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普尔顿镇下了整整四天雨。 镇上人对雨天已经习以为常了,有人还盼着窒闷干燥的夏天后来场大雨。“没 什么好抱怨的,”他们选好了书,等着在图书馆借书处盖戳的时候,兴高采烈地说, “夏天过得挺舒服,现在快10月份了,正好退退暑气。 地干得不得了,园子正需要浇水了。” 凯瑟琳听到这话,面露微笑,不置可否。她才来镇上,不想对什么都牢骚满腹。 本来就没人强迫她到这里来。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并不干燥,实际上有时还有点凉 飕飕的,简直不像夏天——并且她喜欢下雨。凯瑟琳在美国西南部长大,所以觉得 湿润的天气令人神清气爽,清新的空气使她觉得生活充满希望和生机。在英格兰住 了十年之久也没有改变她对雨天的感觉,但苏格兰西海岸的新生活有可能改变这一 印象。 一个孩子裹着宽大闪亮的红雨衣走了进来,砰的一声,重重地碰上了门,高高 举起一个塑料袋递到借书处的服务台上:“你看,我把书放在大袋子里,这样就不 会淋着雨了,懂吗? ” “你挺聪明。”她笑着正要接过塑料袋,孩子已经掏出了书,慌忙之中雨水顺 着雨衣硬撅撅、亮晶晶的袖子褶皱淌下来,打湿了书。她仍然微笑着,把书递给助 手米兰德,这时米兰德已经拿着一块抹布等在那里了。 瓢泼大雨一刻不停,无情地打在屋顶上,这种声音曾经使她感到安慰,现在却 使她忧心忡忡,担心漏雨。从开始下雨的时候托.奄『h 尸I 终枯现三处漏雨,现 在已经没有更多的桶接雨了,如果再发现一处漏雨,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早 就把漏雨的事汇报给办公总部,还在传真上加上了“加急”字样,但她对结果并不 抱多大希望。这样又老又大的旧房子,修整肯定要花不少钱,县议会早就因为财政 紧张一筹莫展了。过去的二十多年,县议会一直在千方百计节约开支,削减“无意 义的公益事业”。 整个镇子的日子都不好过。凯瑟琳在各种地方图书馆工作近十年,对削减预算 已经见怪不怪,但阿普尔顿镇因为地处偏僻,还有自己特殊的困难。本镇人这样描 述阿普尔顿镇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第一次来到镇上,觉得阿普尔顿镇 遥远而又浪漫,简直妙不可言。这里洁净、空旷、宁静、古朴,风光旖旎,令人陶 醉。住了三个月后,她对镇子的偏爱有增无减。但与外界隔绝有一点不好一离图书 馆总部办公室相距一百英里,是议会管辖的边区村落中最远的一个。就连最基本的 生活必需品都比别处贵,运到这里也需要更长的时间,连运货司机都不愿意跑阿普 尔顿镇。因为阿普尔顿镇是路尽头,到了镇子除了原路返回,再无处可去。除了还 有一个私人飞机场,用来送病人到格拉斯哥医院去看病以外,也没有其他可供选择 的路线。并且就这唯一的路还不是高速公路,而是沿海修的一条又窄又弯、坑坑洼 洼的小路,每每遇到风暴,就被巨浪淹得没了影子。高处的路,虽然海水淹不到, 但又有一两个危险的急转弯。 读者不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米兰德问她:“早晨听到今天的天气预报了 吗? ” “让我猜猜看,雨天将持续下去。” “实际上还要糟糕,”米兰德学着播音员的声调,“苏格兰听众将要听到一个 坏消息。大团雨云即将从西部过来,到星期天早晨会影响到所有地区,晴朗天气马 上结束。” “哪来的晴朗天气? ” “格拉斯哥的人明明都是这么说的,真正风和日丽的天气,连新闻上都是这么 说的。人民广场外洗日光浴的人……你没看到吗? ”她突然停下来,疑惑地看了凯 瑟琳一眼,“哎,对了,你有没有电视? ” “有,但图书馆里接收得不清楚,可能是墙太厚了。我没有安有线电视,这里 不允许在知名建筑物上随便安装圆盘式卫星电视天线。连在屋而装个天线都右困难 .因为可能会影响博物馆采光天窗……”她皱了皱眉,“你怎么像松了口气似的, 这可不好。” “我一直担心你会像丁先生一样,对电视有成见。”丁先生是以前的一个图书 管理员,退休前六个月的时候去世了。他性情古怪,不太合群。 “他不光是不喜欢电视,”米兰德继续说,“他还攻击老式迷信,也讨厌所有 太现代化的东西,觉得这些东西是堕落。我敢肯定本来我们馆里早该有电脑了,中 央政府的新千年计划资金是要让所有人都能上网的。 但是,多亏了这位阿诺德·丁先生,阿普尔顿镇图书馆至今还是过去的老样子。” 她拿起日戳,重重摔在一盒粉色印泥上,“现在我们再也弄不到这笔钱了,镇议会 也不会给的。” 