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悲伤的泪》 从郭雨辰的住处回来后,我就赶快翻找出年初他给我的、他女朋友爷爷写的小说。 小说的名字是《悲伤的泪》。我开始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看着: …… 山城重庆的夜景极其迷人,它不同于其它城市那些华灯虚假的灿烂,而是点点灯火 得给人无限的遐想。可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早已没有了甚么意义。 就在我准备跳进江中,结束我的痛苦时,有一为老人拉住了我。然后带着我向他家 走去。 来到他家后他婉转地对我说:“孩子,你走到这一步肯定有难言之隐,但不管怎样 都不该做这种荒唐的事。实话对你说,我虽是一名中医医生,但却深知易经之术,如若 你能告诉我你的生辰日月,或许我能为你指一条明路,如若你的将来真的没有光明可言, 你再去投江自尽也是不晚的。”听了他的话,我的情绪也就慢慢平静下来。我对他说, 我生于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两点的光景。于是他很认真的找出纸来,仔仔细 细地在纸上计算起来。“看来,你是七岁的命。从你的八字看,近三年你肯定遇到了… …”,听到这里我惊奇的直直地望着他说:“我父母两年前的确已经去世。”接着他又 说道:“你七岁的命,就是说,凡是逢七你总是会有或好或坏的变故……” 听了老人的话我痛哭起来,开始告诉他事情的前前后后。 他说,我叫张成长,今年二十五岁,是北方某个城市的人。在我还是一个天真 烂漫、整天只知玩耍的孩童的时候,小脑袋瓜里不知怎的就常常萌生出许多与同龄小伙 伴们不同的奇思异想。听我的父母讲,我天性聪明,虽然到了一岁四个月才会走路,可 还不到一岁就会说简单的句子。两岁多时就能有因有果的表达思想。我们家的邻里一看 见母亲怀抱里的我手里拿着可吃的东西时,就总爱逗我说:“长长!让阿姨吃一点!” 每逢此时,我都会找到各种理由要么说这东西“脏、还没有洗”!或者说这东西“吃了 上火”!总之是不想给的。阿姨们听了总是笑着说:“长长,真是个鬼精灵!” 时间慢慢地走着,一年一年地我长大了。就在我上高二那年--一九七六年的一 月八号,同学们听说了周总理逝世的消息后,正在上课的我们都哭了。 接下来不久传达了党中央的精神,说是为了“破四旧、立四新”不允许任何单 位开追悼会悼念总理,结果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愤怒和不满。 那时在中国是没有电视的,即使是收音机也是少的可怜。人们唯一的信息来源 只能依靠报纸和人与人之间的传递。由于不允许公开为总理开追悼会,引发了全国各地 和各行各业群众的不满。各地自发的悼念活动此起彼伏,诸如二月初重庆一张署名“一 工人”的《提请注意》的大字报以及后来被称之为的“南京事件”……当然,这一切也 迅速蔓延波及到了我们这个城市。 随着那年清明的即将到来,社会上发生的一切也很快影响到了我就读的学校。 一天放了学。我与班里的三个同学谈着清明节去市中心广场悼念总理的事、不 知不觉来到了公园。公园里冷冷清清没有多少人。我们仨一边走一边谈论着悼念总理的 事,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将来的前途。其中的一个同学说:“将来,甚么是将来?现在没 有甚么大学可上,咱们这一届没有一锅端的上山下乡就已经很是万幸了。这样的年代、 这样的国家,那有甚么将来?!”听了这话,另一个同学李天宝也悲哀地说:“现在是 ' 越没文化越好' ,你们没看见人家张铁生,不是交个白卷上的大学吗?一个不学abc 照样闹革命的时代,那来得什么理想!”他转过脸对我说:“成长,还记得咱们的初中 同学万佑才吗?他老爸是区武装部征兵办的主任,他高中都没上就参了军。听说今年就 要复员回来了,肯定可安排个好工作的。我也想好了,我老爹在市政局,大小也是个领 导。将来他总是会安排我的。”我听了他们的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可是再想想自己 的父亲,只是工人一个,不靠自己还能靠谁?于是我说:“我与你们可不一样,有个好 爹。” 我们转了一圈觉得无聊就打算回家。就在要分手的时候,李天宝突然想起甚么 似得对我说:“成长,放学时也不知你去了哪里,班长魏奇芳到处找你也没见你,她见 我时说,如果见你一定要转告你,今天晚上让你千万到她家去一趟,商量一下明天咱班 同学去市中心广场悼念总理的事。我差点给忘了!” 说起魏奇芳!我们在读小学时就是同校的同学,但开初我们并不知道。俩人的 相识过程很有意思。我的家离我们就读的那个小学乘车需要走七、八站的光景。每天早 上我父亲把我送到上学的那路公共汽车的车站后,我就自己乘车去上学。每当到达第三 站的时侯,就会上来一个扎着两条短发辨的小女孩。她穿着很美丽的衣服,脸上似乎总 是带着微笑。在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左下方还有一个很明显的、被大人称之为“米窝” 的“米窝”。我们在同一个站下车后就一起过马路。虽然那时我还小,没有“男子汉” 的自尊,但却有“男子汉”的骄傲。过马路时,虽然我自己也是提心吊胆、但看见她那 怯怯的样子,也就装成一副左顾右盼的模样主动等她一下。她也就“左顾右盼”、“不 屑一顾”很勇敢的跟在后边。过了马路一前一后的到达学校的大门时,双方就知道了我 们是一个学校的。这种久而久之的经常相遇,久而久之的一起下车、一起到校俩人也就 渐的熟悉起来。往后的日子她常常到我家玩耍,我也常常去她家。慢慢地我知道了她的 爸爸在原机械局工作。我也告诉她,我的爸爸是机械厂的电焊工人。 “文革”的时代。那可是学生们的“天堂”。老师不布置作业,学生们也就没 有作业可做。由于经常停课闹“革命”。而且是“知识越少越好”。因此那时初中生的 文化水平还不如现在的小学生、高中生不如现在的初中生。有这样一个可笑、但却非常 真实的例子:在那时我有一个高中的同学,他的爹娘让他写一封信,信寄出后的一天又 寄了回来。原来他在写信封时把寄信人和收信人的位置来了个颠倒。…… 我们都知道那个伟大的文化大革命是一个“不学abc 照样闹革命”的年月,是 一个“学习外语就是崇洋媚外”、“学习历史就是复古倒退”的年代。因此社会上根本 就没有这方面的书可读。魏奇芳的爸爸却不这样认为而是告诉我们知识是多么的重要。 他常常说:“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知识的力量”!所以她就常常一边背写一些诗来教给 我们,还时不时的用英文版的“老三篇”教我们一些英语。他教得很认真,我与魏奇芳 学得也很认真,以至于认真到“互不谦让”。由于我学习理解得比魏奇芳更好。他的爸 爸就常常夸奖我聪明。每逢此时,魏奇芳总是一副“愤愤然”的样子。我们两人就在这 种“互不谦让”中长大了。 上初中时我们分别报考了不同的学校,而且三年都没有往来。可后来却考入了 同一所高中还分到了一个班。 说起我们没有报考同一所初中和三年都没有往来的原因,那是一个很悲伤也很 无奈的故事。 小学毕业前的某一天。我又来到了魏奇芳的家。她的爸爸在教完我们一首新诗 和一些简单的英语后开始了闲聊。聊着聊着聊道了各单位和工厂上班的事。当他知道我 的爸爸在机械厂工作时就顺口问我:“成长,你爸那个厂,上班还正常吗?”我说这个 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天天都在闹革命也不怎样上班。接着我又骄傲地说:“记得大前 年我父亲还被派往局里闹过革命呢!”“局里?你爸爸在甚么厂上班?”他问。我高兴 的说:“在市机械厂,听说他是去的机械局”我突然想起魏奇芳的爸爸就在机械局工作。 于是又说:“魏伯伯,就是你工作的那个局!”他听了之后就问:“他可叫张为东?” “是啊,魏伯伯认识我爸吗?”他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语气有点生硬地说“认识”。 第二天,在上学的路上我没有见到魏奇芳。到了学校看到她正在与其他同学玩 耍。我就走过去问她:“奇芳,今天你来得早了?”她就像没有听见似得。我感到很没 趣也就不在问甚么。放学后,像往常那样我有意在校门口等她。却迟迟不见她的影子。 于是我就独自乘车走了。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我即感到奇怪又感到不知所措。所以, 一天放学后我乘车到了倒数第三站就下了车想见到她问个清楚。当下一班车到达后,她 从车上下来。看见我站在那里,她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转身往她家走。我赶忙上前说: “奇芳,我想同你谈谈。”她停了下来,望着我没有开口。我就说:“奇芳,这几天你 为什么总好像是避着我?”她依然望着我甚么话也不说。我望着她,她的眼光忧伤中透 着愤怒,愤怒中又带着一丝无奈的哀伤。我又问了几遍。她终于开口说:“回去问你爸 爸吧!”说完她就走了。我对这莫明其妙的回答不知所措,也就慢慢地走回了家。一路 上我仔细回忆着魏奇芳发生的变化,回忆起事情是从那天晚上谈到我爸去“局里闹革命” 后的第二天开始的,再想想她今天说的话。我猜测着是不是爸爸在局里“闹革命”时批 斗过魏伯伯呢?想到这里,我开始向家跑去,想问个究竟? 一进门看到我妈正在做晚饭,爸爸没有在家。我就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 妈妈就说:“闹革命了吧!”到了大约快九点的时候爸爸回来了。我走上前去说:“爸 爸,你认识一个叫魏文选的人吗?”爸爸听后愣了一下,好像是在回忆,然后说:“魏 文选?哦,想起来拉,他是机械局原来的副局长,那年我当工宣队队长时去机械局' 闹 革命' 还批斗过他。”说到这里他大笑着津津有味地回忆道:“这个人有点怪,送他们 那些' 当权派' 去' 牛棚' 时,他还带着英文的' 老三篇' 。这个人还扭得得很,别人 都会一把鼻子一把泪地检讨、写检查,可他从不那样。”说着说着他好像意识到甚么突 然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长长,你问这干啥?奇芳这几天怎么没来?她父亲 是魏……?”我没有回答。我明白了魏奇芳为什么不再理我的原因。 就这样我们各自报考了各自的初中。 三年后我考上了市第一高中。没有想到在去报到的那天竟又遇到了魏奇芳。而 且是那样的巧合。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日子。我的前边走着一位姑娘,她没有打雨伞。从背影看 她身材高条,像当年流行的那样“只爱武妆”的穿着一身的戎装,瘦瘦的腰身扎着一条 宽宽的武装带。她的头发也是当年那时女人们统一的短发。她走起路来飘飘的就像一朵 云。可能是因为下着雨的缘故,她显得急急匆匆,以至于一本书从她的腋下掉落下来。 我赶忙走上去,替她捡起来,就在我直起身来把书递给她时,我们俩人的目光相遇了。 “成长!是你,三年了……!”她说。我听了她的话心中不知甚么滋味伤感地说:“奇 芳!是三年了……!”我们光顾着说话竟就忘记了雨,我望着她的脸和那顺着她的脸颊 滴下的雨滴,我才如梦初醒地赶忙把雨伞伸向前去…… 我和魏奇芳不仅考入了同一所高中,后来还分到了一个班。再后来她被选为班 长。我被选为文体委员。尽管在以后的日子我又去了她家,但与她的父亲再没了往日的 那种和谐。 …… 总理逝世后,党中央为了“破四旧、立四新”不允许人们开追悼会悼念总理的 决定,不仅在社会上引起了愤慨,在我们学校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是在那年三月二十 八日的早上。同学们走进教室时惊奇地发现在黑板上贴着一张不大的白纸。白纸的台头 上写着《颠倒的世界》。那是一首诗, 耀眼的巨星划破长空,并出的火花依然照亮着神州大地, 善良的人们在哭泣着,为了那点点的哀思和心中的追忆! 愤怒的剑向长空击去,击向罪恶的妖魔鬼怪和它们的卑鄙, 善良的人们在哭泣着,为了无奈的哀思和心中的追忆! 罪恶的笑声无处不在,扭曲了天上的日月和人间一切的美, 善良的人们在哭泣着,为了可怜的点点的哀思和心中的追忆! 这是甚么世界? 把美好的一切撕碎了扔向江河湖海 撒向每个人的心田! 美好已被毁灭,罪恶却永存! 一个颠倒的世界!让善良的人们哭泣着, 为了那点点的哀思和心中的追忆! 同学们窃窃私语和低沉的哭泣慢慢变成了大声的愤怒。邻班的同学也挤了进来, 学生们越聚越多开始传抄那首诗。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走进教室上课时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震惊了。他连忙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跟着校长走进来。他们大声的喊着,想让同学们 安静。可哭声却更加变大。当校长走向前去想撕下那首诗时,同学们将他围了起来高喊 着:可怜的臭老九!可怜的臭老九!校长和班主任老师又走了出去。大约半个小时后, 他们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公安人员。公安们说,同学们要理智一些,这个诗是 “反诗”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破坏“安定团结”和“不顾全大局”的“反革命” 行动!说完他们走上讲台来到黑板面前把那首诗撕了下来。同学们看着这一切又大声的 哭起来! 那天放学后,我们俩人一起回家。在路上她一直沉默着。快到分手时她突然问 我:“成长,你对那首诗怎样看?你认为会是谁写的呢?”我低沉地说:“那首诗写得 太好了!……为什么要管是谁写的呢?”停了一会儿,我问她:“奇芳,今天早上你好 像比我去学校要早啊!在路上我没有见到你。”“是吗?”她说。接下来我们又沉默了。 后来有关那首诗的事,在进行了笔迹比对和一番调查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有关 结果为什么会是那样,至今也是个谜。 …… 我按照李天宝的嘱咐来到了魏奇芳的家。我们商量好明天全班在校门口集合, 然后一起坐车去市中心广场。商量完这事我就回到了家。一进门爸爸也刚从外边回来。 他看见我就问:“出去了?”我说:“是的,去奇芳家商量明天清明去市中心广场悼念 总理的事儿了。”他听了我的话显得十分紧张,一下子把我拉到里屋。仔细询问我与魏 奇芳商量的细节。他听完后很严肃地望着我说“长长,明天你们能否不去?”我说恐怕 不能。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如果你们要去,最好十点以前离开!”看着他严肃的样子 和听起来认真的口气,我也就很认真地问:“爸爸,这是为什么?”他摇了摇头,然后 再一次叮嘱我,千万要记住他的话。 第二天我起的比往日早的多,连早饭也没吃就赶忙又去了魏奇芳家。一进门就 把我父亲昨天晚上的话告诉了她。她很认真的听完后就说:“……还是要去的,不过就 按你爸说的十点以前离开就是了!” 快九点的时候同学们到了市中心广场。这里人山人海、每人的胸前都带着白纸 做得花。不知是谁突然大声地唱起了《国际歌》,人们马上就一起唱了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人们!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我们的热血已 沸腾,要做最后的斗争! …… 歌声冲上了云霄就像是闪电和霹雳震撼了每一个人。就在这时,人群开始骚乱。 从广场的四条主要街道上突然窜出了无数头戴安全帽的“民兵”队伍。他们挥舞着铁棍 和木棒,开始向手无寸铁的正在悼念总理的人群冲过来。 我一下子明白了昨晚父亲说过的话,紧紧拉着魏奇芳向一个小巷就跑。在我们 后面有一个个子很高的工人民兵手拿木棍跟了上来。魏奇芳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我赶忙把她拉起来拦在了我的身后。当那个民兵跑到我们近前举起棍子时,他一看到我 愣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我认出了他是我父亲同车间的一个电焊工、还常常到我家玩耍。 他看着我们急促地说“快跑!”。我就转过身一下背起了崴伤了脚的魏奇芳很快跑进了 那小巷…… 清明节过后。在“反击右倾翻案风”这个冠冕堂皇的口号下,矛头直指倡导 “抓革命、促生产”的邓小平。人们自发悼念总理的运动也成了“反革命”的行为。悲 惨的事也就更加悲惨的发生了。那悲惨的一切是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描述的。连古人也 自叹匪如的各种灭绝人寰的手段,都被用来去惩治无辜的人民。如果你还没有忘记,你 可还记得、由于怕她说实话而被他们割断音带的张自新? …… 清明过后我的文体委员被学校撤了,魏奇芳的班长也被撤了。但我们的友谊却 揭开了个全新的一页。 那是一个皎洁的圆月夜,我和魏奇芳漫步在街头。我们默默的在通往她家和我 家的那条马路上来回的互相送往着。 “成长,今夜的月光真美!”魏奇芳望着那明月停了下来说道。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圆月,又看了看她说:“是的,简直美的不可思议!” 听了我的话,魏奇芳转过身来望着我。尽管她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所覆盖,但 那宝石般的瞳仁仍被月光折射的发着光亮。那个微微翘起的嘴角左下方被人们称之为的 “米窝”的“米窝”也更加明显。她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你是说月亮还是在说我?” 我笑着说:“我既不是在说你,也不是说月亮。我是在说我看到的一切,在说 我心里的话。” “你真会说话。不说这些了!咱们再过不久就要高中毕业了,你有甚么打算吗?” 魏奇芳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在将来去做甚么。你呢?”我说。 “我也说不好。我常常想,我们的这一代怎就这样的悲哀和不幸。我们不是没 有理想,也不是没有志向,更不是没有聪慧的头脑。但在现今情况下,我看到的将来、 就只能像今天你我看到的这个明亮的圆月一样、那只是遥远的虚幻。”她长长的睫毛上 开始挂满了泪珠、哀哀地说着。 我的心也开始流出了伤痛的泪、悲悲地听着。 最后,我打断了她的话说:“奇芳,别说了。天已经不早了。” 我把她送到她家的门口刚说了“再见”,她突然转过身抱住我亲吻了一下,而 后迅速地把一封信塞进了我的手里,急促地跑进了她的家门。