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一粒粒塑料麻将们相互碰撞的响声争先恐后地夺窗而出,蔡建荣之兄蔡建强跟 着他们矍铄的老父亲后面一人扛了条钓鱼竿将稳健的步伐从大门口挨个儿迈出。老 头临走前千叮万嘱:“建荣啊,厨房锅里头煨的排骨汤,注意照应一下。” “好好,我记得了。”蔡建荣应他的爹。 蔡建荣便是宋强们常挂在嘴边人称“蔡所”的人物。 “你家老爷子还真有兴致。”我羡慕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说。 “老年人还不都这样儿? ”蔡建荣一边儿摸牌一边儿道:“就图个乐,退休在 家也没别的事情做——好球! ” 辟辟啪啪辟辟啪啪啪。 “哎,蔡所,回来跟你哥讲一声,下回钓鱼把我也带上怎么样? 我想学这玩意 儿想多少年了,就是一直没能实现。”我说。 “你就那么可怜巴巴点儿业余时间还钓什么鱼,没事儿打打牌多好。”宋强插 嘴。 “人家夏教授不是有那份闲情雅致么。”大刘向我这边挤眼,“——哦? ” 我没理大刘,继续对蔡建荣说这钓鱼真的是我多少年来的一个夙愿,一定得让 他哥满足我。 “下回真得找几个高手过来跟你玩,”大刘盯着牌桌的局面眉头紧锁,“真搞 不懂你怎么老赢我怎么老输。” “哈哈哈哈,改日要不然我送块‘麻将病夫’的匾给你算了,或者你有本事去 喊个九段高手来刹刹我的威风请我吃玻璃14也行。”我得意并肆无忌惮地冲大刘 放狂话。 “哪边来一股糊味儿啊? 快看看。”宋强忽然说。 “汤。”蔡建荣奔厨房了。 第二天我打了个电话给蔡建强问鱼竿哪里可以买得到,他说可以去渔塘租我说 想买个新的他说好多店都有卖的只有金桥市场可能便宜一点儿但质量不一定多好, 我客气地向他道了声谢谢。 我本来想喊宋强大刘两个一道去的,结果这两头牲口死拖活拽也不肯走。他们 一天到晚就知道做生意混日子,我骂他们一点儿乐趣没有他们也不在乎还回我说打 麻将不也是乐趣么? 我说这叫低级趣味他们也仍是不以为然,最后我只好去惊动建 强老兄的大驾请他单枪匹马为我当回导游陪我走一趟了。 我其实并不太爱跟不怎么熟的人合作,没趣儿。 建强他家楼下门房的张师傅是位热心肠的老人,建强说跟他借两辆自行车他二 话没说便答应了。我们齐驱并驾驶在去渔塘的路上,建强骑在张师傅儿子的那辆红 色“二四”上的样子使他从侧面看起来颇像一个卖鱼的小贩。 一种钓法是付二十块钱随便钓的,小鱼;一种钓法是钓上来按斤称重的,大鱼。 不在一地界,好比如今手机的不同缴款方式。我们选择的是第二种钓法。 我们经过了一片比较干净的地面,这里有很多人聚在一块儿钓。我想大概这边 鱼会比较多吧,可建强说要真鱼多那帮家伙就不会那么老坐着没动静了,我想想也 是道理。建强带我来到了一个稍微有些偏远的地方,四旁没什么人。我看见河岸对 面有一群忽隐忽现的老年人仿佛是在练太极拳又仿佛不是,天知道会不会又是修炼 什么神异气功的也没准儿。 然而钓了很久一条鱼也没上钩,我放下去的饵却每次上来时都不见了。我没心 思再往下等了,看来天生不是这块材料。 “钓鱼是需要耐心的,夏教授。再坐一会儿吧,大鱼马上就上你那儿去了。” 建强乐呵呵地望着我,他已经钓上来好几条了。 “你一个人钓吧,我还是回去了。这鱼竿送你! ”我说。 “哎,这干什么,不少钱买的呢。”建强躲开我的手。 “拿着拿着,我要它也是放家里头睡觉,还占地方。早晓得不买的,我觉得还 是用网的比较快。” “网就没意思喽! 钓的才会其乐无穷嘛,要多的话菜市场倒是多得很,比这儿 还便宜些。”“再见吧。”我还是坚定了撤的决心,并向他挥手。 “那我就不客气了。”建强拿着我送他的鱼竿站起身客气道。 