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我每次回来他都会来找我,一找到我就鬼鬼祟祟地问这问那搞得人一头雾水, 其实我知道他的心思,他也就差没敢跟我明说想跟我谈恋爱了。”丁梦蕾说。 “他要说了你会同意他么? ”我问。 “当然不同意,我又不经常在家,再说他人也太小……开什么玩笑! ” “那么,你不打算谈恋爱了么? 还要考研,考出来都三十几的人了。”“谁 说我没打算谈,只是怎么也不可能考虑他而已。”丁梦蕾眨眼数星星。 “那就考虑我吧。”我也假装数星星。 丁梦蕾握着她的纤纤擢素拳亲昵地在我身上捶了一下:“想得美。” “听他伯父讲那孩子还是个散文家呢。散文家,哼哼,多么有前途呀! ”我冷 嘲热讽。 “你说为什么好多男的都爱在我们女的面前把自己吹成一个流氓呢? ”丁梦蕾 挺认真地问。 “是么? 我就从没说过。”我懒洋洋地看了眼丁梦蕾喷云吐雾道,“把自己吹 成流氓有什么好? ” “我也是这么想呀,可有些人就喜欢当着别人的面把自己说成一个在外边花天 酒地的样子,又是多么风流倜傥,又是认得多少黑社会。” “你说的是林非吧。” “不光他,我碰到好些男的全这样。” “这么跟你说吧,咱们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它可以视作一种渴求赢得别人尊重 意识的畸形外现,一种想统帅别人而不得的半吊子自炫病态。具有这种心理倾向的 人内心常常是很孤单很怯懦很有匮乏感的。你所说的这类男人我也见过不少,年龄 普遍集中在二十岁左右,什么都没干过,全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事儿不管好坏一古 脑儿全安自个儿身上了。他们不是嘴边还老爱挂出些自以为动听的所谓‘黑道术语 ’么? 殊不知哪儿来的那么些黑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术语,全是打歪电影那儿学来的 不良、腐朽与没落。嗬,在他们眼里这世界还了得,普天下做生意跑江湖的全成黑 道了。其实人家谁不是本分人谁爱没事儿找事儿打个架捅个娄子什么的? 忒没劲。 日子都还没过明白就想学人家当黑社会,简直俗没治了! 还挺乐意扬言自己看不上 那些混混式的小人物说人家是没脑子的受人利用的不是?狗屁! 可他们自己心里头 比谁都明白自己其实连混混都不如想让人利用都没人利用自个儿都不愿意利用自个 儿才是真的。你说就算认识好多黑社会老大又有什么用,你认识一千个黑社会老大 临时撞上个狠的该欺负你还不照样欺负你? 有事不怕事遇事不躲事才算是爷们儿本 色哩,行么?还有,这类人在爱情观上往往全一个德性,低极透顶的那种,就是迷 信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人不风流枉少年’这类的昏话。操! 从野生动物 界的兽性规则透视分析看他们多半是指望这样可以吸引你们女性。” “可要通过让别人看扁通过败坏自己声誉作为手段的话还有可能吸引女性么? 比如说林非吧,虽然我长年不怎么在家,但从小也是知道他性格的,他哪有那什么 什么的……就像你刚才说的,半吊子自炫病态。” “不,其实你也可以把它看作一种利用语言强大自己的心理手段。男孩子嘛, 总得在哪样上有个好强的,再弱的男人自尊心也不至于弱到哪儿去。只不过他们可 能不敢用行为表现罢了,心还是不服软的。说通俗点儿,那就是Q 版的现实模式。” “Q 版? 阿Q?鲁迅先生说的精神胜利法? ” “没错,不过你们隔壁那位林非小朋友可真把我吓了个不轻。他不止精神胜利 了,什么都胜利了,这孩子脑子绝对有问题,挺严重的,不趁早治三十岁一准儿中 风。 “那么你是说他会出事儿难道? ”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能预见哪块云彩有雨,不过话说回来也 未必事事都那么严重,年轻人谁还抵挡不住几把刀的? 外人问起我我都说这孩子是 早恋了没想开干了点傻事儿,也没真想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我不必透露他是想对我 干什么的,他那天可能还真没想对我干什么。