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萧邦扬起苍白的脸,看了一眼孟欣。 这个一直让孟欣看成谜一样的男人,此时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只是,他的眼 睛还是镇定的,看不出慌乱。 萧邦忍着巨痛,微张发紫的嘴唇,对孟欣说:“本来,我以为你会晚些时候 回来……” 孟欣蹲下身去,扶住了他,“赶快去医院吧,你这样挺下去,要出事的!” 孟欣说这句话时,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就要蹦出来。这次,她是真心的。 萧邦咬紧了牙,递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去药店,照着这上面的东西买。 尽快回来吧。”说完,他无力地靠在马桶上,微闭双眼。 孟欣再没说一句话。她拿上纸条,将门关死,上街买药去了。 15分钟后,孟欣娇喘着回来。萧邦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式,只是双眼紧闭,似 乎睡着了。 “萧大哥!”孟欣叫了他一声,过去摇他。 萧邦才睁开眼,居然微微一笑,“辛苦了。没事的,受了点枪伤,在左肩上。 你会手术吗?” “会一点儿。”孟欣说,“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我要让我的对手知道,我已经死了!”萧邦说,“我死了,有利于案情的 进展。因此,我不能留下痕迹。” 孟欣没有多问,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到我的床上去吧。”孟欣看了他一眼,“你还能走吗?” “我不但能走,还能够爬窗户。”萧邦还挺嘴硬,“不然,我怎么进得来?” 孟欣没继续跟他说话。她麻利地将药物拿进卧室,将床罩掀了起来,铺了几 个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准备停当,萧邦就很乖地趴在上面。 孟欣用剪刀剪开了他潮湿且被血凝结了的衣衫。孟欣惊诧地发现,看上去很 瘦的萧邦,扒开衣服后,身上居然很结实,到处都是隆起的肌肉疙瘩,只是皮肤 稍微黑了一些。 子弹是从左肩胛骨左侧贴骨擦过,射入萧邦的岗下肌。萧邦递给孟欣一把寒 芒四射的匕首。“你知道怎么弄吗?”他问。 “知道。”孟欣接过,将酒精倒在刃上,用火机烧了一下。接着,她递给萧 邦一块被浸湿后叠起的新毛巾,萧邦将它含在嘴里。 伤口还浸着血。孟欣消了毒,手握匕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此时必须保 持镇静。她知道这种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必须一次成功。 匕首深深剜入。萧邦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孟欣一用力,终于感到刀尖碰到了 弹头。她轻轻地转动了一下刀尖,一用力,弹头弹了出来,鲜血随之迸射而出。 萧邦的身体强烈地震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孟欣熟练地洒上了云南白药,然后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整个过程,不过五 分钟。 孟欣将萧邦扶了起来,开始整理床铺。“我这里可没有男人的衣服,要不待 会儿我去买吧。” “不用了。”萧邦满头大汗,长吁了一口气,“你屋里这么热,衣服很快就 干了。” 收拾完,孟欣回头对萧邦说:“萧大哥,你被弄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到我 这里来?你不怕我……” 萧邦用毛巾擦了一把汗,认真地说:“我想来想去,大港虽大,竟没有我的 容身之处。