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 “少他妈逞能啦,你不行。” “我行我行你们行的我都行。” “你小丫头知道个什么? 老师只要随便说件事儿我们行的你保准就不行。” “才不信哩,有本事你说呀? ” “是你叫我说的噢,说完了可千万别赖我毒害青少年,你们章老师可是一活证 人。” “话别讲那么早,谁赢还不一定呢。” “哟嗬,哥儿们今儿还碰到倔的了! 好吧你听着,一般而言呢这件事儿的完成 对于初学者来说可能会比较吃力不讨好,如果不发生意外我想快点儿的话五六分钟 也就可以解决了,但像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就难说啦,半个钟头都搞不定也有可能, 等这事儿终于办完了老师绝对保准你浑身大汗精疲力竭气喘如牛——想不想试试? ” “喂,人家还是小朋友呢,少在这儿瞎掰乎乱教唆。”章伟厉色警告我。 “没事儿,你们学生胆儿大着哩。”我笑嘻嘻地瞅了瞅章伟的孬种样儿,又继 续戏弄小丫头:“是不是? ” “吓唬谁呐,不就是跑一千五百米么? 我不见得会输给你,有本事现在就比? ” 小丫头觉悟后公然挑擂。 “佩服! ”我翘起大拇哥转脸向章伟夸道,“你们学生的想像力可以去申报吉 尼斯了,我估计咱哥儿们这么多年没跑路了还别说一千五就是跑个八百骨头都得散 架。——小朋友,你真会猜,你赢啦! 这么晚了老师也不跟你比跑了,但有本事的 话你可以跟老师比喝酒的。老师今天高兴,兹当请客了。” “比就比,谁怕谁呀! ”小丫头得寸进尺。 “嘿,我夏某人今儿还真碰到高手了哎? ”我乐歪了嘴,叫道:“章伟,还不 快些去小店抬个一箱啤酒过来?三人开搞。” “瞎讲,要搞我们两个搞陪你搞一夜都可以。其它小孩都睡着了把她也撵走算 了,明天军训还有带他们去采茶叶的任务。”章伟摇摇头说。 “采茶叶怕个鸟? 你们校长又不在有什么关系? 人家小朋友比我们能喝。”我 故意扯高嗓门儿叫嚣。 章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章老师那我回去了。”小丫头见状知趣地准备走。 “不准走。”我伸开双臂挡住了小丫头的去路:“章伟,今天你要放她走我跟 你急。”“那,那你就陪夏老师侃上一会儿吧。我去买酒,妈的把我也给逗馋了。” 章伟只好打亮电筒找台阶下。 “快去快去,磨蹭死了,限你一分钟回来。”我递钱给他并命令道。 章伟没接,径自去了,我在后面追喊:“要冰镇的。” 五分钟后,章伟回来了,只提了两瓶,几包锅巴花生米。 “你鸟孩子真不是个办事儿的人。”我骂道。 “废话,早点儿吃完早点儿上楼,明天还要起大早呢,你也不怕你们头儿扣钱。” “敢扣,灭他丫大海棠晒太阳的。” “你讲话标点符号少乱打些儿,他妈的打得我满脸的逗号句号喷得一下子的, 真龌龊。”后来,我们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便干完了两瓶。小丫头牛逼得很,脸 上一点儿不见红。 这小丫头生得浓眉大眼,个子又高,发育又早,还真有那么些诱惑人的意思。 看来老子要按捺不住逮机会下手了。 我印象中往后我仿佛以借教小丫头画画为名把她骗回家过几回,怎么骗的具体 手段现在均已模糊不清了,反正绝对没有一回是雷同的。章伟这人比较随便,对待 我这种自我中心意识极强的人他始终抱以无所谓的迁就态度。在章伟眼里,可能我 也干不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来。大家只是随便玩玩而已,谁当真谁笨蛋。 然而如此关系在我来说却非常之妙,不久我就果然玩成当真的了。我控制不住 自己年轻的兽性,终于在一个惠风和畅的日子里对这个未满十四岁的小丫头实施了 性行为,并且是在她自愿的情况之下圆满完成的。说起来这都得归功于我优秀的语 言功力,这类的事件一连发生了四次,在同一个月里。 防御手段做得巧夺天工,除了我和小丫头,没人能悟出个中三味。 小丫头叫我迷傻了,她的幼小情苞第一次为一个大她近十岁的男人心花怒放。 