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飘荡中等待 “老大,我哪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看见胡子刘,他会不会是自己溜出去玩了?” “他不可能出去玩的。”洪力拿起床上的那条破布摆弄着———胡子刘现在半 人半猪,不围着这块布,是绝对不敢单独一个人出门的。 “可是他连个字条也没有留下来,会不会又像那天晚上一样自动失踪了?” “小清,你说对了。”他点点头。 小清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 “不是‘知道’,是猜的。”他看见被子上有一根猪尾巴上的毛,顺手把它拾 起来,“他是被派来送信的,现在口信已经带到,当然要回去了。” 一望无际的忧伤森林。阳光永远也透不进来。 高高悬挂的大铁笼子,一共六个。 当生命被囚禁,你是拒绝明天,还是伤心落泪? 铁笼子里的人也给不出答案。 他们已经完全不记得在这里待了多少天了,也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天气。森林 里不会下雨,没有白天黑夜,也没有其它的声音,只有他们。 每天,他们都要在皮鞭的逼迫之下服劳役、互相搏斗、做出各种跳跃的姿势、 还要故作兴奋地互相追逐嬉戏,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供那个黑衣人观赏。 他们完全成了黑衣人的奴隶,也成了铃铛的奴隶。 现在他们每一个人心里想的都是让那个黑衣人的游戏快点开始,反正他要找的 人是洪力。那时也许他们就不用再被关在冰冷的铁笼子里挨冻,不用每天都吃那些 像烂泥一样发出恶心臭味的食物,不用被强迫趴在地上爬行,也不用再挨打。到时 候,无论是死是活,他们都可以解脱了。 偶尔,他们也曾为自己的想法内疚过。因为谁都不能忘记,从小到大,一直是 大师兄在保护他们。 昨天胡子刘被黑衣人派去送信了,也不知道他今天能不能回来? 突然,铃铛“叮当———”一响,卧在笼子里的五个人立刻刷地齐齐挺直了上 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个方向:目光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轮廓,缓缓地 向他们走来,每走一步,铃铛就响一下。 黑衣人手里牵着一根很粗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个半人半猪的怪物,那 正是昨天被派去送信的胡子刘。 短而瘦小的蹄子显然支撑不了胡子刘高大宽阔的身躯,他奋力地想跟上黑衣人 的脚步,可是每往前蹦一下,浑身就因为重心不稳而不停地摇摆。他不停地跌倒, 然后又狼狈地爬起。 黑衣人一路都没有往身后看,只管牵着绳子往前走,终于在树下停住了,他冷 冷地问:“你们的同伴回来了,为什么你们看到他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人敢说话。 每天的毒打和虐待让他们现在变得只会号叫,而不再习惯使用语言了。 “我差点忘了,自从你们被我抓来以后,除开第一天问了我很多问题之外,以 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听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说过话。我觉得很奇怪,你们的笼子离 得那么近,为什么互相之间不说话?不觉得闷吗?” 笼子里的人开始偷偷地互相打量,不知为什么,竟突然发觉对方的脸真的陌生 了好多。 “其实,你们不必那么怕我的。”黑衣人边说边把手里的绳子系到了一棵树上, “只要你们乖乖地听话,我是不会打你们的。有时候我一个人真得很闷,有你们在 这片森林里我就不觉得那么寂寞了。” 可是他这么说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因为他刹那间发觉,忧伤森林其实 根本没有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寂寞。 看到黑衣人一直沉默,胡子刘心里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 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不把我放回笼子里去?” “因为我还有话问你。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喜欢抬头看着你们的。”黑衣人不 紧不慢地说。 “我不过是去送了个口信而已,我相信不论什么事情你都了如指掌了,还有什 么好问的。”胡子刘愈发觉得事情不妙。 黑衣人嗬嗬地笑了,心情比刚才好了一点,因为他已看出了胡子刘心里的惧怕。 