所以我只有来找你。” “你不怕我出卖你?”孟欣突然盯着他。 “我信任你!”萧邦说。 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突然在孟欣的心里涌起。她避开他的目光,感到鼻子发 酸! 她一直活在欺诈的世界里。她的工作使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她也知道任何人 其实都不相信她,就连她的亲叔叔也一样。可是,一个仍然有些陌生的男人,在 最危急的时候突然来找她,并且信任她!她无法不激动!同时她也非常清楚,以 萧邦的能量,他不可能真的“无处可去”! 她说了句“我去收拾洗手间”,便出了卧室。 她进了洗手间,将门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龙泉洗浴中心几乎没有客人。 孟中华跨进包房时,靳峰已躺在床上,半眯着眼。 孟中华做出了个请安的姿式。靳峰一摆手,让他躺到左侧的那张床上去。 “我去了萧邦被杀的现场。”靳峰开门见山,“情况有点复杂,现场留下的 线索不多,凶手是作案老手。” “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孟中华小心地问。 “看样子是九点到十点左右吧。”靳峰说,“从现场看,应该是三个人。当 然萧邦算一个,还有一个瘸子和一个穿皮鞋的人。从脚印上来看,穿皮鞋的这个 人,并没有与萧邦进行肉搏,倒是那个瘸子,似乎有些功夫。” “什么?”孟中华露出惊讶的表情,“靳局是说,现场还有打斗痕迹?” “有,”靳峰说,“我还是简单向你介绍一下吧。从现场看,萧邦一开始并 不知道除了瘸子之外这个穿皮鞋的人。萧邦本人也穿皮鞋,他的脚印很浅。看得 出,萧邦到现在还在练功,不得了啊。但另外这个穿皮鞋的人,鞋码比萧邦的要 大一号,估计身材要壮一些。” “可是,以萧邦的精明,怎么会不知道有人藏在暗处?”孟中华不解。 “刚开始我也纳闷。”靳峰顿了一下,继续分析,“后来我看了车轮的印迹, 发现这辆车的后轮印迹很深,估计这个穿皮鞋的人,就藏在汽车的后备箱里。” “这是辆什么车?”孟中华问。 “从印迹上看,好像是辆索纳塔。”靳峰皱了一下眉头,“自从去年,大港 市交通部门规范出租车后,多数出租车都是这种索纳塔。这种车的后备箱比较宽, 躺进去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靳局是说,这个穿皮鞋的人躲在汽车的后备箱里,向萧邦发起了攻击?” 孟中华问。 “不是。”靳峰肯定地说,“整个过程,看起来时间并不短。从现场的痕迹 来看,可能一开始,那个瘸子与萧邦恶战了一场,瘸腿人不敌萧邦,穿皮鞋的人 才出来动用了手枪。手枪曾有掉在地上的痕迹,离汽车只有四步的距离,证明穿 皮鞋的人是从车里爬出来,向前追了几步。我猜想,萧邦一见到这个穿皮鞋的人, 就开始向海边跑。萧邦逃跑的脚步很凌乱,其间还配合着军队正规的战术动作。 这证明,萧邦意识到穿皮鞋的人枪法很厉害,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但即使如此, 萧邦还是中弹了。我仔细搜索过现场,没有发现弹壳。瘸子和穿皮鞋的人收拾得 很干净。但我也在现场发现了一丝血迹。这丝血迹离汽车停泊的地方并不远,肯 定不是萧邦的。我想有可能是穿皮鞋的人的。” “靳局是说,穿皮鞋的人也受了伤?”孟中华睁圆了牛眼。 “一开始我也怀疑,因为穿皮鞋的人对萧邦实施的是突袭,不大可能会受伤。” 靳峰又皱了一下眉,“但后来我顺着足迹追到海边,我发现了这个。”他将一块 布条拿出来,交给孟中华。 孟中华接过这块米粉色的布条,见上面用血写着个“王”字,似乎又是“玉” 或“主”字。血迹呈黑色,已变得模糊。 “靳局是说,这块布条有文章?”孟中华分析道,“萧邦没有时间包扎自己 的伤,而穿皮鞋的人却有。从整个过程来看,瘸子实际上不可能是主使人。那么, 受伤的一定是这个穿皮鞋的人。” 靳峰点点头:“是这样。