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萧邦走进漂流岛酒吧的时候,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这种 地方,通常要到晚上十点以后,才基本进入状态。 服务生将酒水单递给萧邦。萧邦没有看单子,而是将一个纸条递给服务生: “请将这个交给你们老板。”服务生认真地看了一眼萧邦,一声不响地走了。 五分钟后,那个服务生走到萧邦近前,低声说:“我们老板有请。” 萧邦便跟着他,穿过大厅,拐过吧台,进了一间灯光昏暗的屋子。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端坐在一张漆黑的桌子后面,用鹰隼般的眼睛盯着缓缓 走进来的萧邦。 服务生知趣地出去了,并将门轻轻关上。 萧邦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笑了一下:“马先生,你开了这么大个酒吧,难 道就没有为客人准备一杯酒么?” “我的酒,只给两种人喝。”小马说话简短有力。 “哪两种?”萧邦好奇地问。 “第一种是舍得花钱的客人,第二种是我的朋友。”小马冷冷地说。 “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萧邦问。 “不是。”小马说,“我的朋友不会趁我不在时从后门偷偷地溜进来。” 萧邦笑了一下。他立即想起了昨晚的事,“那我花钱买一杯可以吗?” “可以,但得到外面去喝。”小马连动都没动,“在这间屋子里,只招待朋 友,而且完全免费。” 萧邦叹了口气,说:“那我可以坐下来吗?” “椅子就在你的屁股下面,随便吧。”小马说。 “坐下收钱吗?”萧邦居然还在笑。 “不收。”小马说,“但凡是在我这里坐着而没有酒喝的人,通常都不会坐 太久。” “为什么?”萧邦微笑着问。 小马突然闭上了嘴巴。 萧邦便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郞腿。 “你就是萧邦?”小马问。 “我就是。”萧邦说,“我已经在纸条上写明白了。” “没想到,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萧大记者,原来是个啰唆的人!”小马有些 不屑地说。 “马先生,”萧邦脸上仍然堆着笑,“请问你对农村熟悉吗?” “有些了解。”小马不知萧邦想说什么。 “通常,乡村里有许多寿命很长的老太太。”萧邦顿了一下,继续说,“据 本人调查,这些长寿的老太太都非常啰唆,无一例外。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小马忍不住问。 “因为,那些本该比她们更长寿的人,都被她们唠叨死了。”萧邦自己也忍 不住,笑了。 小马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但马上收起了就要散开的笑,“萧先生,今天你 来找我,不是为了说笑话吧?”他的眼里又射出了鹰隼般的光芒。 “那要看马先生想听笑话,还是想听真话?”萧邦说。 “真话?”小马不解,“本人向来严肃,当然是听真话。” “好!”萧邦说,“那我告诉你,洋洋不是被孟欣绑架的。” “那是被谁绑架的?”小马冷笑,“孟欣找过你?” “是的。”萧邦说,“其实这和她找没找过我关系不大。她没有干这件事就 是真话,也是事实。” “我凭什么相信你?”小马继续冷笑,“你说她没干,她就没干吗?” “马先生,你是聪明人。”萧邦严肃起来,“请问,她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那么我也请问萧先生,”小马盯着他说,“在大港,洋洋如果不是孟欣绑 架的,会是谁?” 萧邦回答不出。 “要我相信不是孟欣干的,也可以。”小马口气缓和了许多,“不过,你得 在九点钟之前找到洋洋并安全送到他妈妈那儿。否则,说什么都是废话!” “好吧。”萧邦忽然站了起来,“反正我已经告诉过你,孟欣没有绑架洋洋。 信不信由你。我知道你本事很高,但我也告诉你,如果你敢动孟欣,我就会揭发 你!再见。” 小马霍地站了起来,沉声说:“萧先生,你也太目中无人了!