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又是你!”我恨恨的说,“你又来缠着我干什么?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总之 快点离开这里,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你们!” “啊?你不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吗?怎么现在又要赶我走?”女孩讽刺的笑道。 “我不管,立刻给我滚!”我愤怒的喊,我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背靠在门框上, 以免随时栽倒,我满头大汗,头发全都覆盖到前面来,样子十分狼狈。 “别让我为你感到丢人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骄傲的,看看你 现在的这副样子,真怕人!”说着,她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难看的鬼脸。 “你还不是一样,你连名字都没有,凭什么来嘲笑我!”我反唇相讥。 “哦?你真的相信吗?”她突然跳下地,走到我面前来压低声音说:“其实她 是骗你的,她不让我告诉你,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叫”沈晓筠“,你不觉得这个名 字很耳熟吗?”说完,她又恶毒的扫了我一眼,然后便跑下楼去了。 我连忙追着她出去,趴在栏杆上声嘶力竭的向楼下喊,“程青,她在这里,她 刚刚跑下楼去了!” 程青立刻跑到楼梯口,可他却无所适丛,两眼茫然的望着四周,不知道该干什 么,我立即冲了下去,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又不见了,像虚无缥缈的影子一样消逝 在稀薄的空气中了。 我虚弱不堪,一转身却看见“房东太太”站在我的床边,不知什么时候,她已 经把那副画儿卸了下来,擎在手中反复赏玩着, “放下那画儿,那是我的!”我 激动的喊 “这副画也是我的,它在你第一次来到这所房子前就已经在这里了,不 是吗?我现在要走了,我要在离开之前再看看它,你太让我失望了,一曼,你没能 好好善待自己,让自己受那么多伤害,我无法再帮你了,希望你能度过这个难关, 将来你一定会明白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吼道,“把画还给我!”我疯了一样扑了过去, 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画,扔到一边,我听见程青叫了一声:“一曼,你怎么把画扔了!” 但我没工夫理他,我搬起搁在脚边的一大箱子照片,使尽全身力气向她撒去。 “拿去!带上你的照片见鬼去吧!”我怒不可遏的冲着她喊,纷纷扬扬如漫天 飞雪般的照片在眼前飞舞,当这一阵照片雨下完之后,“房东太太”像女孩一样从 我的眼前消失了。我呆立在当地,大口喘着粗气,满脸的汗水和着泪水顺着面颊流 下脖梗,一阵阵弥漫的灰雾从楼梯上,从开着的窗口,从厨房的门缝里涌了过来, 转眼间将我层层包围住,我再次感觉到双脚悬浮着离开了地面,眼前除了层层灰雾 什么也看不见,一张灰色的大网罩住了我,我感到极度窒息,不能呼吸,也不能挣 扎逃脱。只能默默的任凭自己被茫茫灰雾所埋葬,渐渐失去了意识和知觉,像上一 次死去一样,完全变得冰冷。 当我再次醒来时,才明白又一次从死亡的手中逃脱,我很幸运,在我企图再次 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被程青及时救了下来,当然这一切都是明丽告诉我的,而 我自己除了一片漫无边际的灰雾以外,剩下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现在又回到了程青的诊所,当我睁开眼睛时,程青正坐在我的床边,若有所 思的端祥着那副被撕破的画儿,后来的几天里,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深思的样子,可 是却一句话也不问我,直到我自己憋不住,主动问他:“我们还要回到那所老房子 里去吗?” “哦,不,我想已经够了,再说你已经承受的太多了……” “可我们什么都还没有解决不是吗?” “我可不这样认为,你瞧,一曼,你从来没仔细看过这副画儿吧,还好损坏的 不太厉害……”说着,他把画儿递给我,这副油画自从我的养父母把它交给我,我 就看过不下千百遍了,他们曾告诉我,这是我的亲生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关于 生父的一切都是我长大后从养父母那里听来的,但我从未真正懂画儿上画的是什么。 “只是一些混沌的油彩而已,根本就不知道画的什么……”我说。 “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这些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的线条和色块看的多了, 就觉得似乎有另外的东西隐藏在下面,但是我起初还是没能看出那是什么,琢磨了 几天,直到后来,我无意中把画儿倒过来看……” 听了他的话我将信将疑的把画儿倒转过来放在眼前细看,一开始还是云里雾里, 直到把画儿拿远一点儿看,才惊奇的喊了出来: “好像是个人像!还是个小姑娘 呢!看那两条辫子!”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看到了吗?