那天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我打电话告诉肖晶今晚不回家吃了。我俩在 一家普通的饭馆里胡乱地要了几个菜,由于疲倦,没喝几瓶我就醉了。我跟那人找 了个马杀鸡15歇息了一小会儿,出来后我就一直把他送到了家。已经深夜一点,我 浑身发热但也没什么睡觉的意思。不自觉中我一个人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地界。这里 面仿佛有很多十七八岁的小丫头们正在跳脱衣舞。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 我甚至觉得这根本已经不是我所居住的星球。那晚我结识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妓女, 她可怜地向我倾诉了她与以前一个装潢公司的小伙子的恋爱故事,因为一点儿小误 会,那小伙子连个招呼都没打便辞职去了另一座城市,她就是从那时起开始走上了 自暴自弃的皮肉生涯的。我印象里情不自控地与她发生了从吹拉弹唱长驱直入之始 连续执行到潜龙勿用功败垂成之终的鼠米合作伙伴关系,但旋踵我便落入圈套—— 一个常登载于大小报端的情节与之雷同极了的惯用伎俩。几个穿制服的彪形大汉果 然闯进门里“发现”了我们,他们以我调戏了服务小姐并强奸了她为名向我提出敲 诈巨款。我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是伪劣脚色了,但迫于形势危急寡不敌众,我虽明 白又能顶什么使呢? 我只记得我曾是奋力放倒了其中一个小伙子打算外逃的,但后 来不知是谁从后脑给了我一拳,我便眼冒金星不省人世了。他们抢走了我身上仅有 的八百余元现款和劳力士金表,并送了我一顿雨点般的拳头。后来我被扔在了一条 旧街上,形如一条乞丐,狼狈透了。这些还都是我后来听别人说的,当时的我其实 对发生过什么事儿竟却没有了丝毫的记忆。 待我苏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间充满药味儿的病房里,手上被扎了眼儿 吊着葡萄糖液,浑身淤痂。在我的右边,有一伙中年男女们正团着一个老头子嘘寒 问暖。 我一脑子的昏沉与迷糊,努力地使自己能想起些什么,可越想越觉得不合逻辑 就跟说梦话似的,我看见一位护士小姐走进了病房,便大嚷了起来:“喂,护士,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老婆呢? ” “嘘——这位同志,病房里不许大声喧哗。”护士小姐严厉地批评我说,“影 响到别人休息多不好? 是一个男的送你来的,一个出租司机。” “司机? 我可不认识什么司机,是我给他撞了没死掉还是他良心未泯把我送这 儿来的? 可我记得没给车撞过呀?这人长什么样子? 他不会是想图我什么吧?”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年头好人做不得,越做越缺德。哼! ”护士 小姐摇着头板着脸气呼呼地朝门外走了。 “开个玩笑! 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 没人应我。 我这才感到右边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好几分钟了。我脸 上一阵发烧。 不一会儿,刚才那位护士小姐领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又回来了。那人没有走 向隔壁的老头子,而是走向了我的床位,问道:“怎么样,没事儿了吧?” 