佛雷泽·曼恩是县图书服务部主管,他在雇凯瑟琳之前就告诉过她,电子出入 和网上图书馆早已提上议事日程。虽然阿普尔顿镇将会是全国最后一个联网的地方, 但是这一天毕竟很快就会到了。曼恩没说具体是哪一天,他只是反复强调,镇图书 馆的工资比不上她在伦敦的收人,但工作并不见得轻松。整个图书馆已经老化了, 设备陈旧,亟需更新。尽管如此,图书馆仍然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满足现代读者 的需要。一旦同意在馆里工作,凯瑟琳就重任在肩,准备迎接阿普尔顿镇的新时代。 但自从三个月前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起,凯瑟琳再也没听他提起这个话题。眼 下她也不打算和米兰德继续谈这事,而是想在下周找个机会和弗雷泽谈谈。她已经 安定下来,该为这个馆的未来打算了。 . “我从收音机里听到天气预报的,”她说,想回到最早的话题上来,“要 是把收音机放到客厅窗台上,把天线调好,还能收到第四台呢。不过我没听说格拉 斯哥天晴的消息,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不太听苏格兰新闻吧。我知道我是有点只顾眼 前,老是以伦敦为中心。” “哎,亲爱的,你用不着跟我道歉。”米兰德本是英格兰人,说话带一口优雅 的家乡音,在阿普尔顿镇住了十八年也没有改过来。 凯瑟琳抬头看了看钟,离闭馆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呢。“我还是再去看看桶接 满了没有。” “我去写通知,以便回家的路上贴出去。反正这会儿不会有人打搅的。” 她们看了看空荡荡的图书馆,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家里 看书,不适合到外面找书看。她沉思着走出图书馆主楼,进入气派的正厅。正厅很 宽敞,有回音,拱形屋顶高高耸起,像教堂一样宏伟。 即使不为雨桶犯愁的时候,她也会自然而然地仰视上方。不过她确实听到了雨 水冲刷屋顶的声音,所以顾不得欣赏正门穹顶上辉煌的彩色玻璃画像,画上描绘的 是亚当、夏娃和能分辨善恶的智慧树。她抓起手边的抹布,起劲地抹红色塑料桶旁 边的积水。 随后她又去检查女子阅览室。尽管早在她出生以前,这个阅览室就并不仅限于 女子读书——现在是正式的“阅览室”了—一旦凯瑟琳还是喜欢蚀刻在漂亮的玻璃 镶门上的旧名字。现在它不算是最好的房间,不过凯瑟琳猜想,过去屋中间的大壁 炉( 现在都用栅木板隔断了) 熊熊燃烧的时候,它很可能是最舒适的房间。本来这 里至少应该有十几本杂志定期更换,阅览架上至少应该有十几种报纸,但现在的财 政预算只允许买三种。窗格细密、铅条镶嵌的玻璃窗在疾风骤雨中吱呀作响,透过 窗户可以看到开阔的游憩场,四周棕榈树环绕,还能看到游憩场后面的凉亭。不过 今天这一切看上去阴郁而朦胧,天空和大海呈灰白色,几乎融为一体。 她转过身不看沉闷的雨景,而注视着壁炉上方的画框。那是一幅混合画,颜料 涂抹在镶嵌着彩色玻璃和金属外框的画板上,以淡淡的怪诞而又雅致的手法描述着 “巴黎的审判”,那是建馆时期最为流行的艺术手法。 这两间屋子的情况还和早晨刚发现漏雨时一样,没有需要擦干的积雨,接水的 桶也还可以捱到早晨。她放下心来,回到主馆的借阅台前,发现米兰德正若有所思 地盯着几张纸看。 “你好像有什么事。” 米兰德抬头看看她,摇摇头:“不,我只是发现了这个。是从不列颠图书馆复 印来的一份读者请求。肯定是上周就和别的什么一起到了,只是不知怎么掉到架子 后面去了。不知道康妮是不是已经发送了相关通知,反正我没有。” “是哪个读者的请求? ” “怀斯特太太。” 凯瑟琳弯下腰,在借阅台下面的架子上找到读者卡片索引,拉出一列首字母为 T至z的抽屉。从她第一天在馆里上班起,凯瑟琳就觉得馆里对于文件卡片、分类书 目和书籍标签等原始检索方式的依赖,让人不可思议,就好像时光倒转,将她抛回 手摇井和羽毛笔的时代。但现在这些已经习惯成自然。 “问题是,”米兰德继续说,“我可以发给她一张卡片,但她得到星期一我们 闭馆的时候才能收到。要是她急等着要——她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也不过就是几 张纸的事。最多有一张二等邮票就可以给她寄过去。” 这时凯瑟琳找到了怀斯特太太的卡片。 怀斯特·埃莉诺·罗文( 太太) 苹果园 菲尔维山 阿普尔顿 电话:777802 “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 “美国女人,三十多岁,挺漂亮,高个子,不太说话,喜欢古典作品和现代文 艺小说。” “噢,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我给她打个电话。” 