 过完了冬天,该是春天了吧?丹丹,先给孩子起个名字。 “你起吧,是个女儿。” 天意。 很不容易的争取到区政府的项目扶持资金,我知道这个项目没什么科技含量, 能得到这笔资金已经是“意外所得”,所谓的项目资金只有30万,但是我至少要花 十分之一的钱去感谢他们的支持,不管他们要不要。年关,做企业的人过年就是过 关,其实我并不在意这点花销,我只是对这样的风气从内心里反感,风气造就了习 惯,我要是不去“感谢”,我自己都觉得不够意思,而且,我需要从政府获得宣传, 获得免税的政策。我甚至听从老阎的“计策”,接收了几个有一点点残疾的职工, 并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市里更多的优惠。 意外的是,我的“心意”没有一个人收下,其中计划处的赵处长说的话让我最 为感动:“小于,国家帮扶企业是国家振兴东北的具体措施,我们这样做不是图企 业的利益,也不是因为你会来事而帮你,我们希望哈尔滨的企业也能走出自主创新 的道路。帮你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你解决了近两百个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最重要的, 我觉得我收了你多少钱,我就值那点钱,我的人格,你能买吗?” 我知道这里有官话,但我在这段平实的语言里感受到曙光,握着他温暖的手, 我想,北方企业的春天,也许真的来了。 “小颖爸爸那里,你可以瞒两年,妈妈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我和丹丹平躺在床上。 “早晚要说的……” “先瞒着吧。” “天佑怎么办?” “陪姥爷吧,他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小颖——我头脑里忽然浮现出小颖的笑颜:“沈姐也会来……” 我一身的虚汗。 “你怎么了?”丹丹很紧张。 “没事,你帮我擦擦。”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