我丈二和尚般地看着陌生男子傻问:“你是谁? ” “这就是送你来的那位司机先生。你一个人躺在马路上,醉得像一滩泥似的, 浑身是伤,亏了人家……”护士小姐刻薄地向我介绍。 “哦,那就真是太谢谢了! ”我深情地望着眼前的这位救命恩人,并于是一边 打量起他来。这人起码有一米八几的个头,脸上生着许多青春痘,胡子好像新刮的, 而气质就稍显有些腼腆。总之,怎么看至少也得二十八、九岁了。 “谢谢您,的哥。您贵姓? ”我感动不已不顾伤痛爬起身握住他的手说。 “我姓唐,唐僧的唐,唐贺胜。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唐贺胜放下了我伤 痕累累的右手说。 “是么? 那咱们可是有缘了,麻烦您丢个电话给我吧,您看咱们又不认识还得 劳您掏钱给我看病,我出去得马上找您还钱,只是这两天我暂时不能回家,给老婆 知道了不好。” “呵呵,那没事儿。怎么称呼您? ” “我姓夏。” 唐贺胜探完院走了。我对这人印象不错,他没有太多地问我怎么会躺街上的, 这种人能交。现在能主动掏钱为陌生人看病又不多话的人太少了。 我讨厌闻西药的气味,我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你这个亏吃得真他奶奶冤枉,那几个打你的狗日们别让哥儿们碰着,碰着哥 儿们第一个冲上去把他们丫脸打肿。”宋强拍桌骂道。 “算了吧,我也难得吃回亏。反正什么都记不得了,连哪个打的我我都不知道, 说不定那晚根本没被打自个儿跌的也说不定。你说奇怪不奇怪,那天我那块劳力士 明明不见了,可我后来怎么又在我家床头柜里找到了呢? 还有,我这皮夹子里面居 然还能有两百多块钱,真他妈活见鬼了。你说哪儿有抢人钱不连锅捧还给剩点儿的 道理? 我他妈都弄糊涂了,那天我到底有没有去跟蔡所他哥钓鱼去? 我怎么什么都 闹不清了? ” “哪个晓得你? 成天神经兮兮的,反正哥儿们好像没听讲这个事儿。你有一天 不是讲说鱼竿都他妈一百多块钱一支太贵了还是去租么,后来你什么时候去找的建 强? ” 我傻眼了。……臆造?……杜撰?可我身上分明却有着许多青紫的伤痕,作何 解释? “救你那个驾驶员在哪儿? 你有没有谢谢人家,也没说把人家喊出来吃个饭 么? ” “这个不要你教,我早办好了。” “人家没把你当土匪扭送派出所去真是太便宜你了。你也真是,怎么想起来大 老远坐火车跑常州嫖娼去的。” “别说这么难听,我也搞不清楚了,大概喝太多了吧。但你要说我像土匪也就 太扯毛了,再落魄的教授也不能有土匪的气质吧。” “教你妈个屁授! 哼,哥儿们没说你像要饭的就等于夸你了。” 这事儿后来我自始至终也没告诉肖晶,她也没有多问什么,似乎这一切真的从 未发生过,纯粹只是我听来的一个关于自己的虚构段子而已。 校园里处处流溢着祥和的空气,这是一块熏陶人类心灵的净土。每到清晨,就 会有一群出来练剑的老人们旁若无人地挥舞;那些三三两两的女学生们也会聚在河 边的石凳上开始她们美丽的晨读,谁也不去打扰谁,一直到把天读亮,把花读醒。 看着学生们勤奋刻苦的样子,我打心窝儿里感到欣慰,有时甚至还会不小地羡慕上 一番呢。 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引起我的不快,包括那些调皮的男生们偶尔的 斗殴事件也会被我理解成一个刺激的小插曲。年轻人,谁没有过青春的冲动? 我不 敢想象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活到六十岁将怎样去回忆自己的人生,总得提前制造 些值得吹牛的资本吧。 