他就是要这样,要让他所有的奴隶和囚犯都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不,我当然有话要问。”他又笑了一下,尽管谁也看不见他隐藏在黑袍后面 的笑容,“比如说,你已经猜出这片森林大概在什么位置了,为什么不告诉他?难 道你不想让他尽快找到这里吗?” “你不是说过,一旦游戏开始,你会亲自去找他的吗?我怎么敢随便带他回来。” “哦?是吗?”黑衣人咯咯咯地笑了,像是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 森林里并没有起风,可是胡子刘却开始发抖。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一定很想早日见到大师兄,因为现在能救你们命的,只 有他。而且我还知道,你们已经一秒钟都不能再忍受了,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更 巴不得我早点宣布游戏开始。可是你今天见到他的时候却说不知道忧伤森林在哪里, 所以我猜,你根本就不想让他到这里来,对不对?”黑衣人的笑容已经慢慢变得阴 森。 笼子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胡子刘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笼子里的伙伴,却发 现大家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那种眼神里,好像有质问和猜疑。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嚷了起来:“你们都疯了吗?洪力可是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 好兄弟!你们明明知道这个游戏是赌上性命的,还盼着他快点来送死吗?” “只是试一试那个游戏。再说,输的不一定是老大。”笼子里有人小声嘀咕了 一句。 “你们……”他恼怒地绕着树跳蹿着,挣扎着想摆脱那根绳子的束缚。 “其实,你并没有错。”黑衣人看着胡子刘,声音居然变得温和了一些,“你 不想自己的好朋友受到伤害,宁肯自己受苦,不止没有错,还应该说你重情重义呢。 可是,我不喜欢!” 黑衣人说到这里,已经解下了腰间的皮鞭。 啪!皮鞭挟带着凌厉的风声,只一下,胡子刘的皮肉就被抽开了,旧的伤口受 到波及,又再度撕裂,露出白色的脂肪。 他号叫着躲闪着凶猛的皮鞭,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笼子里的“动物们”都在 麻木地看着他。 小清很早就去了藏经阁,终于找到了关于《生死轮回图》的解释。 《生死轮回图》全图是个巨大的车轮形,意味着生生死死轮回不息,由凶恶的 转轮明王双手抱着。一共有四个层面,从里到外依次是烦恼圈、业力圈、六道、十 二因缘圈。 中心部分为烦恼圈,以猪、蛇、鸡分别代表产生轮回的痴、嗔、贪“三毒”, 彼此互相追咬着尾巴,说明六道轮回的根本因缘在此。 第二层为业力圈,只用黑白两种颜色把这个圆圈分为黑业和白业两个半环,代 表善恶二道。 第三层是六道,表明众生转生之所,分别指天界、人间、阿修罗、饿鬼、畜牲、 地狱。 六道圈最上面的那部分就是天道,是快乐的天国领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长寿 而富有,还能享受各种足以令人沉迷的美色美声。但天界毕竟还是属于轮回的一部 分,等到福业的力量尽了,他们就会投生到其他几道。 六道圈最下面的部分,与快乐的天国领域正好相反,是最痛苦的领域,叫做地 狱。生活在这里的人,或受狱卒的斧劈锯解,或受毒蛇恶鸟等吞噬,或受火烧冰冻 等迫害,没有一时一刻能离开痛苦的煎熬。 紧挨天道的是阿修罗道和人道。 阿修罗的领域与天连接,城阙宫殿皆同于天,只是被劫波如意树把它跟天隔开。 树的根部生长在这个领域之内,开花结果却在天国,为天人所享用。这件事使得阿 修罗极为气恼,常常聚众与天人争战,虽然屡战屡败,但仍然不改其好斗本性,用 兵不休。 在人道这个领域里,快乐痛苦、生老病死相互交织,因此最能激发出人出世的 决心。 与阿修罗道相邻的是畜牲道。这个领域的众生,或受人豢养供作劳役和食物, 或被人猎捕杀害,或是同类相残、弱肉强食,不能分辨善恶是非。 跟人道相邻的是饿鬼道。饿鬼形象丑陋,有永远无法满足的****和贪婪,一切 饮食到了口边都化成火焰,虽然饥渴难耐,却滴水粒食难进。 “小清,你只说了其中的三个层面,那么,十二因缘圈都讲了些什么?” “后面的都没有来得及看,因为我当时发现藏经阁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我试探 了一下,那个人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出声,我觉得那个人像是在监视我。” 和洪力讲完有关那张《生死轮回图》的事情,小清就匆匆回自己房间了。