我这小地方, 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萧邦已经转过身,正准备拉门。突然,小马右手在桌子上按了一下,身体腾 空而起,两条腿贴着桌面上方一寸左右,夹着劲风横扫过来,准确无误地踢在萧 邦瘦削的身上。 萧邦微微地晃了一下,但还是站稳了。 小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双腿落地,一记摆拳直取萧邦右太阳穴。当铁 拳离萧邦的脑袋仅一寸左右时,萧邦的头突然矮了下去。接着,萧邦迅疾用了一 个后摆腿。小马顿时失去了根基,仰面向后倒去,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桌沿上。 小马双手向后反撑,扶稳桌沿,试图借力弹起身子。但是,他感到坚硬的皮 鞋底已卡在自己的喉头。 这是恰如其分的一个侧踹。在间不容发之间,萧邦仅用一只右腿在瞬间就完 成了腿法中两个简单但又难练的动作。而萧邦此时仍然没有完全转过身子,身体 形成了一个标准的“丁”字,像铁铸的一样稳固。 小马的汗水流了下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严格地说,十年来,他在实战 中有胜有负,但绝没发生过今天这种败象。 萧邦终于将腿轻轻放下,转过身来,说道:“其实,你的功夫不在我之下。 但由于你太急躁,所以只攻不守。” 小马站直了身子,怀疑地看着他,说:“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哪件事?”萧邦问。 “以你的身手,怎么会被人打得头破血流?” “你是说威胁王啸岩的那三个人?”萧邦冷笑,“有时,失败也是一种胜利。” 他没有再和小马啰唆,而是推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小马揉了揉脖子,将萧邦鞋底上的灰尘轻轻地从喉结处抹掉,冷笑又浮上了 那张刚毅的脸。 大港市湖南路丽泽苑居民小区9 号楼。 孟中华上了电梯,在13层505 房间门口停了下来。他伸出胖胖的指头,摁了 一下门铃。 没有人开门。孟中华继续摁着门铃。终于,在门铃响过三遍之后,防盗门开 了。 一个胖子用身体挡住孟中华的视线,没好气地问:“找谁?” 孟中华笑呵呵地说:“找你们啊。许四哥,你们哥仨在这里住了33天,作为 大港市的编外治安联防队员,我还是应该来打个招呼的。” 胖子怒目圆睁,没好气地说:“你算老几?就是警察来了,老子也不怕。滚!” 说完就要关门。 “让他进来!”屋里响起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胖子立即停住,继而将门完全打开。 孟中华就看到一个奇瘦的男人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这个并不明亮的 房间里,他居然戴着墨镜;墨镜的旁边,站着另一个同样瘦弱的男人。 “请坐,孟先生。”墨镜说,“想不到我们兄弟,被‘孟神通’孟总裁盯上 了。不知这是我们的荣幸,还是不幸?” 孟中华油光水滑的脸笑意更浓了。“李二先生,孟某不才,但也不敢对威震 沈阳的‘李二哥’、‘杨三哥’和‘许四哥’不敬。您光临大港,我还是应该早 点过来给您请安的。”他并没有坐,仍旧站着。 墨镜嘿嘿笑了两声,说:“果然有点‘神通’。咱们既然都在道上混,就不 啰唆了。今晚孟总来找兄弟们,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李二哥爽快!”孟中华赞道,“那我就直说了。今天中午,有一个叫苏洋 洋的小男孩走丢了。我想,三位大哥信息灵通,或许知道这个孩子的下落,因此 特地上门寻求帮助。” 那胖子哼了一声,喝道:“怎么?你认为是我们兄弟绑架了这个孩子?” 孟中华笑道:“这可是许四哥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李二哥对那胖子轻喝道:“老四,你别说话!”然后转头对孟中华说:“孟 总,你是老江湖了,说话得有凭据。请问,我们兄弟绑架那个孩子干啥?