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吃一惊 什么是吃惊?它只不过就是你所不知道的东西替代了你相信你所知道的东西 ;什么是大吃一惊?它只不过就是你不仅知道的东西,而且它还以出乎意料的方 式影响你。 首先,到底是谁开车去红岸管教所将长腿接回家的;又是谁被邀请去陪伴她 的。 1955年6 月1 日--这是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在日历上作标记的日子。在这里, 我的笔记本里,在第六页的最上方,我用红色大号粗体字母作了记号。七周前, 当长腿释放的日子被正式定下来时,马迪就开始计算着与长腿见面的日子。她很 认真地将七周划分成七天,又按序划掉它们;她想象自己就身处牢房,隔离室 (你可以猜想她是:她就住在她姑妈罗斯家的一个壁橱般大的房间里,房间位于 楼上的后面,没有供热设施,罗斯? 帕克大多数时候脾气怪怪的,为人尖酸刻薄、 愤世嫉俗,似乎专跟这个十五岁的女孩作对,因为这个女孩的母亲是一个" 坏母 亲" )。就在长腿最终回家," 狐火" 帮重新获得力量的时候,马迪也终于要获 得自由了。 (因为有希望,所以,我现在最好还是提一下,我们,我们所有" 狐火" 帮 的姐妹们都将住在一个真正的家里。在长腿的最后一封寄自红岸管教所的信中, 她曾提到这样的事,说我们可以租一套房子,甚至将来有一天我们可以买一间房 子,也许在乡下,我们就像" 一个家庭里的真正的姐妹" 一样。) 然而,第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是谁将长腿接回家的呢!--自然不是阿布? 萨 多夫斯基--实际上那个叛徒早已不在哈蒙德市住了;也不是凯瑟林? 康纳,尽管 她定期去探望长腿,给我们和长腿之间传递消息;更不是长腿的任何亲戚。 都不是,这个人是缪里尔? 奥维斯。 缪里尔!--长腿父亲的女朋友,长腿一直恨死她了,至少她说她是这样的。 因此,对我们大家来说,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缪里尔? 奥维斯是跟我们取 得联系的人,长腿告诉她邀请哪些人与她一起去;缪里尔是下达命令的人,她就 像是长腿自己的大姐姐似的,只除了比她大一些;她知道所有的答案。 由于缪里尔? 奥维斯在我们的生活里占的地位并不重要,我也将会把她放在 长腿的生活里,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说起她哩。我们并不知道缪里尔一直都去 红岸管教所看望长腿。她说她为这个" 没有妈妈的女孩" 感到难过;缪里尔与阿 布? 萨多夫斯基一分手,她就怀孕了,她的脑袋都大了,天知道为什么,她觉得 她与长腿有着某种强烈的血缘关系,这倒赢得了长腿的支持。 (至少马迪,她是这样认为的,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事很容易使她相信了-- 比如长腿对缪里尔情感的改变,曾经连提及这个女人的名字似乎都觉得难以忍受 的她,猝然间,却跟缪里尔很要好了。) 于是,6 月1 日的清晨,我们乘坐缪里尔? 奥维斯的福特旅行车开向红岸管 教所--准确地说,这不是缪里尔的车而是她借来的车。这时的她至少有四个月的 身孕了。缪里尔是那种从不缺乏有人(男朋友)借车给她的女人--戈尔迪与她膝 盖上的小狗托比,兰娜、丽塔、瓦奥莱特、马迪一起听缪里尔发牢骚,她的声音 尖细,而且鼻音很重。她抱怨命运总是让她与男人作对,比方说,她的第一个丈 夫总是打她;又比如阿布? 