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整个下午,叶雁痕都在忙着召开公司的年度安全会议。 这是每年都必须履行的职责。今天到蓝鲸总部开现场会的有国家交通部水运 司、海事局、救捞局、中国船级社以及大港市交通、海事、港务等职能部门的官 员,偌大的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主持会议的是大港海事局副局长兼船舶处处长 李海星。 叶雁痕为此次会议准备了差不多半个月,公司上下严阵以待。那么多官员到 蓝鲸来开会,足见国家对蓝鲸的重视。而叶雁痕非常清楚,自从“12·21”特大 海难发生后,蓝鲸就成了重点监管企业。虽然一年多前,法院只对蓝鲸下属的云 台轮渡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判了刑,相关部门也没有对蓝鲸总部采取强硬的处罚措 施。但很明显,领导对蓝鲸越来越不放心,隔三岔五就来检查,搞得蓝鲸上下人 心惶惶。叶雁痕手上签的招待费就达到了7 位数。总部那些对这位新任总裁心存 芥蒂的人,私下里称叶雁痕为“招待总裁”。 今天的话题仍然提到了“12·21”特大海难,发言的官员们义正辞严,纷纷 从国家的高度作了指示,敲了警钟。叶雁痕觉得头昏脑涨。她瞥了一眼坐在身旁 的蓝鲸集团主管业务的副总裁王啸岩,见他全神贯注地记录着领导的讲话内容, 像个正在做庭审记录的书记员,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与王啸岩一向不睦。这个以前的追求者、现在的妹夫兼副手是个令人难以 捉摸的人。海难发生后,苏浚航失踪,蓝鲸又面临重大事故急需整顿,公司一片 混乱。王啸岩趁势发起攻势,极力想爬上总裁的宝座。论资历,王啸岩在蓝鲸工 作了16年,从船上的一名普通船员干到船长,又当过国际部总经理,且在副总的 位子上一干就是八年,根子很深,很受老头子苏振海的器重,因而他不仅将女儿 苏锦帆下嫁给她,还给了他一部分股权。而叶雁痕只不过是有过留洋经历罢了。 她以前在中远集团任职,后来在希腊创办了蓝鲸航运欧洲中心,回国时间并不长, 威信远不如王啸岩。但令蓝鲸上下感到惊奇的是,最终还是叶雁痕掌管了蓝鲸, 王啸岩只得继续做副总。或许,叶雁痕感到过意不去,就委任她的小姑子苏锦帆 当了蓝鲸的财务总监。此前,苏锦帆是蓝鲸集团财务部副总经理。 等官员们各自发表完慷慨激昂的演说,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大港香格里 拉饭店顶楼的旋转餐厅已经来电话催了两遍,叶雁痕才恭敬地请官员们下楼上车, 往饭店而去。 酒过三巡,官员们便变得平易近人了。叶雁痕领着王啸岩轮桌敬酒,气氛非 常热烈。在座的人,大都跟海打交道,性格豪爽。几杯酒下肚,便松开了领带, 大声地说着话。差不多每位官员都安慰叶雁痕,说领导那么重视蓝鲸,就是为了 保护蓝鲸,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例行公务而已,不要压力太大云云。有几个年轻 的处长曾受过老头子的恩惠,还亲密地称叶雁痕做大姐,言只要大姐有事,一定 效劳。 叶雁痕喝了几杯酒,头脑昏昏的。突然,一个服务生悄悄走过来,塞给了她 一张纸条。 她连忙出了餐厅,打开一看,上面打印了一句话: 叶总,请马上到滨海路老鸦嘴,期限到了。就你一个人来,否则,我会将证 据印发给今天到会的每一个人! 叶雁痕一惊。随即,她又恢复了常态,走到王啸岩的身边,悄悄地说:“啸 岩,我有点急事,麻烦你照顾一下各位领导,我先走一步。” 王啸岩点点头。在公开场合,王啸岩表现得如同叶雁痕的一个跟班。 五分钟后,叶雁痕开着她的宝马向滨海路驶去。 老鸦嘴是海滩上一个偏僻的小公园。正是冬季,公园里寂寂无人,几盏半明 半暗的路灯衬托出一种肃杀的气氛。 叶雁痕关了车灯,向窗外搜寻。视线里,一条黑乎乎的人影正向她这边走来。 叶雁痕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她迅速地打开手提包,摸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放进大衣里,打开车门,在 车旁站定。 来人大约三十多岁,高个,上身穿一件厚厚的呢子大衣,脚上穿一双皮靴, 显得很精神。 二人站在风里,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是你约我来的?”叶雁痕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是的。”来人声音沙哑,像患了重感冒,“今天是第三天,我想叶总已经 考虑好了。” “钱没有问题,只是,我要看看你所说的证据值不值这个钱。”叶雁痕淡淡 地说。 “你不相信?”来人的声音很冷。 “我凭什么相信?就凭你的信口雌黄?买东西还得先看看货呢,你也太小看 我了吧?”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既然来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叶雁痕不是吓大的,威胁那一套对我没有用!” 来人一怔,随即说:“我也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叶雁痕冷笑:“什么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密谋杀害你丈夫的事,只有你一个人 知道?” “我密谋杀害自己的丈夫?你怎么会知道?” “我原本不知道,可是你弟弟叶雁鸣知道!” “我弟弟?他会杀他的姐夫?” “会。因为,他的姐姐向他发出了指令,他就是这场谋杀的执行人!”来人 的声音更冷。 叶雁痕微微一震,但仍然很冷静地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来人说:“当然有!