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又成功了。”凯茨在奥林匹克池里来来回回地游着,觉得身上凉爽了许多, “学究小姐又成功了!”她自言自语道。刚刚帮乌特·菲尔德走出思想误区,又平 息了艾娜不安的思绪,同时还解决了案子,了不起的英雄! 炙热的阳光照在那青绿色的水面上,反射出道道金光,凯茨每次游到两头都要 稍事休息,因为她的肩膀很疼。那火辣辣的太阳把她脖子里围的毛巾都晒得发烫了。 现在她已不需要在游完50米后吃一块三明治才能继续下一个50米了。可尽管如此, 那还是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有一件事她感到很遗憾:她竟然用了28年时间才发现这个“天堂”,早知道这 里,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时候,她就会到这里来了,而不是在议会山那齐膝的烂 泥里跑步了。凯茨暗想,如果她主动提出的话,不知他们是否会同意她加入西班牙 国籍。她很快就能学会西班牙语——按她现在的学习方法,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很流 利了。 此刻,凯茨感觉身体很舒服,对自己充满信心。她一蹬脚离开池边,任自己漂 在水面上。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懒洋洋地挥动着胳膊,我很幸福,不是 吗?她突然想起了瓦莱丽,她好久没想起他了。这时,一丝阴影爬上来,见鬼!她 到底幸福不幸福? 她一翻身趴在水面上,凯茨睁大眼睛盯着池水那古怪的蓝色。她幸福吗? 她仍旧趴着,“什么叫幸福!”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质问着凯茨,她吸了 口气沉入池底,吐着泡泡。 她现在只知道自己不想甩手腕,也不想在水中呼吸。她幸福吗?凯茨浮出水面 向池边游去。有一丝寒意,但她并不感到不舒服,最后她得出结论,幸福和悲伤, 只有你去考虑时才会觉得重要。 凯茨站在池边,用毛巾擦干全身。丝丝凉风吹在身上,还真让人觉得有点冷。 这时,有人从她头顶的墙边跑去。看样子挺紧张,好像出了什么事。凯茨这下更觉 得冷了。接着,传来一声尖叫,更多的人跑过去。她迅速穿上浴衣,一把抓起拖鞋, 朝着混乱的方向跑去。 围观的人还不算多。那声尖叫是乌特·菲尔德发出的,当时,她正从超市旁边 抄近路准备去足球场上背部训练课。此刻,一个男人紧紧抓住她的双臂以免她不停 地发抖。乌特脸色煞白,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地上躺着个人,一丝不挂。 凯茨赶到现场时,有些人也战战兢兢上前来想看个究竟。惊恐地四处张望,就 像母牛紧张地走向一个陌生人。凯茨此刻的表现全然是个警察,身穿制服,果断坚 定地控制局势,平定着现场的骚乱,招呼着围观人群给伤者让开一些空间。事后她 才想起当时她连鞋都没穿,所谓的“制服”也只是毛巾浴衣。而伤者根本已经死亡, 头部变形,灰红色的脑浆之类的东西从一侧慢慢流出来。 凯茨一眼就认出那臀部,那种特有的棕色皮肤,接着就是那体型,最后是头发。 她没有,也不敢搬动或是看看马修·布莱克的脸。 乌特·菲尔德在一旁哭叫着,直说胡话。凯茨用余光看到桑塔办公室里有人走 了出来。 “医生!医生!”凯茨喊着,“快点,马上叫医生!”然后她对扶着乌特的人 说:“看在上帝份上,把她带出去。” 有人把乌特扶走了。这时凯茨看到几个人正从办公室台阶上走下来,身后跟着 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也正呼哧呼哧地走来。凯茨估计他们20秒后才能到,于是转向 马修,有人提高嗓门高声问道:“出什么事了?有没有人看见出什么事了?” 她俯身贴近马修满是鲜血的嘴,可以听见微弱的一声呻吟“哦”。凯茨不知道 这声音是疼痛,还是临终前呻吟。她试着摸摸看是否还有脉搏。这时,有人走上前 来想帮忙。“别碰他!”凯茨厉声喝道,那只手倏地缩了回去。“是艾娜,医生来 了。”有人说道。 凯茨似乎摸到了微弱的脉搏,可转瞬就不见了。她的手沾上了血。那些官员总 算到了,还有克里斯蒂安·格林。马修此时既不呼吸,也没有刚才那种疼痛的呻吟。 突然,凯茨听见周围响起西班牙语,接着丹麦语,然后是克里斯蒂安和艾娜的声音 ——是英语,接着又是西班牙语。凯茨大喊:“艾娜,我们得腾出地方,把他翻过 来。”