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助产这个行业。当初觉得很神圣——能将一个生命迎接 到这个世界上来,是一件多么高尚的事情!!! 可实习后才知道,我从事的这个行业不仅能迎接一个生命,也能毁灭一个生 命。在那个时期,我掌握了人流、引产、接生等等我本行应该学会的西。 一年后面临毕业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回想在那个阶段里,我每次将自 己亲手拿下的胎儿,放在垃圾口袋里便开始怨恨自己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情?为什么?我应该算是‘杀’了人!我以后会不会遭到天谴啊!” 完全忘记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过完那段毕业后的假期的。只知道那时的 我将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疯狂地看着各类卡通片…… 那个天气闷热的初夏的某一天,学校人事科的导师将我带到了“爱婴产院” 的门口说: “段岚冰,这个就是你分配到的医院,以后这里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了!好好 干!千万不要给我们学校丢脸哦!” 我上前几步抬头观望,目光透过两米多高的铁门望着,十层高的医院大楼一 角斜射下的刺眼的阳光。楼层背对阳光的那面如黑夜一般诡异,仿佛要将我整个 人吞噬一样。 这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根本无法再上前一步。 不想去!不想去!但是“路”都走到这步了,怎么能逃避呢? 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工作快半个月了吧!我的聪明、灵醒让我工作的产房里的 每个人都很满意。护士长刘兰说,我若坚持这样的学习进度,再过一个半月我就 可以单独上班了。 这个医院的产房的工作时间是,一个二十四小时班休息两天的制度。护士长 将六个下属分成两人、三组上班,如下: 一组:成悦与张茂。 二组:赵文香与冯丽。 三组:刘露与张贤。 而我便着第二组学习倒班时的全程工作。我虽然是算工作了,却仍然没有摆 脱实习生的待遇,反正最累、最脏的工作总是我的。我并没有什么怨言可讲,因 为我个人认为,只要能和她们相处得很融洽,能常常一起聊天,我便能摆脱内心 的不安…… 那个在我心灵最深处深锁的恐惧与不安…… 终于“那天”来到了…… 那天当我照常无精打采地换了隔离衣进产房的时候,看见所有当班的人,都 在紧张地来回于产房与手术室。 “怎么了?”我拉住赵文香。 “有个临产的产妇将要送进来,急症的人说她情况非常危险,我们在做准备 ……”话还没有说完,她便冲进待产室,推着胎儿心电监护仪进了产房。 “什么嘛?紧张什么?这样的事情不是常常有吗?”我嘴里无所谓着,但却 觉得心里却阵阵发寒。 “砰!”产房门推车撞开了,只见一个急症科的护士急切地对我说:“快! 产妇呼吸很急促!血压也不好……” “哦!”我一下子改变了我刚才悠缓的行动,急忙从待产室拿出听胎心的简 易仪器——多普勒。 “砰!砰!砰!砰……”我注意着产妇在推车上躁动的行为,只数了半分钟 的胎心,便对那护士挥挥手说,“恩!胎心正常!你走吧!” “医生……我好痛苦……”当那个护士关门离开以后,那个产妇居然坐了起 来抱住我,歇斯底里地狂叫道,“我不要生下他!我好害怕他!帮我杀了他啊! 啊!啊!” “好痛!放开我!你在说什么呢?他可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孕育出来的 骨肉呢!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你放心我们会尽量保全你们母子的!”我安慰 着她,用力去掰开她抱住我身体的手臂,想让她躺下去。但是却没有做到,因为 她的手已经伸进我无袖的洗手衣的空隙中,摸到了我的背。而她长长的指甲,深 深陷入了我背部的皮肤里…… “快!快来人!拉开那个产妇!!!”这时刘医生进来了,她看见这一幕连 衣服都没有穿整齐就跑了上来,用力拉开了这个近乎疯狂的产妇。 终于,在赵文香与冯丽帮助下我摆脱了这个“疯妇”。 “你休息吧!你不用帮忙了!”刘医生哭笑不得地在我背部摸了一下搓搓手 说。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背,湿湿的……抽手一看,自己满手是鲜血,同 时才感觉到背部像燃烧一般焦灼刺痛。 “小段!”忽然护士长出现在身后,她眼里全是惊异,“哇!好严重啊!你 现在去病区找医生帮你止血包扎一下,我们现在没有空……” “啊?好哦!”我披了一件白大褂出去了。 在寂静的产房楼层走廊上,我听见一滴一滴的水落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 走廊上…… 当我回头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的血! 从产房更衣室门口到脚下全是一滴滴鲜红的我的血液,像一串严冬盛放的红 梅一般鲜艳。 恍惚间,我看见很多小婴孩趴在地上,围着这一朵朵鲜艳的“花儿”贪婪地 舔拭起来。 “一定抓破动脉了。”我恨恨地回过头来,加快了去病房的步伐…… “伤得好严重啊!这真的是人抓的吗?”魏医生一边帮我处理伤口,一边惊 叹道,“这个简直就像刀子切割一般的整齐!” “恩……”我听着这样的感叹,回想着当时被抓的情景,觉得心里一片混乱。 “产妇有危险!刘医生叫我们再上去一个人帮忙!”忽然一个护士神色焦急 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我现在要去一个急诊,我叫跟我学习的许同学跟你去吧!”魏医生将身边 的一个长的眉目清秀的小男生一推。 “恩……好的,老师!”许同学马上站立起来向门外走去。 “我也要回产房去帮忙了!我们一起走吧!”我上前拉住许同学,并向他轻 轻一笑。 当我们换好衣服进产房的时候,看见刘医生已经叫人将“接生台”拆了。 “怎么了?