敢情这孩子愣是横竖有点儿晕了吧唧 的,我活了这么些年这形儿的还没见过几个哩,姑娘你可千万别应了他那就算造化 喽。” 我们后来便不再愿意总说林非了。那天送梦蕾回家时,已经十二点过了,星汉 依然璨烂如初。 第二天晚上,我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竟称是林非的姨父,姓黄名伦喜。 他说从电视上看到过我还说没想到我跟林非之间能有这么一些子事儿,希望有机会 跟我聊聊。我顿时心生一阵狂喜,但我却回答他最近忙倘若有时间的话一定拜访。 我已经有了走向更捷之径的打算。 数周后,拍卖会如期举行了。我没去参加现场,我只在电视里等待最后的结局。 日本富商二瓶正也以两千八百万人民币的巨资夺去了《胆胆胆帖》的收藏权, 这是一个胆敢高出我估价约一千万元的数目,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我不能眼睁 睁地看着国货外流,我不愿让下个世纪的国人抱怨。 二瓶正也需要在中国再呆上半个月才会走,他希望藏主与盛河公司负责人士利 用既有的安全条件替他暂为保存真迹,他愿意因此付出更多的钱以确保返回祖国之 前万无一失。为了表示诚信,他还决定了将一半的定金预先直接付给原藏主黄伦喜, 中国人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天,我正躺在沙发上为下一步的行为书法展冥思蓝图,二瓶正也在一个中 国翻译的陪同下找到了我的住所。二瓶正也是北海道一个县书道社的社员,对中国 文化有着一定的研究。他说他早就听说了我在当代中国书法界的影响如雷灌耳,也 早就想找机会拜会我了,我说哪里哪里。我客气地同他边品茗边交流了中日学术方 面的异同话题,我吐出每一个字眼儿的时候都十分在意一条极为原则性的准绳:不 卑不亢。这四个字乃是我历来对外国人一贯的态度。 二瓶正也带来的翻译显然是个多余的脚色,因为我完全可以仅凭一口流利的 日语跟他的主人直接对话。 二瓶正也对中国人广域式的互动性书法现状表示不能理解,我却坚持认为虽然 日本师徒式的书道体系对于强化单一的书写技术会有极大的优势,但由于片面追求 独专而不屑旁涉,这样反而会导致削弱书道本体的精神内蕴。二瓶正也对我的说法 只是报之以微笑。看得出来,他对本国的书道理念已经做到了根深蒂固难以动摇矢 志不移的地步。可惜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形而上的思维转换的科学性与必要性。好在 这一点并没有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好交流。二瓶正也对我是极为尊重的,我当然也 就会一样地以礼相待。临末,二瓶正也希望我如果有空可以去陪他再看一遍真迹, 他想在飞国之前请我面对面地给他讲详细些关于《胆胆胆帖》的妙处,我们约定了 时间地点。 以上发生的这些,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 黄伦喜家住在离成都市区很远的青城山麓,这里风景优雅,空气怡人,远离都 市的喧嚣。我在林非伯父的引领下来到了这里。从主人黄伦喜所居的这栋楼宅外形 看,住在里面的至少理应是工薪阶层中提前奔入了小康的那种。我们上了楼去,林 非他伯父只和黄伦喜打了个招呼便走了,托辞是他还有事儿说让我们慢慢聊。从此 可见他们二人的关系也实在太一般了,甚至连基本的熟识也未必称得上。那天,黄 伦喜热情地接待了我。 黄伦喜七十出头的样子,满头花白的银发,他的老伴儿退休在家正在上着老年 大学,平时也爱捣弄些字画儿什么的。他说那天在电视上还是头一回见到我夏散舟 这个人,听闻了我在书法界那么高的地位后当时他就大拇指直竖夸我真是年轻有为。 我们顺理成章地又一次聊到了一些关于林非的事儿,我发现凡是与这孩子有过接触 的人竟无一对他有好感,林非真是一条地地道道的可怜虫,然而此时一切的闲谈在 我来说只是作为加速令我与黄伦喜熟识的契机而已,这味药引子是不可或缺的。 