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刚放亮,内尔就急急忙忙地穿过草场,走进静寂无声、果香四溢的园子,想 弄明白她究竟有没有被人愚弄。 内尔在纯粹的非宗教环境中长大成人,不属于任何教会,没有什么既定的信仰 能安慰或束缚她。但她并不是无神论者,也不能接受十足物质主义的生活信条。她 知道她的丈夫——还有她父母——相信死亡就是终结,但她自己的直觉使她自有一 番理论。人不仅仅只是作为有形可见的肉体而存在,人有灵魂,而灵魂可以不朽。 她看过因果报应、转世投胎、星云层以及物理学家的外星球理论,可从来没有找到 她真正要找到的答案,不过她仍然执著地认为答案还是有的。至于真实可见的天堂, 至于它确定不移的地理位置,内尔一向觉得那太荒唐,不可当真,但昨晚发生的一 切改变了她的看法。 她听说过民间传说中的银枝,但真实生活中的银枝,她自己园子里的银枝又该 作何解释? 是山姆传送给她的信号,呼唤她到来生和他相聚吗? 果真如此,这是更 浪漫美妙呢还是更阴森可怖? 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一夜辗转反侧,未曾合眼, 最后才猛然醒悟:那个自称罗纳的男人,那个她不慎引入园子的男人,可能就是银 枝突然绽放的真正原因。 她想起来他怎么抚摸银枝——那分明是想刻意给她留下印象。这肯定是个花招, 花肯定是丝绸或者纸做的,他第二天肯定会特意再次造访“超尘世界”。不必问他 原因,他是个骗子,仅此而已。他决意骗她,是因为她有钱,有房子,有地产,失 去了所有亲人,又没有什么朋友,是个孤零零的寡妇,好骗而已。他肯定事先打听 过,才决定利用她丧亲的悲痛、对爱的渴望、对苹果树的痴迷来欺骗她。如果像他 自己宣称的那样,他真是沃尔家族的后代,那他可能比普通骗子更会施展手段来损 人利己。可能他自认为她的财产本该归自己所有。唉,可何必找借口呢? 他是个天 才的骗子,而她又天生容易上当受骗。不过一切还为时不晚,她不能让他再一次设 下圈套,她再也不会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了。 她希望苹果花已经消失,这样她就可以相信它只是个幻觉,只有在半明半暗的 黄昏时分容易使人误以为真,一旦天色放亮,幻觉自然会消失。 但苹果花还在! 还挨挨挤挤地簇拥在纤细的枝头,枝头上还坠着那个孤零零的 金苹果。她鼻子凑近一簇白里透粉的苹果花,近得能感觉到带花粉的雄性花蕊戳进 了鼻孔,能闻到一股柔和甜美的清香。花千真万确,没有问题,银枝也是天生地长 的。即使这花反季开放有什么非自然的原因,也可以肯定不是人为的计谋。 她在心底里给罗纳·沃尔道歉,不管他在哪里。随后她又在苹果树下盘桓了好 久,细细打量着这罕见的苹果。苹果已经成熟,可以采摘了,不能任它这样长在树 上。一看见这苹果她就想咽口水。刚摘下来的新鲜苹果,在外头随摘随吃,该是一 顿多美的早餐呀。但对金苹果的迷信,或者别的什么忌讳,使她没有贸然采摘。她 倒不是因为迷信神话传说,认为犯了当地的禁忌是有罪的。而是因为虽然这果子结 在她的树上,长在她的园子里,但这似乎并不能使她自作主张地决定这苹果该如何 处理。过去整个镇子共同参与,选出苹果皇后和她的恋人来享用苹果,这一对新人 的好运就会福荫一方。至少传说里是这么回事。现在自然没有时间来组织竞选,但 本地肯定有众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她应该问问凯瑟琳…… 内尔心里忽然一沉,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已经疏远了镇上唯一可能的朋 友,把凯瑟琳冷淡在餐桌边,现在她又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商量 了。她想起开绿色食品店的吉恩,她说话带一口明显的约克郡口音,也是从外地搬 来阿普尔顿的。水暖工和给她搭暖棚的器菲也县.不讨.他们最早从哪罩来又有什 么关系呢? 墨菲一家搬来阿普尔顿至少三十年了,孩子们已经成年,有一个是美发 师。 她想象着自己进了暖融融、香喷喷的“卷发染发厅”,把金苹果献给那里上班 的女孩子们:“给最美的女孩。”她可以当众宣布,然后又怎样呢? 把苹果像婚礼 花束一样朝空中一扔,看谁能抢到手? 还是建议一次选美竞赛,让镇里的足球明星 来当裁判? 他们会不会嘲笑她? 他们能做到光明正大吗? 内尔出了果园往家里走去, 不时停下来拔一把肥大而光润的黑莓,准备做牛奶什锦早餐。