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家,很久很久之后才转身离去。回到了家。我躺在 床上借着那微弱的台灯灯光,极其小心地打开她的那封信,仔细地看起来。 成哥,请允许我这样称呼,因为只有你才配我这样。 虽然在小学毕业前的那个晚上,当我从父亲那里得知你父亲就是曾 批斗过他的那个人后,我发誓再也不与你来往。可小学时你对我得关怀 和照顾却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后来命运捉弄了我也捉弄了你。我们在高中不仅相遇而且还成了同班同桌的同 学。 年龄的长大,阅历的增加。使我渐渐认识了这个世界。有一天我与父亲谈到你 我又成了同班同学,谈到了你我的友谊时。我们父女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最后我哭 着告诉他:那一切不是张家的错也不是魏家的错,更不是我和你友谊的错!…… 总理的逝世让人们更加看清了那些罪恶之人的罪恶行径!正义逼使着无可奈何 的每一个人在清明终于大声疾呼了一下!虽然后来他们被镇压了下去,可他们也终算呐 喊了! 后来从谈话中,想信你绝对已经知道了那首《颠倒的世界》的诗的作者就是我, 可你说“那首诗写得太好了!为什么要管是谁写的呢?……”这说明了你的正直,也使 我进一步确信你是我真正的知己。 成哥,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因为只有你才配我这样! 芳妹 一九七六年八月十一日 我看完了魏奇芳的信,小小心地把它折好、存放进了我的心里。 ……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时十分,随着一颗巨星陨落不久“四人帮”也就倒了台。新 的篇章开始了! 一九七七年年初。魏奇芳的父亲平了反。她们又重新搬回了原来居住的老房子 里。 我和魏奇芳也都高中毕了业。她去父亲的机械局作了办公室的工作。 我却依然在家里待着成了社会的闲散人员,依靠父母生活着。 社会和家庭的变化,使我和魏奇芳的社会地位也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她顺理成 章的又成为了干部的女儿。虽然魏奇芳依然是那样的爱我,但男人的自尊还是受到了打 击。我想远远的离她而去。 一天晚上她下班后来找我。我们又开始在在通往她家和我家的那条马路上徘徊。 月亮时隐时现就像我犹豫痛苦的心情一样。我很想对她说出我的想法,几次欲言又止; 她也沉默不语地伴着我来来回回。俩人就要离别时,我实在忍耐不住,于是就结结巴巴 地说:“奇芳,你已经工作了而且还是干部的职位,而我将来怎样连自己也说不清,… …至少目前依然处在靠父母的状况。……我知道你爱我,可我们之间,……无论从家庭 和个人的状况来说,我都不配……”说到这里她一下子抱着我,用她的嘴紧紧堵回了我 没有说完的话。就在月光再次从乌云的间隙中撒下来时,她望着我的眼睛说:我永远是 你的! ……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从小学到初中时的同学、老爸是区武装部征兵办的主任、 前边曾说到过的初中毕业就参了军的那位万佑才和李天宝一起来到了我家。我们三人是 知己的知己。因此也就无话不说。 我讲完了目前的处境和心中的烦恼后。李天宝慷慨地说,事情倒也真如俗话说 说那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从小到大你我三人就数你聪明,学习也就数你努力, 知识也最多。可如今,你看佑才退伍回来已是工作一年的工龄了。我呢?老爸也给安排 了个岗位,虽不称心倒也过得去。 我听了他的话就说,天宝你可记得那年我说过的“我与你们可不一样,有个好 爹”的话!如今倒也就应验了。说句你们听了也许别扭的话,如果你们的老爸不是如今 的地位,恐怕也不会如此幸运。说着,我转脸望了一眼万佑才说:“佑才,你说我说得 对吗?” 万佑才一直在听着我俩说话,始终没有说甚么,好像在想着甚么心思。听见我 问他。就说:“成长,我倒有个主意,今年不是就又要征兵了吗,毕竟我老爸管着征兵 的事。等我回家与他商量一下,你倒不妨也参军算了。”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他们走后我就与父母商量此事,他们说,真要能成“那 就是烧了高香”! 时隔不久,万佑才在一天中午兴冲冲地又来到我家对我和我的父母说,让我父 亲明天到区武装部找他父亲,说是事情已经谈妥。 万佑才走后,我母亲拿出了五十元钱,对我父亲说,下午你去买两瓶好酒、一 条好烟,晚上让长长带着你去佑才家看看他爸。虽说俩孩子是哥们儿,可毕竟大人们没 怎见过面,人家给办这么大的事,也该感谢感谢。我看了看母亲,心里想这可是她一月 的工资啊!心里一阵难过,转过身又看了看两鬓已显斑白、坐在小凳子上抽烟的父亲, 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晚上八点多钟,我带着父亲去了万佑才家。 一进门我父亲连忙把那些烟酒放到桌子上,十分虔诚和内疚的说了些感谢的话。 万佑才他爸立刻快步上前紧握我父亲的手说:“老张,这也太见外了!成长与我家佑才 兄弟一般,也就是我的亲儿子一样。你家经济情况又不好,买这些东西干啥!”说着就 喊佑才倒水、拿烟来。大家坐下又聊了一会儿我参军的事。最后他说:“老张,明天你 到我办公室去吧,给你一张表,拿回去填填也就行了。”临走时他再一次用很是生气的 语调说我父亲太见外的话。 就在第二天快十一点时,我父亲从区武装部、万佑才他爸的办公室回来了。一 进门我与母亲就迎上去询问事情办的咋样?他没有马上回答默默地点着烟,使劲吸了一 口,然后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张表说:“佑才他爸给了这张表让填填,尽快送过去。不 过……”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接着又说:“不过,不过,……他爸说这事,他一个人 是说了不算的,需要上下联络一下。这样一来大概需要破费些钱来。我问他大概需要多 少?他说也就二三百吧!……”我母亲一听楞了下来说:“我的天!这可是咱家半年的 活命钱啊!”。我听了这话掉下泪来说:“爸妈,不行就算了吧!”我母亲听了我的话 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自古就有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说法。父母为了我的参军怎么东凑西借、求爷告奶 的过程也就不必细说了。最终总算将钱凑齐交给了佑才他爸。事情当然也就“水到渠成” 的办完了。当部队带兵的来提兵时,佑才他爸把我和我父亲叫过去。一边嘱咐说还需准 备些烟酒和几十元钱来打发这些人,一边他双手上举,看起来就像“缴枪不杀”的样子 说:“一见到带兵的那些人,做如此等等的模样,千万要赶紧把钱放进他的口袋,且不 要管他们嘴上说甚么!切记!切记!……” 后来所发生的一切还真如佑才他爸所说的一模一样。但不管怎样我总算穿上了 军装、光荣的参了军。 在送我入伍的那天,魏奇芳、李天宝和许许多多的同学都来了。可惜的是万佑 才没有来。李天宝把我拉到一边,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万佑才的,让我到部队后再细看。 我在大家“一路顺风”的祝福下离开了家。 后来我读了万佑才的信让我伤心了三年,也让我为他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辞感 动了三年!他的信里这样写道: 成长,我没脸去车站送你,是因为我为我父亲在为你办理参军事上的行为感到 耻辱。他收受了你爸的钱,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他不仅违背了党的教诲,也使我对他 的崇拜和信仰产生了怀疑。我们这一代虽然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至少知道甚么是 耻辱。你可能不知道,就在你老爸去了区武装部给我父亲送钱的第二天,我去了你家。 当我正准备推门进去时,听到了你父母的谈话和他们两位老人的哭泣。我知道了事情的 来龙去脉,也清楚了那些无耻的勾当。 我的热血开始沸腾。我感到了无地自容的羞辱。而羞辱我的不是别人,竟是我 崇拜和信仰的父辈们!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没脸再见到你。 我不知是怎样回到了家。气愤使我丧失了理智。一进门就与我的父亲吵了起来。 我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的回答更使我无法理解。他说:' 这有甚么大惊小怪的,收 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我至少比那些说尽好话而却不干实事的人要好的多。如果 没有我们这些受贿的人去替他们办事、走后门,那些像张成长一样的人们还能稳稳当当 的工作、参军和生活吗?自古说靠山吃山。你今天倒是挺义气,可知道你今天的工作又 是靠甚么?还不是老爹从别人处收钱,再交给另一个人换来的?这就是市场经济的社会! ' 我无法与他争辩,一气之下就搬出了家,我要靠自己,靠自己的真诚和努力、 靠自己的对人民和国家的责任去走自己的路! …… 他的信我一直完好的保存着,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辞也一直深深的记在心里。直 到从部队退伍后,发生了一系列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儿之后,我才将那信撕碎,也对那些 激昂的言辞嗤之以鼻! 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三十日我从部队退伍又回到了家、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城市、 见到了我的亲人。大家别后相见的亲切是不用叙述的。 按照当时的规定我应该被分配到我父亲的那个工厂。可是,由于父亲已经不再 在那里上班,所以那个厂不想接收我。就在这时的一天,李天保和万佑才一起来到了我 家。朋友相聚格外高兴。在万佑才的提议下我们三人一起来到离我家不远的一个餐馆。 在那个时候这个名叫“聚仙楼”的餐馆可以说是很大的了。坐下后不一会儿酒菜就端了 上来。我们三人边喝边聊,李天宝已经明显的发了福,举手投足、言谈举止意气昂然的 已完全是一副领导的模样。万佑才也是一脸的福相,他望着我高兴地说,在我参军不久 他父亲就找到他让他搬回了家。后来又不久,李天宝帮他调到市政管辖的这个水泥厂成 了工会的主席,再后来的不久又提升为了厂长。 听到这话我就谈了当前工作分配上遇到的困难,说了心里的难过。 李天宝笑嘻嘻的说道:“成长,发哪门子的愁啊!自古以来就是一人得道鸡犬 升天。如今有咱弟兄们的饭吃,还能饿着你不成?!今天来找你也就是想跟你谈谈你工 作分配的事。” 万佑才接着李天宝的话说:“成长啊,我与天宝来之前就商量好了。如你现今 还没分配呢,天宝打算让你去市政上班,别看天宝现在只是市政某部门的书记,父亲也 已经退了休,可市政现在的' 老一' 和主要部门的人都是他父亲退休之前就提升上去的, 都是自己的人。只要天宝发话,没有办不成的!我看用不了多久,天宝必能再升个' 老 二' 、' 老三' 的。自古道' 朝里有人好做官' ,你如能去市政工作,在下面工地先锻 炼个一年半载,就你的知识和学问哪点不比我强?有咱兄弟们的关系,前途恐怕也差不 到哪里去。” 听了他俩的话我赶紧说:“前途不前途的没甚么要紧,有碗饭吃也就不错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分手时李天宝嘱咐我明天到市政局的三楼找他,至于手 续的事他自会派人办理。 第二天八点我就到了市政局,虽说是上班时间大楼里却冷清的很,快到九点才 陆陆续续来了人。我问明李天宝办公室的所在,就径直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 人应声。看见有个人走过,我赶忙向他打听,他说李书记工作忙的紧不到十点是不会到 的。于是我去到大街上转了一圈,快到十点时又返回了李天宝的办公室。这次刚一敲门, 门就打开来,随着办公室门的开开,从里面走出个姑娘来…… 李天宝一看见我热情的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得很,昨夜打了一通宵的牌竟睡 过了头。 …… 我上班了,在市政局李天宝管辖的某一个施工队里做“监理”的工作。说是监 理其实工作轻松的很,无非是记记来往运货的车辆有多少?拉了多少的水泥大沙?干活 的工人们是否卖力等等。第一个月下来除了工资和奖金,李天宝还亲自交给我一笔非常 可观的“野外”作业费。在给我这笔“野外”作业费时,他嘱咐我说,这笔钱可不是人 人都有的,只给队长、我和几个“做行政”工作的人,因此不必张扬! 有一天晚上我闲来无事顺便来到了工地堆料场。我发现昨天才运来的水泥,并 没见使用却至少少了十五车。问那看场的工人,他说,张监理,其实你并不知道的,水 泥本来就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白天拉来的、晚上大家一下班就又被拉走了,到了第 二天再拉来……如此往返循环,看似进了不少的材料,其实根本就没有变化。听了他的 话,我仔仔细细的计算了一下,这一计算使我吓了一跳!这一偷工一减料,从中至少是 十几万资金的差距。于是又赶忙问,这样工程使用的水泥量不是就不足了吗?看场的工 人不置可否地指了指堆放的水泥说,张监理你再看看那水泥的标号,再抓一把加点水试 试?我按照他的指点试着做了一下,那水泥根本就不凝结、与袋子外面的标号也不一致。 这一切使我顿感问题的严重。你要知道,每天车次的记录都是我做的,从表面 记录上看累计的车次及水泥总数、到头来就会于实际的数目不合。将来一旦发生工程质 量问题我可是“有口也说不清”啊!不仅我会吃不了兜着走,还会牵连李天宝的责任, 更何况水泥的厂家还是万佑才那厂的…… 想到这里,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心想这么重大的事必需马上向李天宝反映,我 快步回到工地办公室往他家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父亲说李天宝有事可能还在公司,不 妨往他办公室打打试试。我重新拨了号码,电话里传来了无人接听的空号音。我反反复 复地拨了半分钟总算听到了摘机的声音,接着就传来了李天宝喂喂的问话声,同时也听 见在电话那端传来有女人嗲声嗲气和呼呼喘气的响声。我顾不得许多马上就说,是我啊, 天宝,我有重要的事儿要向你汇报。李天宝似乎生气的说,甚么事儿如此着急,明天再 说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李天宝来到了工地把我叫到一边问我,甚么事儿,你说吧!我就详 详细细把我见到的情况告诉了他。听后,他大咧咧地说道,成长啊,我还当是天塌了下 来、有人欺负了咱兄弟呢!不就是这小事一桩吗?!这一切与你无关,你甚么也别管, 只当没看见就是了!钱不少拿,饭不少吃就行。说到最后他语气深长地说,现如今找个 好的工作可不容易,好的岗位更难。遇事要从安定团结着想,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也 就是了,再不要外传!说完他就上了车离开了工地。不一会儿他开着车又拐了回来,摇 下车的窗户大声对我说:“成长!刚才我与佑财通了电话,他说晚上七点咱哥们在' 聚 仙楼' 、记住,还是上次吃饭的那个雅间聚聚……” 当我来到聚仙楼时七点刚过十分,我把自行车锁好走了进去径直来到那个单间。 酒菜一端上来。万佑才先斟了一杯酒递到我面前笑着说:“你来晚了十分钟先 罚一杯!” 我也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喝酒,就免了吧!” 李天宝却严肃地说:“成长,这酒你不能不喝。” 我奇怪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李天宝依然一脸的严肃,说:“就为了你今天上午跟我谈的那事儿,说明了你 为朋友的真心!” 听了他的话,我只好拿起酒杯一口喝完,放下杯子后说:“你们也太客气了, 咱们不仅是同学又是拍屁股一起长大的朋友。怎么这么见外。”我说着望了望万佑才, 不无感叹地又说:“我能有今天,还不多亏了佑财你们,想当初,如若不是佑财提议和 帮助,我怎能参上军?为了我参军的事儿,佑财还跟王叔叔闹了一场。佑财的信至今我 还珍重的保存着,那些慷慨激昂的话使我现在也还激动不已!更何况服役回来后要不是 天宝的帮助,也不会有今天的好工作。……说起来也是的,本来我原打算这月开工资后 请两位老同学吃饭,不成想,你们也知道、我父亲的心脏病又犯了,送他去一趟医院, 我的工资也就用的差不多了。……没想到为了上午的事儿,又让你们破费请我,真是惭 愧的很!再说那也都是为了工作着想,你们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万佑才和李天宝异口同声地说,真是不知道伯父有病的事儿,改天得闲一定去 家看望他老人家。说着俩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万佑才就说:“说起为你参军的事与老爸 争吵,现在想来真是觉得天真的可笑。” 说到这里他拿起酒杯一口把酒喝进肚里,接着又说:“说句实在的话,那时我 的确为我老爸收你家的钱感到耻辱。但随着生活所见的增加,现在想来他老人家的话也 不是没有道理。其实受贿的' 官' 也有好坏的区别,先不说他们嘴上的话是何等冠冕堂 皇,办起事来又是如何的男盗女娼。就先说这' 好的' !他们只是' 损公' 来' 利己' ! 拿公家的钱给自己贴金贴银的,吃的是公款、喝的是公款、玩的是公款、贪的也还是公 款!而那' 坏的' 的,却是' 公私不分' 的,贪的是公私两家的钱、吃的是公私两家的 饭、玩的是公私两家的钱!……” 说到这里李天宝接过话茬说:“佑财说得一点不假!你看看那些贴金贴银的, 哪一个把国家的钱当个钱?哪一个不是把国家的钱水鳔似得扔?只要能贴个金、贴个银 的,全凭自己的想像,随便搞个甚么项目,一掷百金的就没了踪影。如此的' 壮举' 到 头来还落个' 改革先锋' 的美名!……我就不明白上边能扔个' 百金' ,下边为什么就 不可以拾个零头?!所以……”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万佑才又接着说: “成长,……说白了吧!