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 在他们前方的,依然是斑驳的树影和无尽的黑暗。 浓密的乌云盘旋在夜空,大片大片地向西飘移,不断地游移撕扯,变换出各种 诡异的姿势。阴沉的天幕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妇人,正打算放弃生的 希望,纵身扑向大地。 远处,隐隐有雷声轰响,整个山谷随之震动。 今夜,一定会有狂风暴雨。 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陡峭,到处都是乱蓬蓬的杂草和长着倒刺的小灌木,像是 从草丛中伸出的一只只潜藏的手,正伺机寻觅着今夜可以掳走的目标。 也许连上天都想阻止这队人继续前进。 “这座山,可真他奶奶的荒凉!”队伍中的一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 “怎么走了整整一天,连只鸟也不出来叫唤一声?都死绝了吗?” “你镇定一点!”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一个男人回过了头,“现在不是发牢骚的 时候,如果赶上大暴雨,我们人人都会有危险。” 听了他的话,骚动的队伍迅速安静下来。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的,是比呼啸的狂 风更为强烈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小清突然发出了十分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就 像一个人被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扯走了魂魄一样。 “怎么了?”所有的人立刻围拢在她身边。 “老大……”小清的嘴角一直在颤动,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 一双眼珠子焦急地向他示意。 被称做“老大”的洪力机警地顺着小清的眼光往脚底下的草丛看去,也惊得冷 不丁抽了一口凉气:乱草丛中,有一只瘦削的手伸出来,那种惨白的灰色像是来自 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荒坟,在这黑暗的夜色中分外显眼,就像一个通向死亡的指示标。 可是它却用一种求生的焦急姿态,死死地抓住了小清的脚腕,那长长的指甲似乎已 经嵌进了小清的肉里,她张着嘴,却疼得什么也喊不出来。 有人!洪力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当心,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 扒开那堆乱草———草丛中居然有一个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那个人脸冲上仰躺在草丛中,浑身皮开肉绽,脸部像是受过重力拍打,已经严 重变形,一双暴突的眼睛泛着青白的光,像死鱼一样,不过嘴唇还在微微翕动,看 样子还没有死。 “你是谁?”他警惕地凑近那个人的脸,“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鼻尖前,用仅有 的最后一丝力气,喘息着对他说:“你们,你们……不,不要……去,不要去……” 就在这时,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啪地划开,一个巨大的惊雷在他们头顶的上空炸 了开来,轰———好漫长的一声,整个山谷都在摇晃,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响。 那个垂死的人仰脸盯着这瞬间恍如白昼的夜空,突然间惊惧不止,浑身激烈颤 抖。而他那张变形扭曲的脸此刻看起来更加可怕,连脸上的血脉都一道道清晰可见, 似乎随时都要爆裂。 “喂!你怎么了?”洪力觉得有些不妙,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陌 生人似乎有带着死不瞑目的惊惶。 轰隆隆———,又是一声响雷。 那人突然大叫了一声,原本低迷涣散无神的瞳孔忽地缩小到了极限,像是受到 了什么刺激,然后才松开了紧抓着洪力的手,一纵身滚下了山崖。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石块被带落时的巨大声响。 山底的石块滚落声很快完全消失,大家的心情都无比沉重,他们互相看看,似 乎都在询问对方———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人的身体落到地面的声音? 在这样的一座荒山,这样的一个暴雨之夜,来路不名的陌生人发出莫名的警告, 又在突然之间死亡,这措手不及的意外让每个本来就很疲惫的人心里又罩上了一层 阴影。 “老大,怎么办?”队伍中有人问到。 洪力抬头向夜空望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着地一挥手:“继续走!” 于是队伍继续向前进发,大雨已经瓢泼而至。。 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小小的山丘,他们突然看见了一座小庙。 “太好了!洪老大,就在庙里歇歇脚吧,雨眼看着就要越下越大了。” 远处,雷声又轰轰而来。 “好吧。”洪老大嘴上应着,心里竟然悄悄涌起了一丝恐慌,连他自己也不清 楚这是为什么。