萨多夫斯基,暴露出自己是多么" 刻毒" 、多么" 邪 恶" ,尽管她爱他甚过她爱任何其他男人,而他所做的却是像狗屎一样对待她, 或许比这还要糟糕。一旦他喝醉了,是的,他也粗暴地扇她耳光,然后跑掉,抛 下怀孕的她,连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哈蒙德,欠下一屁股的债以及两个月的房租 ;他将任何一丁点儿有价值的东西都一扫而空,只留下垃圾、他可怜的女儿的衣 服以及几件家什,别的什么也没留;就缪里尔所知,那天阿布? 萨多夫斯基直接 上了他的车,三月回来过,又向南方开去,径直开往佛罗里达州的坦帕,他说与 某个新女朋友一起,他在那里有工作,炼油厂的工作,比他在哈蒙德能挣到的薪 水多一倍--" 虽然人人都知道阿布? 萨多夫斯基离开哈蒙德,是因为他为他的行 为感到羞耻,他如此对待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两个亲人,而她们对他来说该是 多么重要,我的意思是说,看在主的份上,她们相信他--他唯一的女儿,还有我。 " 缪里尔的听众发出低声的同情、惊讶和温和而礼貌的惊奇。丽塔害羞地问如 果怀孕了,人疼不疼。缪里尔非常吃惊地望着她们,带着从鼻腔里发出的笑声, 说," 嗯,实际上人感觉好极了,我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只除了那个婊 子养的王八蛋背叛了我,撕碎了我的心以外!上次我要来红岸管教所时,我告诉 玛格丽特我有了这个疯狂的梦想,看来是主耶稣基督亲自在教导我,这个婴儿一 定不同凡响,一个小女孩即将诞生!" 对缪里尔这样超凡的一番话语,没有一个" 狐火" 帮的女孩能回答得上来。 缪里尔? 奥维斯开着借来的旅行车沿着乡间公路走,好像是在怨恨,也许是 在怨恨公路。她沉浸在她的独白之中,很少注意两旁的乡村,或来往的小车、货 车,以及在右车道上缓行的农用车。坐在后座上的马迪,就靠在缪里尔的背后。 她感觉有一种奇怪的、痒痒的对这个女人的嫉妒,这种妒忌正在消耗着自己,可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是的,是因为长腿的缘故,是她与长腿的那种秘密的 关系,但那却又不是全部的原因。(为什么不承认这点,马迪也强烈地嫉妒没有 权利的瓦奥莱特? 卡恩,出于马迪的思维方式,甚至是在今天早上的这辆旅行车 里,瓦奥莱特都没有权利被包含在这个特殊的" 狐火" 帮小分队里,被邀请去红 岸管教所接长腿回家。长腿到底看上她哪里了。)因而,通过汽车的后视镜,她 靠近点观察缪里尔,并不十分在意缪里尔的飘着甜味儿的草莓色的金发吹拂到她 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缪里尔是一个大约三十五岁的丰满女人,健康红润的皮 肤,眼里闪着诚实的愤怒与目的,嘴巴就像成熟的红透的水果一般。她是那种成 熟而丰满的美国女人,她的脸就像是一辆汽车抛光上漆了一般光洁漂亮。长腿过 去说起过缪里尔? 奥维斯,当缪里尔与她的父亲一起睡觉时,那个婊子养的,有 一张猪样的大嘴;尽管平躺着,至少从她的脸上也可以看出来,她的大嘴和哈巴 狗样的鼻向前伸着。不过,不管怎样,她还是长得很漂亮,而且的确如此。眼下 她不得不辞掉了她在费里斯整容院的工作(那里的气味使她作呕)。但是,几年 前,她在一条街上的美容院曾有过合作伙伴,于是她爱说她自己是" 女商人"-- 她的目标就是" 为我自己打理生意" 。 她所说的似乎不对头,那些年,一定有三四年,她与阿布? 萨多夫斯基一起 过着艰难的生活,到了夜晚,还喝酒、抽烟,但这些日子似乎并没有严重地妨碍 她,也没有影响她那隆起的小腹,她的小腹向外挺着,紧紧地抵着她的夏裙,显 得有点碍手碍脚。