眼看又是晴朗、干燥 的一天,可能又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大热天。这姗姗来迟的反常热天不足以解释苹果 树上突然绽放的苹果花,不过内尔既然排除了人为因素,就必须给出另外一个更合 乎常理的解释。 内尔边吃早饭,边漫不经心地把薄荷叶子扔进茶杯,同时想起了那棵长在野外 的苹果树,也就是她截枝的那棵树。据她所知,这树开花很迟,要么就是一种罕见 品种,能同时开花和结果。 她手头还留着那幅地图,地图上还留着铅笔画的“×”,标注着那棵孤零零的 苹果树的地点。要找回那里很容易,她不到四十分钟就能走到那里。把自己的树和 母株相比较不一定就能发现什么问题,但现在只有这唯一的办法,她简直想不通自 己最早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么做。 两个小时以后,她还是在老地方兜圈子,虽然认定自己大致没找错地方,但还 是迷失了方向。她吃力地边走边不停地擦汗,越走越热,越走越渴,每次停下来查 地图都气恼不已。就算苹果树已经不在那里了,她也应该能找到那个地方。她记得 非常清楚:那树就在松林最边上,靠近一条小溪,长在一堆石头旁。当时她还以为 那些石头是以前的旧房子,或者至少也是一带围墙。为什么现在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当然,这里土壤虽然很贫瘠,但气候潮湿而温暖,植物生长速度快得惊人。可能那 一堆石头已经被新长出的荆棘和欧洲蕨掩埋了,一点踪影都看不到了。 这是第六次回到小溪边,内尔已经顺着溪流全程找了一遍,因为她清楚地记得, 她截取苹果枝的时候,一直能听到溪水冲刷在石头上的声音,就像铃铛在叮咚作响。 人家的房子一般都盖在近水源的地方,所以她才对自己的记忆力如此自信。但当她 到达溪流的源头——一口汩汩有声的泉眼,还是没见到一棵孤零零的苹果树,她只 好相信这树是被人连根拔掉或砍掉了。 内尔蹲下身,用冰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又捧起一捧新鲜水喝了以后,慢慢地身 上才凉快下来,头脑也清醒多了。这时她才想起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她可能在地图 上标错了地方,她发现的那棵神秘树或许在另一条溪边( 这一带有很多溪流) ,比 旧果园还远。 这可能性不大,因为她一向很善于认地图,不过内尔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她又 在地图上查到了最近的一条小溪,并马不停蹄地向那里进发。 这次连路都没有,但内尔信心百倍地阔步前进。 但走了不到十五分钟,她就意识到她从来没到过这地方。这里地面坡度很大, 地势变化剧烈,遍地都是石头,土壤也越发贫瘠,根本不可能有树生长。石楠和多 刺的金雀花随处可见,高一点的植物根本看不到。她认出了一棵低矮的欧洲花楸, 纤细的枝头已经沉甸甸地缀满了红色浆果,这才想起这种植物适合于在最贫瘠恶劣 的环境中生长,有时会从石头上一层薄薄的苔藓中发芽。 内尔知道在这样的土地上不可能找到苹果树,但并没有就此罢手。 天气好得出奇,她很想在野外多呆一会,于是迈开大步,尽情舒展腿部筋骨, 还不时慢下脚步,眯缝着眼睛辨认地面上突起的建筑,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找不到果树自然令人失望,但这并不重要。 越往前走,土地越发荒芜,内尔不由暗暗纳罕。有几株低矮的植物在石头缝里 四处蔓生,但看不到一棵青草,连石楠都不见了踪影。脚下的地面干燥坚硬,好像 不是一连几天,而是一连几周滴雨不下了。内尔停下脚步,俯身观察地面,但出乎 意料,看到的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干结后形成的粉末状细尘,已经被榨尽了最后 一丝水分,成了不折不扣的沙漠。有那么一刻,内尔有点想不通,但很快就反应过 来了:很有可能是闪电或游人不经意扔下的火柴引起野火,烧掉了这一带的地表植 物。可能正是因为溪流遍布,火才没有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空气中仍然有刺激的烟味,很明显野火新近才烧过,内尔不由得担心附近还有 没有残留的余烬,好在四下一望,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燃的东西。 