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大疑凶 “正如卓坚所说,宏达公司很少需要超时工作的。” 说话的是许子钧。 他们三人在文娟家里,许子钧、大卫和文娟本人。 许子钧说话时,把身体斜靠在沙发背,双脚在沙发边搁起。 “好舒服呵!”他闭着眼睛叫嚷着。 “叫嚷什么,也不看看环境。”大卫拍打他一下,那个意思是,又不是在你家 里,这么随便! 许子钧醒悟,连忙坐好,为刚才的失仪不好意思起来。 他经常都是这样,什么事都自然流露,很少注意到自己的仪态。大卫在旁边时 就全凭大卫提醒,大卫不在旁边,天知道他会豪放到什么地步。 两个人的神情动态,文娟都看在眼里,她看得出,许子钧性格耿直,往往一下 捅到心底里,很有一些仍未成熟的孩子气,大卫却又过于拘谨,就像现在吧,他端 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目不斜视,好有趣的样子。 她远远地看着,笑了起来。其实两个人都很可爱,虽然性格不同,但同样正直 善良,对她的事也同样地热心。 她很喜欢他们,庆幸自己交上了这两个好朋友。 大卫和许子钧来她家里,是讨论目前正在调查的事。根据大卫的意见,许子钧 在宏达公司属于秘密调查员的卧底身份,是不可以与他们公开出现的。 在公开场合出现的是她与大卫这一对,他们扮演得很成功。有时候文娟心里想, 易明去世的事就像一场梦,他苦泉下有知,会否为此而感到不高兴? 其实易明在她心中的位置,目前还是最重要的。 “调查亡夫的堕楼事件,是我心目中唯一想做的事。”她这样对大卫和许子钧 说过,“我的丈夫即使因买股票而盗用了公司的钱也罪不至死,况且我们也不是没 有能力偿还。假若阿明能够想得通,即使把我们这个住宅单位卖了去筹钱,我也没 有怨言。” 夫妻之间既不是雾水姻缘,而是一辈子的事,自是风雨同舟,有事时应该有商 有量,一起解决。 可惜易明什么也不对她说,一直到易明死了,她才发现自己对丈夫的了解是那 么的少。 大卫曾劝慰她,他为易明开脱的理由是:“易明不动用楼宇去偿还款项,而采 用股票抵押的办法,是不想你知道后担心,这是对你的一番心意。” 许子钧说得更直接,他说:“现在不是讨论易明还不还钱的问题,易明事实上 解决了经济难题,既解决了,亦即那个问题不再存在。他为什么要死,才是我们最 需要知道的呀。” 根据许子钧在那间公司工作而查得的资料,宏达董事长卓坚那天在下午四时三 十分离开公司,其他的员工在下班后逗留在公司的时间长短不一,但延迟至晚上七 时零五分的,就只有易明一人。 拜访过卓坚后,大卫和文娟对那间公司整个架构有了全面了解,这于他们讨论 公司的人事有很大帮助。 “根据卓坚所说,我们了解到,宏达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是卓坚,他的下属有私 人助理阿光,副总经理谢政荣,正、副总经理之下分为五个部门,各有掌管的属下 员工和所负职责。” 大卫把那天卓坚向他提及的内部架构说出来。 “我们可以把卓坚提供的公司员工名单过滤,把调查的目标放在几个人身上, 缩小调查的范围。目标明确了,要查起来也容易一些。”大卫说,“为了更清楚地 去讨论,我把卓坚对我说过的人事分布绘制成图,现在我们可以从图表上看。” 他把图表拿出来,指给文娟和许子钧看c “我们从图表上很清楚地看到,宏达虽然分为五大部门,而且设有副总经理一 职,但是公司的权力却集中在董事长兼总经理身上,亦即是说,所有部门都由他直 接掌管。”大卫说,“这是一间权力高度集中的公司,而且国内与香港的生意额同 样庞大。” “你把公司结构画出来,易看多了。”文娟认真地看着图表说,“原来我丈夫 掌管的出纳部有四个属下,而且公司的架构条理分明,显出卓伯伯很有组织才能。” 许子钧说的话就更有意思,他说:“大卫,真有你的,不愧为教师,什么东西 到你手里都一目了然!你知道吗?我在那里做办公室助理,文件从这边送到那边, 整天往各部门里钻,根本就不知道它们相互间的关系,连各部门的真正人数也不知 道。有了你这张图表就方便了,可作我日常工作的指引,起码知道谁当权谁充大架 子,以后陈太叫我做这做那,我就可以拒绝她了!以为她管什么,原来只不过是计 划、出纳、会计三个部门!” “你这家伙,我画图表是叫你这样用的吗?太过分了吧。”大卫拍一下许子钧 的头说,“简直离题万丈!我们现在是研究易明堕楼死亡的事,你调查所得如何? 现在就靠你告诉我们了。” 许子钧缩缩脑袋,不好意思地笑,心想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老是大卫正经他搞 笑,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呀,自己什么时候才成熟起来呢? 