马迪咬了咬她的嘴唇,心想:这个女人怀孕了!还没有结婚! 在公众面前如此大胆炫耀自己,甚至还如此得意! 在红岸管教所,自然是缪里尔走进去接长腿,我们其他人就耐心地在外面等 候;当缪里尔再次出现时,是与长腿一起出来的。两个人的脸上都有泪痕,两个 人的手臂都环绕着对方的腰。马迪屏住呼吸,大声说,"-- 哦,那是因为缪里尔 怀着长腿的小妹妹或小弟弟,所以长腿此刻与她那样亲密。" 这时大家都往前涌 上去,只有瓦奥莱特好像听见了,她说,不是与她为敌,而是扩大声音,说," 是,马迪,但也许不完全是这样。" 这时,长腿- 萨多夫斯基本人也感到惊讶。 准确地说她不是大吃一惊,但她的的确确是感到惊讶。 她朝她的" 狐火" 姐妹们跑了过去,空中回荡起一些尖叫声和几乎是痛苦的 喊声。突然,她们哭了起来,互相拥抱,互相亲吻。哦,天哪!天哪!托比,这 只漂亮的银灰色的爱斯基摩犬倚靠着长腿身边,舔着她的手,发疯地想吠叫,可 是它声音沙哑,近乎无声,只发出嘶嘶声。长腿跪下来,跪到沙砾里将它抱了起 来。托比用它那湿润而松软的红红的舌头亲吻她的脸。每个人都开怀大笑,每个 人都想同时去触摸长腿。她也想去接近每个人,于是她们又拥抱在一起。她狠狠 地吻了马迪一下,差点让她透不过气来。缪里尔? 奥维斯圆圆的红扑扑的脸蛋上 仍然挂着泪痕,她用她的勃朗尼盒式照相机来回给大家照快照。 头顶上,一轮柠檬色的太阳,这时正值初夏,天气不是很热,可以闻到头一 天晚上大雨过后的潮湿空气。 最大的吃惊是长腿的头发给剪了。 除了这个最大的吃惊外,还有就是,长腿看起来大多了。 这是长腿吗?--马迪有点头晕目眩,由于长腿用力的拥抱,她感觉她的肋骨 隐隐约约有点疼,但她仍然觉得快活。回家的路上,坐在拥挤的旅行车后排座位 上的马迪一直观望着前排的长腿(挤坐在缪里尔和戈尔迪之间,托比笨拙而感激 地坐在戈尔迪的膝盖上)。她在想,是她吗?是她吗?因为长腿变化太大,也许 有二十岁,或二十一岁,而不是十六岁,还是那么漂亮,那么自信。她的剪得不 很整齐的短发使她的脸完全暴露在外,显得轮廓分明,腮帮骨显得更瘦削,眼睛 看起来也更大。而长腿的左眼,奇怪地斜视着,在眼睛的虹膜上有一丁点血斑, 这是她以前没有的,所以左眼有点迷惑。马迪猜想,长腿的左眼是不是受到了伤 害,她的视力是不是受到了影响。 在汽车里野餐!--冰凉的可乐和七喜,冰冷的啤酒,袋装的油乎乎的咸土豆 片,为长腿准备的骆驼牌香烟,旅行车里充满了姑娘们的说话声和沙哑的笑声。 收音机的音量调到很大,一个哈蒙德电台正在播放流行音乐。一半时候马迪都在 喃喃自语,在想," 我不相信这--长腿出来了!" 没有人会相信的。长腿也不相 信这一点。有好几次她突然大哭起来,拥抱她们,然后又开玩笑,一种恶作剧的 玩笑。然后,她又斜着身体迫切地去抓丽塔的手、兰娜的手、瓦奥莱特的手以及 马迪的手,她用手指抚摩她们的脸,反复问些没法回答或很难表达的问题," 你 们到底怎么样?--哦,我想你们,你们怎么样?" 她们就像喝醉了酒,这时她们 开过了卡萨达加河,回到哈蒙德市,那个充满烟囱、教堂尖顶以及沿山而建的工 业塔楼的城市,就像有地心引力在牵引着她们沿着陡峭的山岗一直到费尔法克斯 大街的下街区,来到她们都知道的家。下车后,缪里尔? 奥维斯自己也醉了,或 者说几乎醉了--在" 狐火" 的记忆里还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快乐,又是这样一 触即痛的,不是吗? 一路上,马迪都在嫉妒地观察着隐藏真实情感的长腿- 萨多夫斯基(她明白 这是些卑鄙的、吝啬的、屁眼儿小器的情感)。不知道该如何思考眼前这个近乎 陌生的人,这位与她十四个月几乎不曾通信的坐牢的朋友。