她把我所有使用过的花样手段当成了温柔的关怀和体贴;把我与她的伪善谈心当成 了诚挚的激励和鼓舞;把我故意设计的遭遇当成了为她而做的牺牲。以至于她总觉 得她欠了我,辜负了我这个苦心的栽培者、知遇者。当有一次她哭着说要嫁给我补 偿我报答我的时候,我竟假心假意地装作悲痛不忍状。后来,我终于答应了等她长 大后一定会把她娶走,然而其时我的态度极为敷衍,一点儿没打算负责任的意思。 精确地说,便是一副昏蛋的态度。 但小丫头每次完事时都会规律性地痛定思痛,她绝对是认真的。 几年以后听章伟说那个小丫头让人贩子不幸给拐卖掉了,至今下落不明。他们 学校为此打了多少官司总算为他这个当班主任的洗脱了责任,理由是事情的发生时 间在放学之后,而且地点是校外,校方只能表示遗憾。 我也表示遗憾,同时心中稍微有些酸酸的感觉,但那肯定不是愧疚。 以上大概是快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吧。我的印象已全部模糊不清了,但我老觉得 那小丫头我仿佛几年前才在哪儿见过,像我一个认识不太久的人,但好像又并不很 熟。 我不再记得小丫头叫什么名字。我只是老觉得这段事实好像发生过,但情节又 并不十分对,要么根本没发生过又是我在狂想了也有可能。但怎么会呢? 我认识章 伟半点不假,他是我过去教中学时代的一个同事,我们在一起有玩过一阵子,而且 大概还玩得很好过。 咦? 为什么我的身边围满了火星金星水星木星土星? 它们都打哪儿来的? 难以 置信的是:它们都乒乓球般大小,粗鄙肮脏,绕着我飘。 我大约也在飘,飘去哪儿我忘了。 “爸爸爸爸,你看谁来了! ”鹿鹿飞进书斋摇醒我。 “嗯。”我打了个哈欠,萎靡不振地应女儿。 “太阳晒屁股啦!大懒鬼。”女儿见一试不灵干脆改用在我耳边大吵的方针逼 我就范。 “一大早又是哪个呀? ”我只好又同样萎靡不振地掀开了不知何时披附于我身 上的薄被。昨夜桌上的狼藉已经一无所有,肯定是肖晶收拾的。 “冲啊! ”鹿鹿推着我后背出门,一摆三晃的。 “爸爸还没漱嘴呐。” “散舟,小杨来了,你还不快点儿。”肖晶在客厅喊。 “哎哟,稀客稀客。”我衣冠拖沓倒靸拖鞋笑着上前握了握坐在肖晶身边的杨 舒的手,“麻烦小姐稍等片刻,哥哥五分钟就好。” “老夏还那样,一点儿没变。”杨舒对肖晶说。 “他呢,昨天晚上在书房想了一整夜的糊涂心思,也不管人家急不急。再不起 来我就要打电话喊神经病医院了。”肖晶向杨舒抱怨。 “精神病医院。”鹿鹿马上纠正她妈。 杨舒美滋滋地劝慰她嫂子其实做女人挺好,尤其是做名人的女人。 “今天怎么打扮这么漂亮,几年看不到想死我了吧。”我捧出热气腾腾的新茶 问候杨舒。 “人家小杨是来看鹿鹿的,你还真指望自己一把年纪了那点儿贫本事还能当饭 吃呢。”肖晶冷言冷语地白了我一眼。 “那就得问问咱杨舒了吧。”我脸上有些不好看了。 “没错,正如嫂子所说,我是来看夏鹿鹿的。”杨舒笑。 我只好自我解嘲:“得,咱又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前世的督辕座上客,昨日 的狂颠阶下囚,今天的一无是处人,惨哟! ” “我要结婚了。”杨舒打断以言自戕的我。 “真的? 跟谁? ”我激动、感动。 “你知道的,就是我原先跟你提过的那个……” “哦!别说啦别说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原来弄了半天你们到现在才结婚? 杨 舒呀杨舒让哥哥怎么说你好,你可真是太够朋友太够意思啦。就专等我放出来才结 的是不? 看得起我,你太看得起我夏某人了。难得,难得呵! ” “你也别太感激,只是碰巧而已。” “不。也许在你们看来是碰巧,可在我看来却是命运,是缘分。我夏散舟是个 坐过牢的人,我在乎真正的人间感情。我这辈子最舍不得的不是钱不是名气是朋友, 尤其是像你这么好的女朋友,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杨舒。” “妈妈,爸爸好像有些重色轻友的倾向了耶。”鹿鹿淘气地搂上肖晶的脖子故 作窃窃耳语的样子。 “小孩子别乱插话。”肖晶扯开女儿递去批评的眼色。 “女儿说得对,爸爸是重色轻友,可重色轻友有什么不好? 何况咱们杨舒妹妹 又漂亮又温柔,色友两样全占齐了,这叫锦上添花懂么? 不过电视机前的小朋友们 特别是有一位名叫夏鹿鹿的可千万不能模仿哦? ”我学着夹生的京腔儿逗笑道。 “我才不会模仿流氓呢。”鹿鹿冲我吐舌头做鬼脸。 “夏散舟,少拿本小姐开心啦。你就这么跟你女儿说话? 真过分。”杨舒剥着 花生糖说我。 “老不正经。”肖晶补充。 “哈哈哈哈。”我回之以大笑、狂笑,淹没一切。 “请柬我交给嫂子了,一定全家准时来噢? 我还有别的事儿就不耽搁了,婚礼 见。”杨舒说完礼貌地向我伸出右手。 “谢谢你,杨舒。你没有因为我的落难而忘了我,不容易,到那天大喜的日子 我一定会为你备一份厚礼的。路上慢些。”我紧紧地握着她,真挚地说。 “不要忘了咱们是好朋友。其它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相信你以后会把握好自 己并过上想过的生活的。”杨舒边开门边微笑着说,“那我就先走了,嫂子,鹿鹿, 拜拜! ” “拜拜”。“拜拜。” “拜拜,你是好样的。”我披上风衣,赞不绝口。 我凝视着窗外出神。 “咱们是好朋友。”我再次品味并反复念叨着这句疼人的暖话,美不胜收。 “咱们”只能是指新娘杨舒和我本人,而不可能包括其他任何人。这种说法简直妙 不可言。若不是碍于本国的民俗礼节,我真的会产生冲上去吻她那炽热的嘴唇的念 头。罪过。罪过。 “唐贺胜? 怎么会叫唐贺胜的呢? 我有个朋友也叫唐贺胜,不会这么巧的吧。” 我回到客厅,顺手翻开请柬看到了印在上面的名字突然大吃一惊。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同名同姓人多了。”肖晶走进厨房说。 唐贺胜这个人我已经三年多没见了,三年前我曾经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两次助他 成功解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恋爱问题,情节越想越与杨舒二人多有暗合之势。 该不会是他吧。如果不假,那么当年被宋强揍断了腿的不也便是他么? 我记忆 力再衰退也不至于连宋强说过是先听我讲看那小子不顺眼才下手的也给健忘了的呀。 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的行为岂不就成了恩将仇报? 我夏散舟一生的清名岂不要 由此而毁于一旦,那还了得? 我想错了,其实清名于我来讲早已不复存在,一个坐过牢的人还妄谈什么清名 ? 可笑! 标准的迂阔脑筋也! 妈的不对,倘若真是他的话,果然他结婚没来请我,那就只能说明人家不再拿 我当兄弟了。这么想的话,我俩也就算各不相欠。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真的不是他呢。就好比肖晶说 的,天下同名同姓人海了去,我干嘛净瞎耽误那工夫? 疑心病太重的人最终的下场不免是走向精神分裂,我可不愿搞成那种结果。 回到书斋,我看见了昨夜兴到所致完成的一幅水墨。从技巧讲好像不如从前了,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狭窄的气象,就如同我的心。 我多么希望它是宽博,可惜它不是。 “散舟,出来把面条吃掉,替你下好端桌上了。”肖晶在客厅喊。 “喂,这儿。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嫂子和夏鹿鹿呢? ”站在店前迎客的新娘杨 舒一身红装招呼我。她的身边站了许多素不相识的中年人,看样子全是请来吃酒的 亲朋好友。 “我夫人今晚也吃喜酒去了。就这么巧她们同事也今天结婚岔不开。鹿鹿前天 被她们张教练带去上海集训了,就剩下我能为你的大喜日子单刀赴会而来,还望多 多包涵才是。这边哪个是你老公? ” “他刚进去西厢一会儿就出来,你累了可以先到里面坐坐的,三楼他们好多人 都在看电视。” “我还是就在这儿站一会儿吧,我又不认识里面人,呆会儿别冷着我就行。” “像你这样儿的搁哪儿冷得了呀。