今天叫你来也就是……就是想说,想告诉你……你今天上午说 得那事儿,其实,……其实就是咱兄弟要去拾的这个' 零头' !说透了,把你安排在这 个岗位上,正是因为咱们都是自己人!所以今天上午在工地上我才对你说' 再不要外传! ' 的那话!” 一切都已经清楚了!清楚的就像他们刚才所说的事实一样。可我还是很想再说 些甚么,于是我就说,这与我们从小至大所受的教育可是“格格不入”!我们为什么要 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为什么不应该“出污泥而不染”呢?难道就不怕事情有败露的一天? …… 万佑才听了大笑起来说:“甚么叫' 从小至大所受的教育' ?!那教育只是从 小至大所蒙的一块遮羞的布,在里面你看到的天只是单一的色彩,一旦那遮羞的布被扯 掉,你会发现真正的天是五光十色的天。甚么又叫' 出污泥而不染' ?那不过是劝化的 谎言,在遍布的污泥之中,会有几个' 出污泥而不染' 的人?至于说到' 败露' ,你可 见过' 真正败露' 的罪魁祸首?!甚么时候都有' 替罪' 的人!' 大的' 有' 小的' 来 替,' 小的' 有' 更小' 的来替……就说这件事吧!那个看料场的工人随时都有' 监守 自盗' 的嫌疑,你说是不是……” …… 从“聚仙楼”出来,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塌实,于是就去了魏奇芳哪里。她一看 见我高兴得甚么似的说,正在想你你就来了。我说我也想她的,不过今天来确实有事想 同她谈谈。说着我俩就来到公园。由于社会不怎么安定,常常有人在黑暗中强抢恋爱中 的人,所以找了个并不算太' 背' (背是方言,人少的意思)的地方坐了下来。我把昨 天所见所闻和今天与李天宝、万佑才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她。魏奇芳听后义愤填 膺地说:“他们算甚么东西!其实咱们同学之中早就有李天宝的传闻,靠着父亲的关系 如日中天的活着,至于你说的那个万佑才也不是个好东西。早就听说他俩人常常与同一 个女人自得其乐的鬼混。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下一步将做何打算?” 我说,人家的生活隐私,咱们也管不着。可如此的偷工减料,将来一旦事发我 可也就有脱不了干系。你想想,我是监理,追究下来可怎么说呢?所以想调个单位,离 开那是非之地。 魏奇芳听了生气的说:“成长,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怎能看着这种贪污的行为 而不揭发,眼睁睁地让国家的资产损失!” “奇芳,我能揭发的了吗?从他们的谈话中,难道看不出来这种贪污、恐怕早 已是盘根错节了的呢!更何况他们毕竟在我困难时还帮助过我,我想只要自己不参与也 就是了。”我说。 魏奇芳冷笑着说:“事情就能那么简单?万佑才说的' 替罪' 的话倒是' 真理 ' ,你就没有看出现如今他们就已经安排好了,一旦事发,料场工人必是' 替罪的羊' ! 要是到将来,又怎能保证你不是另一个' 替罪的羊' ?!至于你说' 盘根错节了' 的, 我却是不信,难道你们诺大个单位,就没有个正直的领导?' 老二' 、' 老三' 的' 盘 根' ,向' 老一' 反映总是应该可以的吧!你只要就事论事的把你所见所闻、向领导汇 报不就成了吗?!” 商量到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事儿写成材料报告给总公司的领导。 材料写好后我去了总公司。为了稳妥起见按照魏奇芳的意思把它交给了“老一”。 “老一”看完材料,表情严肃地问我,是否还向其他人反映过?我说,除了向李天宝书 记说过外就没有再向其他人反映过了。 一星期后公司来人到工地通知我,让我去李天宝办公室、他有事找我。下午我 就去了他的办公室。一进门看见万佑才也在。他们看见我依然热情和亲切。我们三人坐 下后,李天宝就说:“老兄,怎地就告起状来了?我不是给你说过那是小事一桩、你甚 么也别管吗?” “虽然你说过,但将来万一事发我可是有干系的呀!”我说。 李天宝笑着说:“你以为现在你就没干系了吗?已经有人反映你与运料的司机 来往密切,听说你还接受过他们给你的一顶草帽是不是?你要知道草帽虽小可性质恶劣, 往深里说这可是受贿的行为呀!所以,你反映的事儿,或许就是你与他们相互勾结、监 守自盗,才使水泥、大沙的数目与实际数目不符。往浅里说,你是一个监理,能说没有 责任吗?造成目前的情况也是你失职渎职造成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天宝喝了口茶水继续说:“老同学!虽说我要提升为公司二把手,可毕竟还 没正式公布到任。如今你捅了这么个篓子、事已至此我也帮不了你的。经总公司和分公 司项目部的领导研究决定打算暂时停你的职,好好反省反省,你说呢?” 这明显栽赃陷害的事,我又能说甚么呢?就在这时万佑才插进话来:“成长, 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 跟着天宝在下面工地锻炼个一年半载,就你的知识学问加上咱兄 弟们的关系,前途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如今你不顾劝告一意孤行,让我说你甚么 好呢?!” 他一边说着,手里还摆弄着一个不知是甚么东西的长方形的盒子又说:“成长, 那天在聚仙楼就已经实话对你说了。你就不想想,如今谁不想多弄点钱?' 千里做官为 了吃穿' 就是这个理。常言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其实这个' 道' 简单的很!就是 ' 权' 字!' 大权' 大取,' 小权' 小取天经地义。原本让你来这里上班就是为了咱们 大家是兄弟哥们,办起事儿来方便;你这一捅可倒好,可知道得罪了上上下下的多少人? 又会使上上下下多少的人会少拿多少的钱?!”。 我望着如今的这个万佑才,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年我参军时他写给我的那封信, 当年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辞就是现在说来也能让人感动的五体投地;可如今的他,我怎么 就不认识了呢?再想想刚才李天宝的话,何尝不是清正廉洁的使人落泪。就在我沉默思 想时李天宝又说:“成长,咱们还是哥们,回去想想,只要今后别再管那些闲事儿也就 算了!停职期间你的工资我说了就算,照发不误的。” 我站起来甚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仔细想了两天,决定还是应该再向领导“老 一”反映一下。 第三天我又去了总公司找到“老一”。“老一”看见我热情地说:你想好了? 我说,我做得没什么好想的。接着就又把与李天宝的谈话说了一遍。“老一”听着慢慢 又严肃起来,他走到桌子边打开抽斗、拿出昨天我看见万佑才手里摆弄的那个东西。 “老一”按了一下机关它竟发出声音来,那声音就是我们谈话的内容,只不过删删减减 的、到了李天宝的话为止。录音播放一停止“老一”就遗憾地说,看来你是真不能理解 李书记的一片好心啊! 我终于明白过来,万佑才那天摆弄的和今天“老一”手里摆弄的那东西,原来 是一部可记录历史声音的机器!不过,在他们的手里,历史真实的声音被他们手中的权 利玩弄窜改的变了样子! 就在我思想着时,“老一”又说:“既然李书记已经同你谈过,你又不能很好 的认识和改正你的过失,你就回家反省去吧!” 我从市政局出来在大街上晃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回到了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 在等我。父亲看着我的脸说:“长长,别再反映上告了,那是没用的,先吃饭吧!” 就在大家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魏奇芳来了。看我放下饭碗,她就问事情进行的怎 样了?我断断续续把这几天来与李天宝、万佑才和“老一”之间发生的事、讲的话对她 又述说了一遍。“最后处理的结果也出来了”我说,“他们说,' 经认真调查研究,事 实清楚、人证物证具在,那个看料工人是监守自盗,我是受贿、渎职。看料工人被开除 了公职,我呢、先停职在家反省以观后效,那个队长负有管理不严的责任,写出检查后 调到另一个队去做队长' ……”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李天宝和万佑才两人。万佑才一看见魏奇 芳就笑了起来对李天宝说,我说甚么来!魏奇芳肯定会在这里的,没有猜错吧!李天宝 也笑了起来对魏奇芳说,今天真是巧的很老同学又聚在了一起!魏奇芳鄙视的望着他俩 说道:“还有脸谈甚么老同学!现如今张成长落了个' 受贿、渎职' 的罪,你们倒成了 ' 光明磊落' 、' 大义灭亲' 的正人君子,我们可是与你们高攀不上的呀。” 李天宝和万佑才没有搭话,转过身对我父母说:“听成长说,张伯伯心脏病犯 了,因工作忙也没及时来看望,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天特意来看看张伯伯,顺便也想 与成长再谈谈。” 父母亲说了些感谢他们的话之后,又说,你们谈着!就回到了里屋。 我父母离开后,李天宝也就严肃起来说:“奇芳,你先就别讽刺我们。大义灭 亲、不大义灭亲的咱先不说,至少我们的所作所为还可以说是' 光明磊落' !而且还顾 及了同学的情分是不是?那事情出来后,我与佑财对成长推心置腹地已经把话说了个一 清二楚!这能说不是' 光明磊落' ?可后来他还是一意孤行的告状,他这一告断了多少 人的财路不说,多少人都在恨他总是事实吧?!我力主不处分他,给他照旧开着工资, 只是让他休息个一月半月的,认清一下形势,以后不再反映也就是了。想继续在这里上 班,就依然做他的监理,不想与我们' 同流合污' 呢,成长尽可以调走,井水不犯河水 也就行了!我做的哪一点对不起老同学呢?” 魏奇芳冷笑着说:“这样说来成长还的感谢你呢?天宝,我就不明白那一年清 明咱同学们一起去市中心广场悼念总理,你慷慨激昂的语言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如今怎 么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说着她又望着万佑才说,“想当年,你给成长的信说的是多 么得好!你信中的话到现在我都能背下来,你说' ……我们这一代虽然没有接受过良好 的教育,但至少知道甚么是耻辱……' 难道你今天就忘了不成?为了你们自身的利益不 惜栽赃陷害开除了那个无辜的看料工人!为了你们自身的利益欺上瞒下坑害国家、不讲 良心和真理,就不怕有一天会遭报应?!” 万佑才听了情绪激动起来,接着她的话说:“奇芳,你也就别不明白!咱们在 座的四人除了成长的老爸是工人,咱仨可都是' 干部子女' !咱们不必谈那' 古代历史 ' 中清清混混、好坏报应的事。就说说眼前的事实,如若不是打倒了' 四人帮' ,你我 至今也不过是' 黑五类' 一个,咱们的父母恐怕不在' 牛棚' ,也正在改造之中。大跃 进中彭德怀为了一个良心说了实话,从庐山直直滚落到大西北,滚落到惨死!文化革命 中刘少奇从中南海滚落出来,像白毛女那样不见天日的死到开封!贺龙元帅被折磨的渴 了喝屋檐的雨水、饿了吃着棉絮!总理死后连个追悼会都不让开!……他们哪一个不是 无辜的人?!哪一个就有了好的报应、得到了善终!?可在那时,那些有权势的又有谁 得到了恶的报应?!后来若不是罪魁祸首的' 四人帮' 被打倒,政权得到了更迭,那怎 就会有今天的平反?!其实说穿了,这就是权利,权利的力量!可以这样说,我们今天 的所作所为虽然不光彩,也是权利的体现,也是权利的力量!这不是一个局部的表象, 而是一个普遍的事实。你,张成长!要与权利去争斗、要与事实去抗争,试问你比那些 老帅如何?到头来怎能就会有好的结果?!所以我也真心的劝一句,你就就此罢休了吧!” 万佑才的一席话说得大家一时沉默起来。最后李天宝站起身说,就这样吧!该 说得也都说了,成长、奇芳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他俩就走了。 像那年一样,我与魏奇芳一起又走出了家门。我们俩来来往往的在她家与我家 之间的路上往往返返的走着。月亮也与那年一样还是那么明亮,但我们的心情却已经被 阴云罩的没有了一丁点光明。 “这是卑鄙的陷阱!”魏奇芳愤怒的说。“本来我也想着,真不行你就调离那 个是非之地算了。不过今天看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恐怕你们的' 老一' 就是他们一伙 的头。所以你应该去市里反映!” 事已至此我就重新整理了材料去了市里的信访室。 来信访的人很多,排着长长的队。捱到我时已经快11点了。我走进信访室,工 作人员热情的接待了我,问我甚么事?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的对他讲了一遍, 说着把写好的材料递给他。听完后他认真地说,上访的规定是要一级级向上反映才行。 我说,我反映的正是他们一级级的问题啊!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又说,你可知道信访的处 理最终还是要一级级的再转回原单位去处理的吗?我说不知道。他就说,既然你来了, 就先把材料放下我们看看再说。我问,我甚么时候再来?他说,不必跑了就听通知吧! 然而,那个通知我始终也没能听见。反映的材料倒是一级级又回到了单位“老 一”的手里,再一级级回到了已经走马上任、成了公司' 二把手' 的李天宝手里。对此 我实在不甘心,又去了市人大、再去了省里的信访办…… 我执着上访的结果不仅背上了' 受贿''渎职' 的罪名!最终也像那个看料工人 一样被开除了公职。 我还是不甘心事情就这样了结。就又去了又去了市里、再去了省里……可结果 依然是一级级的上上下下地循环着。到了最后有人说我是“破坏安定团结的人”,说我 “在这摸着石子过河期间,这点' 小小不然的小事,搁着如此兴师动众的么' ?!” 我“不安定”的执着和这“小小不然的小事”,到头来给自己带来了天塌地陷 的变故。 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我听见有人急促的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魏奇芳。她已 经被雨水淋透。我赶紧拉她进来,找了一条干毛巾一边为她擦去头上和脸上的雨水,一 边抱怨她,这么大的雨怎就不拿把伞?!我母亲不满地对我说:长长,还埋怨甚么!又 看着魏奇芳心疼地说,你跟我来里屋,赶紧换件干衣服! 魏奇芳从里屋走出来看见我哭了起来。等她平静下来后我问她发生了甚么事儿? 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说,你先看看这信!信已经被雨水沾湿了,我小心地打开 来、平放在桌子上。这信就一张纸,写得也不长。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万佑才的笔迹, 和那年他写给我的那封慷慨激昂的信的字体一模一样。不过这封信却是写给魏奇芳父亲 的,而且信的结尾也没有落款签名。信的内容大意是说,“张成长是一个监守自盗的卑 鄙之徒。有人反映他与运料的司机来往密切,为了受贿一顶小小的草帽,竟与他们相互 勾结,出卖公司利益,造成公司几万元的经济损失。由此组织上决定开除了他的公职。 他至今不思悔改,上访告状、倒打一耙。像这样的人,你还能让你的女儿与他往来吗? ……”看完信我生气的说:“真是太卑鄙了!”。 魏奇芳哭得更加厉害,哽咽着说:“这信是上个星期寄来的,父亲看了当时就 对我说:' 像张成长这样的人,你今后不要再与他往来了!' 我给他解释说:' 成长的 事儿,不是信上写的那样,他的事儿从一开始我就清清楚楚。爸,这明显就是匿名的诬 告,你怎能就相信呢?' 我父亲听了又说:' 有其父必有其子,从那个张为东在文化大 革命中的表现,就可以断定这个张成长也不会是一个好东西!反正你不要再与他往来就 是了。' 听了父亲的话,我气得大声说:' 应该尊重事实!' 他听了也生起气来说道' 我更应该尊重和相信的是组织!难道组织会屈怨一个好人?' 我冷笑着说:' 文化革命 才过去几天,难道就忘了那时的一切?!屈怨死的好人还少吗?' 我哭着继续对父亲说, ' 爸爸,我们这整整的一代、或许也包括你们上一代的半生,每一个人都已经被凌迟、 伤害得体无完肤了,为什么我们自己还要给自己再撒上一把盐?!' ……为了不影响你 的情绪,这件事儿我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你。可,可今天我们父女又大吵起来。我再次 表明了我的观点,他就说:' 如果你与那小子来往,就不要进我的家门,我也没有你这 个女儿……” 她哭着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说:“成长,我相信你!我们结婚吧!” 父母与我慢慢地劝慰她,说是父女之情是不会分割的,你先住在这里,等你父 亲平静下来再做商量。 万万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天已经很晚,按理说魏奇芳早应该下班回来了,可 她却没有回来。正在大家着急时,他的父亲来了。他一进门就对我说:“你害了她!” 说着把一封信扔到我的面前,转身走了。 我急急忙忙打开信。一看完大声地哭起来对父母说:“魏奇芳她走了,去一个 谁也不会找到她的地方……” 我跑遍凡是我能跑的地方,找遍凡是我能找的地方,问遍凡是我能问的每一个 人,还是没有魏奇芳的下落。 …… 然而。可悲的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接下来我又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一天下午临近三点的时候。我与父母在家里正谈论着这几天上访的事儿,突然 家里的门被撞开来。李天宝、万佑才和两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母亲看见这阵势赶忙说, 天宝、佑财你们与我家成长可是朋友,有什么事可要好好说!父亲也站在他俩面前、一 边笑着一边拿出香烟给他们。 万佑才笑嘻嘻地望着我的父母说:“伯父、伯母,我们同学们的事儿也没什么 大不了的,今天来无非是要向成长讨个公道。想当初也是看在同学的面子上把他安排在 了市政公司还给了他一个监理的好工作。后来,你们也知道,我与天宝还到家来和他谈 了那些知心的话。没想到他如今恩将仇报、一心一意地要断我们兄弟的财路,您老说可 恼不可恼?!” 父亲点头哈腰地回答说,也是!也是! 