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凯茨与探长麦金尼斯一样高,而且由于麦金尼斯很瘦,所以当与他并排走过时, 凯茨觉得他们俩体格相当。可现在,跟在雄赳赳的总督察布莱克赛旁边,自己简直 像个小姑娘。当他们朝着后楼走时,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布莱克赛时的情景。当 时,屋子里全是叽叽喳喳的侦探们,布莱克赛趾高气扬地走进来,立刻控制了全局, 把大家震慑住了。虽然现在他已40,也许有45了。他仍像一头一触即发的健壮的公 牛。 “她叫薇娥尼卡·戈达德。”他说着,那声音像在她那辆车顶上一样。凯茨打 开车门,他低头钻了进去,凯茨跟在后面,一边把驾驶座朝前调整,拨弄后视镜, 一边听布莱克赛继续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汤姆·麦金尼斯也认识她。她 没有五十多岁,只有44岁,和我一样大。” 凯茨开始倒车。 “她的生活一直挺艰难,弗拉德。你觉得她听起来不止四十多岁,确实如此, 而且,她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大,至少上次我见她时是这样的。” 安全门自动关上后,凯茨把车头调直,朝前开,金色的阳光照在脸上,她觉得 有点眼花缭乱。汽车慢慢驶入威廉街。 “弗拉德,她是个好警察,就像你一样,有抱负,有雄心,是个抓小偷的能手。 当过刑警,后来与我同年去了地区警察局,之后,她又参加了缉毒队,当时缉毒队 还是独立的,做了几年秘密卧底工作之后,又调人政治保安处,做了一些别的事。” “一些别的事?” “一直朝水族馆开,左转,再沿着悬崖边那条路走。” “我并不是想打听什么。” “没人说你想,弗拉德,朝罗迪安私立女校走。” 片刻的寂静,只有马达嗡嗡地响着,伴随着轮胎擦过地面的声音。布莱克赛好 像在想着什么,接着他又说: “在爱尔兰,她扮演过保护动物权利的积极分子,巡洋舰导弹抗议者,设计各 种圈套捕捉毒贩——如果是你,弗拉德,做了这么多工作,你一定会退出来,可是 薇娥尼卡不会退出来。她决不会。薇娥尼卡喜欢这工作,喜欢扮演各种角色,她真 应该去当个演员,她始终未得到提升的机会,因为她工作太出色。她太过投入。” “后来事情变糟了?” “是的,你也当过秘密警察吧,弗拉德?” “只办过几个小案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你该知道,你只是必须扮演别人,仅此而已。可薇娥尼卡所做的却远远 不只这些,她完全融入那些人的生活中,像他们一样,承受各种压力。这使她的人 际关系变得一团糟,最后连她自己也被毁了。”布莱克赛停了停,回忆着,“可她 不得不一直做下去,一旦你把她拉出来,她会再次要求回去,回到那种工作,生活 方式中。最后,她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她不停地改变自己,结果那些虚拟的、 伪装的性格开始冒出来,而且掩盖了她自己原有的。” 他们到了罗迪安私立女校,布莱克赛让凯茨转弯离开公路,开往旧校址。凯茨 一直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跟着总督察出来了,她又为什么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薇娥 尼卡的事情。她非常想问个究竟,可心里还是有点怕这个人。最后她终于鼓足勇气: “长官……”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吓得咽了回去。 “去看看她的妹妹。”布莱克赛一定在等着凯茨发问,所以立即打断了她的话, 先回答了她的第一个疑问。“是汤姆让你跟我出来,他说你的第六感觉不错,应该 去见见薇娥尼卡。” 凯茨朝着主楼开去,那房子使她想起大英帝国、特权、金钱…… “好地方,风景真美。”她略带嘲讽地嘟哝着——景色曾经很美。 “也许我以后该把女儿们送到这儿来念书。” “办公室在那边。”布莱克赛指着说。 薇娥尼卡的姐姐正在批改学期考卷。接到办公室的电话,她立即轻快地来到办 公室。 她的脸长长的,头发是黑色的,紧紧地梳在后面,身穿一套过时的旧花呢衣服, 鞋子也很朴素实用。她微笑着伸出无力的手。 “警长吗?我是薇瑞蒂·斯多伍德。是不是为了薇娥尼卡的事。” 布莱克赛已经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握了握手,“你好,斯多伍德太太。” 老师放下手,把总督察和凯茨打量了一下,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关切:“薇娥尼 卡出事了吗?” “我们需要跟她谈谈,”布莱克赛说,“可我们不知道……” “她一直没有跟我联系。” “可是如果她与你联系……” “我会马上打电话给你。” “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斯多伍德太太。” “如果她到这儿来,我会劝她留下来。” 布莱克赛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子。凯茨没想到这次会面如此简短,看起来毫 无意义。急忙微微点了点头,弯了弯膝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行个“屈膝礼”。之 后,跟这总督察匆匆走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动作,只是觉得像 个十足的傻瓜。一定是上学留下来的后遗症,虽然被压抑很久,可一看到花呢套装 和卷发头,就不由自主。巴甫洛夫所说的条件反射大概就是这样的。 出来后,布莱克赛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长官?” “斯多伍德,她撒谎了吗?” “听起来不像,长官。” “我也这么认为。” 他们钻进了布莱克赛的车。她的背又开始疼,可她尽量装作轻松,“去哪儿, 长官?” “哪儿也不去。” 凯茨等着。 “我在思考,弗拉德。” 凯茨的手从点火装置上缩回来,朝后靠了靠。 “对不起,长官。” 车钥匙挂在那儿,轻轻地晃来晃去,金属和塑料发出滴哒滴哒的声音。 布莱克赛把拳头举到面前,慢慢并到一起,好像在表示他的不满,然后用手指 支着方方的下巴,还在沉思着。他低声嘀咕着,听着好像在说“该死!”终于,他 长长出了一口气,清晰地说道:“好吧,弗拉德,开车。” 离开了学校的操场,总督察让凯茨左转,离开布赖顿朝纽黑文方向开。凯茨向 右瞥了一眼,一落千尺的悬崖后面就是大海,看起来挺险恶的。凯茨心里想,这正 好符合我的心情。他们绕过海边的盐碱沙地后来到了特尔斯库布悬崖前的一小片开 阔的马路,总督察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左转。”他说。 凯茨缓缓地将车开进了一个小庄园。 “不是那儿,弗拉德!”布莱克赛突然厉声喝道,“走主街,妈的! 凯茨努力控制住自己,“对不起,长官。” “我们要去的是巴特洛克丘陵。” “好的!”凯茨说。 “我不该那样说话,弗拉德,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朝着苏塞克斯丘陵的大致方向前行。公路上下起伏,但地势整个是上升的。 房子都破旧不堪。凯茨觉得很压抑。在这样的地方,晚上只有孩子才有梦。 “斯多伍德在这儿有个房子,就在丘陵边上。” “什么,长官?” “斯多伍德太太就住在这儿。” “可是……” “我们正好经过。” “当然,长官,那么就该有个斯多伍德先生了?” “你怎么会那么想,弗拉德,当然没有,薇瑞蒂从未结过婚。” “那怎么回事,如果斯多伍德……” “为什么不?”布莱克赛说,他指着一座车房,“就是那房子。” 凯茨转弯离开公路,把车开到一条铺满砾石的小路,几处杂草零星的散布着, 偶尔还有几个水坑。他们驶过一个入口,那里似乎曾经装过一扇九个栏杆的大门, 而现在,只有两个破烂不堪的门柱还留在哪儿,让人觉得少点什么。 “漂亮的装饰!”凯茨赞叹着,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曾经是薇娥尼卡的,”布莱克赛不无惋惜的说道,“现在它是薇瑞蒂的了, 但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学校。” “那我们又到底为什么到这儿来呢?” “为了让薇娥尼卡知道我们在乎她。”布莱克赛说。 凯茨灰心丧气地坐着,觉得身上很疼。