今天早上我将面向广大社会听众讲述我的“唯性论”书法创作构思及其实践原 理,地点本院,又是一次让我得以在妇孺领域普及名头的机会。 两个半钟头很快过去了,我掏出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汗水。今天早上空调坏了, 我足足受了两个半钟头的洋罪。 掌声。 散场之后,蜂拥而上的学生们像讨厌的记者一样把我包围了,我只得利用各种 足以教他们思考几个月的极专业的术语与玄理将他们逐一打发走,我不爱在公共场 所做太多的纠缠。 我在校门口碰见了唐贺胜。 “咦,你也来听讲座么,怎么没见你? ”我对他的出现表示惊讶。 “哪儿呀,送我朋友的一个儿子来的,马上等接他回去。你也来听么? 这么巧。” 唐贺胜坐在打开了窗户的桑塔纳车头部对我说。 “我是来讲的,才散。” “真的? 弄了半天原来你就是那个夏散舟教授呀,怪不得我说我认识你呢。” “是么,你在哪儿认识的我? ” “记不得了,好像在哪个广告上吧。走,咱们一块儿吃饭去中午,我朋友的儿 子过来了。 一个十五六岁样子的小男孩姗姗地走向唐贺胜的车,看见我的时候他的眼神似 乎很怀疑我怎么会跟唐贺胜这样的人有来往的。 “这样,中午我来请吧,咱们去前面‘珍宝舫’啃鸭头去。”我钻进车肚说。 路上,我和唐贺胜跟那小鬼聊了聊,那小鬼懂的东西还算不少,小小年纪竟然 就知道给我的讲稿列了份提纲。我笑着告诉他其实这些东西看看我写的书就可以都 一样的,小鬼却说听活人讲跟看书的感觉太不同了,听可以引发许多灵感与心跳而 看就未必能。他还说有机会跟我坐一辆车真是荣幸极了,一定要回去把这个消息告 诉他的书法老师——一个我从没听讲过的传说中的准业余高手。小鬼坚持不肯跟我 们一起去吃饭,他说爸爸妈妈吩咐过一定要让他回家吃的。于是唐贺胜只好先把小 鬼送去了家门口让他下车后我们才又重返了原定的食途。 我们选择了一个光线较暗的雅座坐了下来。我真诚地对唐贺胜说滴水之恩当涌 泉相报何况你于我的救命之恩起码得涌它个太平洋才能勉强及格,从这一刻起,我 俩成了歃血之盟。 “你是不是有心事呀,我看你总好像在为什么事儿烦神似的。”我嚼着菜根边 说。 “你猜对了,我是有些心事,烦得要命的那种。”唐贺胜苦闷地说。 “有什么好烦的? ”我漫不经心地言语着,“你不像个缺钱花的人,是为家里 老婆孩子么? ” 服务小姐走上来为我们斟满了跟她身上穿的制服印着同样一个牌子的啤酒。 “不,我还没结婚呐。不过确实是为了个小女子。” “敢情我净瞎白话了真不好意思,不过像你这样一表人材的小伙儿最好还是别 委屈自己憋着去当什么单身贵族。看见好姑娘得赶紧追,就好比这窗外迷人的风景, 现在还像张画似的,过了中午就不能看了。” “是呀,我也知道要抓紧。” “机会到处都是。你看,比方说那边车站那个等车的女孩长得就不丑,岂止不 丑,可以算漂亮了,——哎你别说还漂亮得有些不讲理,其它站旁边的人都显得影 响市容了,要不你去勾搭勾搭她?” “哪儿有? ”唐贺胜朝窗外到处张望。 “左手。”我指给唐贺胜。那位等车的漂亮女孩儿正在不停地回顾,似乎有所 企盼。 “看不清楚,她怎么不打的走? 为了省几块钱也不必的。”唐贺胜注视了一会 儿,回过头说。 “你看你一看人家人家就转过脸去了,看来你跟她没那个缘分。人家早被霸占 了,她旁边那个打情骂俏满脸横肉的不是? 瞧! ”我继续把目光停在窗外左手。 唐贺胜夹了一大块柿饼扔在嘴里,又看了看窗外,苦笑:“可惜一朵鲜花到底 还是插臭狗屎上了。” “来,咱俩把这杯干了! ”我举杯呼吁。 铛! “痛快。” “说说你的事儿吧,看兄弟能不能出上点子。” “要说这都是我妈的事儿。我这个对象谈了一年了,她家有些穷,三天两头要 问我家这边借钱。我妈就烦了,不让我再跟她好了。” “管你妈干嘛? 