李天宝笑着接过话说:“您二老尽管放心!,虽说是如今这世道为了升迁、为 了争权、为了夺利,你打断我的腿、我捅伤你的腰……甚么事儿都有!可我们与成长, 毕竟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虽说他不仁,我们决不会不义。只要他今后从此打住、不再 上告坏事也就罢了!如若继续的闹下去,到那时我们也就爱莫能助了!” 看到父母亲低三下四、惊惶失措的样子,我心里气愤而又悲哀。我冷笑着对说 :“你们已经逼走了奇芳。如今还要怎样?!你们也配跟我是同学朋友、只不过是社会 的蛀虫吧了!” 听了我的话他俩一起大笑起来说:“我们就算是蛀虫又能怎样?!你上访至今 又得了甚么结果?!就算你是敌敌畏、敌百虫又能杀灭的完那些脑肥肚壮、嘻嘻笑笑、 爬满遍地的蛀虫吗?!”说着他们转身望了望我的父母,又转过身对我说:“今天来再 劝你一句,如果你一直再这样闹下去我们也不会让你安生。到那时可别怪老同学没给你 说清!” …… 尽管父母也劝我,就此罢休了吧!世上之事、吃亏人常在!我却并没有被他们 的恐吓所吓倒继续为我的清白而申诉着。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我与父母正准备入睡,只听咣噹一声响家里窗户被外面飞来 的石头击碎了。开初我们还以为是小孩淘气,换一块玻璃也就算了。第二、第三、第四 天接下来天天晚上如此,也就明白了李天宝和万佑才说“不得安生”的意思。 又是一个晚上、外面下着雨。大约将近十点的时候哗啦一声响,窗户又被打破 了,碎玻璃撒了满地。父母亲闻声从里屋跌跌撞撞走了出来,他们望着满地的玻璃碎片 又望着我,父亲一下子在我的面前跪了下来,颤声说道:长长!你就向天宝他们服个软、 别再上告了!说着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母亲和我哭天抢地的哭叫起来!邻里们听见声音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看到这 种情景就有人马上找来了架子车七手八脚地把父亲抬到车上向医院跑去。 我们一行人风风火火赶了到医院的急诊室,医生让我先去交三百元的押金说是, 不交押金是不能抢救的,只有先交钱后看病。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我赶忙 跪在医生面前求他发扬一下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他不屑一顾地说,有这点时间,还不 如赶紧去想钱的办法。 我站起来赶紧跑回家去向邻里凑足了三百块钱,这一来一往的就过去了半个多 钟头。交上钱,我迅速又跑向急诊室,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交费单大声地喊着“钱 已经交了!钱已经交了!”负责的医生听见我的喊声就开始迅速地抢救起来。十几分钟 后,急诊室的门开了,我和母亲一看见医生出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问抢救的怎样了? 那负责的医生摇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要是早送来五分钟,人就可以救活了!” 当邻里们帮助我把我母亲搀回家去后。我又回到缴费处结算父亲抢救后剩余下 来的钱,算了算还剩余四十五元六角。我把剩余的钱装进口袋走出了医院大门。雨下的 越来越大,我从里至外都已被雨水淋透,也从里至外感到冷的发抖。想起那医生责备我 的话,我一下子跪倒在了泥泞的地上。“我的天!他们指责我、可我又能去指责谁呢?!” 往后的日子别提有多难过。母亲越来越唠叨,说起话来也越来越语无伦次。渐 渐我发现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她一改往日劝我“要忍耐、不要再申诉、告状”的话, 反而说我应该“不畏艰险地去反映、去争斗!”她说,她就“不信世界上会没有说理的 地方?现今就再没有了' 包公' ”!她一改往日那种慈祥、和气的脾气,反反复复地骂 我没出息!还骂了正常人绝对不敢骂也骂不出口的许许多多的话。这些变化使她已经无 法上班,家里的经济也出现了困难。我只得停下了上访的事带她去精神病医院看病。精 神病医生检查完她的病情后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时“急火攻心”罢了,吃 一点镇静的药,睡上几觉就会好过来! 精神病医生的话的确不错。我母亲服过几次药、睡过几觉后倒也真的好转起来。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祥、和气的脾气。又开始劝我“就忍了吧,不要再申诉、告状”, 又开始说“佑财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根本斗不过他们的,哪里就会有甚么清官,自 古以来清官不过是人们希望和幻想出来的罢了”! 看见母亲的病逐渐好转。我就又去了省信访办,多次跑下来还是毫无结果。我 在心里决定再等几天母亲的病稳定后就去北京告“御状”。 一天早上,我似睡非醒的还没起床时,觉得好像有人在细细地望着我,我一下 子就真的醒转来。睁眼一看原来是我的母亲,她站在我的床边眼睛里充满了慈祥的爱怜。 望着她已经衰老的面容和慈祥爱怜的眼睛我感到说不出的委屈就大哭起来。母亲把我搂 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和头说,你已经长大,怎地就像个孩子?!我止住了哭泣 对她说,妈!我今天还想再去一次省里,如果还是那样就去北京。 时间过的真快,我从省信访办出来时已经就要中午了。虽然申诉还是没有结果, 但肚子却饿的不行!我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心想母亲在家恐怕早已做好了饭在等我。 到了家门口,不知怎么我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恐惧感觉,推开门家里格外的冷清,我喊了 一声妈,也没人回答,就向里屋走去。一进门我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我的母亲上吊自杀了! …… 我带着父母的骨灰去了原籍、将他们安葬在山区老家的祖坟里。然后带着精神 恍惚的悲哀重新回到城里的家。我不明白,母亲!我的母亲为什么在精神不正常时却说 出了正常的话、作出了正常的事还能清醒的活着;而一旦精神正常了,却说出了不正常 的话、作出了不正常的事、不清醒的离开了人世。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魏奇芳也没了下落。在这个城市里我已没有了一个亲人 和朋友。 虽然申诉无门,但我总得活下去。于是就来到了一个建筑单位寻求工作。这个公司 在某城市有一个工程也正巧需要人手,就接纳了我。我没有甚么技术,也就给这个公司 下属的工程队打打下手,做做饭、记记工甚么的……干一些“小工”的活。这个队的工 头也是一个复员回来的人姓尹,大家当面都尊称他尹队长,背后却叫他“酒迷瞪”。这 个“酒迷瞪”的绰号是因为他极爱喝酒,而且是不醉不罢休。他天天总是醉眼朦胧地看 着周围的一切,也醉眼朦胧地说着话。 星期六下了班,我躺在工棚的草垫子上闭目养神的时候。他走了进来推了推我, 说“成长,今天开了薪,我请客,咱们出去走走”! 我们两人走出工地来到21路车的站前。等了大约20分钟车就到了。我们进了城, 找了个小酒馆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酒菜上齐。他先给我倒了一杯,自己随后也倒了一杯说:“成长今天 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我说:“我还从没有喝过酒,过去总认为喝酒不是好人做的事。” 他望着我眼神怪怪的说:“小老弟,怪不得你会走投无路,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们边吃边聊,几杯酒过后俩人就都有了点醉意。他问了我过去的一切,我也 就流着泪向他讲述了往日的遭遇。他听完后就又问了我今后的打算。我说,等到工程结 束回去后还是要去上访申诉,如若不行,就往北京去,相信总有可以说理的地方,相信 现在也总会有“包青天”甚么的。 他听完我的叙述、醉眼朦胧的看着我说:“小老弟,听了你刚才的自述。老哥 劝你一句。你就死了再次讨公道的心吧!说句时行的话,你要去讨公道的地方和评判公 道的人就是……甚么' 即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 ,你到哪里怎能有甚么公道可言?!说 白了,你是去向强盗的头、杀人的领袖去申诉他们的爪牙所做的罪恶勾当、去要求保护、 去寻求公平和正义。可以这么说无论你到哪里,你都不可能申诉到甚么真正的公平和正 义!……”说到这里他怪怪地笑着,笑得我有点毛骨悚然接着又说:“小老弟,说句不 中听的话,你真傻,就像是个傻子。你想想,你们那个公司的万共鸣书记、那个甚么李 庆民队长、还有你的那个朋友李天宝。他们之中一个是一把手,本身又是甚么人大代表, 一个是你的顶头上司、是那个' 万' 的老下级,那个天宝是你的朋友,他的父亲却是' 万' 的老领导,或许在他们的上边,还有甚么更近的关系、更深的友谊,如此等等,你 到哪里告去?话再说回来,就算你遇到个' 青天' 甚么的,到头来查清了那不是你的错 又有何用?那些个万、李、李的充其量还不是' 认识认识' 就一切摆平了!就算……再 进一步讲,给了他们一个' 严重警告' 、' 撤职查办' 、' 党内处理' 的,换了个地方、 换了个位置,他们依然是他们的' 公仆' ,甚至还再' 官升了一级' 。这样的事、这样 的例子不是人人都知的吗?而你,却依然是一个小小的你,依然可以被' 再另外安一个 罪名' 的被开除,当然你还可以再去申诉、上访的去讨公道。可你也就是你。这就叫' 权利' !这就叫' 官大一级压死人' !一个没有监督的权利!……” 他依然醉眼朦胧的看着我、依然怪怪地笑着,他的身子开始左右摇摆起来,尽 管他醉的说起话来语音不清,却依然地继续说着:“小老弟啊!你说的那个万甚么的同 学说的话,听起来别扭,其实真理的很!这文化大革命也就刚刚过去四年不到,想必你 总不至于忘记那刘少奇、贺龙、陈毅、罗瑞卿老帅们是怎么惨死的吧?!?他们不比你 更知道如何去申诉和讨公平?不比你更清楚讨公道的地方?可结果是甚么?再说那年总 理逝世后,' 四人帮们' 的党中央、一句冠冕堂皇的' 破四旧、立四新' 就不允许人们 悼念了。虽说后来清明人们轰轰烈烈的悼念了一番,又是一句话就都变成了' 反革命' ……你想想,如果不是后来' 四人帮们' 的垮台,哪里就会有翻案的日子?!恐怕至今 那些' 反革命' 也就还是' 反革命' 罢了!” 他醉的已经不轻,不仅身子左右摇摆的更加厉害语音也更加不清。可他还是不 停的继续说着:“小老弟啊!我说的你也别不服,我再说一件事、你可读过某年《参考 消息》上登的一篇有关柬埔寨难民的文章?”没等我回答,他就又说了下去,“在' 红 色高棉' 时代也就是我们的文化大革命同期吧。从我们这里学习了' 阶级斗争和大跃进 ' 经验的波尔布特政府折磨致死了在柬的华人是多少?那是整整30万啊!根据报道,这 之前的华人是60万!到了1979' 红色高棉' 被越南军队推翻时,实际还不足三年间就被 折磨致死了一半。你想想,那种折磨会是何等的残酷。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就在在柬华 人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向他们的祖国母亲伸出求救之手、需要祖国的帮助时,他们的 祖国却要他们' 顾全大局' 的去忍受非人的折磨!说他们是' 资本家、知识分子、剥削 阶级、商人' ,论理就应该受到这种待遇!后来' 红色高棉' 被推翻后,许许多多的柬 埔寨难民、乘船漂流到了公海。当国际救援人员去搭救他们时,他们说' 宁可死在海上 也决不回祖国!……' 能埋怨他们不知道该向谁去述说?能指责他们不爱国吗?……你 想想,虽然今天这些海外华人吃香的像个宝贝,如若不是时代的变迁,还能是甚么?! 所以我说,你说的那个万甚么的同学说的话,听起来别扭,其实真理的很!……”说到 这里尹队长竟流出了泪,我也流出了泪,因为他说的一切在当时我从那个只有“干部们” 才能阅读的《参考消息》中也曾读到过,而且也曾向他今天一样的慷慨和悲伤过。 …… 我们俩人都醉了,相互搀扶着走出了那个小酒馆,摇摇晃晃的走到21路公共汽 车的站牌下等回工地的班车。不一会儿,有一辆车开了过来。我睁开醉意朦胧的眼一看 那是19路车。开始并没在意。当车缓缓驰到跟前慢慢停下后。我突然发现在靠我们这边 的车窗那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激烈的跳动起来。是她,就是她!我的奇芳!在 我发楞的时候,车开始启动起来。于是我也不管她能否听见就扑向那车跟前、大声地哭 着喊叫起来:魏奇芳!魏奇芳!是我张成长啊!那个熟悉的身影转过身来变成了真实! 虽然我无法听见她的声音,但却可以看到她的嘴就像那垂死挣扎的人一样一张一合地呐 喊着!她的双手也像那垂死挣扎的人、朝着车外的我发疯似得摇撼着!车渐渐地加速, 我不顾一切地跑上去紧紧抓着车门,随着那车跑着喊着! 车终于停了下来打开了门。魏奇芳不是从车上走下来而是从车上滚落下来。我 把她从地上扶起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人就放声痛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们痛哭了多久,也 不知道我们的哭声是否能感天地泣鬼神!当我们停止哭泣时,周围聚集的人已经影响了 交通,更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 当我与她来到她的住处时我们俩都变成了“落汤鸡”!我们像傻了一样一会儿 紧紧地拥抱着,一会儿互相捧起对方的脸细细地观望着。她擦去我脸上的泪,我擦去她 脸上的泪,谁都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魏奇芳望着我说,还真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吧!我说我也是的。 说着话魏奇芳就躺到床上。那个床是一个单人床,她一边把身子向里挪一边说:“成长, 你也将就着躺一下吧!”说实在的,我真想躺在她的身边。但我觉得我不能那样做。于 是就说:“奇芳,这床也太小,如果俩人躺在上边,谁也休息不好。不如这样吧,把这 茶几和那两把椅子对起来,摆在你的旁边……”说着我就动起手很快拼凑了一张“床”。 看我躺下来,她就伸出手又拉住我的手说:“我们再不要分离!”“是的,再不要分离!” 我望着她说。说着说着看她已经睡着了,我就打算把手从她怀里轻轻抽出来,那知她反 而抓的更紧喃喃地说“不要再分离!”。我只得一动不动地躺着仔细地望着她。 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她的脸庞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原本微微凹陷美丽的眼 睛更加凹陷。原本鹅蛋似得的脸却变的更加瘦长,使她嘴角左下方的那个最为迷人的 “米窝”更加明显。她那原本乌黑的长发已没有了往日的光泽、隐约还能发现几丝白发 ……我不忍心在细看下去。心里刀绞似得酸痛。老天!为什么要让她受如此的折磨! …… 我们睁开眼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她起了床说是饿了,就去打开煤炉做饭。 我躺在那拼凑的床上细细地回想着过去,又细细地看了看四周、看着魏奇芳那消瘦的身 子和那已没有了往日的光泽、隐约夹杂着几丝白发的长发,心里就流出了泪。想着想着 我不知不觉地哀叹道: 斗转星移,诉不尽人间沧桑, 春花秋月,记忆了你我的哀伤; 飘逸长发,撒出泛泛的白色, 激情烈火,被春雨浇撒冰凉; 山川河流,已经无情的改变, 圆圆明月,再不是旧时的模样, 往日的一切已随风去了哪里? 谁知道你我曾经来到过这世上, 魏奇芳转过身,看见我在那里喃喃自语。就说:“成长,你自言自语的说甚么 呀?”我也为自己的发痴好笑,就对她说了刚才我心里想的事和做的诗。她听了也有些 忧伤,说:“你的诗写的还真像那会事儿,就是悲凉了些!” 整个下午我们依然手拉着手坐在一起述说着这一年来分别后的的情况。她告诉 我那一年,她父亲如何固执的反对她与他的“爱”,她如何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到这城 市,后来怎样在这城市的郊区乡下找到了这代课的教师职位。讲到她对我是多么的思念, 讲到对那个、他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城市的怀念之情……讲着讲着她哭了说:“成长, 你会说我的出走是太幼稚、或许是太固执。可是,谁愿离开自己的亲人?谁愿离开生我 养我的家乡?……” 我听了她的话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亲吻着她说,你离家出走后我是多么伤心 和着急,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找遍了我能找到的地方,结果我失望了……“后来发生 的一切你是不知道的,”说着我哭泣起来,断断续续地又告诉她,我的父亲如何病死, 后来母亲如何精神失常自了杀!“奇芳!”我说:“你走了,我的父母也走了,……我 孑然一身……为了活下去找了现在这个' 打小工' 的工作。这个建筑公司在这里有一个 工程,我也就随着公司来到这里。真没想到命运的安排会在这里又遇到了你……” 天黑了下来。我站起身想向她道别。她拥抱着我说,成长,你今天别走了,就 住在这里吧!我亲吻着她说,奇芳,工程结束后我还要回去继续申诉,更何况你也不能 老呆在这里,等这个学期结束你就不要在续聘了。等回到我们的城市,我要明媒正娶隆 重地迎娶你。“我们在精神上其实早已结合”我继续说。“我们的关系也就非同一般, 而我可不是一个柳下惠。我们现在在一起,万一……怎么办?” 从那天以后,我每天下了班就去她那里,与她一起谈心聊天等待着我们回去的 那一天。 然而更大的不幸来临了! 一天晚上我们俩人在离她住地不远的一条还没有完工的马路上散步。我轻轻地 把她揽在怀里,望着那远远的明月说:“你看,这圆月和那一年我们在家时一样还是那 么圆、那样地亮。你可记得那时你问我' 成长,今夜的月光真美!' 我抬头看着那圆月 说:' 是的,简直美的不可思议!' 听了我的话,你笑了起来说:' 你是说月亮还是在 说我?' 我就说:' 我既不是在说你,也不是说月亮。我是在说我看到的一切,在说我 心里的话。' ”。