她听到艾娜用西班牙语迅速坚决地说着什么,然后就是克里斯蒂安先用西班 牙语,再用英语命令道:“请靠后!请靠后!” “我们不应该把他翻过来!”艾娜说着,不顾满地鲜血和脑浆,还有断木头, 跪了下来。“他已经停止呼吸了。”凯茨气愤地说,“我们别无选择。我们给他作 心脏按摩,人工呼吸,必须把他翻过来。现在就翻。” “好吧!”艾娜只好这么回答。然后她对克里斯蒂安说了几句,立刻有两个人 站到了马修的两边,其中有一个她还认识。 “动作尽量放松些,”凯茨叮嘱着,她抬头看了看围观的人,“来个人抬他的 头!”有人走过来,她对那人说:“我们搬动他身体的时候,你同时把他的头抬起 来。”那人已经吓得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还是点点头,凯茨盯着他的眼睛,“明白 了吗?尽量不要弄伤他的脊柱。”那人又点了点头。 凯茨转身对其余人说:“动作一定要轻,尽量轻。我一下命令,咱们就把我这 边先慢慢提起来,把布莱克先生翻过去。这位先生会努力使头和脊柱保持一条直线。” 她看了看那个人,看样子他并非十分胸有成竹。 这时艾娜又开口了,“要我来抬马修的头吗?” 凯茨点点头。布莱克身上每个部分都有人负责了。艾娜和那个人调整了个位置, 然后,大家都准备好了,一切就绪,她等了3秒钟。 “现在开始!”她说,“慢点!慢点!” 他们把马修·布莱克翻过来,终于看到他的脸。凯茨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 她真不知道马修是否愿意人们这么做。 但凯茨必须作一番尝试。“艾娜,你按摩心脏,我来做人工呼吸。” 说着,她趴下身子面对着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先掰开满是鲜血的嘴,用手指 把里面的血和黏液抠出来,然后小心谨慎地把他的头歪向一侧,把嘴放在他嘴上朝 里吹气。这是“生命之吻”。但愿这吻可以分担他的死亡,带来生命的希望,至少 她作了努力。 然后艾娜用力地压他的胸部,尽管那胸部已经异常地松软。接着凯茨再做一次 人工呼吸,然后又轮到艾娜。凯茨,艾娜,凯茨,又是艾娜。凯茨不顾一切地努力 着,全然不顾自己嘴上沾满了鲜血。突然,“噗”地一声,一个血泡冒了出来,传 出微弱的呻吟。有人跑过来,氧气,面罩。终于,马修·布莱克又活了过来。 克里斯蒂安·格林说,“军用直升飞机马上就到了。”这时凯茨才向后仰,松 了口气。再看看艾娜,才发现两人都已精疲力竭,浑身沾满了血,喜悦与惊恐交织 着,艾娜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事情过后,凯茨以为自己会病倒。可事实上却没什么事,而满以为自己没事的 艾娜,却突然病倒了。 直升机降落在跑道上,周围看热闹的那些足球选手,散步的人,跑步的人,还 有那些自行车手们都纷纷散开。两名身着灰绿军服的训练有素的飞行员把马修·布 莱克身体裹起来,然后就带走了。飞机升到空中,头部点了两下,似乎在向人们告 别,接着就朝远处的小山飞去。凯茨在洗手,脸已经是洗第二遍了。艾娜虽然早已 洗干净,可还是在喷淋头下冲啊,冲啊。接下来的那一个下午和整个晚上凯茨的脑 子里整个乱了套。一切又开始在凯茨脑海中重现。那一幕灾难场面,画外音,重复 播放的慢镜头,她们的动作都和上午不一样了。马修睁开了眼睛,脸上挂着一丝微 笑,好像在说,“别担心,我会没事的。别担心,你干得好极了。”她们互相开着 恶毒的玩笑,她们是如此的冷漠,竟然爆发出阵阵罪恶的大笑。接着是由于自己没 有受伤而产生的一种快乐感,然后又是一阵巨痛,好像她也受伤了一样。终于一切 都平静了,一切都正常了。凯茨真想大睡一觉,治治自己的创伤。可是那恶梦,可 怕的彩色的恶梦,很快又像放电影一样重现了,最后还出现了对没死的人进行尸体 解剖的画面。 理疗师的门上贴了一个告示,还有几个告示分别通知大家各个学习班以及绿之 队的比赛全部取消。 不过早晨的训练和8点的跑步照常进行,只是人人都停止了思想,就像在飞往阿 里希夫的包机上一样,喝水——吃饭——看电影——喝水。没人愿意去多想想。最 好大家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跑步,打网球,或是骑车。 可是凯茨在思考,艾娜在思考,桑塔的经理在思考,就连从阿里希夫来的检查 人员也阴沉着脸在思考,不时地向一旁说话的克里斯蒂安·格林点头。 “有些客人在塔顶上裸体日光浴,这是不允许的。因为塔顶非常危险。