内尔对面耸立着一座光秃秃的圆顶小山,看上去十分奇特,就好像一条小径或 者隧道由下而上、沿着山坡呈螺旋状盘旋而上。她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里隐藏着她 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但又不记得是什么。在这广袤荒凉的野外,突然看到这样形状 奇特的小山,四周又这样寂静无声( 没有鸟儿) ,野火烧过的味道残留在炙热沉闷 的空气里,内尔不由得一刻比一刻焦灼,一刻比一刻紧张。 又查了查地图,内尔才知道这山叫做诺科纳比瑟,以前从没见过这山。只记得 在一个冬天夜晚查地图时见过这么个名字:“诺科”意思是圆顶山,她那本盖尔语 词典给“比瑟”下了四个截然不同的定义:巨蛇、闪电、熊,还有一个意思她记不 得了,好像是什么鱼。内尔不明白,人们居然这样大可不必地混淆词义而又不影响 正常使用。 这座山可能是四个“比瑟”中的哪一个呢? 内尔想知道。可能这座小山就是因 为容易遭电击才这样命名的,可能这野火烧过的死寂气氛已经年深日久了,但空气 里的烟火味又很难解释。内尔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看起来今天决不会有雷电。她 虽然一时冲动想赶快逃离这里,但最终还是继续向小山走去,稍稍向左就是螺旋形 小路( 如果真是小路的话) 的起点。 在山下小路的起点,内尔看到山石上一个巨大的裂口,有两个普通门廊那么宽。 她突然停下脚步,心底剧烈地翻腾起来。裂口里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 她肯定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暗之中。这里烧焦的味道更加浓烈,内尔分明听到低沉 的一点声响,吓得她毛发倒竖——那是一声低沉的、不祥的“嘶嘶”声。 这声音太恐怖了,内尔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可能,这当然不可能,但这声音 听来确实像一条巨蛇。这一带并没有真正的大蛇,蝰蛇是有毒,但形体很小,也怕 见人。可能是一窝小蝰蛇发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洞石壁里回荡才听来“嘶嘶” 有声,但内尔还是不相信。她想象着这应该是一条真正的巨蛇,比她在动物园里见 到的蟒蛇还要大,在黑暗的角落里伸展开来,准备爬出来盘在小山上。平时则躺在 山坡上自己留下的凹痕里,在阳光下懒洋洋地睡觉,慢慢消化着吞下去的任何生物。 只有今天它还没吃东西,这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这光秃秃的荒郊野外没有 什么可吃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她。 内尔狂奔起来。这样傻乎乎地等下去,等着什么东西从洞口爬出来,绝不会有 什么好结果的,甚至可能会送掉性命。虽然内尔不相信她逃离的真是一条蛇,但她 还是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她熟悉的地方——一片茂盛的绿色——才慢下 脚步。 她想不明白刚才见到的一切,实际上她什么也没见到,可能只是自己的想象, 是中暑后产生的幻觉。刚才并不是很热,但她毕竟没戴帽子,在日头下连续走了好 几个钟头,可能就是这么回事。这时内尔一心盼着回家,盼着能坐在阴凉处歇歇, 喝点凉丝丝甜津津的饮料,一边看看图书馆借来的书,把这一切都忘在脑后。 快到园门的时候,她正满心这么打算着,突然看见什么人或东西蜷伏在低矮的 石头院墙上:奇形怪状地翘着膝盖,驼着背。 内尔心猛地一跳,连连后退,正愁着她这次又得转身从自家门口逃命时,突然 认出了这人是罗纳。罗纳坐的姿势非常古怪,因为他正专心地看一本厚厚的大书。 一看到罗纳,内尔半愧半喜之下,较上次多了一层警觉。他可能不是个诈骗高 手,但肯定是有所企图的,所以得提防着点,当然,罗纳太迷人,叫人防不胜防。 内尔走到他跟前,问:“你想干什么? ” 罗纳抬起头笑了笑,似乎丝毫没有领会到她话里的警告意味:“我有东西给你 看。”他敏捷地从墙上跳下来,递过来一本薄薄的深蓝色耐磨包装的大书。 内尔皱皱眉双手抱在胸前。 “你肯定会感兴趣的。”他说,见内尔没有理睬,又打开书举起来给内尔看。 整页是一幅漂亮的苹果树彩印画,但并不是普普通通的苹果,内尔一眼就认出了那 上面画的正是自己的神秘果。