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我对黄伦喜说:“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儿,但恐怕已经晚 了。”“什么事儿? ”黄伦喜打听。 “昨天我接到了我一位广州朋友的电话,他说他早就关心《胆胆胆帖》真迹拍 卖的消息已经好久了,本来他打算砸四千万投资这张东西的,可惜生意太忙错过了 时间,他表示遗憾极了。其实想想也真是,看看这么好的东西叫日本鬼子拿去了, 我们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那时候我也……。”黄伦喜脸红一阵白一阵。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那宝物还在您那儿吧,您可千万得保管好它,别出了 纰漏影响到咱们中日两国友好关系。”“是呀。”黄伦喜无奈地说,“人家定金 都付了一半了,再转手卖给旁人也说不过去,况且这回还是公开的,全国人民都知 道这事儿,私自反悔不定折损多少现钱哩。” “祝您好运吧,我得走了。”我披起外衣道。 “以后咱们可以常通通电话么? 夏教授您可为我们家这次鉴定的事儿费了不少 心呐。”黄伦喜喃喃地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有事儿您打我手机就行。” 于是,在黄伦喜充满欢喜的目送下,我第一次离开了他的家。 我知道黄伦喜此刻的心里一定会有好几种不同的滋味儿。 那天,我没提让他把东西再拿给我看看什么的话。我只是嘱咐他东西即便是人 家的了也宜好好保存,随意示不得外人的。黄伦喜允允诺诺连连称是。 为了祖国,我将不惜冒以牺牲自己的名节之险为代价,我必须马上去找到二瓶 正也,然后明地欺骗他,暗地冤枉他。 “本来您是个日本人,我没必要也不该对您说这些,但出于艺术上咱们是同道, 我觉得还是得把一些事儿告诉您,但您一定要保证不能对外界的任何人说起这宗事 儿。”我严肃地对二瓶正也表态。 “夏教授您请放心,我们日本人答应为别人保守的秘密,就一定会严格履约, 绝对不会有外泄的半点可能。”二瓶正也更加严肃地答复我。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牵涉到我私人的一些问题,我不希望因 此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中国文人都好个清静。” “这个自然,夏教授您请说。” “最好。那么我现在一本正经地问您,请您也一本正经地给我一个美丽的答案。 您有没有真正仔细地看过那幅《胆胆胆帖》呢? ”我开始下套。 “看了,非常仔细地看了,还有不少与我同行的日本道友跟你们中国的一些业 内人士们也一直都很关注它。夏教授您不是也发表了不少关于鉴赏的文章么,我们 都一一拜读了。您的见解的确很精辟到位。” “您对鲜于枢的字怎么看? ” “这么说,”二瓶正也依然是一张极为学术的脸,“我们觉得鲜于枢前辈的书 法更多的是一种供后人探索的价值,他里面有很多新鲜的和不合正统的东西,因而 我从不会认为他是多么地完美,和赵孟頫相比,鲜于枢固然是逊色的。但这幅《胆 胆胆帖》真是一件好东西,它没有太多的讲究与顾忌,借一句你们中国人的话说, 这里面有‘狷介气’”。 “深刻! 看来正也先生对我国的书法艺术真是颇有研究,可我还是要提醒您, 您的分析中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它导致了您对《胆胆胆帖》产生出错误的 判断。不光您,所有人都这样。” “什么? 更重要的因素? 难道说您认为这幅《胆胆胆帖》是赝品? ”二瓶正也 乱了阵脚。 “当然不是赝品,经过了我国最权威的专家组验证,况且我也是身列其中的, 又怎么会是赝品? 但它也不是完整意义上的《胆胆胆帖》孤本。” “那么,是怎么回事儿呢? ”二瓶正也站起来。 “您别急,先坐下,听我慢慢跟您说,您还记得我告诉过您我说了之后不可以 向外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儿么? ” “当然记得,您说那样您会很麻烦。”