我跟你讲,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了什么东西都是假的就感情这 玩意儿还有些真。我倒是问你,你自己现在还想谈么? 或者说你现在还喜欢她么? 别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家伙似的没个主见,是什么就面对什么。” “问题就是我现在好像也有点儿我妈那样的感觉了,开始还有些……反正怎么 说呢? 我也真觉得自己不再像从前那么喜欢她了。”唐贺胜愁容满面。 “你们不是还没领证的么? ” “是没领,但我们一直就同居在一起那什么了。” “客观地讲我是不提倡未婚青年享受已婚待遇的,先上船后买票不利于优生政 策,不过既然如此的话我看你还是干脆把钱要过来早些分手算了,这样两个人都不 耽误岁数,但你要说还想跟她过的话就不能这么整了。” “唉! 这个经要像你讲的这么好念我早念完了。关键我家对象这人又好,我哪 能下得了狠心随便就伤害她呢? 但是你知道么,这几个月她不晓得中了哪门子的邪 开始迷信起那个般若学会的学说来了。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就吵着要搞什么‘方 程原理’, 把一家人都折磨死了。本来我妈就不太喜欢她,这样一搞还不得彻底完 蛋熄火? 有时候想想我都恨透她们那个叫什么‘伟大的新科技革命导师水银先生’ 的了,太恨人了不是么? 这家伙怎么这么不是东西净叫别人瞎做实验瞎引火上身他 自己怎么不身体力行? 中央都下禁令了这些人还越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越实验越兴 奋越来劲儿,搞不懂呀现在的社会。”唐贺胜叹息。 “其实水银这人还是蛮有本事的,只不过我也和你和全国人民一样地烦他。” 我表示支持道。 “我有点儿不想再拖下去了,她要再闹下去这日子也实在没法儿过。现在叫她 及时罢手那是不可能的事儿,除了水银哪天自己承认他那套是骗人的差不多,要不 然我看谁也没招。我也只有算了,唉! ”唐贺胜再一次无奈地叹息。 “你别是新看上什么外面的女孩儿了吧? ” “没有,烦她都烦不过来还看上新的呢。干我们这行的看起来接触人多但真正 还是少,也就跟钱打打交道。” “那就不要紧了,你又没看上旁人还能这么想就足以证明你的潜意识已经决定 了你真的不再喜欢你那对象了。搞般若化学实验的人十个里面有十一个是认定方向 死不回头的,这个我清楚得很,烧炷香祝她早点儿摆脱吧。但你现在最该干的是得 想法儿让她摆脱了你才行,见缝下蛆然后拨乱反正,千万别你自个儿蹬她,要不就 显得落井下石见死不救不通人性了。你能看见素昧平生的我躺在地上把我抬去医院 还能垫钱替我治伤就可见你决不是那种人,你下不去手。” “笑话。她就能下得去手么? ” “怎么下不去手? 你要敢听我的今天回家你就跟她讲最近在外面认识了一个朋 友,玩得不错,别说我名字呀记住,然后晚上我就跑你俩家蹭酒吃去,然后你就… …”我附在唐贺胜耳边窃语。 “这样不好吧。”唐贺胜半推半就将信将疑。 “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上上之计,就这么定了。另外,你家除了她还有没 有别人? ”“她妈在,不碍事儿吧? ” “不碍,她妈在戏还能更精彩。” 唐贺胜对象家住的地方离我早先的单位很近。这是一座旧式的楼房,少说盖了 也有二十年了,牢固尚可就是全然失去了美观。在楼房的对面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 那里面装着一个小型的鸡鸭市场。