(你不该把未成年人 劳教所当作监狱,可它们的确是监狱)那十四个月,就像是一个人的一生,她们 之间出现了一种暗藏危险的深渊,那就是她们不能一起分享的记忆。当恶作剧轮 到马迪时,她抓住长腿颈后背的头发,问她," 你为什么让他们剪头发?--我喜 欢你以前那样的头发。" 长腿用力地露出她的牙齿,笑了,她拨开马迪的手,说, " 我自有我的理由。" 于是马迪只能把这看作是对她的回绝。 就在这个关口,瓦奥莱特? 卡恩也很快地向前触摸长腿的头发,从她的前额 往后抚平它,撅起嘴,呱呱地叫道," 我就喜爱这种新样式。长腿,无论你做什 么,你还是你。" 马迪想,此刻,她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确切地说是什么事情如此残忍又如此兽性,如此亲密又如此淫荡呢,马迪不 想去推测。 这儿还有一个吃惊:长腿没有告诉任何人,就邀请了好几个人来参加" 狐火 " 为她举行的欢迎会,他们都不是" 狐火" 帮的人,尽管这些客人只停留了一会, 也许他们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那不是长腿的盟血姐妹所预料的。 其中一个就是缪里尔? 奥维斯,因此,这还不算太坏,姑娘们都渐渐喜欢上 她了,甚至连对成年妇女非常挑剔的马迪,在怀孕妇女面前觉得浑身像长刺一样 不舒服,也有了一个借口,因为长腿与缪里尔现在住在一起(暂时的:直到她找 到一个自己的地方),于是就得出了这样一个逻辑推理,自然要邀请缪里尔。还 有一个对" 狐火" 姐妹也很友好的人,那就是凯瑟琳? 康纳。姑娘们真的不能反 对--这是既可笑又大胆的事,也许只有在像这样的派对上才有的可能。她们喝了 很多酒,气氛热闹而欢快,这两个阿布? 萨多夫斯基的前女友正式地相遇,最后 会面,彼此打量着对方,笑了,她们拥抱对方,两人一起走开去交换她们的故事 了。 阿布? 萨多夫斯基,婊子养的王八蛋!--有谁确切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但是另外两个客人真的是让人大吃一惊,至少对" 狐火" 的姐妹来说是这样 的。 长腿说,其中一个是她在红岸管教所的好朋友、值得信任的朋友,她几个星 期前被释放了。长腿热烈地谈起这个陌生人玛里戈德? 登普斯特,于是我们都很 顺从地会见她。接着,大约晚上九点钟,客人进来了--有点自我意识,有点畏缩, 好像随时准备走出去的样子--却是两个黑人女孩。她们不仅是陌生人,而且是黑 人。 倘若不是收录机的声音太吵闹,整个房间都会鸦雀无声的。只有戈尔迪瞪大 眼睛,万分震惊,将啤酒都喷了出来,大声呼叫,"-- 黑鬼!" 这时靠近她身边 的马迪对她责备道,希望那两个黑人女孩没有听到,"-- 黑人," 戈尔迪才勉强 回过神来,贴着马迪的耳朵低声说,"-- 无论你怎么称呼他们,他们反正不是白 人。" 所以,玛里戈德和塔马没有待多久,不到一个小时。 准确地说--是我们让她们感觉很不受欢迎。 登普斯特姐妹都是下街区的女孩,但是来自黑人居住区,她们或许上着,或 已经上过佩里中学,但没有人能回想起她们。只有丽塔和马迪,当然还有长腿除 外,其他人没有谁主动对她们表示友好,明显地有一股抵触情绪,或是一种孩子 气的憎恨。长腿怎么就没有感觉到呢!--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原来,长腿根本就 不认识塔马,这是个彻底的陌生人,这就使得这个邀请多少有点特别。登普斯特 感到很难受,很害羞,没有了在以白人为主流的学校里受欢迎的那种黑人女孩所 具有的轻快而开怀的大笑,她看起来很甜,但也很朴实,很黑很黑的皮肤,塌鼻 子,凹陷得很深的小眼睛,总是向下望着,显出不安的样子。