你又凭 啥认定是我们兄弟干的?” “我没说是你们兄弟干的啊。”孟中华干笑了一声,“但三位来大港的日子 也不短了,你们首先盯叶雁痕,然后盯萧邦和王啸岩,当然也盯过我,还打伤了 我的兄弟。我孟某人再不济,也容不得有人在大港撒野!” 李二哥身旁的那个瘦子突然向前跨出一步。但李二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 他。“老三,不得无礼!”李二哥喝道。那瘦子才又退回原地。 “看来,孟总知道的还真不少。”李二哥也干笑了一声,“可是孟总也知道, 仅凭你一面之辞,能说明什么呢?难道这个城里但凡有孩子丢了,都来找咱们兄 弟?况且,咱们根本不知道什么苏洋洋。孟总还是请便吧。” “既然来了,就请李二哥给个说法!”孟中华突然把脸挂了起来。 那胖子终于忍不住,大声骂道:“我操你奶奶的,你有什么资格向老子讨说 法?”说着,一记“迎面锤”向孟中华的胖脸打过来。那拳头带着风,眼看孟中 华那张胖脸就要开花。 可不知为什么,胖子的拳头却被孟中华的胖手抓住了。孟中华那五根胖胖的 指头,像强力胶一样牢牢地粘住了胖子硕大的拳头。 胖子不能动弹。 “我当然没有资格。”孟中华淡淡一笑,“可是,有人有资格让你交代……” 话音未落,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一直站着的那个瘦子连忙跑过去。门打开了,身着警服的靳峰带着四名警察 闯了进来。 “李先生,对不起,你得跟我们走一趟!”靳峰寒着脸,对手下命令道, “都给我铐起来,带走!” 三名警察麻利地掏出手铐,将三人铐了起来。 孟中华突然迅疾地一伸手,摘掉了李二哥的墨镜。 李二哥的右眼,只剩下一个深深的洞,像一个干涸的小水坑。 但李二哥的左眼发出了一道寒光。这寒光扫过孟中华的脸时,变得像毒蛇一 样。饶是孟中华久历江湖,心里也不禁寒了一下。 萧邦坐在叶雁痕宝马车的副驾驶座上。车窗外雪花狂舞。宝马正穿过已铺上 了银妆的街道,驶向郊区。 “我真不明白,”叶雁痕将暖气加大了一些,对身旁的萧邦说,“我是拜托 你寻找洋洋的,你却让我当司机,冒着这么大的雪往郊区去。这究竟是为什么? 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不分轻重?” “我不分轻重?”萧邦笑了,“你想想,绑架洋洋的人,就给你打了个电话, 既没有说要钱,也没有说要命,你不感到奇怪吗?而且,到现在居然没有一点动 静,说明洋洋是安全的,绑架者无非是另有目的而已。” “什么目的?”叶雁痕问。 “我不知道。”萧邦打了个哈欠,“但这件事肯定和‘12·21’海难有关。” “什么都跟‘12·21’海难有关。”叶雁痕哼了一声,“我都听烦了。” “你耐心点,”萧邦安慰道,“既然洋洋没有什么危险,我们还是应该去办 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什么事?”叶雁痕问。 “去见一个人。”萧邦严肃起来,“这个人,其实你早该见见了。” “谁?”叶雁痕急切地问。 “王建勋。”萧邦说,“云台轮渡公司总经理王建勋,你的属下。” “是他?”叶雁痕说,“他不是已经坐牢了吗?” “是的。”萧邦说,“他被判了刑。以前是在云台服刑,后来通过亲属的关 系,转到大港市第二监狱,刑期减少了两年。事实上,王建勋还是有些冤枉的, 因为他上任不到两年,就发生了‘12·21’海难。但没办法啊,不判他,不能服 众。” 叶雁痕扭头看了他一眼,说:“萧邦,你到底对这起海难知道多少啊?怎么 每次都只说一点点?不错,这个王建勋,我并不太熟悉。他当云台轮渡公司总经 理时,我还在蓝鲸干着闲差。你说我应该早点见他,是什么意思?据我所知,他 对船也不是太熟悉。而且,‘巨鲸’号出事,他也不在船上,并不知情。” 萧邦等叶雁痕说完,才慢慢地说:“王建勋再不知情,也是云台轮渡公司的 总经理。我认为,在复查‘12·21’海难这起案件上,他的价值,比五个所谓的 亲历幸存者加起来还要高得多。” “可是,你为什么不一个人去,要带上我?”叶雁痕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萧 邦。 “什么也不因为。”萧邦说,“你还是好好开车吧。” 车驶在城郊的柏油路上。路上积雪已厚。