同一棵银枝上结着黄澄澄的果实,上面布满了红色斑 点,被一丛柔软的绿叶和一簇白里透粉的苹果花衬托着。 内尔不觉上前一步,罗纳放下了胳膊。内尔问:“这是什么? ” “詹姆士·亚历山大·沃尔的‘果树女神’,你想知道的关于本地苹果的一切 这本书上都有。”他把书放进内尔手中。这诱惑难以抗拒,内尔接过了书。 内尔下定决心再也不让罗纳进屋了,但又不好拿着书把他就这样打发走,站着 把书浏览一遍显然也不好,这书很重要,粗粗浏览一遍是不行的。她刚刚走了那么 多路,消耗了很多体力,这时又热又累,浑身还在发抖,只想进屋休息,想到这里 内尔深深吸了口气,礼貌地说:“我可以请您喝点东西吗? ” 罗纳笑着尾随内尔进了园子后,内尔在昨晚和凯瑟琳吃饭的桌边停下脚步,放 下书,示意罗纳坐下:“您要喝点什么? 凉的吗? 冰茶,冰水还是冰镇果汁,或者 葡萄酒? 还是宁愿喝咖啡呢? ” 罗纳紧紧盯着内尔,好像努力想让内尔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让人感到有些不自 在。 “怎么了? ” 罗纳还是微微摇摇头:“什么都行。” “好,一会就好。” 内尔一进屋,就立即冲向卫生间。她很想冲个澡,换掉那身浑身汗昧的旧衣服, 再梳梳头发,往上面喷点爱丝靓发水,但终于努力克制住了。 真的,内尔,你还能比这显得更幼稚吗? 你要避免和他过分亲近,他不能进入 你的生活。 她把一罐即食桃味茶的最后一片泡进凉水,把所有的冰条都放了进去。这时胃 里咕咕作响,她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午饭,就麻利地切下几片奶油,拿了六七块薯 片,和饼干一起放在盘子上,端到院子里去。罗纳闭着眼睛坐在桌前,头背对着太 阳,毫无防范的样子,内尔一见,又感到一阵欲火烧身,难以抑制。她紧咬舌头, 咬得舌头都痛起来。 内尔放下盘子,热情地招呼罗纳随便吃,自己则拿起书:“你从哪里找到这本 书的? ”她一看到深蓝色封皮就知道这书是图书馆的,内封面上的藏书标签“阿普 尔顿图书馆藏书”使她更加确信不疑。标签下面还有一个红色方印:“特藏书,仅 供查阅”。 “从图书馆借来的。” “她让你带出馆吗? ”这本书显然很贵重,不能随便借出,肯定是无法替代的。 “是以你的名义借出来的。” 星期天家里那场灾难后,凯瑟琳不计前嫌,仍然处处为她打算,托罗纳把书带 给她,内尔不由深感内疚。把书给一个陌生人带出来? 可图书馆今天根本不开门。 内尔眯缝起眼睛盯着罗纳:“我看完以后应该还给图书馆,还是还给你? ” 罗纳喝了口饮料,耸耸肩:“随你。” “你为什么要替我带书? ” “你问了很多问题。” “我是有问题要问。”内尔低下头翻起书来。意想不到的是,书是拉丁文写的, 至少十八号粗哥特字体。内尔小时候学过拉丁文,虽然当时成绩不错,但现在却不 知道还能记得多少。内尔隔着桌子看着罗纳:“你能看懂吗? ” “我拉丁语早忘了,不过可能还记得……”罗纳伸手想接过书,但内尔却又拿 开了。 “没关系,我好好想想会想起来的。”内尔又看了看另外一个彩色插图,上面 画着不同角度的金苹果,有一个从中间一切两半,露出的果核看上去像一双忧伤的 眼睛长在一张猫头鹰似的脸上。还有很多其他品种的彩色插图,比如野苹果和其他 几种人工栽培的红苹果。 “那就是‘阿普尔顿美女’,”罗纳手指敲着一张画说,“我还记得吃过这种 苹果。” “你从来没有吃过金苹果? ” 罗纳摇摇头:“我有机会吃,但……我没吃。” 内尔合上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吃起饼干和奶油来,浑身一直轻微颤抖着, 她希望这只是低血糖的正常生理反应。喝下一大杯茶,又倒满杯子后,她继续问罗 纳。 “你为什么要回这里来? ” “为了和你一起吃金苹果。” 内尔不耐烦地摇摇头:“为什么带来这本书? ” 罗纳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相信我,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能让你相信这是真的, 这苹果后面还有个来历……” 内尔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书上也并不能说明这就是真的呀。因为你的先 辈认为有神苹果……实际上他们是想使我相信这不经之谈。以我现在的拉丁语水平, 我再有几周就能把这本书从头至尾看一遍。但到那时苹果已经烂掉了,你最好还是 依靠你自身的魅力。” “这个我不明白,你到现在为止对我一直都很排斥。”