即使长腿用手臂搂 着她,对长腿机关枪式的发问,玛里戈德也没有太多的回答,她只是重复她好高 兴看见长腿出来了。哦,天哪,根本就没有什么跟出来有什么关系,每天的每一 分钟里,玛里戈德都要感激主耶稣,她出来了,她再也不会进去了。 长腿紧紧地拥抱玛里戈德,将她那一头金发脑袋紧紧靠着黑人女孩的脑袋后 面,说," 宝贝,你说过的:他们将置我于死地,他们还希望我再进去呢。" 长腿说得那样动情,那样挑衅,每个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狐火" 帮的女孩, 登普斯特家的姐妹,都不知道到底该望着哪儿好。 天色很晚了。黑人女孩走了,凯瑟琳? 康纳和缪里尔? 奥维斯都离开了,派 对上只剩下" 狐火" 的姐妹们,长腿周围只有" 狐火" 帮的姐妹,没有理由伤害、 误解、生气和混乱。为什么你不喜欢玛里戈德,是的,我们真的喜欢玛里戈德, 不,但你并不喜欢玛里戈德,你他妈的,你这个白人笨蛋,狗杂种,你怎么敢, 你的肤色只不过是你生来就有的,你怎么敢,但是不,真的没有种族歧视:这些 可怕的话语没有说出口来。 除了" 狐火" 这八个滴血发誓的姐妹外,没有人仍留在这里。这个蜡烛照亮 的" 狐火" 的秘密场所,她们在这里发誓要永远结合在一起,长腿、戈尔迪、兰 娜、丽塔、马迪、瓦尔莱特、托尼和玛莎永远在一起,这个秘密庆祝会一直持续 到深夜。她们喝了不少酒,放在冰盆里的啤酒,成打的三明治,三层厚的蛋糕, 是丽塔或" 红" 烘烤的得意之作,是马迪给蛋糕上面撒上一层糖霜的,里面放了 好多香子兰味的巧克力,上面刻上" 欢迎长腿回家!" 长腿说,这是她有生以来 尝到的最好吃的蛋糕。 她们也抽大麻,是戈尔迪提供的,她有长腿的老熟人,只几分钟长腿就变得 兴奋起来,扮鬼脸,开玩笑,他妈的,她好久没有抽这玩意儿了。 马迪不习惯喝酒,更不习惯抽大麻,她躺在地板上睡着了,然后醒了,又接 着睡,又醒来,是不是半夜了?--还是凌晨两点?--这个" 狐火" 的庆祝会一直 持续,没有人想要它停下来;倘若一个女孩睡下了,过一会她会醒来,如果两个 睡下了,其他人仍然会醒着。收录机的声音开到最高,蜡烛的火焰似催眠,马迪 手舞足蹈,富有灵感,其他人都为之感到惊奇,同时也笑得抽筋,这让她意识到 她是多么年轻,身体是多么不成熟,与她身边的其他人比较,甚至新来的女孩瓦 尔莱特、托尼和玛莎,而玛莎在学校比她还低一年级。她跳起舞,展示给她们所 有人看,长腿与她一起跳舞。长腿尖声笑着叫她" 杀手" ,说她想念她甚过任何 其他人--" 你知道,马迪?--你是我的心肝!" 接着长腿拉着马迪离开其他人,两人都很安静,很神秘,咯咯地笑着。她们 爬上楼梯来到屋顶,长腿高高地举着一支蜡烛,更严肃地说,因为马迪是唯一待 登普斯特姐妹像人而不是怪物的女孩。马迪有点想抗议,试图保护其他人。但长 腿不听她的,"-- 你知道我真的为' 狐火' 感到羞耻,使那些女孩感到不受欢迎, 我决不会忘记这件事的,你等等--" 突然,她们已在屋顶了,由于夜风吹拂着她 们那发热的皮肤,两人就忘了刚刚的话题。天空,夜晚的天空是多么深邃,就像 深不可测的海洋,多么美丽,多么有力量,马迪的心有点疼痛。她在屋顶的边缘 游弋,头缩回来,说,"-- 古代的人,他们认为天空很低很低,如果你爬到像我 们所处的位置这么高,你实际上就接近了天空。" 长腿点燃了一支羊皮纸包着的大麻,漫不经心地说,"-- 是吗?那我们就到 了。" 一轮下弦月,像一块热乎乎的骨头,有一些瘀伤、碎片在里面。月亮可以承 受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的东西。 