他也确实过分了些,讨论易明的死因是一件严肃的事,看看文娟就知道。她正 蹙着眉,很小心地看着图表,仿佛图表是一个迷宫,那里躲藏着杀害她丈夫的凶手, 她一心一意要凶手给她出来。 许子钧收起了笑容,也开始认真地看了。 “根据我接触到的员工所说,当晚除了易明设第二个人留至超过晚上七时,易 明跳下去的时间是七时零五分,让我看看——是了,就是这里,会计部的主任郭帆 六时三十分走。其余的,贸易部的香港厂部门因会见客人而延迟了下班,廖主任大 约在六时先走,副主任冯瑜离开时是六时三十五分——” “慢着!你说冯瑜六时三十五分离开?”文娟从图表上抬起头,仰着脸看许子 钧。 “是呀,根据公司的人所说,除了易明外,最后一个离开的就是他。”许子钧 据实说。 大卫双眼带着亟欲深究的关注望向文娟。 文娟听到冯瑜离开公司时的反应,使他留上了心,他说:“冯瑜这个人,你认 识他吗?” “这个人我认识,他以前与我隶属宏大属下另一间公司。与易明结婚后我没有 外出工作,他什么时候来了这间公司?不是看见你这张图表我还不知道。” “卓坚那个晚上有介绍这个部门,可能你当时没有留意。” “也许吧,当时我确实没有留意,对于商业上的事我一向觉得很复杂,没有兴 趣去听。” 文娟的回答有一点心神不定,但是因这个意外的发现而震惊的表情,却明显地 流露在脸上。 “你对这个人有怀疑?可是他六时三十五分就走了呵,他人不在那里,总不能 遥控地把你丈夫推下楼吧!”许子钧说出自己的看法。 现在的问题是,易明堕楼时,公司所有人都已走,除了易明自己以外,没有人 在那里,根本就不能构成他被推落楼的凶杀案。 “无论冯瑜那时是不是在现场,冯瑜最后一个走是不争的事实,况且他在文娟 与易明结婚前已认识文娟,这已可以构成凶杀的疑点,因他走了后可以再回来,只 要避开看更的注意,就可以做他要做的事。” 大卫把眼光转向文娟,见她还在那里发怔,心里就更肯定自己的看法,冯瑜从 以往与文娟工作的同一间公司,追随至她丈夫服务的公司来,内情绝不单纯。 “还有另一个迟走的人,六时三十分离开的会计部主任郭帆,查不查他?”许 子钧问。 “但凡下班后没有即时离开的都要列入调查的范围内。据一般的惯例,会计与 出纳两个部门的工作关系最接近,相互之间产生矛盾的机会也最多。每一个可能有 动机的人,我们都不应放过。”大卫说。 “我想说一句,”文娟说,“阿明借的那笔钱呢?去了哪里?我们也要找出来, 而且我怀疑,得到那笔钱的人嫌疑最大,为了那笔钱而杀人,这个因素我们也不可 忽略。” “若是与钱有关的动机,那么牵涉面就广了。这么说,谁都可以纳入为财杀人 的疑凶之列,就毋需有职业高低之分,哪怕是个送货的小工,也有可能属于被查的 范围。我们的追查工作就很繁重了!”许子钧一片惘然地说。 现在,他觉得整件事就像大海捞针。起初,他本着一时之勇,没试过追缉凶犯 的他,总觉这样做很快意,但追查下来才知道个中困难。难处在于,他在那里工作, 接近凶案发生的核心,接触到那里的人,明知那些人当中说不定有哪个是凶手却又 不敢肯定,甚至不敢相信。在日常生活中,那里每一个人都很平常。 许子钧实在很难把那些人与残暴的杀人事件相连起来,普通至身边经常遇到的 人,又怎可想像到其中有杀人疑凶?凶手必定有一个凶手的样子吧?就像传统戏曲 里的脸谱,环顾他身边所有的人,却没有一个是与那坏人的脸谱相同。 他陷入沉思中。这样静止下来想一件事,在他来说是很少有的。 大卫在叫他。 “明天就是我们参加秋季烧烤会的日子,宏达公司所有的人都会出席,从那里 找蛛丝马迹,是我们接触凶案疑犯的最好机会。在那个地方,你要装作不认识我们, 要是那里真有一个凶手,他必定会很留意我们的举动,碰见我们时要像陌生路人般 走过,你做不做得到?”大卫再一次叮嘱他不要松懈大意。 明天那个时刻,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当然做得到,怎会做不到?”他回答说,“既然我深入虎穴做卧底,就只能 忍辱负重啦!” 许子钧的语气还是那么开玩笑式,但这时他却没有了好心情。 明天,亦即过了这个晚上的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会遇到什么事什么人, 会否与那件他现在想也不愿去想、局促肮脏的凶杀事件连在一起,把真相从阴沟里 掀出来? 他不愿再去想。 只好静候第二天来临,那时自会有所揭示,苦苦追寻的东西,恐怕就会披露出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