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除夕,克莱尔暴风雨般从家里冲出来,对丹尼很气愤,气他还想让她跟他继续 这场游戏,气得忘了拿钥匙。她已经受够了,她不要再伪装,不要冲着观众笑,不 要和他手牵手去参加那个愚蠢的新年聚会,假装是一对幸福的夫妇。 她一开始跑得很快,是为了离他远点,让肌肉有些痛感好冲淡怒气。一英里之 后她慢了下来,换成长距慢跑的频率。忧虑慢慢消失了,她想起了蒂姆。 如果身后真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在跟着她,那她也没在意。但现在回想一下, 无论是谁但肯定有个人,气愤中她漫无目的地逛着,大体方向是朝着肖哈姆去的。 没人会知道她当时在哪儿,要去哪儿。无论跟着她的那个人是谁,他都不可能事先 知道她会在离蒂姆的船屋半英里处停下,跑到桥下面去待一小会,无论他是谁或者 是什么东西,那只是一团会动的黑影,没有面孔,她只是觉得手臂突然一阵刺痛, 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她醒来时,周围是完全的黑暗,真切而又麻木的疼痛。 过了一段时间,她才调整好感官,意识到这梦境不是梦,这个恶梦是真实的。 嗡嗡的耳鸣,还有痛楚,都是真实的。 但那黑暗,她体内细胞的微弱运动都是那么虚幻。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闭 上眼睛,又睁开,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感到房间在轻轻地晃,黑暗在呼吸。她记起 来曾挨过一击,像作ECT时一样被用刀搁了一下,记起那些面孔,俯下来的人身上穿 着白外衣,麻木的雾中人。恐惧越来越紧地攫住她,她觉得她的大脑像做梦一样在 搜寻着什么,想对自己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正在发生的事是虚无的。正是这 种绝对的虚无才使得她如此恐慌。 最后她开口说话了,声音从她的身体里飘出来,在那个空间里发出回声。 “喂,有人吗?求你了!” 然后她听到“告诉我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是个男人的声音,但又像是台机器,这声音叫她想起卡拉OK伴奏带,做作,带 着重声和回声。 “告诉我你的名字。” 但她没法回答他,她吓坏了。 “你现在很安全,但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名字。” “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在心里悄声道:“克莱尔,我叫克莱尔。” “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叫撒丽吗?不,你不是撒丽。你叫琼吗?不,不是琼。 那你是苏栅吗?是玛格丽特?还是祖?” 她沉默着。那个声音回响着,没有呼吸,完全是机械的。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周围仍是无尽的黑暗。她寻找着,感觉着那个声音。这时她才想起伸手去摸,也直 到这时她才感觉到她被铁链锁住了。她失声叫了出来。 “我叫克莱尔!你是谁?” 那个声音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死寂。只是偶尔好像能闻到一丝海水的腥味。 又开始了。那种折磨,那个声音,然后又消失了,什么也没有了。黑暗那么浓 重,她的眼前几乎冒出金星。她觉得神经都起了火,在她的体内化为灰烬。她想起 了彼得·潘和温迪。她觉得冷,就说: “我很冷,你愿意帮帮我吗?” “你会爱我吗?”那个声音说。 “什么!”她说。 “你会爱我吗?”那个声音重复说。 “爱你?” “是的,克莱尔,爱我。然后你就会觉得温暖了。” 她想发脾气,想打人,但没人可以让她出气,也没什么可打,没有什么东西能 让她渲泄激动的情绪,怒气在心中翻滚。