这时 夜空里已有了点点繁星。 当她点亮屋里的烛火时,惊愕地发现有一个女人不动声色地坐在床边,长发直 披到腰间,遮挡住了身体的曲线。从背影上看,她肯定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你是谁?”她心里有些发毛。 床边的女人没有吭声,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会动的布偶。 小清突然发现这个女人身上穿的那件白裙有点眼熟。“你再不说话,我要喊人 了!”她边说边悄悄往门口退去。 “不要害怕,我是来和你说说话的。”床边的女人终于开口了。 “是你……柳青?”小清怔住了。 “我原来的名字叫依真……”床边的女人长叹了一声,又回忆起那些令人痛不 欲生的过往。 任何一个民族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一些巫教的影子,有的人不了解而把他们称作 “邪教”,认为他们用的都是会迷惑人心智、毒害人性命的邪门法术。 大部分的巫师只是帮人求神问卦、装神弄鬼,但是确实有一些巫师练会了一些 别人无法理解的邪门法术,在外人看来,那些法术就是天赐给他们的,谁拥有这些 法术,谁就能感知鬼神。 世人不理解他们,就像躲避幽灵一样躲避他们,而他们也不想让自己身上的 “灵气”被世俗的事物过多地沾染,因此他们生存和居住的地方都隐蔽地分布在一 些十分偏僻之处,有的巫教甚至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真正意义上的巫教都过着隐居修炼的生活,不问世事,他们的生活状态也相对 原始一些。 而我也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巫教中,真正的巫教。 我们教里的宗教信仰不是别的,而是教中的圣女。圣女由教中的大长老决定, 终生继位,直到死去。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向往着有一天我也能坐在圣女的圣位上,高高在上,每天 接受教众和族人的祭拜,那是多么神气和威风的事啊。 为了成为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我一直梦想着。没想到真是天遂人愿,在我十 二岁那年,教中现任的圣女去世,于是大长老选定我为继任的圣女。 我原以为美梦开始了,可没想到从此我就失去了原有的自由。每天我都只能待 在单独的圣女住所里,如果没有大长老传召,我绝不能随便踏出门口半步,否则就 要接受教规的处置,罚我在巫泉刺骨的冰水里浸泡三天三夜。因为我是圣女,是教 中最高贵神圣的信仰,是不能让自己随便沾染上世俗的脏东西的。原来这就是圣女 的生活守则。 渐渐地,我不想要这种生活了。 因为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大长老用来统治族人思想的工具, 一个他们用来祭祀的工具。每天我都早早地起床,坐在纱帘后面麻木地接受教众的 跪拜,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供奉在案桌上的木偶。 还有那每年秋天都有举行一次的祭祀大典。按照教中的规矩,祭祀是全教最重 大的事情,必须由大公主也就是圣女来进行祭祀的准备工作。这个准备工作其实很 简单,就是把松油涂抹在作为供品的动物身上,然后再一刀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身 体里干净而纯洁的鲜血滴到这些动物的头上,其余的事情就交给大长老了。 祭祀每年举行,所以从十二岁到十八岁,我的手腕上一共刻下了六道长长的伤 疤。那些伤疤红肿而凸起,愈合后的伤口形状丑陋,像虫子一样让人恶心!大长老 说,每一个圣女死的时候,手臂上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伤疤,新的伤疤盖在旧的伤 疤上面,一块一块地鼓起。 我开始讨厌祭祀,讨厌当圣女,我甚至想过要逃走,因为我终于知道童年的梦 想是错误的,也许梦想有的时候用来纪念会更好。 我既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他们的工具,即使我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也会招来 比别人更为严厉的惩罚,因为我是圣女,我的行为要受到约束。我的生命其实也并 不是那么重要的,如果我死去,他们马上就会找到新的人来代替我。 可是我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如果我不想再做圣女,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等 我死去。