米兰德把复印件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凯瑟琳拨了电话,边等边在第一页上扫了 一眼。那是一本书的摘要,作者她从来没有听说过:餐桌的消遣,珀西瓦尔内·M .林格顿。 “你好,是怀斯特太太吗? 我是凯瑟琳·莫拉瑞,镇图书馆的。你是不是想从 不列颠图书馆借一本书……寄来了一份复印的摘要? ” “对,不错。” “是这么回事,书已经到了,我现在就寄给你,还是? ” “我本打算明天去一趟的。” “那也行,明天过来取吧。在借阅台问就行。你知道我们馆的开放时间吧? ” 就这样定了。她在邮寄记录里写上“E .怀斯特,把记录粘在第一页上,然后 放在读者申请架上。完了以后她拿起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吩咐米兰德:“我去看看 博物馆后再关门,今天不会有读者来了。” “是不会有人来了。” 博物馆的入口在屋子另一端,在儿童展厅后面。高大的馆门上雕刻着凯尔特式 盘曲缠绕的图形,各种鸟兽植物盘旋在中间的生命树上,极为繁复。门内,尽管有 成排的聚光灯,博物馆依然显得昏暗、模糊,回响着雨水无情的冲击声。无心浏览 高高挂起的油画和摆满各种鸟标本、古钱币、古器具和陶瓷的陈列柜,涂满了韦奇 伍德装饰蓝,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雨打拱顶的声音。在快速而细致地检查过长长 的陈列室后,她确信雨没有漏进来,这才放心地关掉电灯,锁上门。 “有什么事到办公室找我。”经过借阅台的时候她说。 “如果读者太多,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会打电话的。” 出了主馆,再次进入大厅,听到一连串雨水滴进桶里产生的空旷的回声,她才 感觉天气很冷。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天,她不由得难受地打了个寒颤。对于夏 天来说,这座图书馆是再好没有了,即使是最热的日子,这里也是凉风习习。但是 冬天,她很怀疑,馆里陈旧的取暖设备能不能抵挡冬天无孔不入的寒气,特别是冬 天海风呼啸着灌进屋檐的时候。 她的办公室也是馆藏室,一问狭长的屋子,位于L 形建筑短边的尽头,大部分 空间都被库存书目和当地藏品占去了。她迈着轻捷的步子走进房间,满以为屋里不 会有别人,所以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桌子一头忙活,身边还摆着成堆的书和报纸,她 不由得吃了一惊。 格兰姆·沃尔克看到她进来抬起头,像猫头鹰似的眨眨眼睛,咧嘴一笑:“你 好像看到了图书馆的鬼一样。” “什么鬼? 快别说这些了。我不想听狂风一刮就让人紧张的事情。” 她轻轻地说。这座图书馆虽然古老庞大,但她一直觉得它亲切而惬意,从来没 有想到过这里会有鬼魂出没。“你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呢。这样的天 气你还出来,我真没想到。” “无论刮风、下雨、下冰雹……后面怎么说来的? ” “我不知道,你是邮递员。但这不是你投递的时候吧? ” “义务劳动。”他让了一步,偏过头看面前的记事本,上面有整整半页满是他 潦草的字迹,“我现在正在进行一项新研究。” “这就是你的阿普尔顿地方志? ” “对,不过眼下我正写到这里还不是爱普尔顿时的那一段历史,那时这里还不 能称其为“镇”。你可以把它称为阿普尔顿‘史前’。不过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史前 史,因为阿普尔顿17世纪才建镇,而我说的是中世纪末期。我的发现,意义重大! 如果我没有弄错,我的发现能改变我们对所有事情的看法。你不会相信的! ” 我当然不会相信了,她心想,尽量不流露出自己的态度。自从第一次见到格兰 姆的时候起,她就喜欢上他了。格兰姆是格拉斯哥人,健谈、有风度、聪明,几乎 完全靠自学成才。十五年前,他来到阿普尔顿度假时,爱上了当地的一个女孩,就 留了下来。他告诉凯瑟琳,他正在研究当地历史,目的是想写一本书。她觉得这想 法不错,但不希望他过于投入,因为她近些年见过不少这类人,一心钻在荒唐的理 论里不能自拔,所以他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她的警觉。 “这样吧。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坐下,我来讲给你听。”他站起身来,但她伸 出手不让他拖出另一把椅子来。 “对不起,我们十五分钟后就要闭馆了。” “差一刻就5 点了吗? 天啊! ”他套上笔帽,弯下腰急急忙忙整理桌上散乱的 书和纸。“我约好邵娜和孩子们在巴士车站见面,邵娜的亲戚坐那辆巴士从美国远 道而来。”他合上笔记本,和一叠纸卷在一起,扔进破破烂烂的帆布公文包,“我 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了。好在从这里走到巴士站也就五分钟。你看,这本书是从主 馆里拿的,那几本是从那边的架子上拿的。” “知道了,放在桌上就行,我会放回去的。” “真的? ” “当然。” “是,你能把它们放回原来的地方,我却不能。”他咧嘴一笑,像个淘气的孩 子。 她不置一词,尽管实际上她还在学着如何归架这里的馆藏。主馆里的图书分类 和上架都是标准化操作,但这里采用的却是另一套办法,曼恩先生过世以后,归架 标准也跟着他进了坟墓。 “要不你把书还留在桌上,明天接着看。”她建议。 “那还得看我明天能不能来,周末家里事多。”话说完他又振奋起来,“要是 埃希丽需要导游,我肯定得带她到这里来,对吧? 我的意思是,这是全镇最漂亮的 建筑。我记得我认识邵娜以后第一次到阿普尔顿来,邵娜想办法让米卡拉斯科太太 带我们到楼上看了看。” 凯瑟琳惊奇地皱起眉头:“米卡拉斯科太太带你们? 我还以为你十五年前才到 的阿普尔顿呢! ”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 “那时候是丁先生管事,”她想起那个叫米卡拉斯科的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现 在也很健谈、爱看书,已经八十多岁了,“米卡拉斯科太太早就过了退休年龄了。” “是过了退休年龄了,”他使劲点点头,“不过她还常常回来兼职,她不习惯 退休生活,还很怀念这个地方;所以常来帮忙。那时是丁先生掌管这里,从阿伯丁 来的丁先生。我没法和他相处,他太迂腐了,把博物馆里最有意义的东西都搬走了, 因为在他看来,它们都‘很不合适’或‘毫无教育意义’。也就是说,与他所认为 的阿普尔顿历史毫无瓜葛,或与他认为该获得的教育毫不相干。”他挨近凯瑟琳充 满信赖地说,“所以他把它们扔进馆藏室,暗无天日地等待重新发现,那么多本该 展出的精品都被人遗忘。一个独一无二的小博物馆就这样在他手里变得平淡乏味。 这可真是个耻辱。” 凯瑟琳同情地点点头。尽管她不知道丁先生此前的举措是否导致了进步或是倒 退,二十年来发生的事情她不太清楚,但她认为那么重要的潜在资源就这样被忽视 的话,实在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博物馆应该有一位馆长,”她说,“我可能具 备专业素质,但没有时间管理博物馆,而且也没有财政拨款。”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已经试着游说过我们的镇代表,但他对这不感兴趣。 可笑的是,他又觉得教育和医疗保健拨款至关重要! 哦,对了,” 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最厚的一本书,“我能带本这个回家吗? 还是只能到这 里来参阅? ” 她拿起书:《古老的大英火山》,第二卷,1897年出版,但看起来好像从未流 通过。“没什么不行的,我想不会再有人来查它了。可这跟你的研究有什么关系? 这儿又没有火山! ” “海底有,你可能还不知道,阿普尔顿的地理与苏格兰完全不同。整个不列颠, 甚至整个欧洲大陆也找不到同样的地方了。” “真的吗? ” “最相似的地方还在世界的另一头——你的家乡,美国新大陆。因此我想阿普 尔顿海底可能有过火山活动,在苏格兰其他区域形成后很久,才形成了新的岛屿。” “可阿普尔顿并不是个岛屿啊! ” “几乎是了,只有一条狭长的带子和陆地连着——还不到半英里宽的地段。你 知道路边那些礁石吗? ” 她想起在进入小镇周围平缓的农田之前,在大海和礁石之间,公路上最后那个 又高又急的弯。不用问就知道他指的就是那些礁石,它们是那么触目惊心,像一座 座塔,神秘地参差不齐地矗立在海的边缘。 “他们看上去像不像是一次大规模的地理运动的结果? 就好像大地从海底喷涌 而出,又好像一块陆地被割剪下来,与另一块猛烈撞击而成的? ” “的确很引人注目。”她置身事外地说,一面扫了扫腕上的表。 “还有一件事。阿普尔顿镇用盖尔语说应该是伊尼斯·坞泊豪。