二瓶正也再次坐下了。 “好吧,我信任您。其实真正的《胆胆胆帖》一直就在我夏散舟那儿,是我的 祖父在民国时期旧上海购得的,它是我夏家的传家之物,所以,当我听说了市面上 竟然又会出现一幅《胆胆胆帖》的时候,我也十分惊讶。” “可是,我怎么会有两幅真迹? 一定有一幅是假的! ” “不,您听我说,都是真的,并且我肯定它并非是鲜于枢生前书写了两遍所致, 因为两幅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那怎么可能,一模一样的? ” “如果较起来真儿来的话那当然还是不一样,细微的差别是存在的,而这一切 都只是由于揭裱所致。” 二瓶正也明白了,他是个聪明人。 揭裱,是后人对已经裱背过的字画进行二次处理的方法之一。如果作者功力深 厚能够力透纸背的话,再加上书写用纸是双层夹宣,那么揭裱高手就可以天一无缝 地将其上下一分为二,成为两张一模一样的‘真迹’了。” “您相信我说的么? ”我试探地问二瓶正也。 “相信,对夏教授您的鉴定眼光我没资格有所怀疑,可为什么其它的鉴定家们 都没有这么说,而且还有那上面无数的鉴藏印章又该作何解释呢? ” “那是因为年代久远纸质早已磨损骗过了他们的眼睛,您不会看不出来《胆胆 胆帖》的字迹并不是太清楚吧。” “哦! 您这一提醒倒真是个问题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唐朝时制造的一批 晋帖摹本19和更以前的东西果然都不是很清楚,但宋元以后这种情况倒的确少见。” 二瓶正也恍然大悟了。 “据我看,这幅东西在很早以前甚至明代以前就被裱师一揭为二了,所以后来 在它们分别的流传中便自然地盖上了许多的印。” “那您又何以确定您家所藏有的才是上层的那一张呢? ” “墨色,还有明代文衡山先先的跋,这些都是拍卖品所没有的。” “我可以去您那儿看看么? ”二瓶正也已经走到我的陷阱门口且有跃跃一试的 意思了,“我这次是代表我们书道社的名义花大价钱购得此宝要回去向国家博物馆 交待的,我总不能弄一件不是事儿的玩意儿回去吧,不能的。” “可您已经付了拍卖定金了,不是么? 再说您买回去的那张也的确是鲜于枢真 迹,不能算诓你们的国家。我没打算把我家藏的东西给别人看,我现在离我的家乡 还十万八千里呢。我还有我的事儿,下个月我就要举办我的个人行为书法展了,正 也先生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留下来待看我办完拙展再回国不迟。我今天找您来的目 的仅仅是想向您澄清这回事儿而已,毕竟咱们是同道,不能蒙你们几辈子人。还有, 我再重申一句,希望您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佯装准备走了。 “不,请您能够答应我的要求,您带我一同回去您的家乡看看吧。”二瓶正也 拦住我的去路,并向我鞠躬,“我负责来回的飞机票,只耽误您一天的时间,可以 么? ” “告诉我您的真正理由,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阴着脸。 “是的,我希望看到真迹后您可以把它卖给我,我会出很高价钱的。” “我说过我没打算卖它。” “那如果我用拍卖来的那张跟您换呢?我可以再加付钱的。” “如果您是我您会这么做么?” 二瓶正也不吭声了。 “这样吧,我答应您。如果您看了真的想要我还是可以考虑出售给您的,我对 鲜于枢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咱们是朋友。” 次日晚,我便和二瓶正也乘上了飞去南京的航班,没有第三个人知情。 我携带着第一件备用“作业”。 我们来到市郊的一个小矮屋里,这儿是我父母生前堆放旧家具的地方。我们全 家人很多年都不曾光顾此地了,它早已沦丧为蜘蛛王国的殖民统辖地界。 我对二瓶正也说:“委屈您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家里取,一个钟头后回来。” 二瓶正也点了点头,他似乎对我没有太多戒备心理,并不是所有日本人都精明。 