总督察已下了车,他朝那房子走去,绕 着它转了一圈,不时地在窗户上看看。布莱克赛让凯茨别把头露出来。“薇娥尼卡 认识我,我不要紧,弗拉德。”可是她并不认识凯茨,所以布莱克赛不愿冒险,以 免吓着她。 凯茨只好在一旁注视着,布莱克赛绕着房子,脚下踩着稀泥,边走边皱着眉头 朝地上看,似乎踩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似的。 一会儿,他就不见了。凯茨急忙打开车门出来,她“必须”伸伸胳膊腿,否则 身上太难受了。可她只能凑合着活动活动,这并不是因为这样做违杭了布莱克赛的 命令,而是因为可能有人正暗中监视。总督察正在房子后面,偷偷摸摸地就像个窃 贼,凯茨舒展了一下腰腿,立刻疼得抽动了一下。“该休假了。”她想。 “弗拉德!” 她听到他的叫声,好像没什么急事。她继续运动。 “弗拉德!” 她直起身来,“哗啦!”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好像是家具倒下了,身体似乎 也重重摔在地上。 她又等了5秒钟。 “弗拉德!” 这次得去了,她跑了起来。 凯茨绕过平房,越跑越慢,右腿突然不听使唤了。泥地里有布莱克赛的大脚印, 她只好一瘸一拐地跟着脚印跑。“哗啦!”又是一声,是瓷器。妈的! 她跑到房子后面时,凯茨突然感到腿一阵钻心的疼痛。霎那间,一个念头闪过, 布莱克赛身材有自己两倍高,如果他遇上麻烦,我又能干些什么呢?真见鬼!连这 都没想到。“我已经用无线电呼叫了后援,”她大声喊道,“3辆车,几分钟后就到, 长官!”她好像听到了呻吟声。 后门旁边有一个金属垃圾箱,银色的盖子上有布莱克赛12码的脚印,垃圾箱上 面就是窗口,那上面也有他的脚印。窗户开着,晃来晃去,木头都断了,而且有点 朽,满地碎片。 “是你吗?弗拉德。” 总督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反常。 “是的,长官。” “到这儿来。” 凯茨爬上垃圾箱,站在上面朝房子里看。 “长官,你在哪儿?” “我在下面,弗拉德!” 她低头朝下看,停住了。 “噢!别他妈的像只鹦鹉似的光站着看,弗拉德,这该死的东西足有一吨重。” 凯茨爬了进来。脚下一片狼籍,全是碎玻璃和瓷片,嘎吱嘎吱地响。酒馆斗殴 后的现场,也不过如此。她只看到了布莱克赛的左胳膊和左肩膀的上部以及左腿, 其余部位都压在了一个巨大的深色梳妆台下面。到处是玻璃,但并没有血迹。 “你还好吧,长官?” “你认为呢,弗拉德?” “出什么事了?” “我还有工夫跟你闲扯,弗拉德?” “对不起,长官。 “你得去找个又长又结实的东西来。 “什么?” “搬开这东西,把我弄出来。” “还要我用无线电呼救吗,长官?” “不,弗拉德,只管去找工具把这搬开! “是,长官,我会尽快回来。 凯茨站起来,“从厨房走。”布莱克赛嘀咕着。 她穿过房间,听见总督察还在哼哼卿卿,自言自语,好像在说,“上帝,赶快 把这东西拿走。”卧室的门柄是老式圆形的,已经很旧了,深褐色的把手周围一圈 都是罗纹。门本身刷了一层光滑的棕色油漆。这颜色一度很流行,看上去像木纹。 凯茨跑到门厅处,地上铺了一层亚麻油毡布,总算没有碎玻璃了,她朝右走进了一 个简易的厨房,房间是淡蓝夹白色的,可白色已褪得差不多了。里面的碗柜和珐琅 器皿独具匠心。屋子一边摆着一张有塑料贴面的桌子,桌子中间有一个瓷面包箱, 旁边是一把用亲切面包的刀。凯茨几乎是本能地拿起那把刀。虽然她还没检查房子 里是否有别人,但她可不准备把任何武器留下来。 她从厨房出来,插上后门,进了花园。 在花园的小棚子里,凯茨找到几把铁锨、耙子、绳子以及一卷电线,她立刻想 到铁锨是结实的,可是一个显然还不够,两个大概差不多了。 于是,凯茨拿着两把铁锨走出小棚子。一根晒衣绳从房子上耷拉在30英尺以外 的铁杆子上。她正要从绳子下钻过去,突然停了下来。杆子也快倒了,看样子,过 去应该是直直的,可最近…… 凯茨先用铁锨挖,然后来回掰动,足足用了5分钟,才把杆子松动,最后使出吃 奶的劲终于拔了出来,这铁杆有12英尺长。 突然,她开始担心怎么才能把它搬进屋里,对,窗户也许行。 凯茨拿着这笨重的家伙,一边摇摇晃晃地朝房子走去,一边大喊:“小心,我 来了。”那样子就像一个拙劣的钢丝演员。她觉得背疼,什么东西都能使她背疼。 走到窗户前,凯茨直接拿着杆子就上去了。正当她奋力地把铁杆拖进来时,里面隐 隐传来声响,“再等30秒。”她喊道,又掉头向厨房跑去。 “上帝,这该死的东西太重了!”她回到房间里,嘴里抱怨着。 “当然应该重了,做的时候就是为了耐用。”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凯茨走进屋里,看见薇娥尼卡·戈达德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一个人只有在将要 扣动扳机或启动电椅开关时,才会有那样的笑容,冷漠而残酷。“进来。”她说道。 要不是那该死的枪正对着她,凯茨真不愿照那女人的话去做。 “你就是薇娥尼卡?”她走进来,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坐下。”那女人说。 “我……我正在向她解释……”布莱克赛依然躺在地上,她刚一张嘴,薇娥尼 卡的枪立刻咔嗒一声,“我已经告诉薇娥尼卡,你在约翰街工作,是汤姆的同事。” “我还没确定你到底是谁!”那女人说。 “薇娥尼卡?” “闭嘴。” 凯茨坐了下来。 “上帝!”布莱克赛垂下了头。 女人的枪又对准凯茨,“你的名字?” “警探凯茨·弗拉德,大家都叫我凯茨。”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和我的总督察一起来的,就是家具下面那位。今天早晨是我接了你的电话。 你说你叫刀嘴海雀,还说我是个孩子,你叫我联系总督察布莱克赛。探长麦金尼斯 现在还在约翰街值班,以免万一你去警察局。”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那是总督察的主意,他认为你可能来过这里,想帮帮你,薇娥尼卡。”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薇娥尼卡?” “你和诺曼认识很久,还有汤姆·麦金尼斯。”她停了一下,“而且诺曼还曾 与你共事过。” 布莱克赛哼了一声,“喔,他妈的,弗拉德!”可薇娥尼卡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凯茨决定冒冒险,继续往下说,管他呢! “我想如果我们不尽快把诺曼从那柜子下弄出来,他一定要闷死了。” 薇娥尼卡眼睛一闪,眨了眨眼,“坐着别动,小姑娘!” 凯茨站了起来,她有点怕,但不致于吓到这地步。 “我是想坐这不动,薇娥尼卡,可如果那样,我的总督察岂不太可怜了,说不 定还会死。你开枪打死我,他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但要是我把他救出来,他就欠我 一个人情。” 她慢慢地移向那铁杆。 “那么现在你打算站在哪儿?” 薇娥尼卡·戈达德朝窗口走了几步,凯茨一把抓起铁杆。她离枪大约有5英尺远。 “看,我准备把这头插到柜子下面,把柜子撬起来一些,这样,总督察就能挣 脱出来,怎么样?” 她很讨厌薇娥尼卡·戈达德眼里的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会放慢动作,好吗?这样你就不必非开枪打死我不可。” “快干吧。”薇娥尼卡说道。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挪动一根重50磅,长12英尺的铁杆,实在是极不方便。要 注意别碰到布莱克赛的头,还是再想方设法吧。一头塞到柜子下面,同时自己还必 须可以站在铁杆另一头下面,用力向上撬。当然还要提防某人突然开枪。后来凯茨 发现她必须站在门厅里才行,于是,打了个手势,没等她点头就走过去了。此刻她 内心隐约感到一丝快意,似乎临近死亡也成了一件好事。最后,她终于站到了合适 的地方。 “好了,长官。我喊开始,你就推,好吗?” 布莱克赛点点头。 “开始!”凯茨喊道,她一只脚顶着墙,背靠铁杆,用力往上推。背上明显感 觉到重量,接着是疼痛,然后什么东西移动了。这时,她听到布莱克赛一声“好了!” 顿时背上好像更重了。突然她眼前一片漆黑。没听到枪声或感到疼痛,只是周围全 黑了。 这种感觉棒极了! 麦金尼斯还在固执己见。“我不给你选择的机会,见鬼,你到底怎么了。难道 想变成瘸子吗?” “不!” “那就走开,凯茨,去休假,上帝!已经给你4个星期假,还要我怎么样!” “是5个星期一” “记着寄明信片,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