好像是一见到这座小庙,这种感觉就自动出现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觉得很奇怪。真的,他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甚 至也不怕死。正因为这样,他才被选中做了这队人的首领。 可是现在,就在此刻,他竟然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因为无比的紧张而亢奋地 咚咚乱跳,鬓角的头发正在一根根地直立,甚至连后背的肌肉也层层绷紧。 这座深山之中突然出现的破庙竟然让他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大家小心点!不要放松警惕!”他尽量强迫自己控制住略微有些发抖的声音。 更大的暴雨马上就要来临,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这座庙里过夜了。 “吱———嘎———”,庙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艰涩的喑哑声音,看来木头已 经腐坏很久了,紧跟着,一种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立刻混合着从庙内飘出,熏得人 直想吐。 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静得吓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 得见。这安静,似乎屏蔽了屋外的风雨声。 “嚓———,”洪力打着火机,从包里掏出半根蜡烛点亮。蜡烛是他上山前特 意准备的,果然派上了用场。 “看来这座庙已经荒废了很久。”他举着蜡烛四下照着———在正对着门的那 个方向供着一尊菩萨,是一尊手拿法器的菩萨,身上的金箔已经掉得一片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身黑乎乎的顽铁。菩萨跟前有一个很小的香案桌,桌上摆着香炉和烛台, 还有两个皱巴巴的苹果。除此之外,就是墙角堆着的那些发黄的稻草,以及四处悬 挂的蛛网。 “看来那些上山打猎的人一定经常在这里落脚,你们看外面这层稻草,都还挺 新的,应该是不久前刚搬到这里的。”洪力边说边用手在那些稻草中间拨弄着。 “就这鬼地方,还有人来打猎?猎他个姥姥!我看连只老鼠脚趾甲都捡不着!” 胡子刘又开始唧唧歪歪地发牢骚。 胡子刘是队伍里话最多也最爱发牢骚的一个,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 实际上娇贵得像个娘们,哪怕是一根刺不小心捅到了他的屁股,他也会跳着脚把这 根刺的祖宗十八代全骂翻了才罢休。 “老大,这里会不会有野人或者……别的什么的,刚才那个死人……我心里老 是觉得不踏实!”小清毕竟是女孩子,女人似乎生来就比男人爱忧心。 听了她的话,队伍中立刻传来了一阵嘘声,有人趁机吐着舌头吓唬小清。 “好了,荒山野岭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都注意保持警惕。明天一早如果雨 停了,咱们还要接着赶路。”洪力又表现出了他队长的风范,挥挥手示意大家不要 胡闹,然后又检查了一遍门栓,确定是否插好了。 雨势已经越来越猛了,雨点似乎个个都有石子那么大,噼噼啪啪地砸在这座破 庙的屋瓦上,吵得人心烦。 一屋子的人擦干身上的雨水,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尽管又累又饿,但很快, 有的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 洪力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虽然他和大家一样累,可是心里的包袱却让他难以 入睡:刚才那个坠落山谷的陌生人到底要跟他们说些什么?是要提醒他们“不要” 什么,是“不要上山”吗?而他到底又是什么人?下这么大的雨,这么晚了,他为 什么还逗留在山上?又是谁将他害成那个样丢弃荒山呢? 还有眼前的这座小庙,他始终觉得很奇怪,因为从一进门他就觉得这庙里有一 种很奇怪的味道。或者说,那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带给他的心理暗 示。似乎总觉得有人在偷窥他们。 他忍不住扭过头去打量了一眼那尊巨大的菩萨像。这菩萨像的眉眼雕刻得似乎 有些凶恶……而且,菩萨手里拿的法器也挺奇怪,那是一把类似于“鱼叉”的东西, 又粗又长,叉头的部位又非常的尖细,像是一根鱼刺。 不知怎么,他一看到那尖尖的叉头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似乎正看到巨大的菩 萨像活动了起来,手举法器猛地刺入了一个人的身体……鲜活的身体被高高挑起, 不住扭动挣扎,哀号恸哭……法器的尖刃从柔软的身体后扑地捅出,鲜血立即从叉 头串串滴落……被高挂于法器之上的人终于停止挣扎,身体变得像铁水浇铸般的僵 硬,一双眼睛死死地斜盯着他……庙里回荡起尖利刺耳的笑声,几乎要将这残破的 庙宇震垮……那尊菩萨在笑! 这哪是菩萨,分明是一个噬血的凶灵! 果真是菩萨在笑吗? 一哆嗦,他这才回过神来,像是做完一场噩梦一样,发现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 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在菩萨面前想这种事?他忍不住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罪 过罪过。 