一个钟头之后,我们联手展开了第一件“作业”,二瓶正也的面部肌肉排列秩 序已经向我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信了。 我们立即开始谈价钱。二瓶正也愿意花三千万人民币购下我的这幅“作业”。 他看出我有难过的意思,他叹息说原来中国的艺术家日子并不富裕。他问我能否 接受他的邀请驻去日本弘扬书道文化并入籍日本,我一口谢绝了。 三千万,我们口头成交了。 次日下午,我们便安全返回了成都,没有第三个人知情。 丁梦蕾和我的感情一日比一日深厚,以至于三天两头她就跑来纠缠我。我告诉 她考研英语很重要该加紧复习了,可她却说自己在外面跑了那么多年了接触的全是 外国佬那些教材太简单了根本不必花多少时间。她还说再过一个月我就要走了真有 点儿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我更不希望这段感情为我带来什么不测。家里,有我 的妻子肖晶和女儿鹿鹿,我同样舍不得她们。 有一回,梦蕾选择了一个在我面前很近的地方表演原地转圈跳。几个回合下来 她不知是有意是无意忽然失去了重心。那次,她的嘴唇迅猛地触在了我的嘴唇上, 身体呈前倾之势,几乎要把我压倒了。我稳住重心,搂紧了她,五秒钟后我们礼貌 地分开了。梦蕾的双颊红晕晕的,我则不断地将杯里所剩无几的茶汁分几小次仰天 灌进自己的嘴里以示无动于衷,并且努力啮咬着烟头,将就最后一口喷出无数圈儿 来。 我知道此刻我和梦蕾一定都是内心如狂潮涌动的。 那晚,梦蕾没有回家,在我的客房里,我们唱了半夜的卡拉OK,唱着唱着她睡 着了,就躺在我的床边,我端详着面前这个拥有阿芙洛狄蒂一般天仙气质的大美人, 不禁有些欲火焚身。 夜,我独自踱来踱去想了很多。在睡着的梦蕾身边,我的眼眶湿润了,那是来 自内心最深处的失落。 我克制不住自己轻轻地吻了她。 梦蕾竟然没有醒,她一脸幸福的微笑,仿佛西方忘了哪个寓言故事里的“睡美 人”。只是,她并没有因我的深情一吻而醒来。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青蛙王子。 二瓶正也果然去做了那些自己擦臀部的事儿。黄伦喜打电话告诉我那小日本无 缘无故不买了,现在正在与盛河拍卖公司老总王兵商榷如何如何赔偿损失。小日本 一意孤行不打官司,什么明的佣金暗的竹杠都肯自家承担,不久这事儿便结了头绪。 但各大报刊却因此引起了轩然大波,有读者甚至对五人专家组所作出的真迹鉴定结 论表示怀疑。翌日,二瓶正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态因本书道社经济突然危机才致 使他不能兑现这笔交易的,而他本人也不日即将回国与社同舟共济。 二瓶正也临走前去了原藏主黄伦喜家表示歉意,人格与诚信的歉意。 他带走了我的第一件《胆胆胆帖》“作业”。 海关居然并没有查出二瓶正也的东西,这在我来说简直颇为意外,我实在猜不 到这家伙是通过何等手段蒙混过关的。但毕竟得知了二瓶正也已然安全回国,我终 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么一搞又省了我不少计划的心了。 我记得二瓶正也从彼岸打来电话再次表示感谢时对我说的最末一句话是:认识 夏教授您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老黄在屋么? 我给您带了样东西来。”我以不速之客的身份走近黄伦喜的家, 手持一件用报纸简装了的长筒。 “夏教授。哎呀快请进快请进! ”黄伦喜闻我驾临乐不可支,今天只他一个人 在家。 “您知道么,那个小日本走了。”我放下东西说。“快坐,坐。夏教授。” 黄伦喜招呼。我坐下了。 “是呀,那小日本无缘无故就不买了。您给评评理人哪有这样做事儿的,这样 人还怎么交往怎么互相信任? ”黄伦喜说着说着说气愤了,“那天还好意思假惺惺 地走我家来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对不起,闹得满城风雨的,我呸! 真是蛮夷之邦的劣 种,全无信用可言。我还懒得卖给他哩!” “怎么?二瓶正也上您家来了?”