还有星星--这么多的星星--用一架倍数大的望远镜你可以看见更多--更多, 更多--马迪笑得有点发抖,思索着这些很可能想不到的东西,但不会真的是这样。 凉爽而潮湿的空气里,你可以闻到河水的咸味,一定是某种可恶的东西污染了这 条河流,但似乎又不是,那为什么她如此激动呢?--一个小时前过去的,现在她 的脚,她的皮肤,都像是在发烧,她的心在奔跑?--这是很新鲜的东西,马迪在 想,长腿是一个新人了,她害怕长腿用那种就事论事的嗓门告诉她,在红岸管教 所她已经思考很久,也想了很多,得出的某种" 绝对的" 关于生活的结论,马迪 不想听任何使她害怕的事情,不是现在。 长腿- 萨多夫斯基长高了不少,至少五英尺九英寸(相当于1.75米),漂亮 的脸蛋,是的,但她对自己漫不经心,她的美丽不会持久,那种尖削的脸蛋,那 种详细审视、带着欲望和不耐烦的神色。马迪一直凝望着她,猜想她们之间有什 么联系,将会有什么联系。马迪? 沃茨和这个年轻的、几乎具备年轻男人体格的 姑娘是什么关系。她的肌肉非常细嫩而结实,头发剪得短短的,耸在前额上,像 一个鸟冠。长腿身穿一件无袖的黄绿色棉运动衫,这件衣服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 将她的背脊骨和小巧而坚硬的胸脯上的小乳头衬托出来;她穿着低腰的裤子,上 面系着一根有银质奖章的皮带,这根皮带是红岸管教所的一个人(其中一个看守?) 送给她的回家礼物,它有一种好斗的、性欲的成分,而这正是长腿站立的姿式: 屁股和盆骨翘起,腹部扁平,几乎凹陷下去,两腿之间的隆起部分巧妙地突出来, 她的眼睛特别的大,瞳孔黑黑的--他们是对的,她是很危险。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 在屋顶上,长腿试图与马迪认真地谈一谈,告诉她" 狐火" 的敌人,不仅仅 是男人,有时候女孩子也是她们的敌人,还有像红岸管教所的看守们那样的女人 --" 天啊,马迪,我希望你决不要自己发现,有时候,真的有邪恶。" 马迪不顾一切,但很高兴地说,"--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长腿,我将会与你 在一起的,我们总是在一起。" 长腿说,好像她没有听到,或不想去听," 这种邪恶,就在这,知道它,已 经足够了。塞里奥特神父认为是因为社会,因为资本主义,我们不可能是兄弟姐 妹。你知道,我们不得不出售我们自己,我相信,坦率地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就像--为什么一个女孩会将拇指戳到你的眼睛里?--有个人很像你,你们可能是 双胞胎,除了脸不像?" 她若有所思地擦了擦她的左眼,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 笑了,带着后悔的笑意,想说一说,需要说一说,而马迪是既很想听一听,又害 怕听到些什么。她嫉妒红岸管教所,甚至红岸管教所的那种丑陋,以及那些她没 有的也不可能想象的经历。长腿蹲在屋顶的边上,马迪也蹲了下来,移动了一点 点身体,就像牙医诊所的氧化氮,她情绪颇高,长腿说," 现在,一个男人,我 可以接受一个男人,接受把一个男人当作敌人的观点,好吧,我可以接受这点, 就像在博物馆,有现代人类,一个会思考的人类,他妈的,他最先想到的东西之 一就是杀人:我的意思是,好,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倘若不是这样,怎么会有战 争,总是有战争;倘若男人不热爱战争,我们就不会有战争的,我可以接受这一 点了。