——哎,王大姐你来啦。”杨舒说着跑去左 边接待其它刚到的宾客了。 无聊。我孤伶伶地站着想,有点儿失落。 “蒲俊他们马上过来,十分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出现。 “唐——贺——胜——啊! ”我突然眼睛一亮,失声大叫。“你? ……”唐 贺胜诧异地望见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有人今天打扮得这么帅呀,你就是新郎官? ”我热情地问。 “是啊。”唐贺胜上下打量着我说,“这么些年也找不着你人,你都在哪儿转 悠呐? ” “少打岔哎? 你倒是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哟,结了婚居然都敢不喊我,今儿无论 如何你得罚酒三百杯。”我装作半玩笑半生气的样子说。 “咦,你们俩认识的么? ”杨舒重新走回来,奇怪地盯着我和唐贺胜。 “怪不得我说怎么能碰到他的呢,”唐贺胜回头看到杨舒明白了,“原来你们 也认识。那天写请柬我怎么没注意到他名字的呢? ” “嘿嘿,这就叫缘分。唐贺胜,我跟你老婆可是多少年的铁哥儿们了,咱俩也 能算个故交吧。如今还是人家比你上路子些,敢情这些年全蒙我一人到鼓里去啦!” 我瞧着快要黑的天说。 “世界上还能有这么巧的事儿,真是不能急了! ”杨舒兴奋地拍手跳起来。 “徐中华到了,我过去一下。”唐贺胜匆匆作揖,暂时离开我们数米。 “不怪你家先生,这两年我下地狱跟希特勒学方法论去了的事儿他可能还不晓 得,我也没告诉他。”我对杨舒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夏,改日我唐贺胜一定 上门负荆赔罪。今天晚上喝好吃好,别的不谈。”唐贺胜跑回来过意不去地向我致 歉。 “这笔账以后我会慢慢跟你算的。这儿是我的份子。”我有条不紊地从衣兜掏 出小红包递给唐贺胜,“摸摸看着有什么不同? ” “硬的? ”唐贺胜不解地看着我。 “是什么呀,老夏? ”杨舒也好奇地问。 “车钥匙。过两天等你们闹腾够了我领你们去取车——一辆黑奥迪。本来是打 算送给我杨舒妹妹当座骑的,现在看来这驾驶权得转让给新郎官你喽。就算哥儿们 一点心意吧,怎么样? ” 夫妻两人马上不约而同地从眼睛中折射出无比感激的目光。我满足地利用他们 找回了虚荣,要知道以如此方式庆祝这对新人的决不会有第二位。 今晚的节目基本精彩,只是新郎新娘表现得稍嫌有些老实。台上台下逼迫他们 无数次地当众亲嘴更加使整个喜宴大厅充溢着铺张扬厉的美满气氛。我感动得潸然 涕下了,和自己所爱的人朝夕相处白头偕老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儿呀。我刻骨 铭心地记得十四年前我和肖晶的婚礼上自己夺门而逃的经历。那个洞房花烛之夜的 不欢而散令我内心由此带来的创伤至今还如撕裂般地疼痛、绞痛。我的新婚燕尔彻 夜不归的做法委实使我们的婚姻看上去显得太多伤痕累累。说实话,和肖晶的结婚 是我最无奈最痛苦的选择。父母之命我不可以不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为 了心仪的“姊姊”阿芙洛狄蒂终身不娶是我夏散舟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然而我又总 不能老让父母们在牵肠挂肚盼见孙儿的心情当中结束他们的晚年,我不能那么自私。 现在他们都走了,很多年,我尽管可以用舞蹈用音乐用美术用雕刻用书法等等人间 一切可以用来表现的艺术形式去歌颂赞美我心中的女神,可这份痛贯心肝的苦楚却 仍然恒久地刺激着我的神经。不能说我对肖晶这些年的感情就是伪深厚、伪真挚的, 但我太知道这只是在时间的强权作用下形成的一种亲情而已,它并不是真正的爱情。 也许真爱这辈子都与我无缘吧,我只能在求索的道路上永远做一个孜孜不息的苦行 僧、殉道者、牺牲品。呜呼! 如果有人问起我今生干得最丑的事情是什么,那么我会毫无疑问地告诉他那便 是答应同肖晶的结婚。