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看来我要在这里待一晚上了。 可机会很快就来了。姜为挂断电话以后就开始收拾垃圾桶。我趁他打开门倒 垃圾的时候,迅速地跑了出去。 “苏晓?”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姜为疑惑地看着楼梯口的某处,那是我刚才经过的地 方。但是他很快摇了摇头,关上了房门。 虚惊一场……也许,某些时刻,某个地点,人们是能看见鬼的。 这就好像是一种随机游戏。 外面真的下雨了。我走出去的时候,雨点正在变大。雨淋在身上的感觉黏黏 糊糊的,十分不舒服。这和做人时淋雨的感觉虽然大部分相同,却又有些异样。 我在雨里奔跑着,想着快点到那个地方就好了。 钥匙正在我的口袋里。姜为还不知道,于思之所以误会他,都是我的错。等 我用完这把钥匙,还是还给于思吧。至于她会不会还给姜为,要看她的决定了。 我现在只是需要证实一件事情。 路上,我经过了摇摇晃晃往寝室走去的于思。她脸上凄然的表情让我心里一 阵难受。然而这个人,给我更多的,还是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也许今晚,一切就 有答案了。 有很多黑影在食堂里徘徊。雨棚下,两个躲雨的学生旁边站着一排面色青白 的“东西”。门卫室的管理员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在他头顶的上方,有一个女人 正倒挂在屋顶,长长的头发不时抚弄着他的脸。一个小孩在垃圾桶里露出半个脑 袋,眼睛里没有瞳仁…… 也许这个行列中,还应该算上我。 很快,我跑到了防空洞门口。门上是一把生锈的大锁,但是近距离观察时, 就会发现锁孔上有很多崭新的划痕。我把钥匙拿出来。 它被顺利地插进去了,这真的是防空洞的钥匙。我仍然有些惊讶,过去还曾 经和于思还猜想过防空洞里会有什么,没想到,大门的钥匙居然就在她的手里。 铁门有些沉重,我用力推开它。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 湿的腥臭味。正是夜晚,又下着雨,只有一点微弱的路灯的光照在洞口,我看不 清里面有多深,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这让我有些矛盾。进去吗?不,应该 说是,敢进去吗? 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很后悔出门前没在姜为家拿一个手电筒。 我慢慢向“窗口”靠近。猛然间,似乎有股电流从心脏霎时蔓延到全身,四 肢瞬间变得僵硬…… 站在洞口看去,防空洞里的路面和墙壁都是普普通通的水泥,斑斑点点生着 青苔样的东西,想来,里面也应该是一样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土霉味立 刻充满了整个肺部。我对自己说,没关系,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感觉有些冰冷的地面,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等 待眼睛适应幽暗的环境。这样走走停停,大概前进了二三十米的时候,我已经完 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尽管知道仅仅是二三十米,但仍然感觉洞口已经遥不可及。 然而这世上大概没有一种完完全全的黑暗。就在这个防空洞里,我仍然能够 在很近的距离看见——尽管有些模糊——手的形状。周围的事物还是慢慢地显出 依稀的轮廓,就好像有什么隐藏在黑暗中的动物,一点一点放松对我这个闯入者 的警惕一样。但是,就算眼睛习惯了,黑暗终究还是黑暗。每当我要定睛仔细看 的时候,它们就突然间又销声匿迹了。 也许黑暗也有黑暗的浓度,某种情况下,90%的黑暗比100 %的黑暗似乎更 加含有深意。 洞内的空气凉飕飕的,好像在我来之前就一直被冰冻着。我一边走,一边屏 住呼吸,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我颤颤巍巍的脚步声和心脏 大起大落的声音在耳中回响。我几乎每走几步,就神经质般地停下来,看看自己 的手。浓重的黑暗中,似乎动一动手,这黑暗也在随之微颤,也有可能是眼睛的 错觉。 不能完全看清自己站在某处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不能确定自己真 的在这里这个事实。所以我有时干咳一声,或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脸。这样,我的 耳朵就能确定我的声音还在,我的手就能确定我的脸还在。 但是无论怎么尝试,我都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随着我的前行,一点一点地变 成黑暗的一部分,变成黑暗的流沙,失去了作为身体的重量和密度。但我又想到, 反正我早就没了肉体,就算消失在黑暗中,也不知道消失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在黑暗中,时间变得不可捉摸。甚至有一阵,我的 脑子里光想着时间。一步,一秒?也许只在有光线的地方,才会有所谓的时间的 刻度。一旦失去了光线,时间就变成了水一样的不定形的流体,只有膨胀或者收 缩,没有前进和后退。 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速度缓慢,也弄不清楚到底走的是直线还是曲线。 也许我应该靠着墙壁走。我开始耳鸣,脸上的汗沿着鬓角流下来。有几次我想伸 出手去,但又怕碰到除了我以外的某物。 后来我想到用脚。我在黑暗中改变了一下行走的方向——转向右边。大概这 样走下去,总会碰到墙壁。我一边走一边用脚去探着,但并不像我预想中的,很 快就能碰到长满苔藓的潮湿而光滑的墙壁,我一直走了很久。我想,大概是转身 时并未达到90℃的缘故。 碰到了墙壁,我有一半的心放了下来,至少知道我现在走的是直线,对于确 定我在这个像是通往印度洋海底隧道般的防空洞里的情况很有帮助,况且直线也 大大缩短了走到另一端的时间。然而这个洞是否真的有尽头,又或者,尽头处是 否真的有什么秘密,也是我不能肯定的。我甚至怀疑我已经在黑暗中和那个秘密 擦肩而过了。谁说过秘密一定在尽头处呢?而且,也没有人说过,防空洞就一定 是直线的,就一定不会分成许多条岔路。 但无论如何,找到洞底,总是一个判断的依据。 脚下偶尔能踩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胆量用手去摸,所以 每次都匆匆而过。也许有一天当我带着手电筒再来到这里的时候,会知道它们是 什么。墙壁上则一直都有苔藓。从脚上传来的感觉告诉我,地面开始向下倾斜了。 沿着地势平缓的下坡路又走了很久,远远的,我看见一丝亮光,但看不清亮 光的来源是什么。我一心认定那就是另一个出口,因而加快了脚步,可是看似很 快能跑到的,却跑了很久也没到。看来我经历黑暗太久,对亮光已经过于敏感, 也许它是从千里外传来的也不一定。那不是不可能的,就像我现在走了那么久, 行程早已超过了山的直径,难以想象这个防空洞有多长,面积有多大,以及,我 现在又在哪里。 但事情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亮光最终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到最后, 我终于确定,那是一个小小的洞口,像一个窗户,但并不是出口。这么说,这就 是洞底了?但仍然让我疑惑不解的是,从刚才的地势来看,这应该在山体下方很 深的位置,为何会有亮光呢? 我慢慢向“窗口”靠近,猛然间,似乎有股电流从心脏霎时蔓延到全身,我 的四肢瞬间变得僵硬,包括脸上的肌肉。 我看见了我自己的床。 寝室里的那张床,此刻近在眼前,向左看去时,还能看见桌子的一部分,向 右看能发现衣柜和靠在衣柜上的拖把和扫帚,视线的上方边缘还能看见悬挂在寝 室中央的毛巾的一部分。 而向下看的时候,我看见了晶晶的床。 我突然想到这个窗户开在哪里。 是那张海报,晶晶床边墙壁上贴着的张韶涵的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