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林子不在教室里。”我低声对于思说。 于思也挨个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确实没来。不过别担心了,她舅舅家 那么远,说不定她现在正在赶公车过来。” 她提醒了我。的确,林子舅舅家远在青山区,坐车要一个多小时才到学校, 她不来上第一节课,也是合理的。 我开始等待,等待林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然后吐一下舌头,笑着说: “我迟到了。” 但是第一节课、第二节课都过去了,林子一直没有出现。中午,我和于思在 食堂吃了饭,在寝室待到下午2 点上课。最后,下午4 点半下课时,仍然没看见 林子。 寝室里,我拿出手机,给林子拨了一个电话,但是她关着机。我开始有些焦 虑,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 “没事的,她可能就是在舅舅家待了一天。”于思安慰我说。 “我真的……昨天和林子一起去舅舅家了?”我犹疑着开口。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早上你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做梦,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对于思讲起了昨天和林子一起出去,在公车上做梦,接着回到家里,睡了 一觉醒来,却被告知,我从来就没和林子一起出去过,我是从6 点多就开始做梦 了。 “本来我都相信了张生的话,以为自己的确在做梦,但是今天你却告诉我, 我和林子昨天晚上去了她舅舅家。” “我也有点糊涂了,”于思一脸迷惑地在我对面坐下,“可是昨天你的确和 我一起喝过咖啡,而且昨天林子也确实给你打了电话的,对了,你看看你的手机 上,有没有昨天林子的电话?”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快速地拿出手机翻看。果然,昨天下午5 点47分, 有一个和林子的通话记录。 “有。这么说,昨天的确和林子出去了。但是张生又为什么要骗我呢?” 于思低头思索了一阵,然后说:“我觉得,倒有一个可能,张生没骗你,而 你也确实接到过林子的电话。” “那不是互相矛盾吗?” “不矛盾。是这样的:你昨天下午接到林子电话以后,就在店里等她,之后 她也来了,你们出门去的时候,你突然不想去了,于是就回了家,然后睡着。林 子一个人去了舅舅家。因为你下午才和林子见过,所以回家后做了一个关于林子 的梦,也不奇怪。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说你和林子出去过,而张生又说你 6 点多就回家了。实际上,我也不清楚你昨天晚上到底和林子出去了没有,当时 你接完了林子的电话,我就回学校了。” 于思说得有道理,很可能是这样的。如果假定为张生和于思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林子是一个人去的舅舅家。 我的心里一阵释然。但同时另一种不安又冒了出来:我不会真的有些精神恍 惚吧? “等林子来了,我再问问她就知道了。”我说。 晚饭后,我回到家里。张生又比我早回来,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放在沙发上 的背包,看样子今天是去上了课的。 “我们宿舍的张师傅死了。”我对张生说。 “啊,什么时候死的?” “说是凌晨3 点左右吧,心脏病发作。” “哦。真没想到。”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他的脸。我说:“张生,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说?” “你最近不爱跟我说话了,而且……还有点……说不上来。” “是吗。可能是最近要写的论文闹的,有点心烦。” 我没再说话了。但是我觉得,张生的不对劲,不仅仅是论文的原因。但又是 为什么呢?他变得让人难以琢磨。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上, 沉甸甸地压着。他开始变得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包括刚才说到张师傅的死… … 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刚才,张生听说张师傅死了的时候,为什么会说那样一句话呢? 在我们一生的记忆之中,也许只有儿时的记忆最为光怪陆离,也最真假难辨。 我们的眼睛在那时是否真的看见过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后来又被遗忘了? 我们长大后,再看婴儿,他们躺在摇篮里,经常盯着空白的天花板,或者人的身 后,仿佛那里有什么正吸引着他们的视线。 那里究竟有什么呢? 小时候我听过这样一个鬼故事。说的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个村子里有 户人家,正准备熄灯睡觉的时候,听见院子里响起了巨大的敲门声。砰砰砰,砰 砰砰。吵醒了正在睡眠中的孙子。爷爷和奶奶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还是开门看 看,也许是过路的人想借宿,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毕竟天气这样恶劣。 爷爷披上一件衣服,走到院子里,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 看上去十分狼狈,他说自己是要去邻村走亲戚的,但是却遇上暴雨,无法继续赶 路,问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爷爷正犹豫的时候,小孙子突然大声哭起来。