画儿上的小姑娘还在笑呢!”程青微笑 着说,然后他又趁我不防忽然问我一句:“你说过你恨你的生父?”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程青又很快的接着问 “为什么?如果你 完全不记得你的亲生父亲,你为什么要恨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恨他,只是知道而已……” “你知道你恨自己的父亲,却不知道为什么恨他?” “是的,只是知道”我点头 “那好吧,今天就到这里,这幅画儿我先替你保 存着吧,虽然你有很多个不知道,起码这副画儿让我们有了一些进展……”他叹了 口气,起身离去,这时候我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我赶紧叫住程青,这时他已经走到 房门口了,我冲着他的背影说:“那个小姑娘,她说她名叫沈晓筠!”,程青听到 这个名字,猛然震了一下,他本来背对着我,一只手握着门把手,过了好半天,他 才缓缓的转过身来,他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奇怪,那是一种混合着悲伤,失落和渴望 的复杂表情,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感到十分意外:“怎么?有什么不对 吗?你认识或者听说过这个沈晓筠吗?” “哦,不!我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许我们很快就要……我是说,我需要 去做一些准备,我要尽快找到明丽,我们最好找辆车……”他又恢复了矜持,随意 的说了几句,但却让我更加怀疑了,可是我从程青掩饰的眼神里却什么也猜不出来。 他很快的离开了我。 过了好些时候,程青才和明丽一道回来了,明丽用一件大衣把我裹起来,然后 又帮我收拾各种路上吃的药:“我们这是去哪儿?”我问。 “去找那个沈晓筠!”明丽说。 我感到稀奇“你们怎么知道她在哪儿?难道又回老地方去?” “哦,不,我碰巧知道这个”沈晓筠“从前生活过的地方……”程青替明丽答 道。 “这么说,真的有这么个人了?你认识她吗?” “对,我的确——认识她,那是很久以前了……”程青咬着牙说,又神秘的望 了我一眼,我感到更加迷惑: “可是你又怎么会认识她的,你不是告诉我,她只 是我头脑中幻想出来的人吗?” “任何幻觉和想象都是从现实生活中蜕变而来,正像我以前说的,你的病是有 本而来,相信我,一曼,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在此之前,请先不要提过多的 问题好吗?” 我不好再问,带着满心的疑问跟着他俩上了车,我没想到他会带我们去那么远 的地方,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到达了目的地,我和明丽都颠簸了一晚上,刚刚才窝 在车上睡着了,程青却在这时候叫醒我们。我们下了车,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 在一个偏远的小城镇上,清晨凛冽的寒风令我们缩起了脖子,我抬起头看见路牌上 写着“春晖镇”,可是小镇一点也没有给人春晖照耀的感觉,相反却是一片寂寥萧 索的景象,尽管现在已是上班时间,寂静的小街上却少有行人,少数几个经过我们 身边的陌生人也用冷漠的眼神打量着我们几个外地人。 “这里是?”我问程青 “是我的故乡——”程青拖长了声音说道,“我已经 很多年没回来过了,不过这里看上去还是老样子。” “你的故乡?”我和明丽同时惊讶的说,明丽又忙问道:“你只告诉我这是沈 晓筠住过的镇子,怎么又是你的故乡?” “恩,也是我的故乡啊……”程青挤挤眼狡黠的说,“好了,我想现在已经开 始上课了,我们现在就去”春晖“小学,希望它还一直在老地方……” 程青带着我们在镇子上左拐右绕,很快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还好镇子并不 大,我们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春晖小学,它果然还在老地方,并没有搬迁,世上 再没有比我们眼前的这所小学更普通的了,我不明白程青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可他 却什么也不解释,只是带着我们找到了学校的负责人,向他索要学校的学生档案记 录,那位负责人让我们去找管档案的老伯,当我们被领到这位老校工面前的时候, 程青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个叫“沈晓筠”的女学生,他想了想,最后却摇摇头说根本 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我们大失所望,程青再三请求他让我们查看学生档案记录, 老人终于同意了,他从柜子里取出几本大册子来,我和明丽一人抱了一本一页一页 的翻去,忽然明丽喊了一嗓子,我忙跑过去看,却见明丽指着册子咯咯的笑,原来 这一页的学生姓名栏里填着“程青”,我也感兴趣的看着程青小时候的照片,一个 剃着小平头的稚嫩的小男孩从照片里好奇的望着我们,明丽笑着说:“看他小时候 的样子多傻!”我乍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眼前兀的闪动了一下,仿佛这男孩是旧 日的一个老相识,可是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我摇摇头,赶走这奇怪 的印象,继续我的寻找,翻过了好些本厚册子,我几乎都要绝望的放弃了,却终于 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我指着这页上的照片说:“明丽!