不但有第二次谋杀的证据,还有第一次你谋杀丈夫的证 据。” 叶雁痕冷笑道:“我连续两次要杀死自己的丈夫?这件事怎么连我自己都不 知道?” “你知道!”来人说,“需要我说出来吗?” “很想听听。” “第一次是四年前的夏天,你同你丈夫到青岛的公公家去度假。那一天,你 叫你丈夫和你去海边游泳。你与他游了两次,第三次,你推说头晕没有下水,让 你丈夫一个人去游。当你丈夫游到深水无人区时,突然有两个身穿潜水服的大汉 出现,一个抓住了你丈夫的脚,另一个捂住你丈夫的嘴,想溺死他。幸亏你丈夫 拼命挣扎,两名杀手心慌意乱,你丈夫才得以逃脱。”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如果是这样,我丈夫肯定会报警,可他为什么连讲 都没跟我讲过有人袭击他?” “你丈夫并不傻。他在下水时就已注意到你的反常举动。” “什么举动?” “你丈夫刚一下水,你就站起来放气球。你拽着三个大气球在沙滩上跑,就 是发出动手的信号。你丈夫心知肚明,所以没有报警。” 叶雁痕拍了一下掌,说:“看来你编故事的水平还不错。既然你有兴趣,请 继续编第二个故事吧。” 来人冷笑了一声,说:“就是你不想听,我也要说的。你第一次谋杀丈夫未 遂,便知道丈夫有了警觉,于是又策划了另一场更加周密的阴谋。” 叶雁痕在听。 “两年前的12月21日这天,你安排蓝鲸公司安监部总经理也就是你的亲弟弟 叶雁鸣,同你的丈夫一起踏上了‘巨鲸’号,名义是视察该船的安全工作,而实 际上就是要在航行途中结果你丈夫的性命。因为,你太懂得海了。一个人葬身大 海,很难留下蛛丝马迹。而且,执行人又是你的亲弟弟,定然会万无一失。当然, 要想将苏浚航害死并非易事,因此你想出了一个毒计,就是让你弟弟在船上制造 轮船起火,造成混乱局面,然后趁乱杀死你丈夫,将他抛尸大海。这样一来,大 家的目光都会聚焦到轮船事故上而忽略你弟弟杀人的事实。你弟弟是搞安全工作 的,让他做这件事是最佳人选。你的如意算盘是:等轮船故障消除后,再由你弟 弟失声痛哭,说他们的苏总在排除故障中不慎落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叶雁痕不动声色地听着。等来人说完,她接着说:“这个主意不错,比第一 个主意要高明得多!” “可是,我们伟大的女阴谋家,你哪里会想到,那天的海况非常特殊。轮船 起火后,难以扑灭,导致轮船丧失动力,在风浪中翻沉,酿成惊天海难!难道, 你就不怕那几百个冤魂,夜夜向你索命吗?”来人提高了音调,显得有些激动。 “不要说了!”叶雁痕的嗓门也高了八度,“你别拿这起海难来吓唬我!更 不要拿胡编乱造的情节来蒙我!你有证据吗?你拿出来呀!” “我没有证据,为什么来找你?叶总,别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就你一人聪 明!你犯的是滔天大罪,你现在还站在这里无动于衷,我真佩服你呀!要拿出证 据并不难,但你必须先将钱转到我的账上。”来人说,“而且,一分钱都不能少!” 叶雁痕突然冷笑了一声,说:“你休想!我现在改主意了,你一分钱都别想 拿到!” “那好,告辞了!”来人一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叶雁痕喝道。 来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模糊的灯光下,他没有任何表情。 “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叶雁痕紧紧盯住他。 “请讲。” “我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丈夫?” “一定要讲吗?” 叶雁痕没有说话。她在听。 “好吧,”来人叹息了一声,“有三个原因:第一,你和苏浚航并没有爱情, 这是一桩典型的功利婚姻,而且苏浚航有了别的女人,他还同那个女人有了私生 子,这是你不能忍受的。第二,你也背叛过苏浚航,也想要个孩子。苏浚航怀恨 在心,设计让你喝下了绝育药物,使你不能生育,因此你对他恨之入骨,欲杀之 而后快。第三,苏浚航有意将你排挤出蓝鲸,要不是老爷子干涉,你早就被挤出 蓝鲸了。因此,你怨恨加深,发誓要掌控蓝鲸集团,将那些曾经对你白眼的人通 通撤换。其实对于一个极度自尊的女人来说,这三个理由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 成为杀害她丈夫的理由!” 叶雁痕浑身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大衣里的枪。 来人说完,慢慢地转过身,冷冷地说:“别摸枪了!你杀了我也解决不了问 题。你好好想想吧,是要让这些阴谋大白于天下,还是损失一笔对你来说无关紧 要的钱?再见了,叶总!” 他缓缓地向前走着。 叶雁痕突然冷冷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头也不回,缓缓地说:“这很重要吗?” “你本来应该叫洪文光的,对吗?” 来人没有作答,但脚步停了下来。 “那你认为我该叫什么?”良久,来人终于说了句话。 “我不知道。但你绝不是洪文光!”叶雁痕声音变了调。 “我说过,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 这是来人的最后一句话。 一阵冰冷的海风吹来。那人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风里。 叶雁痕呆立原地。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淌满了她冰冷的脸庞。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