车驶过,激起层层雪雾。 见叶雁痕没有吭声,萧邦终于说:“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你虽然有 嫌疑,但你至少不是一个真正的阴谋家。我逐步开始信任你了。” 叶雁痕浑身震了一下。她感觉鼻子有些酸。这是她接任蓝鲸总裁两年来,听 到的最令她感动的一句话。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她将脸扭向另一边,吞吞吐吐地说。 “我知道。”萧邦说。 “你知道什么?”叶雁痕很惊讶。自己的话还没说完,萧邦就说已经知道, 显然让她意外。 “你派人将刘小芸弄到了大港,在海员俱乐部酒店给她安排做洗衣工,慢慢 地‘培养’她,以便在王啸岩对你出手时对付王啸岩,对吧?”萧邦目光看着正 前方,缓缓地说。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叶雁痕觉得太可不思议了。 “我有我知道的方法。”萧邦没有正面回答她。 叶雁痕也不好再问。 汽车驶过被两排高大整齐的杨树夹着的公路,在一面阴森的围墙前停了下来。 雪幕下,高大的围墙上隐约有铁丝网;墙内有一个非常突出的岗楼。岗楼上 设置了一个探照灯,正旋转着透过雪雾四处探照。 萧邦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阴森的大铁门一侧的小门开了,一 个佩戴上尉警衔的武警军官走了出来,给萧邦敬了一个礼。 萧邦向叶雁痕使了个眼色,对那名武警军官说:“这位是王建勋的领导,蓝 鲸集团的总裁叶总。” 上尉便向叶雁痕敬了一个礼,说:“请进吧。不过,探视时间不能超过半小 时。” 进了围墙,叶雁痕见里面干净整洁,像个部队院子,在茫茫的大雪中,显得 愈加宁静。 萧邦在登记室取了个表格,先让叶雁痕填。叶雁痕填完后,萧邦再填。但萧 邦在填写时背过身子,叶雁痕无法看清他写了些什么。 上尉领着二人,穿过一幢楼,向院子的深处走去。雪很大,叶雁痕嗅出了一 种久远的宁静。这就是所谓的监狱么?她觉得,这里更像一个档次不低的养老院。 一个穿警服的警察走过来,上尉和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那警察就钻进另一幢 楼去了。 上尉继续领着萧叶二人进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像一个小小的储蓄所,中间 被玻璃和铁拦隔开,留了三个小窗。叶雁痕在电视里见过探视犯人的场景。这里, 与电视里场景的唯一差别,就是没有对讲器。 萧邦懒懒地坐在木质的长椅上。叶雁痕和上尉站着。约摸等了七八分钟,刚 才那名警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在上尉的耳边说了句话。上尉的脸色顿时变得苍 白。 半晌,上尉才对萧邦说:“萧先生,对不起,出现意外了。你们要探视的王 建勋,死了。” 叶雁痕只觉得脑袋“嗡”地响了一声。 “什么时候?”萧邦居然没有惊慌,但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现在还不清楚。估计是刚死不久。下午没下雪之前,他还出来打篮球。” 上尉的脸色由白转红。 “那我们告辞了。”萧邦站了起来。 三人又沿着原来的路线返回。在送萧叶二人出门的一刹那,上尉突然说: “今晚你们来,都有谁知道?” “绝对没人知道。”萧邦说。 “好吧。”上尉说,“等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我再联系你。” 二人便上了车。叶雁痕打开车窗,掏出了烟,递给萧邦一支。萧邦摆摆手, 说:“不抽,戒了。” 为什么王建勋会突然死亡?他究竟知道了多少秘密?他是自杀还是他杀?在 军警的严密监视下,他怎么会在萧邦和叶雁痕到来之前死亡?…… 一连串问题缠绕着萧邦。 而同样的问题也缠绕着叶雁痕。 现在他们只知道一件事——“12·21”海难中责任船公司的总经理王建勋, 在这个雪夜,离奇地死在大港市第二监狱。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