要做手术助产?”我问护士长。 “恩!”护士长指着产妇身上的心电监护仪说,“你看!大人已经快不行了! 我们决定放弃孩子,行毁胎术!” “哦!我出去洗手,上台当刘老师的助手!”许同学听到学习的“机会”来 了,赶忙去洗手间去了。 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只有“毁胎术”!“毁胎术”!“毁胎术”!这几个字在我心里盘旋……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大人,小孩就得用肢解这样残忍的手段来杀死吗?他们 不都是生命吗?为什么那些小孩子就没有生存的权利? 没有回答我心中的疑问,神志渐渐麻痹的我斜靠着白色瓷砖拼凑出的墙壁, 耳边却传来清晰的、金属器械夹断骨骼与肌肉组织的声音…… “好了!手出来了……哇!!!这个怎么是这样啊?” 刘医生的一声惊呼,让我开始清醒了。当目光转移至手术台上的时候,全身 战栗的我宁愿不要清醒!我看见那个小小的婴儿的手臂不是正常的鲜活的粉色, 也不是因为死亡而僵直的苍白色,而是像一团将要腐烂的尸肉一般的暗黑。 怎么会?我刚才明明听见正常的胎心的…… 刘医生咽了一口唾沫,用颤抖的手将它拿起来翻看的时候,上面一层黑色的 皮肤“啪”地掉到了污物桶里。接着,一股令人晕厥的恶臭味渐渐在整个房间弥 散开来。 “呕……”许同学来不及脱下手套,就离开了手术台,在产房的一角吐了起 来。 “砰……”早在决定放弃胎儿的时候,就关闭了的胎心监护仪自动启动了。 正常的胎心在120 —160 次每分之间,但是我现在所听见的次数却足有200 次以 上。不!不止200 次!它在增长!在增长!沉闷的声响将狭小的房间填塞的满满 的,快速的频率让我的心脏有些麻痹…… 同时产房里的日光灯与手术灯,也开始一明一暗地闪烁。而且闪烁的次数与 时间和心跳声一致!在产房里每一个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紧张地向四周张望。 “啪!”监护仪、灯与其他电器都在电丝的爆裂声中关闭了。 “刘医生!灯好象坏了!”冯丽一边说着一边在开关处,不停地开、关着各 种灯的开关。 “拿应急灯!我要缝合产妇的会阴伤口。”刘医生沉着地说,“小赵你现在 用手测的血压计测量一下产妇血压,一定要注意她的生命体征!” “好!我在测量呢!血压已经恢复了呢!” “好吧!我把孩子拿出来,她应该会有救了!”说着刘医生又继续操作起来。 又来了,那股让人晕旋的恶臭。看着那些像腐烂猪肉一般的暗色物体随着刘 医生的动作流出,我用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简直快疯了。 “好了!”刘医生叹了一口气结束了手上的动作。 “恩,产妇所有的情况均稳定了。”赵文香加了一句。 在场所有的人的紧张情绪一下子松弛下来,我们像徒步几个世纪一般的疲惫。 “好了,把东西收拾了!大家休息一下!”一向精力充沛的护士长的声音也 有些有气无力。 终于完了?完了?完…… “哇!!!他来杀我了!”正当大家要收拾东西的时候,产妇忽然坐立起来, 双目怒睁、表情狰狞地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救命啊!我的孩子要来杀我了!救我啊!医生!!!” “你安静好吗?孩子已经死了?”刘医生忙上前去安慰她。 “你骗我!你是他的帮凶!是你将那个孩子从地狱的出口接出来的!”产妇 反手将刘医生的脖子死死掐住。 “你放开刘老师!”许同学上前一步用力将她的手掰开,当她松手后就重重 地倒在了产床上了。 “咳……” “刘老师,你没事吧?”在场所有人都向刘医生围了过去。 只有我没有动,我还是在原来的地方注视着那个产妇。 她好象注意到我在看她,侧过脸向我微微一笑。接着伸出她干瘦的手向我挥 了挥,示意我过去。她笑的很温柔,仿佛是要向我倾诉她最宝贵的秘密……原来 她也是如此的美丽,只是她开始的疯狂行为掩饰了她的美丽。 我像被迷惑了一般碎步向她踱去,将耳朵贴近她苍白的嘴角,她说: “……” “哇!!”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产妇面目狰狞地坐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 珠像要掉出来一般凸出,额头上的青筋夸张地暴突着…… 在产房里每一个人的惊叫声中,所有的仪器又同时启动了。在苍白的日光灯 下心电监护仪的心电图像、只是一根直线,报警器也胡乱地嚣叫着…… “我们收拾东西吧!”护士长用疲倦的声音说。 于是大家开始默默地收拾起来,只有我还呆站在那里颤抖着…… “来!小段!你把这个装死婴的袋子放到污物间的水槽下面,那么臭是不能 放冰箱的。”过了一会,冯丽将一个装有软绵绵物体的黑色的袋子给了我。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将它并放在指定的地方,在袋子过手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 到冯丽的手也在颤抖。 我放好袋子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袋子响动的声音。 “……”我克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回头一看,果然袋子有移动的痕迹。 …… 我心中一片空白,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回转去。蹲在水槽下面,将垃圾口袋 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死婴早已脑浆溢尽的头颅。接着是他那硕大的脑袋上, 那对大得离谱的眼睛…… 啊?眼神对上了!那个孩子的眼睛在动,那双眼眶大、眼珠小的眼睛在转动。 接着就再也看不见瞳孔了…… “嘿嘿……”我听见他空洞的嘴里,一声怪异的奸笑。那稚嫩中带着沙哑的 声音让我全身直打颤。 接着我再也没有知觉了…… 昏沉中,我的脑海中不断翻腾着,那个死去的产妇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