不过,这尊菩萨像确实越看越别扭。而且,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是庙 里正儿八经供奉的菩萨,用的香炉和供桌都不可能这么小。看起来,这些东西并不 像是庙里留下来的,倒更像是有人自己带来的。 他用手在供桌和香炉上抹了一下,手指上并没有沾到多少灰尘,香炉里的香灰 也是满的,看来不久前还有人刚刚来这里拜过菩萨。 这又让他不禁好奇:有谁会跑到这样一座荒废的小庙里来拜菩萨? 难道说这尊菩萨特别灵? 不可能的,如果特别灵这里也就不会人走庙空了。他边想边抱了一堆干草盖在 身上,不管怎么说,这庙透着股邪气,尤其是那尊菩萨像,竟然让他产生了幻觉! 所以明天天一亮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里。 还是赶紧睡个好觉吧。把头缩到领子里之前,他看了四周一眼,除了他之外, 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荒凉的深山、残破的庙宇、血淋淋的幻觉……洪力怎么也没有想到,地狱之门 就这样向他敞开了。 第二天洪老大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他躺在了另一个地方。 昨晚的破庙、菩萨、干稻草……统统都不见了,他现在躺在一间干干净净的屋 子里,身底下的炕暖烘烘的,阳光透过木头窗上的白色窗纸一格一格地洒进来,整 个屋子里的味道舒服极了。 他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昨天晚上他们被人换了地方! 是谁干的?为什么他竟然毫无知觉?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其他的同伴都在哪儿? 当他带着一脑子的疑问冲出去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了一个小沙弥。 一看到那个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上的香疤,他就怔住了:和尚?难道这里还是 寺院? “施主,你醒了?”小沙弥冲他行了个礼,“方丈吩咐说,如果施主醒了就带 施主去用膳。请问施主,要不要把早饭端到你房里?” “小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仍然一头雾水。 “这里是天眼寺。” “天眼寺?”他皱起了眉头,这果然是一座和尚庙,“小师父,你知不知道是 谁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 小沙弥用一种不解的神情打量着他,似乎被他的问题弄糊涂了:“施主,不是 你们自己来投宿的吗?您忘了吗?” “我们自己?”他更惊讶了。 “是啊。昨日施主上山礼佛,当晚留宿寺中,却忽然高烧不醒,方丈已经为您 施过了针,看施主今日的气色,确实是好了很多。” “你是说我昨天晚上就睡在这里,而且一整晚都在发烧?” “是啊。”小和尚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 “那么,那么,”他也有些乱了,“其他人呢?” “施主是说同来的那位姑娘吧?她一早就醒了,正在另一间房里,施主现在是 不是要见她?” “快带我去。”这个时候,只有赶快见到其他人再说。 洪力跟着小沙弥转了几道弯,然后在一间小屋里看到了小清。他迫不及待地冲 上去,一把拉住了小清的胳膊,“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清痛得一边使劲挣脱他一边抱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我还想问 你呢,昨晚我们明明是睡在破庙,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出现在这儿?” 在小清说话的时候,洪力本能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屋里另外还有一张床, 但那只够睡一个人的,而且床上的外套是女人穿的。也就是说,其他的同伴不在这 屋里。 “小清,其他的人呢?” 听了他的问话,小清的神色瞬间变得严峻起来,凑近他低声问到:“洪老大, 到底出了什么事?早上我听寺里的和尚说前昨天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投宿,没有 其他人。跟着发现咱们两个都在发高烧,一直昏迷不醒,方丈为我们施了针,咱们 这才醒过来┅┅我就知道这些,也正想找你问个清楚呢。” 洪力一下子傻眼了!不会的,事情绝不是这样的! 难道,是和尚在撒谎骗他们? “我们昨天……”他止不住喃喃自语,“真的都在这里?” “是。”一直没说话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又对他们行了个礼,“昨天两位施主 投宿后一直还没有走出房门,方丈就派慧清师兄过来看一下,结果发现两位施主早 已病得不省人事。方丈认为可能是二位施主不适应山中潮热多变的气候,所以就给 二位施主施了针,还特地熬了一碗药给二位施主服下。” “老大,”小清悄悄扯了扯他,“这事好奇怪啊,我越听越玄,你说,会不会 是……咱们失忆了?” 洪力沉思着摇摇头,慢慢开始回忆昨天的一切:昨天,他们八个人天不亮就出 发了,爬了一整天的山,后来天黑了,山里又下起了雨,正巧在那个时候他们发现 了一座破庙,于是进去避雨。他还记得进去的时候看见扔在地上的破匾上写着那座 庙的名字,应该是叫空静庙,庙里还供着一个看起来很凶恶的菩萨像。因为墙角的 草堆中总是发出阵阵的恶臭,所以他昨天晚上过了很久才睡着。 