不过你的看法好像有些武断。你怎么知道瘸子不可 能是主使人?穿皮鞋的人受伤,是怎么受的伤?是谁留下这块布?留下来干什么? 想暗示什么?” 孟中华用左手摸了一下额头,讷讷地说:“靳局,我是瞎猜。现场我也没去 过,不清楚,只是瞎猜。” 靳峰扫了他一眼,继续说:“也不能怪你,因为你没有去过现场。我告诉你, 那个瘸子,使的家伙是一条九节鞭,很沉的那种,要论功夫,你我不见得接得住。 因此,我猜这个计划是分三步进行的:第一步,瘸子以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萧邦, 希望他能够放弃对‘12·21’海难的调查。如果这个奏效,那他们也没有必要杀 死萧邦。但遗憾的是他们还是不了解萧邦这个人。萧邦的固执已经到了无可救药 的地步,任瘸子怎么说,他都是不会动摇的。于是,瘸子实施了第二步计划。第 二步就是硬拼。瘸子似乎对自己的功夫很自信,想将萧邦制服。这一步,很多人 不理解,但像你我这样练过武的人,都有这个毛病,其实就是一种争强好胜的习 惯。这种习惯一旦养成,很难改掉。但第二步瘸子并没占到便宜,萧邦也就放松 了警惕。正在这时,穿皮鞋的人突然出现,实施了第三步。这第三步来得太快, 萧邦再精明也没有想到。我猜想,穿皮鞋的人出现后,立马就掏枪射击。而萧邦 曾经过近乎残酷的特种部队训练,真枪实弹玩过,一看不对,马上就跑。在逃跑 过程中,萧邦可能也出了手。他没有枪,可能是利用匕首之类的精短利器,对穿 皮鞋的人实施了远距离攻击,以防止穿皮鞋的人连续开枪。显然,萧邦的反击还 是起到了一定的阻止作用,因此穿皮鞋的人的枪掉在地上。那么,怎么才能使穿 皮鞋的人的枪脱手?我分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萧邦掷出的利器将穿皮鞋的人的 枪击落,另一种就是萧邦掷出的利器射伤了穿皮鞋的人持枪的手。当然,这里所 说的手,应该是从肩膀到手腕的任何一个部位。凭我的经验,萧邦如果在静止的 状态下,射中穿皮鞋的人的虎口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在运动中,萧邦只能选择较 大的目标。而穿皮鞋的人既然是对萧邦实施射击,那么,他一定是侧身举枪瞄准, 身体暴露的面积就很小。因此,我断定萧邦掷出的利器,一定是射伤了穿皮鞋的 人的肩膀!” 孟中华浑身一震。也不知是对靳峰分析能力的敬佩,还是对萧邦有如此手段 而震惊。那种表情,就好像自己被一刀刺中了心脏一样。 靳峰没有看他,而是自顾自地说:“当看到这块布条后,我更加坚定我的判 断,结果有三:第一,萧邦的确中枪入海,恐怕已经没命了;第二,这是一个经 过精心策划的阴谋,瘸子是执行者,穿皮鞋的人是主谋或是监督者;第三,瘸子 在现场故意留下这块布,好让我能够找到线索。” “那……这个穿皮鞋的人,到底是谁?”孟中华问。 “问得好。”靳峰说,“找到这个穿皮鞋的人,就找到了刺杀萧邦的凶手。 老孟,你也是专家,你说这个人该怎么找?” 孟中华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半晌,他说:“既然靳局认为这是一辆出租车, 可以通过临近出事地点的交通监控录像找到这辆车。” “要找到这辆车并不难。”靳峰说,“你没来之前,我已经派人查了。是有 这么一辆出租车,但这是辆被盗的出租车,早上刚刚接到报案。现在这辆车已经 在一个胡同里找到。车是空的。凭穿皮鞋的人和瘸子的作案手段,车上早已经处 理过了,很难找到线索。” 孟中华又想了想,突然说:“靳局既然已断定穿皮鞋的人肩膀受伤,那么这 个人一定会到医院去治疗。查一下医院收治病人的情况就可以知道。” 靳峰摇摇头:“这个人非常狡猾,不然萧邦怎么会栽在他的手里?从现场看, 他当时就已经算准萧邦要逃跑,否则萧邦怎么会轻易中枪?这个人受伤后,马上 就包扎了伤口,而且让瘸子清理了现场。这些情况证明,他不会上医院。” 孟中华突然眼睛一亮:“靳局,看来那个瘸子故意在现场留下了线索。依我 看,这个字应该是个‘王’字。可姓王的人谁有可能杀萧邦?