魏奇芳听了我的话,转过头亲吻着我说:“今天我还是要问你:你是 说月亮还是在说我?”“说句心里话”我说“那时我就是在说你!说你' 简直美的不可 思议!' 其实,你不知道后来我还为你作过一首小诗,一直没有敢对你说。”“那今天 你得告诉我!”魏奇芳有点撒娇地说。我于是就像一个小学生那样地说:“魏老师,鄙 人有小诗一首,敬请指导!”她笑着说,别再耍贫嘴了,快念吧!我假装严肃的样子念 了起来。 你看,你看那圆圆的明月, 就是一面镜子, 照着你那美丽的面容! 你听,你听那风声在吟唱, 那是一首情歌, 述说着我爱你的心声! …… 就在这时,有一束强光从我们身后摇摇晃晃的照射过来,本能使我们赶紧转过 身,看见一辆吉普车像一个醉汉一样朝我们直冲过来。魏奇芳连忙推了我一把,她却不 知被甚么绊了一跤摔倒在路边。那吉普也就从她的小腿上轧了过去停也不停地向前疯跑 了。我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魏奇芳,大声喊着救命!救命!听见喊声跑来了一些人,他 们是附近的乡民。大家七手八脚抬起昏死的魏奇芳拼命往最近的医院跑,我的大脑一片 空白的跟着他们来到了医院。医生们急促的把她推进了手术室,我站在手术室门外紧张 得全身发抖。那些乡民们搀扶着我在说着甚么。我费了很大的努力听明白他们是在告诉 我:那辆肇事的车一看就是乡政府的,车牌号是xxxxxx,还说我应该赶快报案,他们可 以为我作证,他们都是附近某某村的人。 …… 车祸使魏奇芳失去了一条腿的下三分之一。我也在乡民们的指引下,拿着他们 的证词来到了交警部门报了案。那个负责的警察开始也很认真地做了记录,也很认真地 慷慨激昂的说了要“为人民服务秉公处理”的话,说到最后那警察又是慷慨激昂地说: “别说是乡政府的车!也别管司机是谁?自古至今王子犯法也是要与民同罪的。”然后 他让我把那些乡民的证词留下。 可是。尽管事情的责任再明白不过,事情的处理却慢慢的变了个样。我一次次 去找他们要求尽快解决,但一次次的被推诿搪塞;我再一次感觉到我这个“国家主人” 的可怜和软弱,开始感觉到我与“权利”的力量是多么悬殊!我已经不再指望他们给我 甚么“为人民服务的秉公处理”,只是仅仅希望他们能够让那个肇事的人能给我和魏奇 芳一点点经济的补偿,使魏奇芳能够安上一个简易的假肢。可是就连这一点小小的企望 也随着某一天的到来消失了。 有一天,我又一次来到那里,走进那个负责此案的警察的办公室。 他一看见我很不耐烦地对我说:“不是告诉你了吗?没有人愿意出来为你作证, 因此就没有证据证明撞伤你妻子的车是谁的?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你一次次地来这里简 直是无理取闹!……” 我赶忙赔着笑脸说:“你也知道得,不是有许多老乡写了目击证词吗?而且那 些证词就放在你这里!……” 他立刻打断我的话说:“开初是开初,现在我可没见过甚么证词!现在你还能 找出证明人来为你写出甚么证词吗?!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信不信?! 你再这样无理取闹的纠缠,我可以把你抓起来、判你个妨碍公务罪!” 我望着这个警察。耳边又响起了尹队长与我在小酒馆里那天他说的话“你是去 向强盗的头、杀人的领袖去申诉他们的爪牙所做的罪恶勾当、去要求保护、去寻求公平 和正义。到了,你怎能申诉到甚么公平和正义?!……想着想着我一下子大笑起来,笑 得前仰后合,笑得流出了泪。那个警察被我笑的吃了惊。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呵斥 说:“你这人真格是疯了?!” 我擦了一把笑出来的泪,依然笑着说:“我是傻了!可没有疯!” 他听了我的话,也笑着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是傻了,真格是傻了!” 我转过身一边大声的笑着,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推开那些围着办公室看热 闹的人们走了出去…… 我回到家看见坐在床上的魏奇芳心里一阵难过,真想哭出来。她一看见我就问 我事情办的怎样?还说“事情办完,肇事者给了钱,就可以去医院安装假肢了”。我看 着她那企盼的模样也就“笑”着对她说:“负责的警察还正在办理,你不必担心,他们 说,过几天那肇事的人会送来二百元的,到时候咱就去医院安个假肢!”她笑了起来说 “现在的办事效率真是快而公平,法律面前真正是公平了!真是不讲私情的了……”。 我听了泪水也就流了出来,赶紧转过脸去。 自从出了那车祸之后。我就请了假开始在医院照顾她。她被抢救过来后,发现 自己少了一条腿几次寻死觅活、那悲痛的模样连铁人也会落泪。为了预防不测,出院后 我就搬到了她那里与她同住。每当她悲痛欲绝的时候,我就跪在她面前说,那都是因救 我才造成了她的伤害。我劝慰她要想开一些,我恳切地对她说“我们立刻结婚吧”!她 听了这话却断然的拒绝了。说“我不能连累你一辈子”! …… 为了魏奇芳的假肢,为了她的企盼、也为了让她保留那一份欢乐。我开始拼命 的工作。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只要有加班也不顾疲惫的干。一个月下来就凑到了七十 多元。我把这钱拿回家骗她说这是派出所给的。她听了就很高兴的一边吻着我一边流着 泪。两个月后我们就攒了一百四十多元钱。为了尽快凑足那二百元钱,我打算去医院卖 血。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尹队长后,他说“那是万万不可的”!他同情地说:“成长,你 现在身体已经很弱,万一再出个甚么问题,那可不得了。”我没有听他的劝告,毅然决 然的到医院卖了血。但算了一下还是差十几元钱。于是我又去了那个医院想再卖点血。 但医生说“在一个月内不能再抽血的”,他不同意我的要求。我就去了另一个医院。这 样钱也就总算凑齐了。 我的努力和对她的隐瞒终于还是让她知道了。那完全怪我自己! 一天。我正在工地干活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就甚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时发现 自己躺在床上。我睁开眼看见魏奇芳一边流着泪一边抚摩着我的脸。尹队长和我的另一 个同事站在我的身边。尹队长他们看见我醒来,道了别就走了。屋子里也就只剩下魏奇 芳和我。她两眼红肿哽咽着说:“你不应该骗我”!说着又哭了起来。我伸出软弱无力 的手缓慢而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生怕把她那已经红肿的眼睛擦痛。望着她那痛不欲 生的软弱样子,我又想起了上小学时我与她一起过马路的模样。可是,可是在今天、亲 历了种种磨难、见闻了种种人间不平之后的我、虽然已经长大,已经长成了“男子汉”。 但却没有了“男子汉”的自尊。我悲凄的望着柔弱的她,也深深的感觉到了自身的柔弱。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柔弱总比一个柔弱要强。于是我软弱无力地说:“奇芳,我们结婚吧!” 我们终于结婚了。尽管没有正式的去办理手续,也没能隆重的迎娶她,更没有 人来热烈的祝福,但我们结婚了! 结婚那天的晚上,我搀扶着刚刚安上假肢不久的她来到屋外。为她倒了一杯清 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我指着夜空中那依然圆圆的、明亮的圆月对她说:你看!你看 那圆圆的月亮在看着我们,她就像那年一样的美丽和明亮,让她来见证我爱你的永恒, 来见证你我今天的结合吧!说完不知怎么,我竟柔弱的大哭起来。她把我拥在怀里一边 像我一样的抽泣着,一边亲吻着我,亲吻着我流出来的泪,也亲吻着落在我脸上的她自 己的泪。 结婚后,由于她已被那个任职的乡里小学校停止了工作。家庭的生计都落在了 我的身上。我很想让她过得好一点就更加拼命的工作。早出晚归做一切我可以做的事来 多赚一些钱。 …… 人们都说:好人终究会有好报,坏人也终究会有恶报。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 幸总是伴随着我。 一天下午三四点钟时天阴了下来,到了四、五点钟还没有放晴的意思。黑惨惨 的乌云就像大山一样要压下来、风凄楚的刮着突然下起了大雨。由于无法再进行施工, 也就下了班。我冒着瓢泼的大雨跌跌撞撞回到了家。到了家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锁。风刮 得太大,费了很大的劲我才把钥匙掏出来打开房门。我心中十分奇怪,这么大的雨魏奇 芳的腿又不灵便,她会去了哪里呢?我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一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 笔迹就赶忙打开来: 成长,我心爱的人!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为什么老天总是要把最不幸得一切给我们?你千万不 要为了我的出走而难过,看着你为了我拼命的工作而一天天的消瘦我心如刀绞、无法忍 受!不愿意拖累你。 虽然为你我愿献出一切而无怨无悔,但却不愿让你为我吃一点的苦。我对你的 的爱,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与你永存。我也深知你对我的爱,所以我考虑再三,才决定再 一次离开你。 如果说,我过去还犹犹豫豫、半信半疑的相信世上会有公平、劝导你去申诉。 而今天我遇到的这场遭遇和所经历的事实使我明白了许多。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再不 要去做那些无谓的申诉和祈求甚么公证了! 成长,我走了!但我依然在爱着你,当夜空中北斗七星发出耀眼的光明时,她 们中那颗最亮的星星会永远照射着你和我的心! “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去寻找她,但一切都是徒劳……这个世界对我已经没有甚么可 留恋的了……命运对我太不公平!”我流满面地讲完了一切。 天慢慢地亮了。或许我的故事太悲伤使老人也流出了悲凄的泪。他默默地望着 我,好半天才从我叙述的悲伤的往事中清醒过来。他慢慢站起身走到茶几旁为我倒了杯 水。然后指着写有我生辰八字的纸对我说:“你的遭遇的确让人同情。但是这并不能成 为你要离开人世的理由。第一,既然命运使你曾经邂逅过那姑娘而且还一起同甘共苦的 生活过。那么又有谁能保证,不知在何时你还会再一次遇到她呢?第二,既然你至今还 在思恋着她,你就有责任继续找下去,如果今天你自寻了短见。而魏奇芳却坚强活了下 来……有一天知道了你为她自了杀,那她该是多么痛苦!第三,更何况那些卑鄙之徒永 远也不会因为你的死而改变他们甚么。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看!你命局的结论 说得多么符合你的过去:' 你在前面不断地战斗中求取胜利,过着战士的生涯。出生成 长于动乱时代,不断战斗与获取胜利是人生的全部。常在死亡边缘打斗,变得坚强。结 婚生活虽然破折多难,总将因小孩子出生而幸福美满。' 这就说明在将来你不仅会再遇 那姑娘,或许你们之间也许……还会有一个孩子。我要说得也只能这么多了,你信还是 不信、死还是不死你自己决定吧! …… 在他的劝说和精心照顾下。我终于明白过来。一周后我告诉他,我要重新奋斗! ……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营销性质的工作,是推荐某一个医疗公司的保健品。这种 保健品叫做”红太阳气功健身器“。据说它可以像”红太阳“一样的去拯救受苦受难的 人们。更何况它还有机地与中国伟大的传承经典”气功“连到了一起?难怪会有那么多 的人发了疯似得甘心情愿去相信它。 人就是这么可怜,在欺骗着自己也欺骗着别人! 有一天我们的这个推销小组乘车去成都市。在火车上,我的对座坐着一位金发 碧眼的外国姑娘。她五官匀称鼻梁高挺、金发如丝、碧眼就像是蓝色的宝石。我的邻座 是一位四川的乡民,他带着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十分可爱和天真。他们一直望着那个 外国姑娘和她手中的食品。结果可想而知,那姑娘就给了那两个孩子一些吃的。孩子们 倒是”贪得无厌“地还盯着不放。那姑娘就笑了起来说了一些话。她的话当然他们听不 懂。我就插了上来替她翻译了一遍。大意是说:所留已经不多,她也就要没有可吃的了。 所以不能再给他们。听了我的翻译大家都大笑起来。这一笑倒使那姑娘不知所措起来。 她眯缝着她那美丽的眼睛望着我,有一种探询的意思。于是我就用英语解释给她听。当 我讲完后,她显出很是吃惊的样子说:你的英语说得真好!是在哪里学得?我说你过奖 了,说得不怎么样,谈不上”好“字。慢慢地我们俩就闲聊起来。从谈话中我知道了她 的名字叫珍妮. 克林顿,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个叫圣地戈的城市。她的外祖母是 一个华裔,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中国。长大了她就来”姥姥“家玩一玩。讲到”姥姥“时 她用的是中文,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发音那样的”扰扰、扰扰“的。一开始我没听明白, 她就用英语解释起来。当我明白了”扰扰“的意思后就大笑起来。后来我又问她何时来 得这里?她说她几乎已经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这次她打算先去成都附近的峨眉山转转, 再去云南、一个叫”下关“的地方,那里是她”扰扰“的老家,然后再去路南的石林, 再然后…… 说着说着火车就到了成都。如果大家从此道了别、各行其道分了手也就罢了。 可后来事情的发生真是再巧合也没有了。 半个月后,我们的营销小组来到了昆明继续推销我们的”红太阳“。不知怎地, 业绩一直不太好,我们得到的收入也就越来越少。一天闲来无事我就溜达到了昆明西郊 那个叫滇池的地方。滇池很大很美。在它的西岸是罗汉岩、美女峰和太华山。它的东面 是大观楼。这些自然的山和人文的景观,任你随便走走看看都会感叹不已、流连忘返。 我下了汽车漫步来到山边一个叫华亭寺的地方。看到华亭寺的门前围着许多人 我也就挤上前去看个究竟。原来在寺的大门前有一位外国姑娘,她正在着急地说着甚么, 由于语言的不通,围观的人也不知所措。我赶忙走上前去想听一下她究竟在说甚么。来 到近前俩人目光相遇时,我们都吃了一惊。”珍妮,是你!“我大声叫起来。她泪眼婆 娑的一看是我,也喊道”张,是你!“。我于是就问她发生了甚么事?她说,下车走到 这里,打算进这个庙宇看看时,发现手提包不见了,里面有护照和钱,一时着急就哭了 出来。我安慰了她几句。对她说,这没甚么大不了的,我带你去这附近的派出所,也就 是你们称之为警察局的地方,先报个案……正说着,就走过来一个警察,他来到我们面 前看看珍妮,转过脸对我说:“翻译先生,你们可是丢了东西?”我顾不得向他解释就 说:“是的,这位外宾--珍妮. 克林顿小姐的包丢了。里面有她的护照和一千元人民币。” 他又问了包的特征和一些其他问题。我就把他的话翻译给珍妮,珍妮叽里咕噜的说了一 堆,我就又把她说的告诉了那个警察。警察听完笑了起来说,小姐的包不是丢了,是下 车时忘在了车上。刚才那司机已经把包交到了派出所讲明了情况,所里就让我赶忙来到 这里。你们跟我到所里办个手续,把包取走就行了。 从派出所出来。珍妮紧紧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然后她问我:“你 怎么也到了这里?”我就把我工作的性质告诉她。她听后笑着说:“既然是临时的性质, 而我可能还得在中国待一阵子,你可不可以临时做一下真正的' 导游翻译' ?”。我笑 着说:“这倒可以考虑考虑。不过今天我也是出来游玩,就先为你做做导游翻译,你也 看看我可否称职?”她听了高兴的很,问我:“今天怎么游览?”我说“咱们在华亭寺 见的面,还就从哪里开始吧”! 我们又回到了华亭寺。这寺规模宏大壮丽。我看了看寺门前的介绍,也就现学 现卖的把华亭寺的历史沿革讲给她听。然后我俩顺着山路向南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的路来 到又一个寺庙--太华寺。这个寺不仅风景如画,而且寺内花木繁盛、幽香袭人。出了寺 的后门,过聂耳墓、三清阁来到了龙门。一路上都是石径、崖壁,在这些摩崖上有很多 精美的石刻,看的我们不住唏嘘赞叹!这一路游人不是太多。她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生 怕丢失一样。我虽然有点尴尬,但不好“小家子气”的把手抽回,也就随她去吧。…… 时间过得很快。当我们回到城里时已经快到九点了。她带我回到她住的宾馆并 请我吃饭。在吃饭时我告诉她,一天下来已经想好愿意成为她的“临时雇员了”。最后 我说:“珍妮,如果你也满意我的工作表现。我回去就辞职,后天就来为你上班!”珍 妮听了立刻高兴地说,那太好了!饭后我向她道了晚安就回到了我们推销小组的驻地-- 一个地下室改成的小旅馆里。 第二天我向带队的说,我要辞职不干了。他听了我的话先是劝了几句,看我去 意坚决,就给了我五十元钱算是这一段的工资。他又问我何时离开?我就说,明天吧!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咱们,咱们可是已经两清了,今天的宿费?……我听了就笑着说 :“你放心,我自己来处理。” “后天”的那天一早,我就来到珍妮住的宾馆。她一看见我立刻走上来伸出手 与我握了握手,说:“张,欢迎你到来!”说着她走向茶几,拿起电话向总服务台点了 早餐。又对我说:“张,恐怕你还没有吃早饭,我也没吃,咱们一起吃吧!吃完了咱们 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安排。” 不一会儿,服务生送来了吃的东西有面包、煎鸡蛋、烤火腿、牛奶、咖啡。这 些食品让我目瞪口呆,都是是我从未吃过的。我想既然已是珍妮的雇员也就不用客气 “放开”肚子享受起来。饭后我有生第一次喝着咖啡与她商讨下一步的打算。 她说:“张,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外祖母的事?她的族别是苗,老家就在这 省一个叫' 下关' 的地方,地名是?……对了,是' 喜洲' 的一个镇,好像在中缅公路 的附近。你是否知道?” 我点着头认真地说:“珍妮,我不是当地的人。你说的地方我也不太清楚。不 过好歹我是一个中国人。学过中国的地理、历史。我可以问问当地人先了解一下。