烈夏,不断地会有些讨价还价声与种种的异味儿 们从其中扑面而来轮奸着人们的耳朵与鼻子。这儿人大约被轮奸惯了,久而不觉其 恶。 她家住在最西边的一栋楼,我是根据唐贺胜所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它的。楼道墙 上的老石灰显然已经许多年没粉刷过了,一些剥落的痕迹经过天然的排列看上去就 好比一张皮笑肉不笑的鬼王的脸。 进屋给我的第一感觉是黑暗中透着几分龌龊,门厅的正中间有一张饭桌,其上 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陈年油垢。 “这是我才认识的新哥儿们,——刚才还在说你你就跟曹操似的这么巧到了。” 唐贺胜将我请进门并向屋里人介绍。 “我姓陈,贺胜的朋友。大娘您好! ”我放下刚从小店顺带上来的酒和熟菜, 操一口甲等普通话向那个瞧上去很像唐贺胜未来岳母的老太婆打招呼。 “这就是我家对象,王媛。”唐贺胜指着刚从卧室走出来的一个略无姿色的女 人说。 “您好,咱们在哪儿见过么? 我好像认识您。”王媛说。 “你们小两口是不是商量好的? 贺胜第一次看见我时也这么说。可惜我真的不 认识你,你们别又是在什么地摊儿杂志上看到的长得很像我的火星人吧。” 老太婆傻乐,王媛却未语,她只是看着我,似乎还在想着什么。 “贺胜,厕所在哪儿? ”我居心叵测地问。 “右手。——算了还是我引你去吧,我家这个老式厕所你可能不会上。”唐贺 胜于是顺理成章地随我走进了厕所里。 他家这间厕所有个暗盖,须揭开才能使用,挺别致。 “喂,哥儿们多句嘴你可别生气呀。”我躲在厕所里小心翼翼地对唐贺胜悄悄 说,“我怎么看你家她不像那种搞科研的很有文化的样子嘛,很正常呀?” “那可不?才学不久当然看不出来。”唐贺胜解释,“我最害怕的就是她马上 哪天万一真学会了像电视上放的那样搞化学实验弄出大爆炸来能要了一家人的命。 再者说……” “行了行了,你先出去吧,总之我来应付便是。”我撵走喋喋不休的唐贺胜, 关上门用身体前方对准这奇特的茅厮排泄。 十点半时,我跟唐贺胜脸都热红了,我们所侃的内容也越发走向了肆无忌惮。 已经半斤酒下肚的我,虽说只是头脑微晕,但却早就装作十分醉的样子。 “走,贺胜。酒吃饱了,我们俩去找个桑拿泡一晚上,碗筷就麻烦你家老婆收 拾一下吧。——大娘、弟妹,我们走啦。”我故意把“桑拿”两个字喊得特高。 “我家她就在厨房,你小点儿声。”唐贺胜谨慎地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埋怨配 合道,“——妈,我朋友喝多了,我送他回去。” “小唐啊,我看人家好好的,你喝多了吧。这么晚了还上哪儿去,洗桑拿浴泡 小姐? 我打你招呼你敢去去试试瞧! ”一副市井刁民模样的唐贺胜未来岳母一点儿 不给我面子,当着外人的面就敢这么威胁未来女婿。 “大娘,就少操心吧您就,”我也顺势拉下脸来,“哥儿们吃爽了叫贺胜陪我 逛逛又怎么啦? 改革开放都快二十年了,洗个澡怕什么,又不是玩什么大奢侈。” “小唐,看样子你常去吧。哼哼。”老太婆并不睬我,仍旧把泼撒向自家女婿。 “一次没去过,毛主席保证。您别听我朋友瞎讲,他喝多了,我真送他回去。” 唐贺胜一时竟没了说法,慌的。 “喂,你家老太怎么这样呀。赶快走啦,我马上给你把梅美眉喊出来吹吹牛, 你上次不夸她蛮漂亮的么,没准今儿就成了。”我开始醉眼惺忪地胡谄起来,梅美 眉是我临时才编出的名字。 唐贺胜额上暴起了青筋,可嘴上却软得很,说:“走吧,走吧,别吵了,再说 大家就不愉快了。”他于是一边假装推我出门,一边自己也假装准备往外撤。 “别没事儿装出那么个正派的样子,都自己人给谁看呐。我又不是黑社会老大 又不是白眼狼,要真那样你敢跟我在一起玩么? ”我继续依计朝唐贺胜叫板。 “姓唐的你给我回来! ”老太婆怒不可遏了,她只好努力上前狠狠地揪住了准 女婿的大襟并且吐沫横飞眼露凶光,“……别急走!别急走!老娘今天算认得你了, 你给老娘说清楚,你小子要敢在外面干对不起我女儿的事儿老娘第一个不放过你, 不要认为你借我家两个钱就了不起了,我女儿什么青春都给了你怎么不说的? 我们 家穷归穷这点儿面子还是得要的,今天你姓唐的不讲清楚下回少来找我家女儿少进 我家门! ” “妈,您……我没……”唐贺胜欲辩已忘言。 “妈,真是这个姓陈的喝多了。”王媛终于听不下去,跑来劝架。我看见她瞪 了唐贺胜一眼,又帮他辛苦地扒开了脖子前母亲那双死牢死牢的手。然后她回过头, 凛然地对我说:“陈先生以后请你少来我家,我家不欢迎你。” “贺胜,现在你家人撵我走了,你要么发个话,要么就别怪老子不给面子了。” 我的爆竹脾气随机生发。 “你想动手?哼,动动看呢?这儿可是我家!”王媛怒目微睁,一面扶着她妈 一面冲我的醉脸作抵抗式的叫嚷。 “行啊小唐,你会喊外面人来对付我家是吧!真是反了天了,你给老娘马上把 这个人轰走,快!否则就你走,永远别指望回来!”老太婆气得几乎有些力不从心 了,直跺脚。 “你他妈可是骂到现在了呀老太婆,别给脸不要脸,再讲一句信不信老子立马 抽你丫的?”我冲动地抬起手正欲恶向胆边生,却被唐贺胜一把拦住。 “别闹太过分了,老陈!——妈,其实我……”唐贺胜发现苗头不对,陷入左 右为难。 “滚! ”老太婆终于使尽最后的蛮力把我们推出了门外,接着她便一屁股坐在 地上,嗷嗷大哭了起来。 “王媛,劝劝妈,我一会儿就回来。”唐贺胜边擦着满脸的虚汗边对屋里叫。 “你有本事打110 去? ”我变本加厉地逞凶挖苦那可怜的老太婆,唐贺胜则总 算强拉硬拽才拖走了得饶人处不饶人的我,好不费劲。 “哪儿有这么个闹腾法的?哪儿有这么个精彩法的?咱们开始是如何说的来着, 你现在搞得……唉,唉! ”唐贺胜急得言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我借你大米还你黑豆的么,这么沉不住气干嘛? ”我掏出一支烟递给唐贺胜, “先抽根烟再慢慢讲。” “你! ” “你认为我高了么? ” “我当然晓得你没那么快喝高,可你这么办事儿先总得给我个心理准备吧,这 回干的还算人事儿么? ” “怎么了就不是人事儿呢? 太是了才对。凭良心讲要提前都告了你你方才戏能 演这么到位么? 你不是又后悔了吧。” “也不是后悔,可……” “看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 “唉! 要么我回去算了,明天还得出车。”唐贺胜无精打采地说。 “呸呸呸! 你现在回去做什么,去跟她们解释你刚才是在做戏? 告诉她们我不 是姓陈的流氓而是姓夏的教授? 然后再坏了我们精心设计的战略? 那你就可真是个 出色的大草包了。出车着什么急,你就当真还在乎少挣这一个晚上的钱不成? 依我 说咱们现在干脆就该倚歪就歪,一起冲个澡得了,再开个包间点两个小妹妹折腾它 一夜,轻轻松松的,怎么样? ” “不行,我不干那档子事儿,我不去的。” “按摩一下而已,你以为干什么,又没人说把你往歪道儿上带。” “可我不是流氓。” “你当然不是流氓。谁是? 谁也不是,我们都不是流氓呀不是么? 光当流氓有 什么好? 流氓的最基本要素是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可这样的人如果同时具备了琴棋 书画诗词歌赋的能力才有资格发生名称上的质变,那便是人们常说的‘才子’了。” 我谆谆告诫唐贺胜。 唐贺胜懵懵懂懂地听我大吹大擂,他显然并不觉得才子能比流氓强多少。 “现在王媛马上就跟过来了,我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你得相信我。咱们现在 往前面路口走,看王媛差不多来了你就先假装四顾看一下然后假装发现了什么再然 后马上打个车走。别开你自己的车,盘缠回头我负责全给你报销。” “滑稽。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会跟过来? 吹牛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难道你当自己是无所不知的佛陀么? ” “我固然不是佛陀,可你也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就不能知道她会跟过来的 呢? 刚才出门我观察到她劝你丈母娘的样子就知道了,她肯定会来的,你就看好吧。” “反正我不跟你找小姐去。” “不找,谁找呀! 有钱没处花了? 咱们也就意思一下往前开几站就下车了,只 是今晚你最好能别回家了干什么都行,真正没事儿干咱们哪怕打电子游戏去也是可 以的,再不然你住我朋友家去算了我有个朋友开招待所的,反正这两天你万万不要 回家去就是了一定要过几天再回去。到时候回去的时间还一定要在夜里,你得喝得 醉醺醺的,进门就净说胡话一会儿说自己冤枉一会儿说这晚上玩儿得真过瘾。演得 要像,越逼真越好,这样估计就OK一半了,有没有难度? ” “我有点后悔当初救你了,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为人师表。” “咱不就图这效果么? 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快!她来了,后边。” 一周后,在我的精心策划下,革命任务究竟胜利完成,丧心病狂的老太婆就剩 差点儿没趁睡着把唐贺胜给阉了。 我们在约定地点干杯。 “她骂我是骗子,她还说她妈已经帮她托朋友介绍了一个大专生给她,条件什 么的样样比我强,还说看在这么长时间相处的份儿上奉劝我一句:少跟你这种人混 在一起。” “哈哈! ” “不管怎么讲,谢谢你,这事儿总算是搞定了。回头我就跟我妈讲还是让她去 找王媛妈要钱吧,我是不好意思再丢这个人了。” “小姐,这边有几只你们豢养的宠物麻烦收走好么? ”我盯着桌上飞来飞去的 苍蝇的半开玩笑地向服务台吆喝。 唐贺胜这回脸上净是喜悦了,烦恼已经弃他而去,追也追不到。 “狼想吃小羊之前总会先说些占理儿的话找个借口给自己再吃它,可实际上全 没必要。既然狼的实力完全在小羊之上,两个人单独相处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啃 就是了,婆婆妈妈的没劲儿,但狼们大多喜好绕这口弯子。”我不遗余力地传播我 的霸权哲学。 “说得对,真狠起来绝对不容易,人也总是抹不下面子的。”唐贺胜评价。 “这年头胆子大点儿好,年轻人不能怕闯。过两天我要去四川一趟,大概两个 月才能回来。” “干什么去这么久? ” “跟你开车目的一样,挣包耗子药钱。” “到时候喊我,我送你去机场。” 那回我没有告诉唐贺胜我去四川的真正目的,我私人的事情旁人知道得越少越 好。 我走了之后,陆续又发生了许多其实完全不干我事儿的事儿,只是因为这些事 儿后来才莫名其妙地与我扯上了关系,所以我当然有必要将他们分别陈述于以后的 若干篇章之中了。 补充一句:临行前,我陪同肖晶去了趟队里看夏鹿鹿,来回的路上我们几乎是 没说上一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