如果我妄想逃走的话,神通广大的大长老一定能找到我,当我被抓回来以 后,就会由圣女变成人人可以唾弃的阶下囚,终生被监禁,最后在屈辱和饥饿中死 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不会笑了,脸上的肌肉像木板一样僵硬,连 开口说话的次数都很少。 大长老每隔半个月会召见我一次,这也是教规,我和大长老之间也没有什么话 可以说,他也不关心我,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件经常要用到的法器,每隔一段时间就 要拿出来看看。 在圣女住所里,只有我一个人,谁也不能跟我说话,连阿爸阿妈也不能来看我。 那种孤独实在是太可怕了,明明看到屋子外头人来人往,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是个死 人。 我多想飞出这个牢笼,哪怕放逐我去流浪!可是,我根本对一切无能为力。 在我十九岁的那年,生命里意外地出现了一个亮点:那一年的祭祀大典刚过完, 在山林里最后一棵树的叶子就要变黄之前,族里来了一老一少两个陌生的男人,听 说他们是大长老多年不见的朋友。 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天黑的时候,大长老吩咐所有人点起篝火,宰杀牛羊, 开始了一场盛大的狂欢。所有人都在欢呼,大家唱啊跳啊,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没有人记起被关在黑暗小屋中孤独的我,虽然那小屋离他们近在咫尺。一张张 的笑脸连成一片从我眼前晃过,晃得我眼花,还有美酒的香气飘来,我心里突然涌 起了一阵仇恨!我可是他们的圣女啊!我看着那被篝火映红的夜空,只觉得脚下的 地冷得刺骨,似乎一直凉到了我的心里。 后来那个年轻人无意中发现了我,于是朝小屋走了过来。其实我一直都在注意 他,从一早上我就听见族里的女人们兴奋地窃窃私语,谈论这个年轻人有多么多么 的英俊,她们那种不能自已的表情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孩子,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秋日清晨 的第一抹阳光。这并不是来源于他的外表,而是来源于他的气息。他让我同时感到 了温暖,也感到了忧伤。 他问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躲在小屋里。他柔和的目光里还带着一点点的羞怯, 可是他的声音却让人感到那么的亲切。我就把我的故事说给他听,我对他说我是巫 教的圣女,我的一生都必须这样度过,直到死去。 他听了以后似乎心里有一些难过,不停地安慰我。我们并没有说多少的话,因 为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跟人说过话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他也很腼腆。可是我们 却觉得很投缘,他一直站在窗外,不愿离去。 我想是上天送他来到我身边的。他站在窗口的笑脸,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忘记。 后来他回到了狂欢的人群中,示意所有的人安静,对他们说他要变一个小小的 戏法。他拿起一根树枝伸到火中点燃,然后将这根树枝抛向空中,夜空立刻奇迹般 地出现了漫天的花雨,各种五彩的花朵缤纷交错,徐徐落下,大地一片芬芳。 荒凉的深山里,很少能看到这样美丽的烟花,所有的人都在高声欢呼,张开双 臂迎接这满天的璀璨。这个时候,他走上高台,指着小屋中的我,大声地宣布这一 份特别的礼物是为了送给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的。他眼里的真诚和脸上洋溢的热情 几乎点燃了所有女人对我的嫉妒。 我忘了那天晚上接着又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流泪。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动,可是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 别人服侍我、尊敬我,都是因为我是教中的“圣女”,他们是因为怕大长老所 以才怕我,而不是因为爱惜我。 直到现在,想起那晚漫天美丽的烟花,想起他不顾一切的勇气,想起他眼里的 温暖与坚定,我心里还是酸酸的。 那晚以后,那两个男人在我们族里住了很久,一直住到冬天快过完了。我后来 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巫师,那个年轻的孩子叫伊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地上的坚冰还没有融化,他们就步履匆忙地走了。