一想起那尊菩萨像,他居然又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又看见那又尖又长 的法器正徐徐刺向一个人的心窝,而那个人依稀就是他自己! “老大,你怎么了?”小清发现他脸色不对,不放心地推了推他。 “没事,没事。”他又猛地清醒。奇怪,每次脑海中浮现这副画面以后,他都 像刚做了一场噩梦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也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这尊菩萨,他眼前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种血淋 淋的幻象。从昨晚到现在,不过短短的一夜时间,他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如果和尚没有骗他们,那么昨天的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梦”,一切都 是他在高烧不退中做的一个梦。 也就是说,昨晚的一切———破庙、雨夜、菩萨、幻觉,包括那个草丛中临死 的陌生人对他们的警告,通通都是假的,而和尚们口中说的才是事实,昨天他和小 清两个人一起上山,接着高烧不退……可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自己和小清单独上 山的原因? 真的只是梦境?他使劲搓着脸想让自己清醒,不让自己在越来越多的假想中迷 失。 “小清,你还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事吗?”问这话的时候,洪力发现自己对弄 明白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了。 “记得。”小清也仔细回忆了一下,内容和他所记起的差不多。如果像他刚才 怀疑的那样认为昨晚的一切是他病中的幻梦,小清也不可能这么巧和他做的梦一样。 所以,他没有弄错,他们八个人确实是昨天上山,夜里在山中破庙避雨。 可是,和尚的样子又绝不像在说谎,那么,他们是被谁弄到了这里?其余六个 人又在哪里?到现在为止,他好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件事:那个破庙是一个陷阱, 一踏入就拔不出来了。 怪不得昨晚一见到那座破庙他心里就一直有种很不妙的感觉。可是,这个陷阱 又是谁设下的呢?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一直低头站立的小沙弥———设下这陷阱的人,会不会 就是这寺里的和尚呢? 看来,得先找到昨晚的那座破庙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小师父,请问你怎么称呼?”他问。 “小僧法号慧远。” “好吧,慧远师父,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方丈大师?”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随我来。方丈大师也很担心你们的病情是否好转,正 想见你们呢。” 这座天眼寺竟然相当的大。光是一个前院就得有六七个僧人同时打扫才行。 这么巧,他们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六七个僧人在打扫。 院里的小石桌边,有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呆呆地坐着,像是在想心事,竟 浑然不觉那些扬起的飞尘落得她满头满脸都是。 小清悄悄附在洪力耳边说:“这个女的叫柳青,就是和我同屋住的。早上我已 经问过她了,她也跟和尚说的一摸一样。” “哦?”洪力忍不住多看了那女的一眼。这个女人虽然算不上绝色美女,却能 让洪力有一种想亲近她的冲动。洪力想着,一抬头,恰巧这时柳青也在看他,似乎 也有想要亲近洪力的意思,只是这个女人的眼里竟然涌起了泪光。洪力心中一震, 她的这种表情,竟让自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此刻小清的眼睛正出神地盯着另一个地方———在远方山谷中的某处上空, 裹着很大很厚的一层烟雾,迷迷蒙蒙的,那是山中的瘴气。 小清盯着那团瘴气,心中突然一阵发冷,好像看到了什么…… 入夜。 洪力和小清面对面坐着,两人已经呆坐了一个下午,谁也没有心思干别的。 “洪老大,你相信方丈对咱们说的那些话吗?”小清终于开口了。 “看来不像是假的,我也不相信出家人会说谎。小清,你注意到没有,当咱们 说昨天根本没有来过这里的时候,方丈脸上吃惊的表情并不亚于咱们,他甚至怀疑 咱们是不是高烧还没有退,又替咱们把了半天的脉。那个时候,连我都差点相信自 己真的发过高烧了。”洪力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口,“还有,你看看这 座庄严的寺庙,四周缭绕的香火,还有那些和尚脸上虔诚的表情!你还不明白吗, 他们根本就是六根清静的佛门弟子,怎么可能说谎骗我们?” “那这么说,问题确实出在我们身上?” “不,我们也没有问题,我和你都清楚地记得昨天的事。”洪力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想,在我们的身边,或许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小清似乎没有过多考虑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只要有洪力在的时候,她一向不喜 欢过多思考。