我佯装不知故作惊诧状。 “是呀,都好几天了,尾气都跑没影了还提那些臭氧层有啥用? ” “这个不要脸的鬼子,真够心狠手辣的!”我捶胸顿足。 “怎么啦夏教授? ”黄伦喜不解,想了想说:“对了,上次您不是说您有个广 州朋友要买么? 这回好啦,干脆我也不搞拍卖啦,您朋友若真想要肯给两千万我就 出手,中国人嘛。” “这您就别多费心了,真要买也轮不上他,咱们国家不还有博物馆么? 这么大 的事儿法律手续缺不得。今天我来倒是有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相告您老的。” “夏教授,先吃水果。”黄伦喜端出果盘置于桌上,“什么事儿那么重要? ” “我怕说了您老承受不住,您得做好思想准备。”我正色道。 “什么呀那么严重,”黄伦喜疑惑了,继而又满不在乎地夸口:“不瞒您说夏 教授,我老汉十二岁就逃鬼子难下了农村受了半辈子罪什么苦没吃过什么话承不住 ? 您就放心说吧。” “您得答应我一定没事儿才行。” “没事儿! ”黄伦喜显然没以我的话为然。 “您的那幅《胆胆胆帖》真迹现在在哪儿? ” “在我那儿呀,我收起来了,怎么了这是? ”黄伦喜怔忪。 “是么?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请您拿出来看看。” “您等一下。”黄伦喜抬腿奔了小房间,我知道他这时已经觉出有些不对了。 “呶! 夏教授,我不是跟您说收好了么。瞧您刚才那话说的差点没吓了我一跳, 我还以为怎么好好的就会丢了呢。嘿嘿,宝物在这儿好着呐! ”黄伦喜抱出装着真 迹的盒子边走过来边以言语自慰。 黄伦喜打开卷轴证明,我皱着眉头苦笑。 “又怎么啦夏教授,出什么问题了么? ”他问。 “这张是赝品,被人调过包了。”我冷语相加。 “赝品? 怎么可能,它一直放在我家里呀? 又没人来过,这,这怎么……”黄 伦喜这下真的慌了。 “老黄您听我说您千万别慌。我问您,那天二瓶正也来您家的时候您没觉着什 么异常么? ” “异常?没有吧?我们就在客厅里头没坐了一小会儿他就走了呀?” “也没有其它人跟他一同来么? ” “那倒是有。对,有一个中国翻译,不过那也不能怀疑到人家身上呀?他们两 个人可一直都在我跟前坐着的,挪都没挪过呀? ”黄伦喜百急不得其解。 “但问题是您那天没去小房间吧,您又怎么能断定那里面当时就一定不能有人 出现为您的真迹进行了偷梁换柱呢? ” “哎呀,糟了! 那天我还真没在意,老太婆又不在家,就我一个人跟阳台那两 只鹦鹉。您说……哎呀! 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报警,狗日的鬼子怎么这么坏……” 黄伦喜顿时老泪纵横,他有点儿错乱了。 “别报了。”我挡住他,“人家早回日本了。” 黄伦喜一屁股栽在沙发上,斗大的汗珠往下落,浑身抽筋,动弹不得。 “挺住点儿,甭慌甭慌老黄。听我说,我的一位朋友在海关捉住了这个家伙, 他既然敢私自携带国宝潜逃,还有不被扣下的道理么? 当时怎么处理的我不知道, 但现在这东西给安全送回来了,就在我这儿。今天我来就是为给您老送回这东西的, 完璧归赵。”我说着连忙递过事先带来的纸筒交给一筹莫展悲痛欲绝的黄伦喜充当 雪中炭。 于是黄伦喜将信将疑地当着我面颤悠地打开了出自我手的第二件“作业”。他 惊呆了,两幅放在一起竟没有任何的区别,连有些污渍处的痕迹也都一模一样。 “这是我们鉴定过程中在轴后所作的记号。”我指了指“作业”背面暗处一条 铅笔划过淡淡的痕说,“您的这幅就不是了。还有,您这回仔细地瞧一瞧,看看墨 色,看看前边的标签,孰真孰假一望而知。” 然而我料定黄伦喜绝对一望而不知。 “可是……可是我这边又怎么会有一张这样的赝品呢? ”黄伦喜糊涂了,他最 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连亲手所作的包装都能叫敌人仿得一模一样连自己都不认得。 “日本的印刷技术和仿真手段都是当今世界上第一流的,他们完全有能力做出 上万份跟这件一样的东西来。你们当然是分辨不出的,可它却逃不过我的眼睛。