而我 的心也被带走了,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他就这样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回来,因 为他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跟我说。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想他,什么都吃不下,整天躺在小床上恹恹欲睡,我身体里 的一切似乎都离开了我。我长这么大终于明白什么叫“思念”。没多久我就一病不 起。 那次我病得很重,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活不了了,他们甚至建议大长老尽快指定 下一个圣女人选。可我知道我不会这么快死去,因为我还需要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等着问他为什么不对我说告别。 远方的他竟然对我有了心灵感应。就在春日的一个夜晚,我听见他隔着窗子叫 我的名字。我的生命也就在那一刻得救了。 那一晚,我将他留在了小屋中。我们互相拥着对方,生怕彼此都会失去。他说, 在分别的这段日子里,他也一样深深想念着我。 他在我的小屋里秘密地住了三天。第四天的早上,他告诉我他要走了。他说, 上次没有说告别,是因为知道我们还会再见,可是这次必须要说告别,因为不知道 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我这才知道他这次要去完成一件很危险的事,也许会失去生命。 他拉着我的手,久久都不愿松开。 他对我说,希望我坚强地生活下去,如果他死了,希望我用一生的时间来想念 他的样子。 秋天很快又到来了,又到了这一年的祭祀大典。所有的程序都和以往一样,可 是,当我将自己的血滴到三头供品的头上时,它们突然反常地发出哀号,并且挣脱 了捆绑从供桌上站起来逃跑了。天空也突然跟着下起大雨,浇灭了祭坛里熊熊燃烧 的火焰。 这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女人们开始哭泣,以为上天要 降下灾难。 大长老很快就查出这一切的起因———因为我已不是处子之身。 于是大长老愤怒地把我高高吊在祭坛的柱子上,打算烧死我。可是第二天,伊 志突然出现了,又像上次那样他对我有了心灵感应,预感到了我的生命将会有危险。 他看起来异常的疲惫,而且浑身都是伤,我想他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日夜兼程赶回 来的。 他对大长老说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做交换,求大长老放了我。于是怒火中烧的大 长老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并且将他的魂魄镇于祭坛之下永远受烈火的煎熬。 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他死的那个黄昏,夕阳像血一样红,微风吹过,树叶沙沙地 低响,像是在轻轻唱着挽歌。他疲惫的眼睛慢慢地合上,喃喃地对我说着:“记住 要用一生的时间想念我。” 我不再是教中的圣女,被无情地扔在巫泉边自生自灭。我能做的就是用我所有 的时间想念他的样子,一遍接着一遍。 一个月后,族里的一个巫婆找到我,她对我说,她可以把我变成精灵,变成精 灵之后,我的魂魄就可以飞去与爱人的魂魄相会了,但是我必须交出我的肉身做交 换。 我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巫婆给了我一颗药丸,吃了它我就可以脱离肉身了。 我死后,巫婆小心地收起我的肉身,并且在我身边念动咒语。巫婆说,我将会 昏睡一段时间,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具备一个精灵的法力了,到那时,如果我愿意, 甚至可以再找一个肉身来安置自己的魂魄。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终于成为了一个可以自由来去的精灵。我终于得到了自 由。可是我却痛苦地发现,爱人的魂魄已在祭坛下消失了。 我不知道爱人的魂魄去了哪里,也找不回自己的肉身。我一直在寻找,一直漫 无目的飘荡,一直飘荡到现在。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飘荡中等待。 床边的女人回过头来,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似乎在轻轻抽动。 小清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甚至忘了心中的惧怕。