什么过错都可以挽回,因为它们都是一个人的事情。唯独爱 情不行,这就是代价。 现在,快二十年过去了,我却仍旧执著于对“姊姊”阿芙洛狄蒂的这份不朽情 结。我固然不会忌恨父母,毕竟他们呕心沥血大半生全是为了让我过得更好。在我 人生的四十年里,大约也只有这份真爱才不是游戏。我惟愿借助手中的酒,浇淡我 的痴情,为这对新人祝福。 我记得许多陌生的面孔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我喝熟了或被我喝熟了。延绵不断的 交谈可以减少人类脑细胞中判断力的重复,减少不必要的瞒天过海与烦恼。 满眼皆酒杯,天下皆我心,快哉! 这是我第n 回窝在马桶里边嗅边吐出的感叹。 “你是谁? 我怎么会跟你睡在这儿?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了身边的女人,气急 败坏地咆哮,头晕且沉。 “哼哼! ”女人翻身爬起复我以冷眉冷眼冷面冷笑。 “我们认识么? 我好像认识你又好……? 你是这宾馆里的服务小姐? 谁把我搁 这儿的我没叫你上来呀? 我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我脑筋一片混乱的问号。 “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我的陈先生、夏教授、夏老师! ”女人恶声恶气地应道。 我发现她在叫“夏老师”三个字时使用了很长的重拖音。 一片片凌散的镜头式画面频频闪过我的脑海。对,我记起来了,她是唐贺胜的 前任女友王媛,那个曾经一度沉迷于般若学会非法药力实验之中的死顽固。 又好像不是? 她怎么可能知道我是夏教授、夏老师? “昨天晚上你也来参加了婚礼么,你和唐贺胜还有来往? ”恢复平静之后,我 问女人。 “不,我昨晚到这儿来只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现在我达到了。”王媛镇定地 回答我,她的脸比死水更枯寂。 “你总不至于说就图过来跟我睡一晚上觉吧。我一个劳改释放犯,不值得你动 点子。说多少钱吧。”我捡出衣裤逐件套上说。 “钱,难道在你夏老师眼里我王媛永远就只是钱么? 是,我就是钱,十七年前 被人卖走的时候我就是钱,这么多年来我被你们耍来耍去也只是个钱。可夏老师你 别忘了,我们钱,有的时候一样可以毁了你们这些衣冠禽兽! ”女人哭了,歇斯底 里地爆发了,同时卸去了她自然的伪装——一个婊子的伪装。 “我们没怎么打过交道吧?其实当年把唐贺胜跟你分开也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我只是想为朋友两肋插刀顺便帮忙而已。王小姐,你真的不必这么激动的。如果你 是为了这个,那么我夏散舟向你道歉给你陪不是。可你也用不着这样的,你这样算 是什么? ” “阴谋,全是你的阴谋! 你以为我王媛只会是为了唐贺胜才来这儿陪你过夜作 践自己的么?这些年,你可以不记得我,但我永远不会不记得你。夏老师,我等了 这一天整整十七年! ” “胡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事儿我走了,谁有工夫听你滥扯,认错对象了吧。” 我觉察气氛不对,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 “你走吧,你要是敢的话你就走吧。反正你也走不了多远了,你的下场不会比 我更好。”王媛说完脱下裤子,一丝不挂。我即刻窥见了她裸露的阴部以及大半部 下体均布满了血疤、烂疮。惨不忍睹,恶心之至。 “你干什么,穿上,快穿上。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我努力挡住视线一边回 避一边骂道。 “我就是不要脸又怎么了? 你以为你又能比我要脸到哪儿去? 不怕告诉你,我 王媛早就是艾滋病患者了,晚期的。我很快就要死了,但是昨晚你却和我这个肮脏 的婊子睡了一夜,你也已经把什么都给传染上了。