字面上不是苹 果镇,而是苹果岛的意思。大家都说,阿盖尔郡伯爵得到皇家特许,从低地吸引来 一批农民以后,这个蛮荒之地才有了文化,知道要忠于王室了。在这之前很长时间, 当地人一直就是这么叫的。” 趁他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她赶紧插话:“我怎么没给你盖戳呢? 你还需要别 的什么吗? ” “现在还不要,”他一直跟她走到安全出口,那里挂着一张苏格兰旧地图。这 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喊她回来,“这里! 快看这里! 你就会明白我讲的这些是什么 意思了! ” 按他的指点,她看到了粉蓝相交的海陆图,它们共同组成了西海岸。 阿普尔顿不偏不斜,正好位于狭长半岛最顶端浑圆的突出部位,恰像人们经常 形容的那样,就像树枝上挂着的一个苹果。 与美洲相比,阿普尔顿历史悠久;但与欧洲相比,却相当年轻。它是17世纪建 立的新兴城镇之一,居民大部分是来自低地的讲英语的苏格兰人,在这艰苦的荒野 之地扎下了根,对英国王室忠诚不贰。在此之前,尽管也有人居住,但连个叫得上 名字的村庄都没有。 “这是哪一年的地图? ”格兰姆问。 “我猜是1865年的。” “还有更早的地图呢! 你听说过蒂莫西·庞特吗? ” “听说过,”她求职的时候曾经临时抱佛脚,粗粗过了一遍苏格兰史,“庞特 的地图绘得很好,在当时来讲——是不是1590年代? ——能精确到那种程度实在令 人吃惊。他是第一个绘制苏格兰全景图的,几乎苏格兰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她 忽然停下来,皱着眉头注视着眼前的地图,想起她有一次非常失望,因为她曾在一 家不错的资讯网上第一次看到庞特绘制的地图,但却发现阿普尔顿给漏掉了,“至 少,大家都认为庞特绘图绘得很好。不过很明显,他也遗漏了几个地方。” “不,他来到这块海岸,像平常一样,用最精确的画法画下了这里的地图,但 那时这里还没有阿普尔顿镇呢。” “那当然了,这儿还没有阿普尔顿镇,几十年以后都没有呢。” “我不是指阿普尔顿镇,我是说那个苹果状的岛呢。也就是伊尼斯·坞泊豪。 整个这块地带都没有。”格兰姆指尖顺着地图上清晰的弧线滑动,“这张地图上没 有,琼·普蕾1654年的地图集上也没有。” 看着这根把“苹果”和大陆连结起来的“枝丫”,不难想象一场地震或海底火 山喷发,把“苹果”和陆地隔绝开来,将阿普尔顿变成一个孤岛。但很难想象一个 孤岛在强力作用下向大陆推移,最后像一根嫁接的枝条,附着在陆地的边缘。这样 的事情可能发生吗? 或许更有可能是一对热恋中的绘图人出了差错。 “有意思。”她不置可否地说着,转身离开了地图。别人提出的假设,不管如 何荒诞不经,她也没有必要去揭穿。随同格兰姆走到借书台,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静 悄悄的精神病院的看门人,她常有这种感觉。 “你找到密室了吗? ”他问,在大厅停下来,转身看着她。 她注意到他眼中的恶作剧的表情,“我想米卡拉斯科应该带你看过那地方。” 他笑了,“没有,她没带我们去过那里。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个地方,她肯定见 过了! 我听邵娜说,有人说建馆的时候就盖了一间秘室,没有门,为的是保护建筑 师女儿的安全。” “安全?” “他女儿很疯,离家出走了,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私生子,几年以后又自杀了。 也可能只是事故,也可能在快死的时候又救过来了。但她神志不清。有人猜她最后 就在密室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能就在拱顶里。” “拱顶只是装饰性的,根本进不去。”她知道这句话很有点书呆子气,因为这 句话她说了不止一次了。她很纳闷,为什么总有人反反复复地问她这个问题。 “这我知道,但拱顶下面可能有地方,那本来就是个没门的密室。不过,如果 亚历山大·沃尔设计的时候就专门为他女儿留下一间特别的密室,他肯定有什么特 异功能,能预见到她长大后会疯,因为他设计图书馆的时候她女儿才刚刚出生。” 他双眼闪闪发光,使凯瑟琳想起柯勒律治诗中的古舟子。“我愿意不惜代价读 一读他的杂志,地方读物里应该有。卡片目录上列出来了,但我找不到。我猜是丁 先生从开架书中拿掉,放起来了。你知道他不该这样,这本杂志是留给普通读者看 的,属于所有读者! ”他不满地看了凯瑟琳一眼,情绪激动,就像刚刚发表了一番 演讲。 “别烦我了,你这灰白胡子的笨蛋! ”凯瑟琳心里琢磨,一边看着表:“我不 想催着你走,格兰姆。不过现在还差四分钟就5 点了,你要是在巴士站等着接人… …“他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拍了拍前额:“又迟了! 谢谢你提醒。你看,我还想 跟你谈谈沃尔的杂志呢。” “当然,随时恭候。” 凯瑟琳看着他戴上兜帽,把手提包紧紧夹在腋下,然后耸着肩,低着头,匆匆 忙忙穿过前门,冲进瓢泼大雨中。她回到借阅台,米兰德正在数当天的期刊,把总 数记在大大的红色分类书目上。 “为什么一连几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 到了最后十五分钟,事情多得让你得 想一整天? ” “索德的法则呗。”米兰德边说,边合上分类书目,放在借阅台下面,“他今 天让你帮他订哪五本稀罕书? ” 凯瑟琳笑了笑,摇摇头:“他挺好,就是有点……是不是? ” “是,他爱开玩笑,有时有点偏激,但心眼挺好。他从来没偷过一本书,至少 不从我们这里偷。他太太很讨人喜欢。他的孩子们都爱看书,我觉得是个好兆头。 他和丁先生合不来,但这不怨沃尔克先生。” “你听说过亚历山大·沃尔的杂志了吗? ” “我只知道他想看这本书。” “那他为什么看不到呢? ” 她双手一举:“我找不到它在哪里呀。阿诺德·丁把这本书藏起来了,他一死, 这本书的下落就跟着他进了坟墓。”她笑了笑,开玩笑的样子,“有可能锁在楼上 书架里。可能看看就知道有没有,但康妮和我没有时间离开,只能守在这里。在你 来馆里以前的三个月,我们的日子很不好过,丁先生去世前有一段时间身体很不好, 更是雪上加霜。馆里很多事情他都是亲自办的,因为他不愿意放手。我敢肯定你现 在不好干了,对不对? ” “也就那么回事。” “义务加班。”米兰德关切地看了凯瑟琳一眼,“你也知道,你不应该做这些。” “如果我不做,我们一个星期里就得多闭馆一天。好在不会永远这样。至于加 班……那是不是马克在前门等你? ” 她们不约而同地透过玻璃看着雨中一辆来回绕圈的车。 “愿上帝保佑。”米兰德柔情地祝愿。 米兰德走了以后,凯瑟琳锁上前门,关上阅览室和主馆的灯,回到办公室处理 刚才忘记办的事。事情不大,也完全可以留到第二天一早再办,但凯瑟琳还是习惯 清理好自己的桌子以后再休息。半小时以后,她提醒自己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该回 去休息了。她的宿舍就在博物馆侧端,离办公室只有几步远,回去也没人在家等她, 所以不必着急。她站在空荡荡的资料室里,听着大雨无情的泼洒声和风刮过屋檐时 神秘的呼啸,踌躇不定。她喜欢感受独自拥有图书馆的感觉,在一排排书籍无声的 陪伴下她既振奋又平静。她喜欢看书摆在架上的样子,喜欢书厚重的手感,喜欢闻 那种特别的书香,更喜欢那种真实感,因为那是无数人在不同时代生活体验的缩影, 是留给后人的思想和梦境,只有通过阅读才能恢复原有的生命。如今的世界片刻不 离因特网、网络世界和数字化信息,她承认网络不仅代表了未来的潮流,而且已经 是现实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她还确确实实为失去了工作中习以为常的上网机会而 遗憾。但如果仅从个人感情出发,她还是认为网络世界和旧式的、真实的、印刷书 籍中的神奇世界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正是这一点怀旧的情景,再加上自小就幻想着 能在图书馆工作,决定了她终生的职业选择。当然跟别人说起来,她有一套更实际 的解释。 她从地方图书的架子中间走过,抚摸着旧书的书脊,不时取下一本。 小时候泛灵论的残留影响使她为那些被遗忘在角落、许久没有人翻过的图书感 到难过。所以当终于有人把《古老的大英火山》取走的时候,她感到很高兴。现在, 她就像个一心成全有情人的媒人,在一排排书中浏览,找格兰姆能看的书。有几本 《苏格兰地理杂志》和《格拉斯哥地理学会学报》,上面有文章谈到这一地区,但 没有海底火山那样有趣。 突然一声哀嚎,吓了她一跳。是古老传说中的班西在嚎叫吗? 但透过临街的窗 户,她只看到游憩场四周棕榈树庞大的叶子在狂风中猛烈地摇摆。天已经黑了,海 港正前方一行泛黄色的街灯痉挛般地哆嗦、跳跃。 她很庆幸不必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远门,但这也并没有使她马上回家。这里就是 她的家,她正在它的怀抱里。 