我找到了,她在这儿!” 明丽听说,丢下手中的册子,忙过来看,只见那一页上的姓名栏内写着“沈晓 筠”,再看照片,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小姑娘正用她那一惯桀骜不驯的眼神望 着我们,“就是她么?”明丽好奇的问我“看上去她有点凶啊!” “看,我没骗人吧,果然有这么一个人……”我说 “你们要找的人就是她么?” 老人听说也走来看了看档案。 “怎么您也知道她么?”明丽问道。 “当然了,要是别人我不敢说,她我可忘不了,那是十几年前了,她可真是个 让人头疼的孩子,脾气坏透了,孤僻不合群,还总爱和别人打架,她的脾气不知道 得罪了多少人,所以班上无论有了什么错儿,大家都说是她干的,她倒从来不分辨, 只是第二天用石子把教室的窗玻璃全打碎了,结果被我当场抓住,你猜怎么着,她 狠狠咬了我一口!我这手腕上现在还留着她的牙印呢!” “那为什么一开始您说不知道这个人呢?” “啊,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叫什么,每次别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就说自己没有 名字,真的是很古怪,她似乎很讨厌自己的名字……”老人呵呵笑着说。 “您知道她现在人在哪儿吗?” “哦,这我可不知道,听说她后来转学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要是 你们想找她从前在镇上的住处,可以到街上去打听打听,或许有人会知道” 我和明丽谢了老人,一转身却不见了程青,我们俩都十分诧异,不知什么时候 他悄悄的离开了,我们却一点也没有察觉,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于是我和明 丽决定先去街上打听女孩的下落。提起“沈晓筠”这个名字,几乎没有人听说过, 但当我们说起一个脾气古怪,性情恶劣的小姑娘时,有几个镇上的老住户似乎还依 稀有点印象,在他们的指引下,我和明丽最终找到一条拥挤破旧的街道,一座被风 雨剥蚀得破旧不堪的二层小楼夹在一些店铺中间,一道极为狭窄的楼梯对着街口, 从那上面走下来一个中年胖子,看来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我们正和他交涉,能否 允许我们到楼上瞧瞧。程青却满头大汗的赶来了。“你到哪里去了,也不告诉一声, 让我们好等!”明丽不满的说。 “有点要紧事,跑了好几处地方,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程青一边擦汗一 边解释。话音未落,中年胖子忽然一巴掌拍在程青的肩上:“这不程家的小子吗? 搬走那么多年,今天怎么想起来回老家来了!”程青和他似乎是老邻居,他们寒暄 了一阵,程青就向他请求: “我这次回来是有点事,我和这两位,我们想去看看 沈画家从前住过的屋子,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 “沈画家?”胖子愣住了,显然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 “就是从前住在阁楼上的,他是画油画儿的,你没有印象了吗?” “啊,好像是有一个姓沈的,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光知道喝酒骂人的酒鬼?还带 着个女儿的?他不是早就醉死了吗?你们找他的屋子做什么?” “对,没错,就是他!他的屋子还在吗?你……没租出去吧?” “那间屋子倒还在,我就是想租也租不出去,都知道那屋里死过人的,谁还敢 凭,何况还有好多传言……更吓得人不敢来了。” “哦,什么传言?”明丽好奇的问。 胖子说到这里,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凑近程青说:“我当时就听到谣言说,那 死鬼是被人害死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紧张的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平日只知道喝酒,欠了一屁股债,死的时候也没还清房 租,还有个不地道的毛病,一喝醉了就拿女儿出气,再说他穷的叮当响,谁又会害 他呢?我只听说,警察在他喝过的酒瓶子里发现了剧毒的鼠药,我父亲当时还被叫 到警察局去问话,奇怪的是,这案子警方并没有追查下去,后来就草草了事了,他 的女儿也被警察领走,后来听说被人收养了,我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他 的屋子以后再没人住过,我老父亲过世以后,我就把阁楼锁了,现在那里面也只存 着些旧家具。” “能让我们上楼去看看吗?”我用颤抖的声音说。 “那好吧,如果你们不嫌脏的话,我很久没打开阁楼了,积了很多灰,跟我来 吧!” 我们三人鱼贯跟在胖子身后,进了又黑又窄的楼道,就在我的脚登上第一级台 阶的一刹那,我眼前的世界顿时变成黑白,污脏的水印叠加在灰白的楼梯之上,一 切显得那么诡异怪诞,我的心跳紧急加速,耳边传来机器的轰鸣,轰鸣声中还夹杂 着一个男人痛苦的呻吟,这呻吟令我兴奋不已,又让我悲痛欲绝,但这一次,我的 感觉要比从前强烈许多许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