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从前那个样子,软弱, 无力而且肥胖。 “我能做些什么?”她冲着黑暗问。 “爱我。”它说。 “如果我不,你会伤害我吗?” “不会。”那个声音说,“你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我保证你的安全,但我想 要你爱我。” “因为我在保护你,我把你从你自己手上救下来了。” “怎么救的?” “我了解你。我知道你都干过什么,我认识你的情人,住在河上的那个小个子。 我知道你背叛了丹尼尔·库克,背叛了你神圣的誓言。我可以为你洗去罪孽,拯救 你,爱我吧!” 她瞪着那黑漆漆的一片,她又感觉到钢板浮在水面上的晃动。她第一次开始计 划,回忆并思考这一劫难过后的生活。那到底是什么,那个声音?她什么也感觉不 到。那些话?只可能是认识她,能看到她的人。这种味道?是的!钢板!冰凉的铁 锈!盐?油漆? 一艘船!她是在一艘船的最底层!是的,又一次晃动,非常轻微,一艘大船, 平静的水面,港口,有遮拦的港口。 “你不说话了,克莱尔,这可不好。我想我该走了。可能我会离开几天。你害 怕老鼠吗,克莱尔?蜘蛛呢?” “去哪?什么时候?你会——求你了。”克莱尔说。 “求我什么?爱吗?你害怕吗?” “我他妈的当然怕得要死,你这杂种!” “嘘,别这么激动。我只离开几天,回来后给你洗洗干净,如果你被咬坏了, 我就修好你。克莱尔?” 她体内正在变冷,变僵,好像要死了一样。 “什么事?” “当我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你会叫我回来吗?” “滚你妈的!” “到时你会叫的。但是,克莱尔,必须有爱。只有你能请求我,我被派来让你 看清楚你犯的罪行。拯救你并把你从罪恶中拯救出来,但我做不到,我需要你的爱, 你要我回来吗?” “不。” “但是,克莱尔, 别让我回还也别说再见, 一直向上,直圣指天国的云端, 空中托着闪闪发光的钟表, 报时虽准谬误却也不小, 我和黑夜之间已很友好。” “你真恶心。 “我从雨中走开——又从雨中回来, 我已然超越了都市最遥远的光彩。” “我宁愿去死!” “不,克莱尔,你不愿意死。谁愿意去死呢?除非是那些生不如死的人。爱我 吧,我会让你安全。” “去你妈的!” “你要光明吗?要水吗?毯子呢?” “去你妈的!” “我曾俯视都市中最寂廖的小苍,也曾见过更夫正把更梆敲响, 我垂下眼帘,不愿把一切诠释明白。” “滚开!” “我会很快回来的,克莱尔。我答应你。我从来说话算数。“他头一次开始走 动。那个声音也开始挪动,它正渐行渐远。 “这里风景优美,深沉而忧郁, 但我必须去实践我的诺言, 进入梦乡前路途还很遥远…… 进入梦乡前路途还很遥远……” 她大声喊他,她叫他回来,不要说再见。独自待上一小时也会让人忍受不了。 同黑暗相比这个声音就不那么可憎了。她宁愿去爱那个声音。 “我爱你。”她说,“你让我爱你吗?” 脚步变慢了。 “你的汁液在流淌? 你这样想念我? 你的皱纹需要耕耘?” “‘是的。’我说,我乞求他,凯茨。他对我耳语。我不得不爱他,跟他交谈。 他得确信我是爱他的。后来他又重放了一遍那盘磁带,问我还爱他吗?我说是的, 他想再来一次吗?上帝帮助我,凯茨。” 克莱尔没有哭,但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尖刻而没有光彩。然后她告诉凯茨她一 直对自己说那只是一只公鸡。“她以前也这样过,她决定活下去。” “然后他吻了我,凯茨,他吻了我。然后他悄声说‘现在,克莱尔,要对你的 男人忠诚。’我觉得他挪开了,然后什么东西碰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又昏了过去。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河里,水深有一两英寸的地方,在铁路桥和铁索桥之间。我仍 然穿着运动服,被埋在泥里,我爬出来时脸朝下,我觉得我该庆幸没被淹死。