除此 之外你还有甚么打算?” 珍妮说:“听说在云南还有一个游览的去处,那就是石林,好像它在路南。我 也想去看看。” 我听她说完就说:“现在我去一下书店先买一些地理资料,一办完就会回来, 你人生地不熟先不要乱跑,等我回来后咱们再商量。”说完我就走出了宾馆,来到附近 的一个新华书店。书店里没有几个人,营业员也显得无精打采。我找了半天,找到一本 中国地图。交完费就顺便与那个营业员攀谈,想向她了解一些当地的风情。 我一开口讲话,那营业员倒兴奋起来,说:“你是XX省人吧!?” 我说:“是的,你怎么知道?” 她高兴地说:“我妈妈家就是你那个省的,你一开口说话我就听了出来!” 然后,她就问我怎么到了这里?我也不便多说甚么,回答说是出来旅游的。她 一听满脸的羡慕说:“看来你是一个领导干部了!你这么年轻就能出来考察工作、游览 风光真是幸福!” 听了她的话,我莫明其妙的问:“你怎就知道我是领导干部?” 她认真而直率地说:“除了干部、领导能出来考察游览外,小小百姓是没有这 个福分的!你从祖国的北方迢迢千里来到祖国大西南,除非有公家报销,个人也付不起 这个钱!更何况凡是考察的、所去之处哪里不是风景秀丽的地方?……” 我听完之后不置可否地又问了一些我想知道的事就回到了宾馆。 我拿出地图展开来指点着对珍妮说,你看!下关在昆明以西大约四百多公里, 喜洲就在它的附近。路南却在昆明以南大约一百公里。趁着现在体力好。我建议我们先 去下关再到喜洲。回来后再去路南,只当是休息散步恢复体力……珍妮听后十分同意, 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第二天我们搭车从昆明出发,快到中午时到了楚雄。我告诉她为了不至于过分 劳累就在楚雄这里住下,一是可以休息二是可以转转。我们找了一个宾馆住下后下午就 去大街上溜达了一圈。 虽然劳累了一天,晚上我却久久难于入眠又想起了魏奇芳。于是我独自一人来 在阳台上,望着那夜空,望着北方那颗最亮的星。 …… 第二天早上九点上车,一直到傍晚我们才到达下关市,一下车就赶紧找宾馆住 下。 第二天直到上午九点我才起床。 我来到珍妮的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回音。我想也许珍妮还没有起床。 于是就向大堂走去,谁知珍妮竟站在大堂那面挂有当地详细地理位置地图的墙边仔细地 在看着。我上前与她打了招呼说了刚才去她的房间找她,“还以为她还在睡觉”的话。 她听后说,她的心早就去了喜洲。她指着地图说:张,喜洲在哪里?于是我就也仔细地 看了起来,然后指给她看并说:从地图上看喜洲镇在大理县的北面、苍山的东面、洱海 的西边,从我们这个宾馆出去有两条路可通达那里。一是乘车经大理县城到那里。一是 自洱海乘船慢慢渡到那里。她听后问:那么,哪一个方案更好呢?我细细考虑了一下对 她说,后一个方案虽然走得慢一点但却能够观看更多的景点,而且也不会过分劳累。于 是我们决定了第二天早上乘船前往。俩人吃了早餐就来到大街上。先溜达到乘船的码头, 在那里与船工们谈了价钱,问了一些当地的风情。之后就又去了附近的蛇骨塔游览。 第二天按照事先安排的路线我们来到码头,乘船自南而北先到了金梭岛,看完 观音阁后,再向北过小普陀,斜上、偏西北驰向了一个叫“桃园”的码头。下了船,我 对她说,按照你的忆述,你的“挠挠”家应该在这附近。 她突然高兴地指着一群正朝我们走来的当地姑娘大声对我说:“张,快看!她 们穿的衣服与我姥姥的照片一模一样。”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我们的对面走 过来几个姑娘。她们的头上裹着一圈白色、带红边的“帽子”,流苏也是红色的。这些 姑娘,无论是哪一个,都有很美丽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在我这个见惯了汉族人的眼睛 里。她们可以说是美如天仙。我不知道照片中珍妮姥姥是甚么样子。但从那些姑娘的着 装来看,她们应该是苗族的女子,就像我过去在电影《五朵金花》里见过的一样。所以 我说:“珍妮,那些姑娘是苗族。也许和你姥姥是一个族别。”我们迎着她们走过去。 珍妮向她们打了招呼,那群姑娘非常羞涩但却又极其好奇地望着我们。珍妮说了些话, 意思是问她们这附近是否有一个叫“甚么”的地方。于是我就把珍妮的意思翻译给她们 听。她们其中的一个指着远处的大山说似乎听说过那里,但那地方好像是在这大山之中。 我转过脸把她们说的告诉了珍妮。珍妮失望的望着那大山对我说,这没什么,本来我来 这里就是走走,即使真的到了“姥姥”那里还是一个人也不认识。能来到姥姥的家乡已 经很是高兴了。 随后我们去看了蝴蝶泉,因为季节的缘故那里除了阴幽的泉水之外,也就只是 不多的几只蝴蝶。从蝴蝶泉出来就开始往回走,中途又看了大理的古城。当回到下关宾 馆时已经七八点了。吃了晚饭我们来到阳台坐下来谈天。由于这里是高原,加之那时还 不像现在一切都被污染得变的模糊不清。因此夜就显得格外的静!夜空也显得格外透明。 挂在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就像在你的头顶一样似乎伸手可及。珍妮详细讲述了她外祖父与 她姥姥相遇的事情。我默默地听着微微抬起头、眼光朝着北极星的方向眺望。她也就顺 着我的目光望去。在遥远的天极,那七颗星星中最亮的一颗似乎看见了我,“她”一闪 一闪地抖动起来,就像是流着泪在对我说甚么。我望着望着,“她”竟变成了魏奇芳。 我的心开始流泪,不知不觉说道“奇芳,你在哪里?” 珍妮转过脸莫明其妙地望着我,叫了我一声说:“张,你怎么了?你好像在喊 一个人的名字?”我说“没甚么”。她摇了摇头望着我的脸说“你落泪了”。接着她又 说:“张,其实在楚雄,那天晚上我们从大街回去后,我去了你的房间,想与你商量第 二天的事儿,看你开着房门,我就走了进去。当我看见你在阳台上望着夜空发呆时,就 觉得你似乎、似乎有甚么心思。我在你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看到了你在落泪,听见了你 像今晚一样喊着同一个名字,你的专心使你没有发现我。我就悄悄离开了。张,如果你 觉得我是一个可以相告的人。为什么不可以谈谈?” 听了她的话,我就对她说:“珍妮,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认为你是一个好姑娘。 你开朗而直率,善良而真诚。……其实也没有甚么事是不可以说的。你愿意听,就让我 来告诉你……”于是就将我如何参军、复员,回来后如何分配到市政公司工作,后来如 何因为揭发单位领导在工程中相互勾结、偷工减料赚昧心钱而被开除公职;讲了我与魏 奇芳的爱,讲了我们的结合,讲了魏奇芳的不幸遭遇和她的出走……我讲着往日的一切, 一边说着一边把魏奇芳最后给我的信拿出来递给她,我指着信的最后一行用英语翻译给 她听: “当夜空中北斗七星发出耀眼的光明时,你一定要望着她,因为她们中那颗最 亮的星星会永远照射着你和我的心!” 珍妮听着我的叙述流出了泪、也抬起头望着夜空,朝着那似乎近在咫尺的的北 极星眺望。大家随后沉默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她站起身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从下关回到昆明,然后又去了路南看了天赋地造的石林。 在石林那个“阿诗玛”的石山下,我给她讲了传说中阿诗玛的爱情悲剧。她望着那个 “阿诗玛”,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充满了忧伤…… 从昆明之后大江南北的又去了许许多多的地方。最后,去到计划中最后的一站 --西安。 当我们从西安飞回北京后,她计划中的旅程就要结束了,我“临时导游”的工 作也就即将完成。 即将“结束旅程”的那个晚上。珍妮在饭后把我叫到她的房间。她诚恳的让我 坐在大沙发上她的身边,深情地望着我说:“成长!”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我,接下来 非常认真地继续说:“我就要回美国去了。……半年来的相处使我对你……对你有一个 很深的印象……从在下关听了你的叙述之后,我就爱上了你,爱你是一个好人……你的 遭遇使我很同情。……不过你千万不要认为我的爱只是简单的同情……”说到这里她拉 住我的手又说,“我想,我想过去的应该让它过去,既然你在这里已没有了甚么牵挂, 为什么不可以去我的国家发展呢?我的父亲经营着一个很大的医药集团,他一直有意向 中国开拓发展。所以,如果你不反对,我回去后打算与他商量一下邀请你到美国工作, 你看怎样?” 我想了一会儿说:“珍妮,你是一个好姑娘,说句真心的话,我与你的感情一 样,今后不管我们的关系如何,你永远都是我最最知心的知己。至于去美国工作的事我 没甚么可反对的。如果能够成行我十分感谢……” ……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珍妮付给我应得的工资后的第三天就走了。一个月后她 来信说:一切都已谈妥,不久就会把去美国工作所需的一切手续资料寄来,让我接到资 料后尽快办完手续到美国去。 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珍妮从美国给我寄来的经济担保证明和一切为办理去美国应 具备的资料。经过很复杂的手续,将近一年我终于办完了我在国内的一切。然后我去到 了北京,住在还是当推销员时结识的一个朋友家。在美国大使馆办完签证后就开始购买 飞往美国的机票。 原本我是想乘中国民航的班机去美国。这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我认为在中国的 民航上,因为都是中国人会有更好的照应。其二是,用美元购买中国民航的机票,至少 可以为中国赚一点外汇,毕竟我是中国人。 但事情并非我企望的那样。 我走进中国民航的售票大厅,向售票的他们打听,有没有一个月内飞往美国的 机票。他们瞟了我一眼,说是已全部售空。可珍妮催我得很紧,我也想尽快的走。听了 他们的答复我着实有些着急。回到了朋友家,他问我机票的事,我就与他谈了经过。他 埋怨着说:“我就说过,你应该去乘' 美联航' 的班机,你就是不听,还说甚么爱国的 话,如今怎样?如今,如果连美联航的机票都已售空,你该怎么办呢?” 正在我们说着的时候。朋友的一个朋友走了进来。听了我们的谈话,他笑了起 来说:“这有甚么可着急的!去年我一个朋友的父亲去美国,遇到和你一样的问题。后 来好像是经熟人找到了民航的一个主任。送了两条日本七星烟立马就有了机票!后来, 你们猜怎么着?!他从美国回来后说,他去时乘的那个航班上有一半的座位都是空的。 他当时不解的曾问过飞机上的空姐、空哥们,售票处不是说' 机票已售空' 了吗?怎么 还有一半是空的呢?那些空姐、空哥们用很是奇怪的眼光望着他,微笑着说:' 先生, 你可是一个中国人?!” 听了这话。我们就托他再打听一下他那个朋友的朋友的熟人--民航主任能否帮 忙再买张机票?两条七星就两条七星,那也算不得甚么! 不久他就跑来告诉我们说:“那个民航主任说了,忙是可以帮的。不过社会前 进了,经济也在发展。去年的两条七星已是' 过眼云烟' 。今年就得六条的数。”我听 了他的话,心里不知是悲伤还是可怜,我原先还剩下的一点点“爱国热情”也一扫而空。 毅然决然的去了美联航的办事处。 走进美联航的办事处,虽然没有“宾至如归”或者“为人民服务”之类的标语, 里边倒十分安静。脚下是厚厚的地毯、周围墙边摆放了许许多多的有关航班的免费资料。 看了这些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更没想到,我一靠近售票台前,那售票的女士就说 了句:我能帮你甚么忙?她用的是英语。我也就赶忙用英语说,我想定购一张去美国、 加州、圣地戈的机票。她问我,想定购哪一天的?我说就一周内吧!她熟练地在一个机 器上敲了几下说:先生,这一周内恐怕已定完了,下一周行吗?我说“行”。她又让我 留下联络的电话,我就把朋友单位的电话号码告诉她。临走时,她补充说:先生,也许 在本周内,会有退票的人,到时我会及时通知您,请慢走。 后来朋友的朋友的熟人--那个民航主任从我朋友的朋友那里知道了我最终买了 美联航的机票就激动而遗憾地对他说:“真不知道你朋友的朋友是怎么想得!你们这些 年轻人为什么就没有了我们那一代的爱国思想!?怎么不想一想,乘坐中国的民航可以 为如今处在经济腾飞中的中国赚取多少外汇?!不就是几条烟的问题吗?!又没有拿给 外国人!更何况我们还都是中国的同胞,毕竟肥水不应流外人之田,也真是小气得很… …” …… 临离开祖国的那天晚上。我的朋友请我去小餐馆吃了一顿北京的小吃。我提议 喝上一两盅北京的“白干”。“你我虽然不会喝酒”我说“可是,这次离别可要比' 西 出阳关' 还不知要远多少倍呢!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故人!” 他听了我的话劝慰着说:“你是知道得你我的遭遇大致一样,可你总算还有运 气遇到了珍妮。虽说要远离家乡,可又有甚么可留恋得呢?自古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 。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到五湖四海也算不得甚么!” 我听着他的劝慰说:“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不过真的要离开家乡、离开生我养 我的祖国免不了也很难过。昨天晚上我思前想后实在难以入睡,起来写了一首小诗。今 天念来你听听。恐怕今后你想听也听不见了,我想念也就没人听了……” 他听了我的话也黯然神伤地流出了泪。说:“你念吧!” 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昨晚我写的诗轻声念道: 太多的哀伤,让我忘记了母亲的容貌, 梦醒的人儿,再也记不得父亲的教导, 清明的雨丝,已变成了朵朵飘飞的彩碟, 谁能告诉我,西出阳关的路是否是单乘车票? 泪水遮住我的双眼,看不清青青的水蓝蓝的天! 悲伤充满我的双耳,听不清哭泣的风声世上的吵闹! …… 他听着听着流着泪突然打断了我继续念下去。说:“别再念了!我实在难以忍 受这悲伤。”于是我们就沉默下来相互观望着对方的脸…… 乘机的那天早上。我乘车来到了机场。验过机票和护照后,就进入了候机大厅。 从大厅去候机室要经过一段自动的平行走廊,就像是今天我们在商场看到的滚动电梯那 样,只不过是平放着罢了。我走过去,又从旁边再走回来,再走过去,又从旁边再走回 来一共来往了三趟。有人好奇的看着我的行为。但又有谁会知道我这是为了甚么?我心 里的悲哀是无法表述的。我来来回回的一切是对我这一生中的三人:父亲、母亲和魏奇 芳的留恋…… 登机的时间到了。我随着人流经二号登机口走了进去。不久飞机起飞了。我的 座位是临窗的,我可以看见窗外的蓝天和白云。我望着“她们”--故乡的天和云,一想 起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的心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哀伤。尽管这里充满了悲 凄的一切,但毕竟还有一个至今也不知在何方的魏奇芳。我望着望着默默地流出了泪。 就在这时,我的邻座一位很漂亮的、看起来也是中国人的中年妇女,轻轻碰了我一下。 她望着我说了句甚么。我赶忙用中文说:“真是对不起,影响着你了吗?”她笑了一下 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又说了些甚么。这一次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尽管她有着华人的脸, 可她不是华人。我就改用英语与她交谈起来,才知道她是日本人;丈夫在中国工作她是 探亲后回日本去。看见我落泪她猜想我可能是第一次出国走远门,想劝慰几句。我对她 说,我要去美国,一个很远的地方。看着家乡的蓝天白云不免一时感伤。 飞机到了日本羽田机场需要加油,到日本的乘客不用说就下机走了。继续飞往 美国的乘客也需要离开飞机去候机大厅重新签座位。这样一来,我又是“刘姥姥一进大 观园”的不知所措。好歹那位日本女士给了我指点。飞机在日本加油后再次飞向蓝天。 从这里起飞后就要直达美国了。飞临到太平洋的上空我向下看去,蓝蓝的海水中有一串 串像蝌蚪似的白线样的东西也在前行。后来我才清楚那是远洋的轮船。那个小,就小的 像一只只爬行的蚂蚁。我望着它们,望着望着就想起了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在这个世界 上挣扎奋斗的可怜的蚂蚁?!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夜来临了,我透过窄窄的、密闭的 机窗向夜空望去,想找到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再看一眼,费了所有的努力一切还是徒 劳,于是我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睁开眼时天已经放亮。因在飞机上,太阳从哪里升起就无人考究了,不管哪里 是东方,也不管哪里是南方,反正这已都不重要了。机上的扩音器响起了声音。它告诉 大家现在已是在美国的领空。为了入境的方便,空姐将会把入境的表格交到每人手中。 不一会儿,空姐就开始挨座发放表格。我接过入境表认真填写完毕后,把它放在方便的 地方继续想着心事。按照国内以往的宣传、教育和我多次与“公仆”打交道的经历。我 想美国应该是一个很混乱的地方,那里警察遍地、傲慢无礼;美国应该是一个很犯罪的 地方,那里流氓、恶霸无处不在;美国应该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是富人的天堂、穷人 的地狱;我清楚记得,国内有一篇文章曾骄傲的说,那里的工人与中国的工人生活水平 是无法相比的,他们上班吃饭时只能喝点自来水解渴……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座位 前上方的红灯开始闪烁,扩音器又发出通知,说飞机就要降落了让每人系好安全带。 当飞机平稳降落后,乘客们一起走出飞机来到海关出口。我的心那个紧张无法 用语言来形容。由于时差的缘故我好像还是在国内,因此就像每次外出办事时一样紧紧 的提拿着我的旅行袋,一刻也不敢放在地上也决不让任何人接近它。我看着那些高鼻子 蓝眼睛的外国人,把提袋随随便便放在身边地上、那种悠然自得的样子,真替他们捏一 把汗。心想难道他们就不怕把东西挤丢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人们有次序的站在仅 仅用一条黄带子围成的线内排成了一队,一个挨着一个地通过海关官员的检查。