于 是他对那个陌生人说,他需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说罢,返回屋中。 他刚一进门,奶奶就拉住他,神色慌张地说,别让那个人进来。看见奶奶这 样的神情,爷爷答应了她,然后走到门口,对那人说,小孙子见了陌生人就要哭 闹,所以不能留他住宿。陌生人只好黯然离去。 后来,爷爷问奶奶,为什么不让别人住宿呢,这么晚了,外面又刮风下雨的, 叫他一个人去哪里好?奶奶说,你知道刚才孙子为什么哭吗?因为他看见,在那 个陌生人背后,还跟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女人。爷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几天后,从邻村传来消息,说有一户人家发生了凶杀案,丈夫杀了妻子,然 后逃走了。而案发的时间,正是陌生人来敲门的那个雨夜。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鬼故事。但那时我们乐此不疲地反复地讲述着它,觉 得它真的很恐怖。而我怎么也想不起,这个故事最初是从哪里听来的。是爸妈讲 的吗?他们似乎不怎么讲鬼故事给我听。是从同学那里听来的吗?不对,我清清 楚楚地记得,我是第一个讲出这个故事的人。是《故事会》上看来的吗?也好像 不是,按照这个故事的篇幅,如果刊登出来,顶多是一个豆腐块般大小的版面, 况且就故事本身而言,也并不怎么新鲜。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都让我很头疼。 也许它是以某种隐秘的方式被告知的。也许是某个夜晚,当我迷迷糊糊躺在 床上,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它讲了这个故事,然后被我记住。在我 们一生的记忆之中,也许只有儿时的记忆最为光怪陆离,也最真假难辨。我们的 眼睛在那时是否真的看见过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后来又被遗忘了?我们长 大后,再看婴儿,他们躺在摇篮里,经常盯着空白的天花板,或者人的身后,仿 佛那里有什么正吸引着他们的视线。 那里究竟有什么呢? 据说在我小时候,父母从来没有教过我说话。妈妈说我是在睡觉的时候学会 说话的,她看见我闭着眼睛躺在襁褓里,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日日如此, 直到后来莫名其妙地说出了第一句话。妈妈说,我说出来的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词 语,但她不记得是什么词了。 我经常想象那时的情景。婴儿床的旁边,一双眼睛日日夜夜看着我,我也看 着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它移动的时候,我的眼睛也随之移动。它时而在天花板, 时而在柜子上方,时而趴在妈妈的肩膀上。让婴儿来了解这个世界未知的一部分, 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因为当他们长大后,便会忘记这些未知,因而也就没有了恐 惧。之后才会健康的成长,读书,工作,赚钱,做正儿八经的事——至少一部分 人的确是这样的。 然而我们真的永远和它告别了吗?你明明放在抽屉里的笔为什么隔天却跑到 了床底下?你卧室的墙壁附近没有水管,最近也并不是梅雨季节,为何墙上会有 一个发黑的水印?无风的时候,虚掩着的门为何缓缓打开?你的狗为什么总是冲 着一块空地狂吠不止?突然停电的那一瞬间,你看见了什么?走在路上,突然有 人叫你,你回过头去为何什么也没看见? 有人会说,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见过一次?好吧,请你看 看桌上的杯子。它真的是你的杯子吗?还有莫名其妙飘进你家窗户的树叶,乃至 你再熟悉不过的一件衬衣,你真的清楚它们是什么吗? 一种没有形体的东西,反过来说,它可以是任何形体。比如你的右手小拇指, 请你现在就看看它,它是否在某些时刻莫名地颤抖了一下?我们之所以看不见它, 也许并不是因为我们真的看不见,抑或是它真的不存在。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它就在我们周围。可以是杯子,可以是树叶,可以是一个拖把,可以是一根手指, 可以是一件衣服,可以是枕头、被子、床单,可以是拖鞋,甚至可以是一束光, 一片黑暗。 或者,一张海报。 生活中的每时每刻,我不能确定我吃下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走在哪一条 道路上,我坐着的公车将开往哪里,因为我真的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比如我现 在坐在电脑前,然而它真的是台电脑吗?如果它真的是台电脑,那么,我为什么 会写下如此奇怪的话?而电脑又是什么呢?构成一个芯片的物质,它们是不是可 以被我们完全了解? 再比如,张师傅,他临死前究竟看见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在凌晨3 点多,衣 服也没穿好,就打开了大门,走出去?他的脚上为什么只穿着一只拖鞋,而另一 只却在门口?从门口到他倒下的地方,这几米远的路程里,他有没有发觉自己的 鞋少了一只? 我们的生活里无处不是一个迷宫。我们以为杯子就是用来盛水给我们喝的, 但是却无法知道它哪一天突然掉在地上碎掉。我们将碎片扫进垃圾桶,之后把垃 圾袋丢在垃圾堆里,后来整堆垃圾被送去了垃圾场。再然后呢,碎片们都去了哪 里?它们会不会在某一天再次回到这个房间,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我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