她只是急急地问:“可是,那人为什么单单留下我们两个,又为什么 要把咱们弄到这座庙里来呢?” “小清,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找昨晚睡过的那座破庙,只有找到它,我才有可能 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老大,我心里突然慌得要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件事这么蹊跷,你说咱 们的那六个同伴会不会已经凶多吉少了?” “我现在也无法告诉你答案。你看,”洪力说着抬起了脚,让小清看自己的鞋 底,希望换个话题转移一下小清的注意力,“昨晚上山的时候下过雨,所以我的鞋 底还沾着那些大泥巴块。可是那些和尚却明明看见咱们昨晚一直都在发烧,哪儿都 没去……” “是啊,我也记得很清楚,那庙里很冷,昨天半夜我还被冻醒过一次,迷迷糊 糊地好像还看见有人跪在那里。当时我还想呢,谁这么神经,大半夜的还偷偷摸摸 地起来拜菩萨。” “是吗?昨晚有人起来过?是谁?不会是胡子刘吧?”洪力顺口问了一句。 “不是胡子刘,那会儿胡子刘正睡在我旁边,腿还被我压着呢……等等!”小 清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脸色都变了,“不对!” “有什么不对?”小清的变化让洪力也紧张起来。 “让我想想,”小清用食指敲了敲脑门,闭上了眼集中精神,“胡子刘在我左 边,右边是阿峰,你旁边躺着四个人……那个人,不是咱们的人!” “你肯定?” “我肯定!昨天晚上我实在太累了,所以只是看了一眼又转身睡了,并没有去 计较。现在想起来,咱们八个人当时确实都睡在地上,我绝不会弄错的,所以那个 拜菩萨的人,是另外一个人!” “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 “没有。那个人一直背对着我,只能看出他特别的瘦,像一根竹竿一样,穿着 一件颜色很深的袍子。” “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清沮丧地摇摇头:“我也没有印象。我当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很快就又睡 着了。” 那个雨夜出现的一幕一幕又开始盘旋在洪力的眼前,而小清说出的这一番话更 加重了这个事件的神秘色彩,他相信,自己是遇到一个大麻烦了。 昨天半夜,有一个神秘的人越过地上一群熟睡的人走进庙里拜菩萨,之后又悄 悄地离开,而大部分人竟然对此毫无察觉;今天早上醒来,昨晚的一切便不翼而飞, 只剩下小清和他两个人…… 也许,昨天半夜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消失的六个同伴到底是生是死?谁会冒着暴雨半夜三更地摸到一座荒废的庙里 去拜菩萨?那菩萨莫非有什么玄机? “老大,现在可怎么办?这事好奇怪,和尚们说的和咱们说的不一样,可他们 也不像在说谎。相反,咱们在他们的眼里倒是奇奇怪怪的,就好像咱们脑子烧坏了 一样。难道真是见鬼了?” “不过,有一点和尚和我们说的是一致的。”洪力推开窗子,看着院子里洒满 一地的月光,“他们承认,昨晚山里确实下过大雨。” 洪力话音刚落,就看到院子里的老树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歪歪斜斜的,像是喝醉了酒,在斑驳的树影下晃了几晃,终于慢吞吞 地走了出来。 洪力凝神瞪着这个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人影,心里不禁敲起了小鼓:这荒山野岭 的,又是佛门清静之地,上哪儿去弄酒喝? 可是再仔细一看,这个回来的人,又不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那种摇晃的姿势, 更像是体力虚脱的表现。 就在这时,那人影突然扑通一下倒在了院子中央,然后缓缓地向着洪力伸出了 一只手,发出了求救的信息。 是她!洪力一下子想起她是谁了。这个倒在院子里的人,就是和小清住同一个 屋子柳青。 “小清,快跟我来。”洪力立刻夺门而出。 当他们把柳青抬进屋子的时候,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披头散发,浑身 瘫软,嘴唇一直哆嗦,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但她身上并没有伤。 她是被吓成这样的。 洪力和小清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柳青渐渐平静下来。 “你晚上干嘛去了?怎么会被吓成这样?”小清拂着柳青的乱发问道。 “后院……井里,有……有鬼!”柳青反反复复地只能说出这一句话,眼里的 惊恐越来越浓,哆哆嗦嗦地一直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门外的夜空这时似乎也起了变化,月亮狡黠地探出头闪动了一下,然后又诡异 地躲进了云层里。 于此同时,后山的深处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叫声:“啊呜———啊呜—— —啊呜———” 听到这叫声,小清和洪力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冷不丁 同时泛起了一阵寒意。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