按照世俗的标准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她以前的朋友和同事们都觉得她接受 这份工作简直不可思议。工资比她在伦敦挣的少多了。区域馆员的头衔使她的工作 看起来比以前的工作风光一些,她有了更大的权力,但实际上她只有三个兼职助理 馆员,而且没有一个人真正具备图书馆员的资历。所有重大决策也都由总部决定, 分派给她执行。按照招聘启事上的说法,新聘区域馆员“将负责全馆的现代化,推 动阿普尔顿图书馆达到现代化的COSIA 标准,一份严格要求高回报的工作”。 “换句话就是:你得多干少拿,还得向我们为你提供的工作机会表示感谢。” 路易斯说,她是儿童图书馆员,也是凯瑟琳四年的老朋友。 但她还是发出了求职申请和简历,而且不顾所有朋友的善意规劝,一心盼着自 己交好运。得到面试通知时还满心感激,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她的景况并不乐观。她在原单位已经干不下去了,即使 加上额外补贴,如果没有丈夫帮她支付分期房款,她也住不起伦敦豪华区。和杰奥 夫分手之前,日子都紧巴巴的,更何况说现在两人已经分手,留在伦敦就更不可能 了。她曾经打算回美国,但美国的经济形势与老板的用人态度和她离开时已经是两 码事了。她投出去四十份求职申请,只收到一份回音,还是印地安那州为期一年的 合同。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就像托马斯·伍尔夫所说,你没法回家了。 第一次开着租来的车行驶在格拉斯哥和阿普尔顿之间的公路上,她立即被这里 奇异的风光深深吸引了。第一眼看到图书馆时,她更是不由自主地迷上了它。那是 一栋风格奇异的建筑,充满了富有创意的想象。金色的拱顶,精雕细刻的石头,庄 严的外墙有柱子环绕,在“图画宫殿”早期曾风靡一时,正门幽深宏伟,似乎容纳 了所有的奇特想象。这样的建筑在拉斯维加斯可能平淡无奇,但出现在一个偏远的 苏格兰海滨村镇,不由得使人惊异不已,继而产生无穷的敬畏和好奇。所以她很明 白为什么关于图书馆,镇上会流传着那么多说法,像鬼魂的故事、密室的传说、阁 楼里的疯女人等。她想在这里工作,她想拥有这座图书馆。 她把手里的书放回架上,想在回家之前再做完最后一件事——找亚历山大.沃 尔的杂志。被迫加班是一件繁重的苦差事,但对凯瑟琳来说,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成 排的旧书架上寻宝。 就这样,凯瑟琳拿着布局图出了门,走进一间石头前厅,穿过红色紧急出口— —上面还写着一条醒目的标语:此门只供紧急情况下使用——迈上又高又宽又坚固 的楼梯,走进另一间上了锁的屋子。 迎面扑来一阵薰衣草、蜂蜡混杂着旧书发出的味道。按规定这里是“会议室”, 正当中有一张擦得锃亮的大桌子,预备开会人员随时使用。可实际上,很多年来这 里一直是藏书室。桌子上面和下面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整整齐齐地堆放着纸板盒。纸 板盒里大都放着不常用的书,等着合适的时候摆到游憩场的货架上去卖,或者作为 “备用”书存放起来。“备用”,按照丁先生的意思是指存书不上架。有时,她的 工作就是毫不吝惜地把这里的书一一检视,她不指望能在这里发现什么好书,都是 些流行一时的通俗小说,早已过了热卖期。但她得从中腾出空来,新书才有地方放, 遴选处理旧书仍然是图书馆工作的一部分,但她一直拖着没有整理旧书。她觉得图 书馆的任务是保存书籍,低价出售过时图书不是图书馆的职责。她猜测,过世的丁 先生肯定也持同样的意见,所以尽管他留下了堆积如山的书籍等着她清理,她还是 对这位前任产生了一点好感。 更有意思的是玻璃书柜,从天花板到地板整整占去一面墙。里面是沃尔的藏书, 还有很多年前的赠书。其中能用的~部分搬到楼下地方藏书架上了,剩下的堆在这 里,慢慢地变旧、发黄,直到被人遗忘。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改变。凯瑟琳听上面 说,馆里打算卖掉积年的旧书,用卖书的钱改善图书馆。这些书大部分都没什么价 值了——很多是布道集,还有一些名人自传——但肯定还有一些可看的。处理图书 的计划已经得到镇政府批准,接下来的第一步就是找专家对这些旧书进行估价。不 过在阿普尔顿,一到需要聘请专家的时候,专家总是姗姗来迟。 凯瑟琳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了一把又粗又短的钥匙,打开了玻璃柜门,满心期 待着能找到第一版的达尔文《物种起源》,或者早先僧侣用的精印羊皮纸插图本, 漂亮、精致,上面还有手写体书名。