你完了,这是世间不治的绝症。 幸好我王媛很快就要在导师铁拐李先生的协助下完成方程原理的最后一步实验了, 我将超越无用的臭皮囊走向最高真理的形而上学。但你们普通人就不一样啦,你夏 老师只有等死的份儿,在肉体的折磨中等死。哈哈哈哈! ”王媛说完,仰天狞笑。 一股热血迅速涌上我的天灵盖,我憎恨地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千不该万不该, 我夏散舟好端端的一生如何竟能毁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丑恶女人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使劲地扯过王媛抽打她的嘴巴,鲜血从她的嘴角 流了下来,很快形成紫痕。 她毫无反抗的意思,她只是以漠然显示她的畸美。 “我们无怨无仇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一屁股瘫在地上,泪水如疾雨 而下。我不再有力气去攻击这个女人,我彻底地绝望了,我想到马上去死,我不知 道我以后的日子将如何进行下去,将如何面对我的爱人、亲人。在我的面前、眼中, 王媛已经不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是个真正的恶魔,是我生命中的克星。 “薄幸的负心汉,莫非你真的全不记得十七年前我跟你之间发生的事儿了么? 当时你的身份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罢了。你觊觎女孩子早早发育的身体,于 是你虚伪而残酷地欺骗了我的童贞,使我轻视并出卖了自己的肉体,而你却只当我 是自作自受。你虽然骗得了我的眼泪和初吻,可我的眼泪和初吻却足以令你毁灭— —它们会诅咒你!你为什么抛弃我?你有什么权利抛弃我?就为了满足你对其它未 成年女性同样戴着假面具的占有欲么?你的灵魂早就已经肮脏得连坟墓也不配呆, 可你竟还能苟活下去!”王媛仰起她那毫无生机的面孔娓娓而泣。 “原来是你,真是的你,王媛。”我倏尔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它好象 就发生在昨天? 昨夜? 或者是更早的一些黑夜与白天? 我不知道。然而现在想来, 它仿佛正在逐渐与王媛的形象交溶,也愈发的清晰无比了。 我慌忙仔细地端详了王媛的脸,果然是她,当年的“小丫头”,没错。 孽债,报应,我无话可说了。是我曾经对不起她,两次同一个人,用的都是惨 绝人寰的手段。或许她今天走到这一步,全是因为我命里的劫数。 后来,在她的哭声中我坚忍着受伤的心肌绞痛听完了她对自己这些年来身世的 倾诉,离奇而又悲惨。如此发自肺腑的倾诉她只会对自己最爱的和最恨的凶手表白, 表白之后她的做法便只剩下毁灭。毁灭她、毁灭我、毁灭一切。 又是铁拐李,是这个恐怖头目把王媛带上了变态的世界。我憎恨这个人,他是 个昏蛋。所有的一切都是仇网,它链结着每一个今生注定了要发生关系发生斗争的 个体,我们没人能够例外地挣脱它。 我更憎恨的是我自己,我才是真正的昏蛋,真正自己命中的克魔。可是,当我 企图改悔的时候,回头却已不再是岸,而是同样一片茫茫的苦海与一条险恶的不归 路,我极有可能便会在这里死掉。姑且祈祷今世的罪过别在我的来世延续下去吧, 否则我将更加不幸。难道不幸注定终生伴随着我? 不,我不甘心! 王媛走了。我独自呆坐在地板上,形如槁木。 “王媛死了。”唐贺胜放下杯子说。 “她是怎么死的,那天晚上婚礼她不还活蹦乱跳的么? ”我装作糊涂的样子惊 讶地问。 “唉!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自从我跟她不谈恋爱之后她就走上了出卖肉体的淫 贱生涯。她家太穷了,需要钱。再后来她又染上了性病,别人劝她到医院看看她却 死活也不肯依不肯饶拒绝接受检查。听说前天一大早她在自己家里和几个般若学会 的会员一块儿捣置了个什么化学药力实验结果因配方失误导致爆炸全体死亡,好多 记者采访,真的太残忍了。