但是,我们自己的一类人,女性,这真是--出乎意料。" 马迪不太确定地说,"-- 长腿,他们伤你了吗?你的眼睛--" 长腿说," 不,没有人伤害我。在他们看来,我是太聪明了。时候到了,我 就逃跑了--变成了一只老鹰。" 她大笑了,挥动着她的手臂,使马迪担心她真的 将要飞了,或掉下来,落到了屋顶的边缘上。"-- 美丽的鸟儿,他妈的美丽的鸟 儿。" 也许蹲在屋顶边缘上很危险,但马迪感觉很自信,吮吸着大麻烟,人处在一 种眩晕的幸福之中。这是" 狐火" 的庆祝之夜,长腿从红岸管教所回家了。而且 她和长腿避开其他人,也许她们在想念她俩,也许时间快要用光,所以这些时间 就显得特别宝贵。卡萨达加河就在不远的地方,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东 西,冰冷而苍白的泛着涟漪的波浪,月光照耀下的波浪,像肉做的碎片;更远处 的河岸边灯光闪烁,那些街灯,房屋里的灯,如小星星一般闪亮,一直延伸到山 脚下的黑暗之处,但你并不能识别出真正的小山,甚至连它们的轮廓也辨别不出 来,只因是夜晚:黑夜。这就如同真正的宇宙的天空,它是一个单个的物质,它 由黑夜而不是由白昼揭示它的属性(因为,难道白昼不破裂吗?盲目的?它瓦解 成许许多多的部分,像一面破碎的镜子?)。 长腿一直观察着马迪在抽香烟。现在她说了,笑了笑,大姐姐样的恼怒," 哦,天哪,亲爱的--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像那样抽大麻,就像一个笨小孩一样?" 于是,她从马迪的手指中接过那根细小的香烟,演示给她看如何抽大麻。她 嘬起嘴唇,很像喜剧性的接吻,将烟放在嘴中间,深深吮吸,闭上眼睛,再深深 地吮吸,一直保持让烟出来,不慌不忙,达十秒钟(倘若这个" 狐火" 的庆祝派 对被警察突然袭击,那会发生什么事呢?--如果刚从红岸管教所释放出来的长腿 - 萨多夫斯基当天被发现拥有大麻,那会发生什么事呢?)然后,她大口大口地 呼出,尽管事实上,很奇怪地,只有很少的烟从她嘴里呼出来。"-- 你得给它时 间,吸到你的肺里去,我猜想,还有你的血里去。" 长腿说着,将烟又还给马迪。 马迪完全照着长腿的样子,可总是不对劲,她的嘴和喉咙开始燃烧,于是她咳了, 几乎是咳得透不过气来,很快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流了下来。长腿没有笑,没有嘲 笑她,而是等着她的咳嗽过去,然后说," 好了,亲爱的,慢慢来,你弄了一整 晚了,再试一次,好的,很容易的。" 于是马迪再试了一次,她真担心她会在咳 嗽中爆炸。长腿甚至将烟拿住,放在马迪皱起的嘴唇中央,她吸气,吸气,再吸 气,闭上眼睛,因而没有了河流,没有了黑夜,没有了她朋友的脸,没有什么东 西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了。是的,她握住燃烧的香烟,深深地吸到她的肺里去;忽 然,出人意料的是,她的紧紧的小头骨盖不见了!月光自由地照射进来!马迪的 眼睛飞翔着,睁开了,这时马迪在漂浮,在空降,马迪- 猴子在笑,她克服了地 心引力,就是这样!多么容易! 长腿似乎离她有很远、很远的一段路,但是,不,她现在靠近了。长腿用她 的头轻轻地抵着马迪的头,用她那细长而结实的手臂搂着马迪的肩膀,紧紧地搂 着,保护着她--"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这被称作' 飘飘欲仙' 了,宝贝,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