这真的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 “柳青,原来你就是井中的女鬼。其实我们早就怀疑你了。” “哦?”床边的女人冷笑了两声,赫然正是柳青的声音,“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其实之前我们只是觉得你很古怪、很神秘,但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直到 我们知道厢房中的三具尸体被涂满松油的时候,一下子想到了你和我们提过的来古 教的祭祀大典,你们同样也是要准备三头牲畜,然后在它们的身上涂满松油,这个 情节太相像了。” “这件事是我一时疏忽,我也没有想到慧清会突然跑到厢房去检查那三具尸体。” “所以,老大就去方丈那里打听你的来历。” “是吗?”柳青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声音里有一丝惊讶,“方丈都跟他 说了些什么?” “方丈说,你一到天眼寺就生了一场大病,他给你把了脉,却发现你手脚冰凉, 根本就没有脉搏,俨然已是个死人!可是第二天不知怎么你又活过来了,精神很好, 但是方丈发现你仍然没有脉搏。出于一念善心,方丈没有拆穿你,只是每天为你诵 念心经,希望早日可以超度你去极乐世界。后来老大就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在他小 的时候听过的———在古老的巫教里,有一种拯救亡魂术,用来祭祀的供品必须是 三个‘人’,也就是‘人供’。他们的死法必须一样,在一个月圆之夜念动咒语, 这样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找到躯壳的精气就可以过度给亡魂,也就是你所说的‘精灵 ’,那么,精灵就可以长成有实质的身体,恢复本来面貌了。” 柳青突然笑了,笑声里透着说不出的凄凉。是在感怀多年的漂泊,还是在想念 曾经的爱人? 欢乐相聚,离别是苦。心中沾满尘埃,而你早已离开。 虽然心中也是同样无限感慨,小清嘴上却不能这样表露,因为现在她还不知道 原本已经失踪的柳青今天又出现的目的是什么。 “怪不得老大后来总是叫我不要碰你的手,他一定是怕我发现你早已是个死人, 但我还是从方丈那里知道了这个秘密。柳青,那三个和尚是你杀的,对不对?你一 直在欺骗我们,你等待十月十五月圆之夜,并不是要救出你心上人的魂魄,而是要 拯救你自己的魂魄,用那三具尸体的精气来填充你的元神,好转化为人形!” 听到这些,柳青的笑声更加的凄厉,长发猎猎飞舞,衣裙震荡,就好像身边有 无数的狂风在呼啸。 蓦地,柳青突然一下子荡到小清面前,一双冰冷的手牢牢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尖利的指甲深深刺进了她的皮肉。 “柳青,你要干什么?”她惊叫,“我并不想害你!” “可是我不能相信你!”柳青咬牙切齿地低吼,手上再次用力,“这些年来, 我受到的欺骗太多了!不过在你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小清伸着舌头,眼泪都被挤出来了:“是……什么?” “你说的其它事情都没有错,只错了一件———那三个和尚根本就不是我杀的! 我也只能说这件事巧得离奇,其实我只是正好利用了他们的尸体而已。还有,既然 你已经知道我是一个亡灵,想必也不会忘了我只有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才是有形 的,所以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井里真的有一个女鬼,她就是我现在的这副皮 囊!只不过,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跟你们说的那些有关她的预言都是真的, 因为只有我和她之间才会有交流。” “柳青,你……你,放了我!” “还有另外一件事,更是你们永远也想不到的:要杀光你们的并不是井中的女 鬼,只有这个预言我骗了你们,真正要杀光你们的人是我!我三番五次地警告你们, 有心放过你们,可你们却不知好歹,非要留下来陪着他们一块死!”柳青发出了凄 厉的笑声,“如果月圆之夜那个跳舞的人影没有出现,我的拯救亡魂术就不能实现, 到那时我只好杀光你们这些活人用来填充我的元神,因为这样的机会并不是那么容 易碰上的,所以我不能错过,因为我不想再四处飘荡了!” “月中那个人影……是谁?”小清已经感到自己不行了,因为她已经听到自己 的一节颈骨错位的声音。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歌声:“凡间仙界比坚贞,烈火炼狱烤虔诚,合掌 一笑无须爱恨。戒恨戒痴不戒深情,空空世间总得心伤……” 听到这歌声,柳青的浑身都开始颤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