按理说今天晚上报纸就可能登出来,这下子我的心里也 不好受呀,想想那时候她对我不知道多好……”唐贺胜低下头。 “般若学会害死了多少人呐。”我放下筷子感慨,心如刀割。 “千刀万剐的水银,好人死翻天了他也不知道去死,他怎么自己不爆炸光顾坑 别人了? ”唐贺胜悲愤地说。 “这一带般若学会的负责人名叫铁拐李,是个瘸子,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王 媛她们的死因应该可以说全是这人一手操办的,水银只是个幕后总监,他不可能知 道每一个角落芝麻绿豆大的细节。可恨恶棍至今尚能苟活,让人寒心呐。”我惋惜 地叹道。 “老夏,今天你怎么没喝几杯脸色就这么白,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唐贺胜 关切地问。 “是呀,可能是坐牢坐出来的病吧,现在岁数大了身体也慢慢不行了。人呐, 总没有个称心的。”我说。 “走,我开车送你回家吧。这回这车开起来还真叫个安逸。”唐贺胜夹起盘子 里最后一片回锅肉丢进嘴里,推开椅子站起来说。 “陪我再坐一会儿吧,没事儿的,我还想多吃两杯。”我苦笑着道。 “喂,哪位? ”“猜。” “没工夫,不说挂了。” “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呀你,我是梦蕾呀。” “啊!原来是你,我的好宝贝儿。你现在在哪儿? 咱们多久没见面了真是。” “嗯,是有点儿久了。散哥,我好想念你。现在我毕业了,在卫视当上了播音 节目主持人,以后你可以天天在电视上看见我播送的新闻啦。” “那太好了,真有你的梦蕾。这么一来今后你就会一直在这儿工作不轻易换别 的了吧? ” “应该是不会换了吧,那么多年世界各地我也都跑遍了。现在这样挺好,我很 乐意做播音工作的,很自在,算是找到了自己想得到的生活。” “灿烂之极,复归平淡。梦蕾,你的境界长进一步了。” “你现在在哪儿,要是没事儿的话就到我这边来耍吧,咱们好久没好好地聊上 一会儿了”。“那好,先告诉我你具体的方位,我马上去找你,我也在路上乱逛呢。” “卫星电视台大门口,快点儿我等你。” “OK! ——贺胜,掉个车头不往我家开了。去卫星电视台,有个四川的大妹子 在那儿等着我约会。” “你老了。”丁梦蕾一只手摩挲着我的脸,另一只手去捋顺她那垂在我肩头上 的头发,眼水汪汪。 “是的,我老了,可你一点儿没老。我现在看你的气质比那会儿咱们刚认识的 时候还要精彩。怎么说呢? 似乎应该是多了一种魅力,而这种魅力我暂时还找不到 词儿来描述它。”我坚强地抚慰她,为她揩泪。 “谢谢,你真好。”她认真地说。 “你难道不怨恨我么?”我不放心地问。 “谁都会有犯错误的时候,正如你以前所说,能诚心向上苍忏悔并主动改正弥 补就好。散哥,我永远都会崇拜你、爱戴你。别再想那么多了,去我家里吧,看看 我刚购置的新居好么?”梦蕾转而迅速以明快的心情牵上了我的手。 我同意了,于是我们一路走一路聊,这期间我的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体上下来回 地游荡。我不再关注马路、关注车辆、关注行人,梦蕾性感的外形令我忘却一切, 我完全只是在陶醉与感动当中走完了这段并不很长的路程的。 梦蕾的新居装修得富丽堂皇,欧式,阁楼三层。色调搭配各有奇趣甚为雅致, 充分体现了女主人审美品味的格高与脱俗。 “哎,什么时候在这个位置,给我写一幅镜框。这么大就可以了,最好搭配成 淡雅一些的颜色,”梦蕾比划着对我说,“放在这里我想是会很合适的。” “没问题。”我凝视墙壁思量了一会儿说,“我会为你提供第一流的作品,送 给你,送给你的新居。” “咱们跳支舞吧。”梦蕾说着放起了唱片来。优美的艾斯德庄园的喷泉25总那 么教人心神荡漾魂梦牵绕,我们好比两只蝴蝶那样在自由的空间中一步两步三步四 步地跳着、舞着,直到把我们的身体接拢。这一刻,我们激情地拥吻了。梦蕾的芳 唇在与我一别三年之后仍然显得那么滋润,那么甘甜,那么温暖。我再次找到了西 蜀的感觉,它仿佛昨天般的亲切、温馨。