她知道她的想象太离谱了,因为玻璃柜里所有 的图书早就登记在一本小小的硬皮笔记本上,最后一年里镇议会有人转抄了一份, 和决议草案一起提交镇议会了。 所以不可能有什么名人名著,如果有她肯定早就知道了。凯瑟琳想,也有可能 是因为这里缺乏性刺激,所以爱丁堡的专家们不愿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到这里来 窝上一天。但这并不排除可能有那么一两本书对于某个人很有价值,关键是这种活 没什么钱赚。 书脊上还没有印上检索号。凯瑟琳想,一般的专业图书馆员都是按照姓氏字母 顺序摆放书籍的,沃尔的书应该在后面,就直接到最后几行字母中去找沃尔的杂志。 很快就找到了一本灰色封面的,薄薄的没有名字的小书,夹在马尔科姆·沃戴尔的 《乡村漫步》和尊敬的s .华莱士的《布道集》中间。 “啊,亲爱的,你在这里! ”她喃喃自语,满心欢喜地抽出书。映入眼帘的第 一行字就说明她没找错。奶白色的纸上用棕色墨汁写着一行字,字迹有些褪色,但 仍然清晰可辨: 阿普尔顿的常住居民 ( 英国) 皇家建筑师协会成员 亚历山大·( 米柯尼尔) ·沃尔的 她翻到第一页:除了我深爱的故乡阿普尔顿,我从来没有说过,也从来没有想 过,自己还有别的故乡。我父亲的父亲,我的曾祖父,我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阿 普尔顿人。但我却生在世界的另一头——我父亲特立尼达岛上的甘蔗种植园。十岁 时我父亲过早去世,我亲爱的母亲带着我们举家搬迁,我才第一次踏上苏格兰的土 地。我自小体弱多病,但自从来到阿普尔顿,沐浴着海边温和凉爽的空气,我就像 一根枝条移植到更肥沃的土壤中,开始茁壮成长。不幸的是,我还没有在阿普尔顿 扎下根,就又和她断了联系。 在阿普尔顿住了四年之后,我又被送到格拉斯哥,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学徒,学 到了我赖以谋生的手艺。在大城市我一向感到孤独、迷失,但我并不遗憾。因为就 是格拉斯哥那几年的学习,使我现在成为一名建筑师,也使我不仅能够谋生,还能 够最终重返阿普尔顿,在这里成家立业,并为这个小镇做出我自己的贡献。 读着图书馆创建者许多年前的话,凯瑟琳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陶醉和兴奋。就 好像图书馆真的有一间密室,沃尔本人就活生生地生活在那里。他笔迹工整清晰, 就像印刷的一样易于辨认。她合上书,将它紧紧地按在胸口,打算自己先读一遍, 然后再告诉格兰姆·沃尔克,她已经找到了这本书。 大雨如注,凯瑟琳走出图书馆后门的时候,觉得图书馆简直就在瀑布里。一阵 戗风刮来,雨水灌进图书馆和宿舍之间的凉廊。等她锁上门,顶风冒雨地回到宿舍, 大雨已经浇得她浑身透湿,像冲了个淋浴。 图书馆宿舍小巧精致,和馆楼一样注重细部装饰,建筑风格也如出一辙。房间 是小了点,但凯瑟琳就喜欢所有玩具似的房间装饰。前门上方有一块彩色玻璃,客 厅有个装饰了的壁炉,房顶上有个装了玻璃的穹顶,使楼梯和楼上的小过道亮堂了 许多。屋子太小,她的家具一半都放不下,但凯瑟琳安慰自己,卖掉家具不仅省了 搬运功夫和存储费用,还使她有正当借口添置一些新东西,也免得看到旧家具而触 景生情,想起自己破裂的婚姻。 最早,这房子是一个看门人住的,这个看门人不仅照料花园,还负责全馆的卫 生和维修,夜间还担任警卫,但馆里第一次精简财政时就砍掉了这一项差事。这房 子和图书馆工作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但当凯瑟琳得知她可以从镇议会租到这间房时, 她还是欣然同意了。按她的想法,接受这份工作已经很冲动了,所以买房应该慎之 又慎。这样万一偏远的苏格兰生活不如意,她一年以后还可以再搬走。没有分期购 房的负担,她到时可以轻轻松松,来去自由。所以观望一年才是明智之举。 至少,她对关心自己的朋友们是这样解释的。 事实是,还有哪所房子能跟这间相比呢? 她童年的最大愿望就是生活在图书馆, 现在已经实现了。 她进了屋,打开灯,欣赏着两周前新装的枝形装饰吊灯。与那盏实用但难看的 塑料灯相比,有了吊灯,屋里温馨多了,也和谐了很多。第一眼看到这长长的走道 时,给人阴郁沉闷的感觉。于是她把墙漆成新鲜的淡紫色,原来的木质部分也上了 一层鲜亮的白色光泽,然后又挂上了几幅加外框的穆沙产的印花墙纸。这下,凯瑟 琳想,亚历山大·沃尔应该赞赏不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