可有的 人还是能想办法上去。” 凯茨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克里斯蒂安看上去很有头脑,他有灰色的头发,浅 蓝色的眼睛清澈透明,简直无可挑剔。凯茨猜想他大约也就50岁上下。 “在每一座塔的楼梯顶端都有一扇门,这扇门平时我们一直锁着,可是40号塔 顶的门被人撬开过。” 房间里顿时有人低语,克里斯蒂安马上做出解释,“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幸的是,我们客人总会用这种办法,好上到房顶上去。每次我们锁被撬开,总是 及时修理,可有的人……” “难道你们不能留一扇门不上锁吗?”凯茨问。 克里斯蒂安笑了,“不能,房顶太危险,人有可能摔下去。”他顿了顿,想了 想刚才自己说的话,“我们有责任使客人们不能够轻易地爬上屋顶。可是就像刚才 我所说的,有的人……” “那么我们认为马修·布莱克是摔下来的了?” “喔,是的,很有可能,他没穿衣服,而且在发现他的地方,我们在上面塔顶 的墙上找到了他的毛巾、眼镜、一本书以及其他一些东西。” “乌特怎么样了?”艾娜问道。 “好多了,”克里斯蒂安说,“昨天给她服用了镇定剂。今天她在桑塔跟朋友 们在一起。医生又给她服了些药。她差不多一直在睡觉。” 艾娜点点头,稍稍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而你,你们这两位女士,现在我们该关心一下你们了。昨天你们干得真不赖。 我们已得到消息,说布莱克先生的脊柱没有受伤。” 凯茨和艾娜互相对视,心里仍然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 “他现在情况还很危急,不过他受到的照料是最好的。飞机直接把他带到大加 那利岛的帕尔玛斯,并在那里施行了手术。大概有天使护卫着他,当时在帕尔玛斯 正好有一位著名的神经外科医师来该院访问,否则的话,就得把他一直送到西班牙 大陆……” “他能否康复?”凯茨问。 “不知道,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能康复到什么程度。” 那个西班牙人用低沉而快速的西班牙语不时地间几个简短的问题,克里斯蒂安 对答如流,只是中间偶尔停顿了几次的措辞,口音和节奏对于凯茨来说陌生得一点 都听不懂。 不管他说了什么,那检查人员总算看起来还算满意。他又向克里斯蒂安说了几 句,然后转向两位女士,“也许我们还能再见面,希望下次有更好的见面理由。” 他与两人握了握手,向克里斯蒂安稍微点头就离开了。门刚刚轻轻关上,克里 斯蒂安就重重地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他看着凯茨,“现在我们总算可以谈谈了。弗拉德小姐,很抱歉你来这儿时, 我正好在丹麦。”他瞥了艾娜一眼,继续对凯茨说:“不过,凯茨,你的表现就如 同你的故事一样令人敬佩。如果我们一直这么不走运的话,也许我们需要你留在这 里。” “我还有3个星期假。” “是吗?时间可过得真快,你觉得怎样,健康恢复了吗?” “很好,艾娜是个优秀的理疗师。” “这我们知道,而且乌特也是,尽管我认为她现在需要放假。她可能会回德国 一段时间,这大概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是吗,艾娜?” 他叹了一口气,向前坐了坐,好像昨天已经过去,可以展望未来了,“我想, 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我都要请你们吃饭。我要代表饭店向你们二位表示感谢。” 凯茨看了看艾娜,看样子只好答应了。 “谢谢,”凯茨说,“不过明天晚上吧。那时我们俩心情能好些。” 克里斯蒂安站起来绕过桌子。凯茨和艾娜也跟着站起来。他潇洒地笑了笑,伸 出了手,“再次感谢你们二位。别担心,马修会好起来的,我知道。” 握了手之后,他们走了出来。在外间办公室,凯茨说:“他们今天给你放假了?” “一直到星期一。”艾娜说。 “咱们租个车,”凯茨说,“离开这里,怎么样?” “我同意。” 凯茨站在门口,她似乎感到了温暖的阳光正在召唤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挺直腰板。“好了!”她说,“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