轮到我 时,那个海关的官员用奇怪的目光望着我说:“先生,我可以看看你的护照吗?”,我 连忙把我的手提袋放到地上,再用两条腿紧紧夹牢。然后谨慎地从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拿 出护照,生怕由于拿护照时会不小心顺便把钱也带出来。那个官员看了一下我的护照, 又看了我一眼,十分奇怪的问:“先生,你的提袋里有甚么违禁物品,或者有甚么需要 报关的物品吗?”我连忙打开提袋说:“没有你说的那些,你们可以检查,我只是怕东 西丢了!”那官员听了我的话竟笑了起来说:“欢迎到美国来!”对她的话我有点不知 所措,竟呆在了那里。那官员望着我又说:“先生,还有甚么需要帮忙的吗?”我赶紧 诚惶诚恐地问:“我可以走了吗?”。她说:“是的,欢迎到美国来!” 我终于明白我可以走了。事后我一直想,那个官员可是个官员呀!从小就没有 受到过官员如此待遇的我,真是不知该怎样去做?要知道那官员不是说把你的护照“拿 出来!”而是说“可以看看吗?”的话、还说了“欢迎”的话,这怎么可能呢?或许这 就是资本主义的虚伪文明?! 由于这里是洛杉矶而我要去的目的地是圣地戈,离这里还有四百多公里,还需 要再转一次机,所以还需要再签一次机票。当我依然紧紧的提拿着我的旅行袋来到了侯 机大厅时,我很需要打听一下转机签票的所在。因为这里是“遍地是贼”的美国,我不 敢询问周围的陌生人,生怕被人骗了。于是四处张望着很想找一个警察。在国内,虽然 我对遇到过的警察不敢恭维,尤其是在处理魏奇芳车祸时那个警察的“音容笑貌”使我 终身难忘。但毕竟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有事找警察”的,于是我四处环顾竟没有发现有 甚么带枪的人。就在我快要失望时,我看见大厅的那一端有一个警察走过,我愣了一下 就飞快的向他跑去。可能我的脚步声使他吃了惊。他迅速的转过身、飞快的拔出了手枪, 用抢指着我大声喊道,站住!把手举起来!他的举动把我吓坏了。我赶忙站在原地一动 也不敢动,大声地对他说了我喊他的原因。他听完后大笑起来,走到我的身边,说了一 句“先生,对不起”。然后又说,你说的这种事、这里的任何人都会帮助你的,你太小 心谨慎了!说完他又问我:“你为什么非要找警察呢?”我说:“在我们国家' 有困难 找警察' 是从小就受到的教育,这样的标语也比比皆是!”他听后非常认真的问:“你 是第一次来美国吧?从哪里来?”我说中国。他又问我是“台湾还是大陆”?我骄傲地 说“大陆”。他听后就像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一样地说:“怪不得会是这样!不过你已经 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在这里你会慢慢适应的,欢迎到美国来!”说完他调皮地眨了一 下眼睛,随后就招手叫来一个像是机场的工作人员,对他说了我的事儿。那个机场工作 人员就把我带到签转柜台前。我拿出机票递给他们。他们告诉我,我要乘的飞机到11点 钟才起飞,是4 号登记口。又说在此期间,我可以在侯机大厅休息,也可以进城转转, 或者做我任一喜欢做的事儿,一句话“随你喜欢”。可是,闹了这么多的笑话,人生地 不熟的我哪里也不想再去了,于是我就来到4 号登记口。那里已经有许许多多的男男女 女或站在那里闲聊或坐在沙发里休息。出于习惯也为了登机时便于朝前冲挤,我就找了 一个靠近登记口的座位坐了下来。我想,一到11点就可以直接登机了,就是排队也是在 前边的。 11一点就要到了。我赶紧拿起提袋就准备往前冲。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我前 边的那些男男女女,不是向前挤却是向后退,那些男士们不知何时早已退到了女士的后 面,而那些年轻的女士又退到了老年男男女女的后面;而那些老年的男士又让出了位置 给了那些老年的女士;老年女士又让出了位置给了带有儿童的人,依此类推的就这样排 起了队。当4 号登记口打开后,工作人员喊了句甚么,人们把头转向了后边并迅速让开 来,原来后边有人推着一位坐着轮椅的姑娘朝登记口走来。看到这一幕我差点掉下泪来, 情不自禁的想起在国内不管办何事、在何时都是前拥后挤的情景,也就想起带魏奇芳去 医院安假肢那天发生的事儿。那天我搀扶她艰难地走到汽车站,为了乘车争座位,人们 争先恐后、你拥我挤的竟把我俩挤了个跟斗。好不容易上了车,尽管有售票员声嘶力竭 的在呐喊着让给老人、孩子、残疾人让个座,然而人们那种无情的冷漠简直使人不敢相 信那是在一个礼仪之邦发生的“文明”……而今,我是在罪恶的美国、一个一直被宣传 为是世界上最混乱最黑暗的国度里,而这里竟有如此“自觉的次序”和“乐于助人”的 文明,我惶惑得真不知道他们(她们)是从甚么著作、或者是向那个榜样学习出来的?! 一天来所发生的一切,就算我是一个白痴,又怎能没有思想?!其实在往后的日子里, 当我在美国见惯了这种“自觉的次序”、“扶老爱幼”、“乐于助人”的情景后,也就 变得像在国内见惯了那些混乱、自私、冷漠无情一样的再也不奇怪了! 一个小时后,飞机抵达了圣地戈。人们依然有序而互相谦让着先让老人、妇女 走下飞机。在我下飞机时,可能看我拿的东西有点重,有一位机场的工作人员上来要帮 忙。一是我还是不敢相信别人,二是我绝不敢相信这些为资本主义服务、没有学习过 “为人民服务”的官员们会真心实意的帮助我。因此我婉转的谢绝了。 一走到机场门口我立刻就认出了人群中的珍妮,她也看见了我。她快速来到我 面前,就在大庭广众之中激动地拥抱住我、热烈地亲吻着。我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她挽着我的臂弯,将身子紧紧的靠着我,拉着我向大门外走去。我们来到有一 个写有很大P 的标牌的地方。那里停放了许许多多的汽车。她走到一个非常漂亮的红色 小汽车前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然后她绕到有方向盘的一边也坐了进来。她教给我如何 系牢安全带后就开车上路了。在车上她告诉我,按照公司的安排,给我在公司附近的公 寓里租了一套房间。现在就是往那里去。 不一会儿车就来到了那公寓的门前。在门前也有一个大P 的标牌,由于在路上 珍妮已经告诉过我,这个P 就是英语park的缩写,它有两个意思:一是公园,一是停车 场。当时我就想,怪不得现今国内许许多多的住宅地,尽管乱七八糟的没有一棵树,没 有一朵花可却都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被叫做甚么“花园、绿荫”的。在公寓的停车场里 已经停着许许多多的车,可也还有许多空着的地方,我看着珍妮依然开着车在找停车的 位置,心里十分奇怪就指着那些空位对她说:“珍妮,为什么不停在那里?”她说“成 长,你看看那地上画着甚么?”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些空位的地上都画有一个 轮椅的标志。她接着说:“成长,在美国不会驾车可是寸步难行,你要尽快学会。将来 你会看见在许多场合都有带轮椅的标志,凡是有那种轮椅标志的,是专门用来为残疾人 服务的,非残疾人是不能用的。”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有车开出,我们随后就停了进 去。 这是一个四层的公寓,它的周围没有任何遮拦,也没有看见舞刀弄棍的“服务 人员”。我们俩走进公寓后,珍妮来到大厅里的一面墙边,墙上是这个公寓房间的布局 图。她看了一眼指着那地图说,你的房间是四层A12 。说完就带我走到电梯门前,按了 向下的按钮,电梯不一会儿就到了;走进电梯后她又按了向上的按钮就来到了四层。 “这些美国人,真是会享受,连一个四层的楼房还要安装电梯!”我心里想。 你们可不要笑话我那些无知的想法,也不要嘲笑我的笨拙。那一切可是发生在 一九八三年的事儿。那时的美国无论在经济的繁荣和科技的先进等等方面,比今天的中 国就已经高出不知多少了。你想想,假设让一个今天的你,到未来三、四十年后的文明 世界去生活,你将会怎样?!你再想想,在一九八三年的时候,在中国那还是一个连电 视还没有普及的年代,个别家庭里即使有个电视也都还是黑白的,大街上也还没有“的 士”,人们的平均工资也才四、五十元人民币。就是走个“后门”的行贿受贿也就是几 百元或者几条“柔和七星”洋烟的事。与如今的“后门”动辄上千、上万、上几十万, 贪污起来上千、上万、上几十万,上百万,上亿……的真是“天上人间”的无法相比! 当然经济发展了,这些“后门”、这些“贪污行贿受贿”的价码上调,也是很正常的事 儿。因此试想今天的你,如果在那时恐怕也不会比我的无知和搞笑好到哪里去! 我一走进A12 我的房间,里面的一切更使我目瞪口呆。那是一个一室一厅、带 有厨房、卫生间的套房。在进门的墙上挂着一部电话。那个厅足足有二十多平米,靠着 西面的墙边是一个很大的三人沙发,另一面墙边是一对儿单人沙发,在单人沙发的中间 是一个茶几。对着三人沙发的那面墙处摆放着一部电视机。说着话我们就又来到卧室, 卧室里是一张单人的床,床的旁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像“电视机”的东西, 在这个“电视机”的旁边放着一部我们今天叫做“手机”的电话。我看着那“电视机” 对珍妮说:“珍妮,客厅已经有电视了,这里怎么还要再放一部?”她听了我的话,就 笑着说:“这个东西不是电视机,叫做' 电脑' ,你将来在工作中是离不了它的。”我 好奇地望着叫“电脑”的那东西,想起了在国内时,看过的一本科幻小说,小说中好像 说过“电脑”应该是“未来世界”的东西。没想到今天倒让我在这里见到了。珍妮望着 沉思中的我很内疚的说,让你暂时住在这里实在委屈了你。我赶忙说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话,她又带我走进厨房,那厨房也真够大得!一色的不锈钢水池和龙头,操作台上 的灶具漂亮的了不得!在灶具的边上是两个不锈钢的长方形的东西。珍妮指着它们对我 说,这个是烤箱,那个是“微波炉”,由于在我学过的英语里没有“微波炉”这词,她 在说微波炉时说得很慢,就那样我也没能马上明白。她指着另一面墙边的一个像大柜子 似得东西说:这是“冰箱”。说着话,她打开冰箱的门,里面放着满满的食品。她一样 一样的指着给我看,还说着它们是甚么东西、甚么味道。我们从厨房出来又看了卫生间, 然后回到客厅坐了下来!她问我是否要喝点甚么?我说想沏点茶,她说她也一样。说着 我就打开旅行袋,从中拿出一铁罐茶叶对她说,这是上好的“龙井”,是为你买的;接 着又拿出同样的一罐茶叶打开来。我转过身对她说:珍妮,这里可有水杯?她听了就走 进厨房,从厨房出来时,她的手里拿着两个纸质的杯子,我将茶叶放进杯子后,环顾着 四周去找暖水瓶,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于是就问珍妮暖水瓶在哪里?她说:成长,在美 国这里是没人用暖水瓶的。说着她站起来又说:你跟我来!我们就又回到了厨房。珍妮 打开水龙头一边接水一边对我说,在美国与你在中国不同,中国的“自来水”没有消过 毒、不烧开就不能饮用,在这里就不一样了。你看,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有两种:一是热 水、一是凉水。你可要记住,无论你走到何地,“凉”的是已经消过毒的饮用水,你可 以随便的饮用,“热”的却只能洗漱!说着她接了水倒进厨房操作台上一个机器里,对 我说这是“饮水机”,不久当饮水机上的绿灯亮起时,她就用已经放有茶叶的杯子接了 饮水机里的水。 我们又回到客厅坐在了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谈着我一路上遇到的事儿和感 受。当说道我闹出的笑话时,她听了大笑不止地说:“成长,这是人之常情的事,等你 在这里待久了,慢慢就会习惯的。”接下来她又给我讲了许许多多我可能不会马上习惯 和理解的事。她十分婉转的举了几个例子说,在美国的个个角落到处都有公用电话,但 那些电话需要硬币才能使用,所以你总是应该在身上带些硬币。公共厕所都放置有卫生 纸,你可以随便的用,所以你一般不需要随身携带。你的英语说得虽然流利,可有时用 的不正确,别人说要帮助你时,如果你不需要,你不能说“不用!”,要说“谢谢”, 你帮助了别人,别人说“谢谢”,你要说“欢迎”;在商店买东西,或在相似的地方, 服务生不像你们国内问你“要买甚么?”而是说“我能为你做点甚么?”……诸如此类 的说了一大堆。她说的这些虽然使我在后来少出了许许多多的洋相,但还是闹出了一个 大的“笑话”。 事情是这样的。 在我还不会开车的时候天天是乘巴士(公共汽车)去上班的。有一天巴士来到 一个街区就被许许多多游行的人群所拥挤堵塞。我看到他们打着的标牌上写着的内容着 实吓了一跳,他们是在反对他们的总统,是在要求他们的总统下台! 车子缓慢地爬行着好不容易我才来到公司,公司里冷冷清清不像往日那么热闹。 我乘电梯来到四楼想找珍妮问个究竟。 你可不要用在中国国内的认识观念去看美国那里的“人人”,在他们那里,就 是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公仆,除了极个别的领导是单间办公外,人人都是在同一个大厅里 工作;就是开会什么的,也没有“主席台”甚么的设施,上至总统下至诸多的大大小小 的公仆,不管你是高官或者是要员该谁发言谁就上台讲几句,讲完了就又下台回到自己 的座位。那个“能上能下”真使我吃惊和不理解了好一阵子。 尽管如此,当我来到四楼大厅放眼一望空无一人时,还是吃惊不小。就在我不 知所措的时候,我的手提电话(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手机”)响了,我赶忙打开接听。 随着电话那端闹哄哄的声传也传来了珍妮的说话,她说今天早上她给我打了电话,是要 告诉今天她与同事们都要上街游行请愿去,我今天可以不上班的,可我的手提电话关了 机没法联系所以就又打了过来,问我现在在哪里?我说在公司,她就让我先回去。听了 她的话我立刻就想起了一九七六年清明为了悼念总理,在市中心广场人们遭遇的残酷。 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马上对她说千万要小心!希望她游行结束后能见一面。 下午一点多钟珍妮来到了我的住处。望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提着的心落了下 来。她一边向我讲着游行请愿的经过和原因,一边比比画画手舞足蹈的进行着描述。我 听了她讲的一切情不自禁地说:“那不是反革命的行为吗?你们已经过着天堂的生活, 为什么还要去不安定团结呢?!”“反革命”一词在我学的英语中是个复合词,也不知 道合不合英语的规则,或许那就是中国人自己创造的“洋经浜”,所以我在说“反革命” 这个词的时候,我的语速很慢。果不其然,珍妮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 思。她问我“反革命”是甚么意思?我就给她解释起来,慢慢地说道“反革命”就是反 对现政府、给政府或者他的官员提意见的意思。她说,照你说的人们就不能给政府提意 见了?照你的意思,我们国家的在野党不就都成了“反革命”了吗?“其实,”珍妮顿 了一下说:“你们中国人的逻辑思维总是那么古怪!总是不敢真正的去正视历史!在我 们看来很正常、很应该的事,在你们看来却是相反的。”我一听顿时有一种受到侮辱的 感觉,于是站起来生气的说:“甚么话!我们中国人怎么就古怪?……”珍妮也激动起 来大声说:“难道不是吗?过着天堂的生活,就可以没有人的尊严?就可以没有人的自 由?就可以任人宰割?如果政府的行为一切都是正确的,为什么还要监督?如果政府的 官员贪污受贿、为所欲为的去草菅人命、贪赃枉法,人们为什么不可以去揭发和斗争! 还要自欺欺人的' 顾全大局的去安定团结' 呢?!”“成长,”珍妮说到这里带着些许 悲哀地又说:“我没有经历过你们的那个伟大的文化大革命,但是我在这里也听到了许 许多多有关那时的一切。可能我是道听途说的不全面,但是至少你的遭遇我是知道的。 当你为了揭发那些官僚相互勾结、偷工减料去赚昧心钱而遭受陷害时;当你的魏奇芳遭 遇车祸,执法者们官官相护推诿不办,而你为了给她安装一个简易的假肢去卖血、去拼 命时,那时你为什么不去' 顾全大局的去安定团结' 呢?!为什么还要去申诉、去告状?! ……” 听了她的话我还能再说甚么呢?! 时间到了一九八八年我来到美国已经五年了。 一天.老克林顿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十七号加州大学在这里的分校要召 开中国科技史大会。我们公司早就有意向中国投资发展。届时你也去参加听一听。 到了那天我开车去了在市郊叫做Lahhya的地方,那里就是加州大学分校的所在 地。我把车停在第十七号楼旁边的停车场。走进了它旁边的那个大阶梯教室。然后找了 个座位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会议就开始了。 因为我们的公司是和医药有关。前边的几位讲的虽然很精彩,但那是有关中国 农业和数学发展的历史。我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就在我准备离去,打算下午再来时。 最后的发言者吸引了我。 走上讲台是一位中年的学者。我估计他最多也不会大我十五岁。他的神采让人 精神一振。他高高的个子、笔挺的身条,走起路来有着一种坚韧毅力的样子。当他来到 讲台上,主持会议的史密斯博士就介绍说,现在请来自中国XX市的针灸学专家、李世承 医生发言。接着又简单介绍说:邱世承医生在治疗类风湿病方面有着令人敬佩的研究。 他的专著《类风湿的中医综合疗法》一书,在国际上很有影响…… 史密斯博士的介绍使我顿时精神起来。第一是他的发言可能对我们的公司有用。 第二更重要的是,他说的李医生和我是同一个城市。就是说是真正的老乡。 就在我想着的时候,李世承医生讲话了。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我从心底里感谢邓小平主席!因为他才是当代最伟大的伟人之一! 之后,他就讲到了他论文的主题…… 他讲完后,会场上响起了阵阵掌声。我激动的站起来热烈鼓掌。史密斯博士安 排了下午的进程就宣布散会。我立刻朝他身边走去。来到他近前,我就用我们的家乡话 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一听愣在了那里,直直地望着我足有半分钟。 你们可能无法理解海外游子的心情。在周围到处都是金发碧眼的男男女女之中, 哪怕是遇到一个黄皮肤的亚裔都会激起你亲切的思乡之情。当你天天都在说着非本国的 语言,一旦听到哪怕是祖国天南海北的任何语系的方言,你都会激动的想大哭一场。何 况我与他是在说着我们的家乡土音! 望了我半分钟之后,他就说,你是……? 我很快做了自我介绍并且说很希望能与他谈谈。他说他下午没什么安排,在这 里能遇到老乡,能听到乡音也很激动。 