我感 觉像被吊起来过似的,两个肩膀都疼得要命,好像有人故意掐过我。” “接着你去了蒂姆的船?” “他抱着我,抚摸我,然后我们又喝了几杯。我问他能否让我洗个澡,然后我 就待在那。一遍又一遍地洗头发,让浴液从我身上冲下去。我的脑子里突然咔嗒一 声响。我走出来,擦干身子,来到我的男人身旁。我说我得停下来,到了早上我们 会担忧的。我仍有点不清醒,但我开始考虑要离开丹尼并放弃那笔钱。; “但蒂姆讲了一个和你的一模一样的故事?” “我让他这么说的。星期六我对他讲了关于遗嘱的事,还讲了丹尼对我的折磨。 我本来想告诉他在船上发生的事,但我没说。我只说有个人绑架了我,把我扔上一 辆卡车,后来我设法逃脱了,逃跑时掉进了河里。我并不认为他相信我的话。他只 是问:‘你就告诉我该对丹尼怎么说就得了。’” “星期六我回家时,身上穿着丹厄的衣服。他开车送我。我带着那套脏运动服。 丹尼看起来并不吃惊。那时我正打算离开他,成为一个船屋里的主妇,如果蒂姆愿 意的话。 “突然我觉得脊背发凉,也许发生的一切都是丹尼安排的,是他指使人恐吓并 强奸我的,我想如果真是他,那他一定会找人伤害蒂姆的,所以在最后一分钟,我 改变了主意。” “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凯茨。我丈夫是个十足的讨厌鬼,但我怎么看 他也不像有那么多心眼儿可以操纵这一切。我们编了那么个伤感的故事,因为我们 认为那样会让你丢掉线索。蒂姆只是因为我求他才那么说的,我向他保证我们会摆 脱困境的,但我需要这些谎言为我挤出一点时间来考虑这些事,他是为了我才说谎 的,凯茨,他不是个不诚实的人。他说他只会为我说一次谎并要求我以后不再对他 说谎。这就是他在电话里所说的。尽管我看不见他,但我知道我伤害了他。我想就 在那时我才意识到为了那笔钱我正在牺牲我的爱情。” “丹尼尔知道你们之间的谈话吗?” “他在听分机。我们得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要说什么。” “然后我就和我的探长去拜访了。” “丹尼说你可能认为我们在说谎,但最后警局能查到什么呢?我仍在试图理出 些头绪,但我并不打算说出船上发生的事。” “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什么不说呢?” “那个人把所有我做的事都录下来了,凯茨,每一件事。就像从黄色电影上截 下来的一段对白,我听过的,记得吗?听起来每一秒钟我都觉得发疯。如果他们有 朝一日抓到那个人找到那盘磁带,我可没脸再听一遍了,没有。” “但你被强奸了,克莱尔,你知道的。” “我是被迫的,是的。但他说过他不会伤害我,他只是跟我交谈,劝说我爱他。” “你被强奸了,克莱尔。” “但那又像是别的,像我和丹尼之间。” 凯茨坐直了,“那就是强奸,克莱尔,任何法庭都会这么判的。” “没有法庭会这么判的,我不会去作证。如果有机会让我找到这个人,我会杀 了他或找人杀了他,但我不会出庭作证,告诉人们他让我做了什么,再听一遍那盘 磁带。” “你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克莱尔。” “什么!” “最起码还有另外一个受害者。” 克莱尔的脸色变得惨白,“噢,凯茨,不……” “但我不能肯定蒂姆到底出了什么事。看起来他好像走了,但他丢下了他的诗 集和球拍。” “他不会那么做的。” “你指走开?” “丢下他的书。” “我也这么想。有一本诗集被单独拿了出来,没留下什么信息,但我得告诉你, 说不定蒂姆是出了什么事。” “那是本什么诗集?”克莱尔问。 “书在我卧室里。我只记得第一行: 剧痛过后,正常的感觉渐渐复苏—— 神经堂而皇之地就座,像坟墓——” “就是它!”凯茨说。 “先来的——是寒冷——然后是昏厥 最后是撒手人寰——” 克莱尔抬头向上看去,眼里充满了泪水,她开始轻轻抽泣。 “我不知道蒂姆还有迪金森的诗。”她说。 “再喝一杯吧。”凯茨说,“今晚你就住这了。” 她站起身来去打电话。 “能把那本书给我吗?”克莱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