梦蕾是现实中真正可以让我奔放到忘乎所 以的女人,这一回竟又是超越了六百秒的马拉松之吻,我几乎将要快乐地休克了。 “我爱你。”我贴紧梦蕾的胸膛,挨着她的呼吸说。 “我也爱你。”梦蕾红晕的双颊上泛起了人间最甜蜜的开心。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我们不需要多解释什么,我们完全能够听到、感受到对方 的心声。在梦蕾那张酷似“姊姊”阿芙洛狄蒂的面庞上,我能看到世界上最美丽的 五官。她们分明是不一样的,可却又是如此地逼肖夺目。梦蕾本是地球化学系的硕 士,可如今竟然也会颇出意料地踏上了电视播音之路,而当年我最亲爱的的“姊姊” 阿芙洛狄蒂则更是在电影的银幕上大放异彩令万千国人为之狂欢为之倾倒,噫!有 时我甚至会错把她们当作了同一个人,她们是我生命中的至爱。 然而毕竟这只能是一瞬间的念头。我深知,梦蕾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替代“姊姊” 阿芙洛狄蒂在我心目中的无上地位。她们仅是躯壳上的偶合,气质上的巧遇,但我 也真心地喜欢梦蕾。当我们终于抑制不住强猛的干柴烈火之欲要将它燃烧时,我断 然选择了拒绝,并且是毫不留情地拒绝。我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负罪之身,一个 不祥之人,我决不容忍因为任何事件把这种不祥带给梦蕾。她是太好的女孩子,她 是祖国最优秀的人才与栋梁,她的未来会是一片光明的。我没有义务传播给她哪怕 一丁点儿黑暗的影子,不可以。于是我只能托辞于身体的不适与精力的不从,梦蕾 体谅我,她安静地在我的怀中依偎了一夜。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烦恼这个 词也许曾经从没属于过她,可现在的我却必须不得不选择赐一些给她了。我太对不 住梦蕾,不光她,其实我太对不住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渣滓。 当我醒悟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根本拯救不了自己也拯救不了别人,但我至少 不可以再去伤害别人了不是么? 我且愿在无声的恸哭中自己走向孤独与绝望的荒冢 也罢,也罢。 我无法渴求任何人再做我的伴侣,尤其是我所爱的女人,那样只会使我更加不 安。 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换一副面目重新欺骗世界,我必须这么做。我将在通过大量 工作忘却或者哪怕只是减少痛苦的状态之下完成我生命中最后日子里的未竟事业— —著书立说。我需要时间。为了时间,我一定得狠下心来放手一切的感情。当然, 对“姊姊”阿芙洛狄蒂的那份挚爱是除外的。因为只有她不会干扰我,她最遥远, 也最美丽、最高尚。 命也夫! 我噙着热泪给梦蕾写下了违心的留言条,其中我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场并告 诉她我们别再见面了。这份感情权当作一份美好的回忆也可以。文字写到最后很绝 情,我想我一定会狠狠伤了梦蕾的心。第二天醒来看了条儿后她会怎么样,我完全 计算得到。 对不起,梦蕾。但我必须这么做,为了你,也为了我,只能请你原谅吧。我将 会每天按时坚守在电视机前等待你的身影出现,我要默默地为你祝福。 愿女神宽恕我的用心良苦。 然而谁也终于不能预见明天的多舛。不久,梦蕾以她那正直刚烈的个性给我带 来了又一次无情的生死抉择。一向处事镇定主意甚多的我竟然踟蹰不前了,我感到 迷失,我殚精竭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生命与感情的较量,与鲜血的较量。剑 在弦上,不得不发;邪恶正义,终有一胜。而控制这个按钮的权力却又偏偏交给了 我。 逆我者亡。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