他 们取走了真迹又给您换上赝品,一定是怕您万一发现了他们的马脚怕及时走不脱怕 惹麻烦,但是只要等到他们一回国,您老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小日本! ”黄伦喜一拳砸在自己仍抽着筋的大腿上,咬牙切齿。 “现在东西我给您送回来了,我那位朋友他们为了不影响中日友好关系没把这 事儿捅出去,今天早上才秘密派人乘飞机给我送过来的。弄得也太悬了! 现在好在 外面还没人知道这件事儿,老黄我觉得您也别对外界说什么了最好,说出去了对您 也未必能有什么益处的。” “我净说那些干啥,我还真丢不起这张老脸呢。我连老太婆都不准备告诉,我 一个都不告诉,省得他们这个烦那个烦的。我也真够了,这下好了,就跟做梦似的, 一块石头算撂下啦,嗨! 我得想通啦,这玩意儿搁我这里再多少年也还是搁着还是 闲着,干脆明儿我就把它捐献到国家博物馆去,一分钱不要。我老汉有党给的退休 金也不缺钱花,钱真多了我吃什么还没胃口了哩。夏教授,太谢谢您了,我真不知 道怎么谢您,这年头像您这么一点私心没有的人太少了简直都得那什么……那我… …”黄伦喜激动得要哭了。 我扶黄伦喜坐下:“您老能这么想太好了,这不您还白多了幅仿制品么? 挂家 里挺安逸的。” “哼! 我坚决不挂小日本的东西,我老汉稀罕不起! 现在我越瞅它越烦了,您 说这些鬼子们怎么就能做得那么一模一样? ” 我笑着说:“老黄,其实您不能这么看人家日本人。凡是好的东西我们都应该 多学习,尤其像我这些从事艺术工作的就更不能有丝毫的民族偏见了。咱们要发展, 就要汲取多方面的营养。老黄,这幅东西您可以卖给我么? 我很希望能够通过它研 究出日本人的技术原理,同时也进一步地充实我自身的艺术修养。” “送给您! ”黄伦喜斩钉截铁地说,“它留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它应该属于 像夏教授您这样的人。我代表中国人民盼望着您能早些研究出来,为咱们老祖宗的 印刷术争一口气! ” “多谢您对我的鼓励。不过钱我还是一定要付的,要不然我就不能收了,我不 能白占您便宜。” “这怎么算白占我便宜呢? 我本来又没花一分钱呀。嘿!要我说这就叫没有吃 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夏教授,您就收下吧,您硬 要给我钱就是看不起我老汉了。这样吧您看好不好,您是著名的书法大师,要么就 请您给我老汉留幅墨宝作个纪念吧。我觉着家里挂上您的墨宝一定比挂小日本的赝 品精神、气派、痛快! ” 我欣然答应了。当场我就为黄伦喜挥毫创作了一幅狂草中堂,内容是毛主席的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知道黄伦喜他们这辈人的品味,这样足以投其所好了。 他家里所备的纸墨均是他的老伴儿上老年大学用的练习品,写罢之后,我觉得效果 还算不错。 “隔天到我那儿给您盖章,蓉城大酒店,209 室。我最近忙事儿太多不能多来 看您了,有事儿咱们电话联系。”我最后一次握住黄伦喜的手,同他道别。 就这样,《胆胆胆帖》屡经周折颇费苦心到底还是落在了我夏某人的手里。 不久,晚报登出了黄伦喜无偿捐赠《胆胆胆帖》的消息,一时间弄得他老人家 再次成了个街谈巷议的人物忙得不可开交。书法界鉴藏界也为此大张旗鼓大搞爱国 主义宣传活动,热闹了一阵。 有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青年学者对《胆胆胆帖》的真伪提出了质疑,五人专家 组的一位老鉴定家不顾年迈体衰在报端与其进行了长达四周的笔底论战,八篇论文 篇篇洋洋洒洒滔滔不绝长辩阔论,之后终于不了了之,学术界大多数人群依然对《 胆胆胆帖》是真迹的说法确信不疑。 我已经在全力策划不日即将面向圈内外广大市民的行为书法展了。我相信它的 成功举办,必将会更加稳固我在书坛中青年一代铁打的地位。 今天,成都的阳光异常明媚。 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的燕雀们都知道我夏散舟的鸿鹄之志,那是它们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