罗纳冷冷地说。 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内尔忽然感到兴奋,她遇到了一个高明的对手,他既 能看到自己的好处,又不想随随便便占自己的便宜。 内尔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有些冲动地说:“告诉你吧,你根本不用劝我, 我会把金苹果给你的。” 罗纳摇摇头:“那不……” “不用推辞,小子,”内尔的声音变得尖刻起来,“这是你能得到的最划算的 买卖。” “没有你,这苹果对我也没什么用。” “你别犯傻了,听着,我并不相信关于金苹果的这些鬼话,不过我听说过,这 金苹果不一定只有某些人才能吃,任何普通男人女人都能吃。” “当然任何男人女人都能吃,”罗纳说,声音里多了一点焦躁,“如果我刚才 说过——我是不是已经说清楚了——我希望这一对男女就是我们。” “但我并不希望这样。” “这你就不明白了,”罗纳说着探过身来,隔着桌子望着内尔,“你是在拒绝 生活,拒绝幸福,拒绝你在这世上最想得到的东西。你不仅可以满足你个人的心愿, 同时还可以挽救整个镇子,把繁荣和好运带回阿普尔顿。当然,如果你并不关心别 人,我也不怪你,因为实际上我自己也不关心,所以没有关系。”罗纳一口气说下 去。内尔张了张嘴。 “别人并不知道,也不关心有没有这个金苹果,当然他们是应该关心的。镇上 人已经忘了,他们的命运和这个金苹果息息相关。旧果园已经不在了,已经有二十 多年没有举行苹果节了,所有人都忘了这里面真正的原因。但神奇的力量仍然存在, 一直深深潜伏在这一带。只有大地知道,经常送给镇子一件神奇礼物。上次这个礼 物被拒绝了,所以那以后镇子一直在走下坡路。如果这次拒绝了这个礼物……”罗 纳顿了顿,厌烦地摇摇头。 “忘了过去吧。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得到 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五十多年里结的第一个金苹果,是我们的。以前 人们享用金苹果的时候发生过很多不好的事,但现在是我们的时代——这是我们的 苹果。万事周而复始,四季更替,有时我们不能理解,比如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种 苹果。该发生的注定会发生。这就是为什么几星期前的一天早晨我醒来以后就知道 我该回阿普尔顿了,我觉得我能找到金苹果,”罗纳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但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内尔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我? ”她尖刻地说,“你并不认识我,昨天之前 你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呢。” “但我一看见你就知道我需要知道的一切了。” 内尔晕眩起来,勉强支撑着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俯视着对方,好让罗纳知道 她丝毫没有上当受骗:“是吗? 知道我的什么呢? 肯定是所有关键信息吧? 大房子, 大片地产,没有直系亲属碍事,颧骨清秀,双腿修长,就是胸部不够丰满,但她有 私人收入——我只要能说服她,她就可能做隆胸手术……” “你都说些什么呀,内尔,我爱你。” “出去! 你想要那个苹果吗? 它是你的,拿走好了,请走。” 罗纳惊讶地张大嘴盯住内尔,就好像内尔扇了他一记耳光。 “你没听见吗? 如果这个苹果这么重要,拿走好了,找个人跟你共同分享吧。” “我并不想和别人分享。这就是我想和你所说的……内尔……” “别叫我‘内尔’! 我是怀斯特太太。对,你是不了解我,是不是? 我有丈夫, 而且……而且我很爱他。”内尔突然泪水潸潸,哽咽难言,不得不停下来,“所以 我不需要你。你怎么这样大胆? 你对我一无所知,明白吗? ” “不明白,”罗纳脸上表情缓和了下来,平淡地说,“怀斯特太太,我很抱歉 这样打搅你,”说着罗纳站起身,“我建议……不,我强烈提议你和你丈夫分享金 苹果,而且越快越好。因为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赶快吃掉,就来不及了,不是 为了我,而是为了整个阿普尔顿镇。”