于是我说既然这样下午我开车来接你,然后带你到海滨去。我告诉他,这里紧 邻太平洋,是美国太平洋海军基地之一。这里的海滨风景不同与一般的内海非常美丽的。 随后我们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就开车走了。 在美国是没有午休的,吃了中饭我就开车来到李医师的住处。他的住处是一座 四层的楼房。他住在四层F21 号。我进了大门,看了一下大厅里的方位图,就进了左边 的电梯。来到四层找到F21 室。轻轻敲了敲门就听见李医师让进来的声音。我推门走了 进去,他一看到我显得十分高兴。我们相互握了握手就一同下了楼。 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指点着窗外的大海和在海滨戏戏游泳的人们。在一个海湾处, 看着沙滩上不论男女都是全身赤裸的人,我告诉吃惊的李医师这一带是一个裸泳区,无 论谁到这里都是必须一丝不挂,不管你是甚么职位,也不管你是谁。说着话我们很快就 到了海洋馆,我告诉他这是世界有名的一个海洋动物表演地。我们看了海狮及其它海洋 生物的表演后,就又去了其它的一些地方。然后来到了一处非常秀美的海滩,大浪一层 一层的前呼后拥着冲上岸来,瞬间又一层一层的退下。蓝天上不知名的鸟在浪尖上、上 下翻飞的冲上冲下很是壮观。望着这辽阔的水域、望着天极的在水一方。我们俩人都默 默不语。 “张先生,”李医师对我说:“这里的风光真美!”他首先打破了这沉寂。 我继续望着那遥远的天极说:“是的,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常常独自一人来到 这里远眺着海天的一色。从一九八三年来到美国已有五年没有再见到家乡的人。虽然在 报章杂志上也听说过大陆的变化,但毕竟是很散碎和不全面的。你的到来让我很激动也 很高兴,我实在想听你谈谈。” 听了我的话。李医师显出很吃惊的样子问:“五年?祖国的亲人没有给你写信 联系么?” “我在大陆已没有甚么亲人了!”我说。 “怎么会没有亲人呢?”他不解的问。 “说出来那是一个很悲伤的往事”于是我就慢慢的讲述给他听。 李医师听完了我的叙述沉吟着说:“张先生,你我来自同一个国家、又是同一 个城市,今天又相逢在异国它乡,实在难得的很。看来你是一个直爽的人。不过世事难 料也不必太过在意。如果说你的过去是个悲剧,也只是个悲喜剧。好人总归还是有好报 的。” “张先生,”他接着又说:“你曾说过贵公司有去中国开拓的意思。如果有甚 么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意为您服务。” 我笑着说:“光顾说那些儿女情长的事了,还是书归正传吧!正如上午对你所 说,我们公司的确有向大陆开拓的计划。这次我来参加这个会就是希望能遇到志同道合 的专家和学者,向他们请教一二。上帝保佑让我遇见了你。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和看法。” 李医师高兴而诚恳地说:“张先生,正如你刚才所说你已经有五年没有与祖国 联系了。祖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你今天再回到咱们住的那个城市,恐怕你会 迷路的。不过听了你刚才自我介绍的情况。我只想诚恳的谈几点个人意见,供你参考。 第一我认为,你必须改变以往你在国内与之打交道的那些贪官污吏行为的认识。 你是不知道的,现今的行贿受贿早已是公开的事实。而且比你在国内时、更是有过之而 无不及!现今极为流行的顺口溜中有一首这样说:' 开大会,抬头看,主席台上一群贪 污犯……' 你听这顺口溜所讲,也就明白现今贪污行为已经到了甚么地步!今天如果你 还对你入伍走后门时的几百元钱和乘飞机来美国时的几条七星烟的事' 耿耿于怀' ,如 果还对你说的那个李天宝、万佑才甚么的偷工减料、贪污受贿的事念念不忘的话,恐怕 你回到国内就会不好开展工作。 第二可以说,国内的交往和办事根本就不是纯粹的' 商业行为' ,你必须得有 政府官员的支持。你认为在中国有真正意义上的、靠辛苦劳作发家的' 富商' 吗?至少 我认为没有。虽说自古以来,官商如果不勾结,于官于商都是不会富的。而今则更是' 前无来者、后无古人' ,你查查如今的' 富商' 那一个没有' 官' 的后台?而发了福的 官又有那一个不是靠' 贪' 而富有起来?只不过这种官商的勾结在现今表现的更加突出 罢了!” 我听到这里就问:“李医师,你说的这些难道中央政府就不知道吗?” 李医师说:“我相信有一天这不正常的一切会得到解决。现在中央就正在加大 监管力度、新闻舆论也不断有了些报道,不过至少在目前还是这样。这就是我要说的第 三点。至于贵公司是想现在就向中国市场开拓?还是等一切都正常后才去,那就要你们 自己决策了。我说的上述两点仅是基于贵公司现在就去祖国发展要注意的事项罢了。” 接下来我们俩又谈了一些祖国的变化。他告诉我现在市里的马路已经拓宽,大 楼已经更高,“超市”也正在遍地开花,电话已经普及,电视也已经' 带彩' ,街上也 有了' 的士'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又说:“总之一句话,一切都已变了模样!再不 是你记忆中的那样了。唯一不变的是……”说着他笑着又说:“张先生,你可记得你离 开祖国时流传深广的一首顺口溜说:' 干部见干部,比比料子裤,前边日本产,后边是 尿素。' 这一方面形象的说明了当时祖国经济的贫穷。但另一方面也说明,就是像那样 的尿素袋子改装来的' 料子裤' 也不是百姓们能享受的,也只能在干部之中' 比一比' ! 这就是我说的唯一不变的……” 话聊到这里,我开始把我们喝空的饮料瓶和其它杂物收集起来装进一个空的塑 料袋子里。李医师奇怪地望着我说:“你要这些有用吗?”我说:“这些是废品,有甚 么用!等一会儿走到有垃圾箱的地方就仍了。”他笑了起来说:“你已经' 美国化' 了!” 听了他的话我就顺便问道:“国内还是那样赃、那样乱吗?” “也有点进步,不过基本上还是那样。”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素质和东西方文化背景不同吧?!”我说着就又给他讲 了我刚到美国时闹出的一系列笑话。 他听我说完笑得直不起腰来。平静之后十分严肃的说:“你说的观点我可不敢 苟同。在我看来,这绝不是一个' 素质' 问题的事儿。”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 那个' 晏子使楚' 的故事吧!其中有一段说,齐国的晏子在楚国为他准备的宴会上,看 到武士们押解着一个犯人经过。楚国的国君有意问那些武士们:这个人是哪国人?犯了 甚么法?武士们说:这是一个齐国人,因行窃而被捉。楚国的国君嘲笑着对晏子说:你 们齐国的人为什么总爱偷窃?晏子很是恭敬的对楚国的国君说:陛下,臣听说' 桔生淮 南叫做桔,如果生在淮北就叫做枳,它们的枝叶及外表虽然完全一样,可是吃起它们来 却就不同了,一个是甜的、另一个却是酸苦的,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水土不同的关系 呀!今天,这个人在齐国不去偷窃,来到楚国却干起偷窃的营生,也是因为水土不同的 关系呀!' ……张先生,你也是一个中国人,来美国也不过五年的光景,可是现在,你 的行为已经没有了国内中国人的那种特征,已经变得敢于说出了心中的真实!相反,有 许多从国外去大陆做生意的' 老外' ,却很会与国内的' 官' 勾勾搭搭,你来我往。你 能说这不是' 水土' 的关系吗?我们常说' 入乡随俗' 的话,这个' 水土' 这个' 俗' 实际上是一个社会管理、监督的问题罢了!我们常说'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也是这个 道理;怎能将人们的冷漠无情和社会贪赃枉法的混乱,用一句' 素质' 、一句' 为经济 利益所驱动' 的话来概括呢?!” 我不愿评价他说得是否有道理,也不愿意为这些道理去探讨。我在没来美国之 前的遭遇,早已使我没有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热情!也深知那绝不是我们这些小 民百姓能去解决的大事儿。 二○○三年圣诞节过后的第一个月,公司委派我做为中国发展部的全权代表、又乘 美联航的班机回到了阔别二十年的祖国。在我的主要随行人员中有珍妮和鲍勃. 黄。说 起珍妮我深感对不起她。 当飞机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后,我们一行步出机场来到了机场外的广场上。我看着 周围的一切、听着周围的音乐和人们的语音,就一下子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的亲吻着大地, 一瞬间我仿佛看见魏奇芳就在我的眼前,像当年听我给她念诗那样的望着我,于是我就 又悲凄的念道: 斗转星移,世界默默得变了模样, 春花秋月,讲述了你我的哀伤; 飘逸长发,已经撒出泛泛的白色, 激情烈火,已被春雨浇撒冰凉; 往日的一切已随风去了哪里? 有谁知道你我曾经来到过这世上? 山川河流,无法叙述四季无情的变化, 圆圆明月,也记不清人间的沧桑, 昨日悲伤凄楚的流泪为了什么? 谁是谁非,化作清明的雨丝撒向四方。 珍妮和鲍勃望着我,周围的人们也望着我……珍妮弯下腰把我搀扶起来为我擦去了 脸上的泪说,成长,车在等着我们呢! 接下来的日子工作进行的很是顺利,很快就与某药厂签订了意向协议,在中国的子 公司也建立了起来。当一切工作基本就绪后就是要招收工作人员的事情了。我看看已没 有甚么主要的事情,就把招人的事交给鲍勃. 黄去处理。然后我对珍妮说,中国的清明 节就要到了,按照中国的民俗那是祭奠亡灵的日子。我很想回我长大的那个城市去祭奠 一下父母的亡灵。我问她是否愿意与我同往。 过了清明,我与珍妮在祭奠完我的父母后又回到了子公司所在的城市。第二天一上 班,鲍勃. 黄就进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招聘员工的事进行的很是顺利,说着他把一份 打印好的招聘人员名单的复印件放在我的桌子上,然后一一介绍着他们的情况。“张先 生,”鲍勃. 黄指着名单中最后一位叫魏成长的说:“这个青年人在面试时很引起大家 的注意,他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查他的学历却不是我们要 求的大学毕业而是技术职业学校。正因如此我们没有决定下来。”说完鲍勃. 黄就走了 出去。 我想了想拿起电话让部门经理把魏成长的资料拿过来。不一会儿秘书就把他的资料 送了过来。打开来也就是两张纸,第一张是履历表的首页,右上角贴有他的照片,小伙 子看起来不仅很有精神也很漂亮,我看着这照片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他好像像 我认识的一个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往下看他的出生年月是一九八三年五月一号,籍贯 是XX市、也就是我成长的那个城市。现住址是SS市某街某号和联系电话,再往下是他的 学历和所学的专业。看着看着我对他发生了兴趣,正在这时珍妮走了进来,她问我正在 看甚么?我就把鲍勃. 黄说的有关魏成长的情况告诉她。她接过履历表看了一眼那青年 的照片吃惊的说,成长这个青年怎么就与你长得一样。我说,不会吧?!珍妮说,怎能 就不会呢?二十年前我初次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模样!于是我又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 着那青年的照片对珍妮说,怪不得我第一次看这照片时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真格是 “自己看不见自己”!不过,珍妮,你看,你看他的鼻子和嘴却不像我,细细看来倒像 是……话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把话题一转说,明天让鲍勃安排一下你我见见他。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我与珍妮一起见到了这个青年。与他的谈话验证了鲍勃. 黄的 看法,于是我就当机立断决定使用他。 在后来的一年中,他工作的非常出色。特别是在化工机械方面给我出了很多也很重 要的主意。说实话,这一点却正是我的弱项,与珍妮商量后决定提拔他,让他做我的助 理,同时决定送他去美国加州大学深造。 决定作出后的第二天就通报了各部门。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就把他叫进我的办公室与 他谈谈送他去美国深造的事。 “魏先生,”我说:“一年来你的工作表现是有目共睹的,但你学历尚浅,为了公 司今后的工作,与珍妮董事商量了一下,决定送你去美国进修,不知你意下如何?如果 你同意,近期就把你的工作交接一下,下一个月你就成行!” 在我想来,如此人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他一定会欣然的马上接受。可他却显得十分 犹豫不决。沉思了半天他依然犹犹豫豫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的样子我就奇怪地又问: “有甚么困难吗?” 他的眼睛没有望着我而是望着窗外说道:“张总经理,又有谁会不愿出国深造呢? 不过我的家里有确实的困难。如果,我想如果能安排在明年就没有甚么问题了。” “这是为什么呢?”我问。 “你不知道,”他依然望着窗外但眼睛里却含满了泪,继续说:“我们家只有我和 母亲两人,如今她,她,她已经身患了癌症而且已到了后期。不久就会离开人世,您说, 在这个时候我能离开她吗?” “你父亲呢?”我问。 他的泪流了出来哽咽着说:“我是个遗腹子,从我生出来得那一天起就没有见过我 的父亲。”他擦去脸上的泪又说“听母亲讲,我的父亲那一年在我老家的那个城市,就 是XX市的市政公司上班,为了揭露他们领导偷工减料的……”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说:“你,你刚才说甚么?”我声音颤抖的厉害, 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过了半天才又问道“你父亲叫甚么?你母亲难道没有说过你父亲的 名字吗?” 他说:“我问过,但母亲从来不说。” 我急促地又问:“你的母亲可叫魏奇芳?她的一条腿还受过伤?” 我的举动和问话吓了他一跳。他紧张地望着我不知所措地点了一下头、说,是的。 我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孩子!我就是你的父亲啊!” 我拉着他不容分说地说;“走!带我回家去!” 魏成长搀扶着我来到市郊一个低矮的民房,惨淡的日光怎么努力也只能挤进不多的 余光。 一进门,魏成长哭了起来,急急忙忙走到靠墙的床边、对躺在床上那骷髅似的女人 说:“妈,我爸爸来了!” 我软弱无力的跪倒下去、几乎是爬着才来到床边,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魏奇芳,急忙 抓住她干枯如柴的手亲吻着,反反复复地说:“奇芳,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要离开我?! ……” 她的脸开始有了些许的红晕,眼睛里也开始有了些许的光泽。她抽泣的哭了,泪水 顺着面颊流淌着。我贴近前去像那年一样轻轻亲吻着这些、尽管酸涩但永远使我难忘的 泪。慢慢地她止住了哭泣,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声音低沉而哀怨地说:“你,不该来! ……成长,其实,……一年前,孩子那天从你那里面试回来后,从他的讲话中我就知道 那个张成长就是你!往后的日子,听孩子说你过的很好,我也就放了心。二十年前正是 不愿看你为我受苦受累,我才离你而去。今天也是同样……” 我哭着亲吻着她,慢慢地把往日的一切经过和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但隐瞒了魏 成长告诉我她患癌症的情况。最后我说,奇芳,我还是我,你的病也算不了甚么大病, 现在就送你到医院去。 …… 我与珍妮商量,打算想让魏奇芳在这里的医院先调养一段,然后就送她去美国治疗。 可这里的专家在会诊后对我说,癌细胞已经极度扩散、夫人的病已是无法挽回,而且由 于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她的身体到了最后的日子。就这样打消了送她去美国的计划。 我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把公司的重任交给珍妮一人处理,天天呆在医院里、呆在魏奇 芳的身旁。我问她,那一年离开后,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她听了黯然泪下地说,那一切 已经是过去了,那一切悲哀的实在让人不能回忆。看她不忍回忆的痛苦样子,我就再不 提那些过去。 每一天下了班,珍妮也到医院来好让我能够梢事休息一下,她用半生不熟的中文与 魏奇芳交谈,惹得她大笑不止。魏成长还是叫魏成长,只是他对我的称呼上发生了改变。 魏奇芳的病越来越严重,她常常晕过去,完全是靠药品和医疗的器械才得以维持。 一天的傍晚,她好像突然有了精神。望着窗外明亮的圆月、羞涩的就像那年还是姑 娘时一样地对我说:“成长,你抱着我!”我疾步向床边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她艰难 地抬起头,望着夜空说:“成长,你看,你看天边那七颗明亮的星,你可还记得那年我 写给你的信?”我说:“我记得,怎能会忘了呢!你信中写的是: ……成长,我心爱的人,当夜空中北斗七星发出耀眼的光明时,你一定要望着她, 因为她们中那颗最亮的星星会永远照射着你和我的心! 我说着伤心的厉害就哭了。她伸出那已经只剩下骨头的手、颤抖着抹去我脸上的泪 说,别哭,别哭!说着她自己却掉下泪来。她喘息休息了一会儿又说:“成长,在我被 乡政府的车压伤前,你为我作的那首诗至今还记忆犹新,我念念给你听! 你看,你看那圆圆的明月, 就是一面镜子, 照着你那美丽的面容! 你听,你听那风声在吟唱, 那是一首情歌, 述说着我爱你的心声! …… 她念着诗渐渐地睡熟了、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她的头幸福地歪向一边、歪倒在我 的臂弯里、在我的怀抱里永远的沉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