在我认识的人中, 倒有一个人很可能。” “谁?”靳峰问。 “王啸岩。”孟中华说。 靳峰沉吟了一下,说:“也有这个可能。王啸岩这个人,看似很书生气,但 单凭他在蓝鲸二把手的位置上稳坐龙庭,就绝不是盏省油灯。可是,王啸岩杀萧 邦的理由呢?” 孟中华回答不上来。他欠身坐了起来,对靳峰说:“靳局,您是不是要我去 试探王啸岩?” 靳峰点了点头。 孟中华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萧邦死就死了吧,反正‘12·21’这件破 案子,谁都不希望它沉渣泛起。人都死了,就算查出真相,又能干什么?依我看, 不如算了。” “算了?”靳峰坐了起来,盯着孟中华,“老孟,你也不想想,现在我们连 萧邦的来头都没搞清楚。一个身份不明的厉害角色,不明不白地死在大港,事情 就这么简单吗?如果上头追查起来,还不是我的事?我能推得掉吗?” “明白了!”孟中华将脚塞进鞋里,站了起来。 靳峰也站了起来,很友好地拍了拍孟中华的肩膀:“老孟啊,我们是朋友, 所以我什么话都跟你讲。你也别着急,事情总会水落石出。这样吧,反正中午也 是休息,不如泡个澡,顺便眯一会儿。” 孟中华连忙握住他的手,说:“不了不了。我公司还有一些事。我尽快与王 啸岩见面吧,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萧邦侧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 被窝里很暖和,房间的暖气也很烫,深冬的阳光轻柔地抚摸着透亮的玻璃窗。 孟欣就站在窗边,纤细的身影被阳光拉长,横在萧邦的身上。萧邦似乎很累 了,他需要休息。 他知道孟欣有好多话要问他,可这会儿他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很渴,但他知道枪伤后忌喝水。奇怪的是这个孟欣似乎什么都知道,没有 给他水喝。他暗自叹息了一声。看来,自己至少要在这里住上一周了。 房间就这样出奇地延续着安静。孟欣呆立窗前,一动不动。 萧邦突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对孟欣说:“孟欣,你难道不想知道 我是怎么受的伤吗?” “想。”孟欣转过头来。她刚刚洗完澡,穿了一套洁白的丝质内衣,浑身上 下弥漫着诱人的气息。见萧邦睁开了眼,她走过来,在他的背后塞了一个枕头。 萧邦便将身体斜过来,将后背靠在枕头上。 “那你为何不问?”萧邦看着她。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孟欣妩媚一笑,“况且,像你这样的人, 我又怎么能问得出来?除非你自己愿意说。” 萧邦微微一笑,“你倒是挺懂规矩。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考军事院校,进总 参八局,一定是个能为国家建功立业的巾帼女杰。” “总参八局是干什么的?”孟欣问。 “这个就不告诉你了。”萧邦突然收住了话,“反正是个秘密机构。” “萧大哥,你知道吗,当我听说你死了的时候,我伤心得直想哭。”孟欣说。 “我死了?”萧邦一怔,“是谁告诉你的?” “我叔叔。”孟欣说。 萧邦将有些干涩的眼珠转了转。他立刻就明白了。“孟神通”的消息,通常 都是最快的。 萧邦正要说什么,突然,孟欣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孟欣一激灵。她的住处,知道的人非常少。会是谁? 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穿过客厅,通过单元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 她看见孟中华喘着粗气,举起肥胖的左手不停地敲击着防盗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